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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古城的夜晚

    我緩緩收回了手中的長劍,劍出卻沒有嗜血奪命,這恐怕還是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原來沒有殺人的感覺,也不是特別糟糕的。剛剛擋在我前面的書生也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劍,惟一不同的是,他的劍直接杵到了地上,人也隨即坐倒。這也難怪,中毒之後本來就應該不要亂動,他卻和那兩個人苦戰了將近一個時辰,要不是我封住了他幾處主要的穴道,他恐怕會一直昏迷下去;醒來了,有人替他擋住敵人,卻不知道把握機會運功逼毒,還要逞強衝開穴道,替敵人硬接我的劍招,人的神智不清楚到這個地步,還真是夠讓人無話可説的。

    其實我可以一走了之的,本來我也可以不介入今天的事情的,只是有了上次的經歷,人也變得對周圍的一切有些疑神疑鬼,算了,反正也遇上了,就看在他剛剛替我擋住毒針的份上,再幫他一次好了。

    繞過那書生,我來到了剛剛那婦人和侏儒身邊,解鈴還需繫鈴人,書生中的毒,還得從他們身上找找看,有沒有解藥。戴上鹿皮手套,我很不情願的在兩個人身上翻了一遍,心也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這兩個人果然是職業的殺手,出手的時候就是抱定了必死的決心的,所以,他們身上沒有解藥,甚至連有毒的暗器也在剛剛一次發射一空。再有就是,他們身上,也找不出任何一件和身份有關的東西。

    回頭看那書生,此時正在運功逼毒,還好剛才點穴的時候,我就發覺他內力精純,想着眼下還能和劇毒抗衡,只是看他的神色,只怕單純的靠內力,是很難將毒素清除的,不過既然他還可以支持,我也可以在這屋子裏在找找看。

    青磚小屋的空間不大,幾乎沒有什麼擺設,卧室裏只有一個櫃子,而櫃子裏除了幾身衣服之外,就沒有其他了,廚房裏更絕,連水和米都幾乎見底了,看來他們還是很節儉的殺手,每一文錢,都沒有亂花,這一點應該學習一下。

    重新環視這間屋子,沒有多餘的東西,不過聽説他們也在這裏住了好一陣子了,如果真是朝夕生活的地方,怎麼會什麼東西都沒有呢?

    從身上拿出火摺子點燃,重新審視這間屋子,地面平整,沒有挖動過的痕跡,房樑上一目瞭然,牆壁、牀鋪,櫃子,任何可能留下什麼痕跡的地方,我重又看過,沒有……這就是所謂的老江湖吧,一切都掩飾得非常之好。

    退出屋子,忽然又看到了院子裏躺着的兩個人,我幾乎忘記了自己先前的一個疑問,回身看那書生依舊在集中精神逼毒,我蹲下身,像是在他們身上重新翻找解藥,其實卻似在無意間,捲起了其中一個人的衣袖,左臂,剛剛在屋子裏的時候,我已經取出了隨身攜帶的藥水,悄悄灑在了衣袖之上,現在用袖子輕輕一擦,還好,我有些擔心的新月文身沒有出現。

    沒有解藥更沒有線索,看來今天的事情究竟怎麼回事,還要等書生解毒之後再説了,抬頭看看夜色,月光漸暗,眼見到了黎明瞭,整個夜晚,我最不喜歡這個時候,因為接近黎明時分,夜是最黑的,無邊的黑暗,雖然馬上就會看到太陽,但是時間在這個時候卻總是走得緩慢,慢得讓人覺得,這天,恐怕永遠也亮不起來似的。每每這個時候,如果我是清醒的,就會覺得恐懼,在害怕些什麼,其實自己也説不清楚。

    不想再呆在兩個死人身邊,而且天一亮,很快就會有人發現這裏的一切,恐怕沒有人會相信,眼前的事情,我和書生才是受害者,想想白天指路老人的神情,到時安我們一個因奸不遂,惱怒殺人的罪名是大有可能的,還是應該儘快離開才好。

    轉回身看那書生,才發覺情況很不妙,他的神色越來越不好,身體也在止不住的顫抖,看來他並沒有控制住體內的毒性。正在猶豫要不要幫忙時,他已經支撐不住,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看來毒已侵入經脈了。算了,反正我也幫過他一次,發瘋也不是第一次,就再幫他一次好了,走過去點住他的穴道,暫時幫助他壓一下毒血的擴散,也只能這樣了。

