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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吳中第一峯

    兩匹馬一前一後從小巷奔出,直奔北門的方向,很快就聽到後面有那指揮史的驚叫聲,看來是許慕然今天豁出去了,也帶人奪了官兵的馬匹,在後面奮力追趕。出了北門,前面的人忽然掉轉馬頭,帶着我向西南的方向繞去,蘇州城的西南方向三十里許,是一處著名的去處靈巖山,我和方雲天去過,只是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到要去那個地方的。

    官府的馬匹稱不上精良,特別是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年代裏,缺乏運動的戰馬經過30多里的狂奔,速度已經是漸漸的減慢了。想來如果再多跑上半日,這馬恐怕會累死了,路在眼前一點點的變得模糊起來,內傷、外傷加上連番的撕殺,抽光了我的每一分力氣,好睏,真想好好睡上一覺,只是有太多的疑惑,我很想問他,問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這麼湊巧的救了我?問他為什麼會這麼熟悉蘇州的地形,對逃脱的路線有這麼精準的估計?甚至問他,為什麼我會連番遭遇狙擊,我的身份怎麼會被丐幫知道?問他……

    在我失去意識的瞬間,恍惚的覺得,我從馬上掉落……

    四周是一片黑暗,是因為天黑了吧,總之是什麼都看不到,這是什麼地方呢?我很努力的想看清楚四周的一切,只是,依舊是一片漆黑,這是怎麼了?即使在沒有一點燈火的黑夜,我的視力也不該差到這個地步呀?我試着想伸出手去,只是,我的手臂,不,是我的每一根手指,都不再聽從我的指令了。

    這就是所謂的死亡嗎?我已經死了嗎?在這一刻,我忽然發覺自己的身心都變得無比的輕鬆了,對於一個永遠沒有明天的人來説,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吧,不用再殺人,也不必擔心被殺,不用費心的掩藏身份,從此就變得自由自在了,是的,從此我就自由自在了,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去想去的任何地方,這樣的感覺真好。

    覺得死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不知我算不算第一人,古往今來,只聽説有人拼命的煉製各種丹藥去追求不死,雖然結果往往相反,但是依舊前仆後繼,樂此不疲。只是,為什麼一心求死的,卻偏偏不能夠如願呢?就像我,剛剛還在慶幸自己的解脱,卻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就發覺,自己的命竟然這麼強韌。

    是一股忽然注入我體內的真氣,帶動了我自身的真氣的運轉,經脈一通,人就變得清醒了許多,原本都不聽使喚的四肢也開始重新有了感覺。那股真氣在我的體內運轉一週後,停了下來,背後的人輕輕將我放平躺好,然後叫着“子君、子君”,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清醒了,不過心裏有太多的疑惑沒辦法解開,所以,我沒有睜眼,也沒有動一下。

    見我始終沒什麼反映,他重新替我把了把脈,有點自言自語般的説:“還好,命是保住了,只是怎麼還沒醒?”忽然又嘆了口氣説道:“這樣也好,不用面對我”。抬手點了我兩處穴道後,他慢慢的坐在我身邊的地上,不知道此時究竟是個什麼表情,但是聲音卻是惆悵和傷感的低沉。

    “子君,為什麼會是你呢?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那人三番兩次的下令狙殺你,為什麼呢?”

    “子君,你知道嗎?我不能違抗那人的命令,但是要我眼睜睜看着你去死,這怎麼能夠呢?”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以後該怎麼做了,你一向是最聰明的,告訴我行嗎?告訴我怎麼樣才能既不違抗那人的命令,又可以不傷害你,你醒來呀,你告訴我呀。”

    “還記得在山莊的刑堂,我給你看的卷宗嗎?我知道你對少主的感情,也知道這早晚會給你帶來無窮的禍端,只是,你為什麼都沒有發覺呢?當時我真的好想跟你説,別接近少主,只是我卻真的什麼都不能説,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你身陷其中,我才是真正的壞人是不是?”

    這一刻,躺在一旁的我,真真實實的感受到了一陣鑽入骨髓的寒冷,他剛剛點了我的穴道,是可以讓我昏睡的,只是他不知道我早已清醒,在感覺到他的指風時,運氣將穴道移開了一點,所以,我沒有昏睡,而是非常清醒的聽到了他的話,不過,早知道會是這樣的一番話,我是寧願不聽的,真的,我更願意的是,剛剛他沒有出手救我,就那麼任我死在小巷中,那樣至少,我心中還有那麼一個地方是完好無損的,就是我信守了自己的誓言,履行了對山莊、對主人的承諾,至少那樣,我還會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個人,我身邊還有一起長大的朋友,但是現在……,司馬浩,你為什麼要讓我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存,是如此的多餘呢?

    雖然司馬浩始終沒有説,那個幾次要制我於死地的人究竟是誰,不過山莊之中,還有誰可以命令身為壇主的司馬浩做事呢?除了楚飛揚,我真是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人有這樣的本事。我惟一沒有想通的是,楚飛揚會下這樣的命令,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又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司馬浩沒有再説什麼,他就那麼一直安靜的坐在我身旁,這樣的安靜,是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在明月山莊,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他總是有辦法讓我高興,讓我忍不住笑出來,我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也只會告訴他。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眼前看到的那個整天只會不停的説話,在我面前又蹦又跳,經常被我“暗算”去親吻泥土的大男孩就是真實的司馬浩,直到現在,我才發覺,自己錯了,錯的離譜,也許,我從來沒有看清過司馬浩,不止他,還有身邊的所有人。過去聽那些普通人議論殺手都是冷血動物的時候,我是多麼不屑一顧,沒想到……

    我該恨司馬浩嗎?我不知道,看來向丐幫報信的人不是方雲天,而是他,原本就奇怪,方雲天是怎麼發現我的身份的,只是卻怎麼也沒想到一直透露我身份的,竟是我最信任的朋友。這麼説,也許我是該恨他的,他讓我誤會了方雲天,他讓我幾乎死掉,但是,他卻在最後關頭,違抗了少主的命令,救了我。殺我也並不是他的意思,現在回想起來,他一直是想幫我的,只是現在,我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面對他,沒辦法面對,我是那麼相信他,把他當作最好的朋友。

    大概是怕點住我的穴道太久會使我的傷勢惡化,司馬浩沉默了一陣子之後,又解開了我的穴道,看我依舊沒有反映,他只好在一旁輕輕的搖晃我,一邊叫着我的名字。

    司馬浩,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謝謝你,不過,請原諒我,現在沒辦法面對你,也許,也許過一陣子吧,等到我忘記你今天説的話,等到那個時候,我依舊會在你興奮的揮舞着雙手,、一跳一跳的朝我跑來時,用小石子“暗算”你,看你為了哄我開心而做出的種種姿勢,然後跟你一起大笑,只要過些日子,一切還會和從前一樣,和從前一樣,但是,現在,請原諒我,不能面對你,原諒我……

    在我繼續裝做昏迷的時候,我聽到了空中有尖鋭的哨聲響起,一聲、兩聲、三聲,是明月山莊召喚的暗號,司馬浩的動作僵了一下,但是很快的,就柔聲在我耳邊説:“子君,既然你還沒有醒來,就在這裏多睡一會吧,這兒很安全,不會有人發現你,放心吧,我很快回來,有我在,這次沒有人能再傷害到你,我發誓,即使是那個人也不行,真的,我發誓,我會保護你的,安心的睡吧。”

    司馬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睜開眼睛,這是一個山洞,洞口恰巧被一塊天然的巨石遮擋,只露出了一條不寬的縫隙,且生滿了一人多高的雜草,已經是二更左右了吧,月亮還沒升到高處,這才有一縷月光斜斜的射進了洞內,給了我一點光亮,雖然不充足,但是足夠了。