    還好我學的點穴法是師傅的獨門手法,作用是顯而易見的,不過片刻,書生的神色平緩了很多,但是神智依舊不是很清楚,看來我只能好人做到底了,一把抓起他的手臂,想想男女終究有別,只好吸一大口氣,儘量的托起他而不接觸自己的身體。幸好現在,正是普通人睡眠最沉的時候,看好左右無人,也不必再有顧及,只看準一條回客棧的直線路徑,放心的施展輕功,見房上房,見樹上樹,一柱香的工夫,終於跑回了客棧。直接從大門進去明顯是不行了,幸好我住的這家客棧的庭院式的格局,我租下的小跨院正在一處角落,翻牆而入,傾聽了一下,沒有什麼早起或是起夜的客人。

    回來的時候跑得太快,但是現下已經覺得,手上這個人實在是很沉重,難為我用這樣一個姿勢託着他走了這麼遠,還有就是手上的兩把長劍,平時怎麼就不覺得,劍也這麼有分量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很不雅的用腳在身後踢上了門,看來還得犧牲自己的牀來救治這個半死不活的人了,不知道他身上有沒有毒針,只好先扶他坐好,點燃燭火後,才發現,難怪路上他一聲也沒哼過,原來這個時候,人的臉色可以這麼難看,再把了把他的脈搏,緩慢而無力,看來無論如何是不能等到天明再施救了。

    這是生平第二次救人,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不是錯的,總之,我用磁石吸出了他背上的毒針,放出了一小盆黑血之後,又在他胸前發現了好些枚毒針,難怪以他的內力,也會昏迷不醒了,這胸前的毒針,應該就是當時擋在我面前時,寶劍沒有攔住的。儘管我對這書生的來歷和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但有一瞬間,心裏卻還是感覺怪怪的,這些年中,生死相搏的場面我見多了,也麻木了,無論遇到的是什麼樣的情況,我都習慣了一個人面對,大不了就是一條性命,人在江湖,生死原本就看得再淡不過了,習慣了殺人,被人殺也不奇怪,而且這樣才公平嘛。

    這些年中,我從來沒有珍惜過自己的性命,最初是不懂得珍惜,後來是有點期望着失去,這是一個人從無心到有心再到無心的過程吧,我只有一次覺得自己活着很重要,就是那次和楚飛揚外出的時候,其實如果當時放手,現在會不會就不這樣了,至少,早一點死了心,沒有心,就不這麼痛苦了。

    有點無力的靠在牀邊,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輕柔的拂去了室內的黑暗,早起的鳥兒已經在放聲歌唱了,又是新的的一天了,牀上躺着的人依舊沒有醒來,不過呼吸平穩而有力,一條命看來是揀回來了,對了,這還得説多虧了厲家的藥,上次收穫的解藥中,雖然沒有專門對症的,不過卻有天山雪蓮煉製的碧靈丹,清毒解毒的功效都是一流的,總算是我一念之仁,拿出來救了他一命。

    忙碌着救人,屋子裏總是瀰漫這血的味道,剛剛還沒有注意到,但是一旦發覺了,就覺得很難受。

    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一閃窗子,姑蘇最美的,就是這處處可見的流水,這家客棧貴有貴的道理,幾乎每個院落裏,都有自外面引進的活水,或因勢聚成池塘,或是單純的水道,清幽處,透着設計者獨到的匠心。我這扇窗外的,就是一個不大的池塘,荷花開了但是已經過了最嬌豔的時候了,不過荷葉倒還是挺精神的,若是一個有雨的天氣,應該會更美麗吧。

    深深的吸了吸氣,開始隱約覺得有些倦意了,離開小鎮的這些天,幾乎都是在路上,沿途沒有什麼適合歇腳的地方,連夜趕了幾天的路,本想到了這裏好好休息,沒想到偏又折騰了一整夜,雖然牀上那人多半不是什麼朋友,我們能有什麼朋友呢?不過,也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也不見得是敵人,其實無論怎樣,這時也管不了太多了,趁着他沒有清醒過來,還是自己睡一會比較好,養養精神,如果還要一戰的話,就更要養精蓄鋭了。一隻手抓住劍柄,另一隻手撐着發沉的頭,人在似睡非睡間徘徊,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

    如果説一個人在很多年中從來沒有真正安穩的睡過覺,可能普通人聽了會覺得不可思異吧,這畢竟是違反人的天性的,但是,我真的就沒有睡得非常安穩的時候,最初是因為要接受訓練,半夜裏經常會被人或野獸突然襲擊,後來沒有訓練了,只是人也養成了習慣,房子周圍的風吹草動總是會隨時把自己從睡眠中拉回來。今天看來,我選擇在白天打盹就是非常不明智的舉動,天亮了,客棧裏的客人開始出出入入,小二也不時的來拜訪,看有沒有什麼端茶送水的工作,當我被吵醒了幾回之後,一股無名的火氣開始上湧,還好我的脾氣並不暴躁,否則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會拔出劍來,強行把周圍恢復寧靜。

    又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送熱水的小二,這個時候,我當然不想讓他看到屋子裏還躺着的人,只好搶先一步,在門口接過了水壺,順便將他攔在了門外,趁着我倒水的功夫,小二還是好奇的站在屋門口張望,幸好我已經放下了紗帳,又有屏風的半遮半掩,應該是看不到什麼。順手丟了幾兩銀子給他,告訴他眼下我什麼都不需要,不叫他就不要再過來了。關好門後,想着可以安靜一會了。

    來到牀前,掀起一側的紗帳,牀上的人臉色雖然仍是蒼白得沒有血色,不過原本的一層黑氣卻去盡了,此時呼吸平穩,睡意正濃,只是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忽然有點生氣,這傢伙竟然能睡得這麼舒服,折騰了半夜、九死一生,此刻卻依舊能安穩的躺在這裏。而他的救命恩人我,此刻卻連基本的打個盹的條件都沒有,人生還真是挺不公平的。

    本想叫小二送點吃的過來,不過人在非常渴望睡眠的時候,一點胃口也沒有,只好重又回到桌前,在握住劍柄的同時,暗下決心,這次誰吵醒我,就寶劍伺候。跨院外面,依舊不時有腳步聲響過,不過只要沒有試圖接近院子,我就決定裝做沒有聽到,這樣的刻意忽略周圍的聲音,身上的神經開始逐漸放鬆……過了很久吧,至少感覺上是的,忽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明月山莊舒適的屋子裏,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我對着銅鏡梳頭,剛醒的緣故吧,眼睛怎麼也睜不開,我很用力的想看看周圍的一切,只是依舊睡眼朦朧,只是怎麼會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在我身邊傳來呢?這屋子裏,難道還有別人嗎?

    屋子裏有別人的念頭剛剛在腦海中劃過,手中的劍已經唰地出鞘,直指向了聲音的來源,起身、拔劍、出招的急速動作終於讓我的眼睛睜開了,眼前的確有個身影,還是個男人,我的房間裏,竟然有男人未經通報擅自闖入,該死,幾乎又要揮劍了,那身影卻先自倒下,等等,這次我的眼睛徹底睜開了,這那裏是我在明月山莊的屋子,這裏分明是,分明是我日前租住的客棧,那個人影,我低頭一看,正是先前睡着的書生,此時他的手裏捧着條被子,只是已經被利器割成了兩半,不用説,就是我剛剛那一劍的成果了。

    看着我滿臉的驚訝,書生蒼白的臉上倒先有了笑容:“沒想到兄台的反應如此迅速,我剛剛醒來,看見你在休息,就想一定是為了我,一夜未睡,原本想幫你蓋上被子,沒成想反而驚擾了兄台。”説着,輕輕抖了抖手中成了兩截的薄被,又有點自我嘲笑似的説:“剛剛那兩劍,來得好快。”

    我有點尷尬的收起了長劍,上前一步問他:“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到你?”

    書生抬頭,臉上重又現出了温和的笑容,輕聲説道:“沒什麼”,只是卻遲遲沒有站起來,我有點愧疚,只好伸手去扶他,藉着我的力,書生總算是重新坐回了牀上。變成兩截的被子自然是不能再用了,我從他手中抽着被子,準備讓小二去換一條回來,只是他卻緊緊抱着被子,不肯放手。怪人,剛剛連站起來都不能了,這會兒偏又有力氣搶被,算了,隨他去好了。我鬆開手,問他:“你流了很多血,要好好養養了,這會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我叫小二準備?”

    他只是抬頭看着我,有點勉強的笑着説:“還真是有點餓了,什麼都好吧。”

    也好,不挑食的是比較容易糊弄,我轉身出去,叫小二準備一點熱粥,這是給書生的,另外準備點花雕酒和下酒菜,這當然是給自己準備的,不能舒服的睡覺,如果連舒服的吃點東西都不能的話,人生還真是了無生趣。當然,最重要的是,吩咐小兒多送了兩牀被子,看那書生的情況,恐怕一兩天之內,我還得繼續收留他,多幾牀被子,也可以打個地鋪睡覺,當然,最好他主動點去睡地鋪。

    整理好屏風,徹底擋住了睡牀,小二也正好端着食盒進來,看着他放下食物,轉身出去,我也站起來,從小罐中舀出了一碗清粥,端到了牀邊。書生依舊牢牢的抱着被子,我輕輕推了推他,正想告訴他可以吃飯了,他卻隨着我的動作歪倒在一邊。

    這人明明都醒過來了,怎麼還這麼嬌弱,有時候真懷疑他究竟是不是男人,我撓撓頭,只好先把碗放下,在牀邊重新扶他坐好,怎麼又暈倒了,這壞了的薄被也不鬆手,有什麼好留戀的?

    我順手扯開了薄被,正準備拿剛送來的被子時,破了的薄被上,一抹鮮紅讓我止步,我很肯定,昨天療傷時,並沒有鮮血粘到這牀被子上,而且這血跡未乾,分明是剛剛染上不久的,我猛然回身,書生胸前的衣服上,一道兩寸多長的血痕觸目驚心,這不是昨天的舊傷,而是,我剛剛朦朧中揮劍造成的,難怪他剛剛跌倒,難怪他站不起來,難怪他昏倒,只是,他為什麼要牢牢的抱住被子,不讓我知道呢?

    不知道他傷的情況,雖然男女有別,不過也只好勉強解開他的衣服查看了,是我劍痕沒錯,因為我朦朧中出劍,劍是由下而上揮出的,所以他的傷口下深上淺,看來他自己點了穴道止血,不然這會的情況恐怕更加的嚴重。找出金瘡藥,幫他包紮好傷口,看來他這身衣服是基本不能穿了,後面是我夜裏施救時用匕首割開的,如今前面也破了,只是不知道他的包袱裏有沒有可以替換的衣物,不過,這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重新替他蓋好被子,藥物的作用也讓他又一次醒來,見我已經知道了剛剛的事情,他倒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所以我問他被我刺傷了為什麼不説出來時,他臉色微紅的半天才説:“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看到兄台的劍,腳下卻沒力氣後退,真的,是我自己沒能閃開,兄台一直照顧我,已經夠辛苦了,沒想到我還在一邊一直製造麻煩……”

    聽着他左一聲兄台,右一聲“是我的錯”,我忽然很想笑,世界上怎麼會生存着這樣的人?什麼都是自己的錯,連預備殺自己的人都是情非得已,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這個血腥的江湖上生存的,他如果不是在這裏一味惺惺做態,便真是難得一見的真正好人了。只不過,師傅曾經一再説過,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東西,在江湖行走,欺世盜名的所謂英雄人物,我見的也太多了,江湖之中,紛爭隨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有什麼真正的好人。我倒要看看,這人究竟能裝到什麼時候。

    不想聽他説的太多,我果斷的端起牀邊的粥碗遞給他,就準備去嚐嚐我的花雕酒,天轉眼又快黑了,早點吃完,也許還能睡上一會呢。不過他的傷還真是很重,一隻手端着碗,另外一隻手是怎樣也舉不起勺子了,我除了在心裏暗暗嘆氣,然後接過碗來幫助他之外,真不知道要怎麼辦?也許我該一劍解決掉他,這樣一了百了最好,不過那麼珍貴的碧靈丹都給他吃了,豈不是糟蹋了,算了,就當,看在靈藥的面子上吧。

    吃飯的空擋,忽然想起來,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總不能一直叫他書生吧,於是塞給他一口粥後,我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

    書生失笑説:“是嗎?原來我們還沒説過彼此的姓名,還不能算做認識呢,是我病糊塗了,我姓方,雙名雲天,還未請教?”

    “蕭子君”

    “原來是蕭兄弟”

    ……

    將最後一口粥塞到他嘴裏,我忽然想起其實和我呆在一起,對一個重傷的人來説是很危險的事情,而他的口音又像是本地人,説不定家就住在城裏,倒不如送他回去,反正我還可能在這裏住很久,想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也不難,於是問他:“聽你的口音,像是江南人氏,你家住在那裏?”

    注:各位,給點意見吧,不然真不知道還能不能堅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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