    咬牙用力支撐起自己坐起,還好,剛剛司馬浩幫我運功療傷,輸入了些內力給我,要不然我可真就是寸步難行了。左右前後看了看,我的劍沒有離開,就在我剛剛躺過的地方,重新把它抓在手中,心裏忽然變得非常的安定了,劍才是我惟一能夠信任的夥伴,只要有它在,我就無所畏懼。

    深吸了口氣,終於站了起來,雖然腿上並沒有受傷,但是此時卻依舊有點搖晃,伴着一陣陣的頭暈,如果不是我的劍在這個時候用力的抵在了地上,只怕我又要重新躺回到那裏了,這個跟隨我這麼多年的夥伴,竟然還會有一天派上了如此用場,真是……該怎麼説呢?真是沒有想到。

    不知道剛剛的哨聲召喚是傳達什麼訊息,我只知道自己要在司馬浩趕回來之前離開這裏,走的越遠越好,靠着寶劍的支撐,我一步一步的向前挪着,出了山洞,看山勢地形,我真的在靈巖山上,只是眼下站的地方,從前沒有來過而已。回想剛剛司馬浩去的方向,好象是正東,如果此時我向西去,暫時是可以離開他遠些,不過料想他回來不見我,就會向西追蹤,所以我決定向南,繼續上山。

    其實這靈巖山真的是一處風景秀雅的地方,要不然當年的吳王夫差也不會在這裏為西施修建館娃宮。館娃宮的舊址我和方雲天曾經一起去過,如今那裏當然是早看不到那宮殿當年的銅鈎玉檻,奢侈無比了,就如同一代紅顏的西施,最終的下場也不過是香消玉隕罷了。其實西施的最終結局,現在是無處考證了,不過説法也不過就是那麼幾種,有説她最後與范蠡一起歸隱田園,也有人説她被越國王后賜死,以免危害越國的天下。第一次在館娃宮舊址遊蕩的時候,走過吳王井、梳妝枱、玩月池、琴台,當時就有一種感覺,其實西施最終的結局一定不會是傳説中的種種,雖然她只是一個柔弱女子,卻有男人沒有的信念和情操,她能以一己之力,助越滅吳,又怎麼會將自己的生命隨便的交付給任何人呢?

    當時我和方雲天説起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時,方雲天還笑問:照這麼説,那西施終究是去了那裏呢?

    我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對了,我説:也許當時西施就一個人站在靈巖山的最高處,冷眼看着吳越之戰,那一刻,她既不是越國的浣紗女,也不是吳國的王后,她只是她自己,等到瀰漫的硝煙終於消散了,她對祖國的承諾已了,就那麼縱身一躍,從此,終於掌握了自己的命運,不再成為任何人的棋子,也不是任何人的玩物,化做了天地間,最自在的一縷風、一片雲。

    就這麼走走停停想想,竟然也在不知不覺中走了一大段的山路,一陣不可壓制的咳嗽,終於散去了我體內僅存的力氣,一個不小心,就這麼向一側摔了下去。

    還好,這段山路坡度不大,我撞在了一塊不太大的石塊上停了下來,周圍的草叢迅速的把我掩藏了起來,反正也沒有力氣爬上去,倒不如索性在這裏養養精神。做殺手這麼多年,就這麼躺在荒山野嶺,就這麼狼狽的睡着,這恐怕還是第一次,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陽光明晃晃的,分外刺眼,休息了一夜,我的功力有了些許的恢復,沒有特別的費力就坐了起來,想着自己接着要去那裏。

    是呀,我要去那裏呢?現在滿世界都是在找我的人吧,昨天一戰,武林正道中,究竟有多少人死在我手或因我而死,我自己都説不清,我惟一知道的就是,今後,無論走到那裏,找我報仇的人都不會少,看來江湖這條路,是不能走了。那麼回明月山莊呢?司馬浩的欲言又止,讓我覺得,回去那裏,我所面對的危險恐怕會更大,究竟是誰在後面命令着司馬浩,讓他制我於死地呢?如果説昨晚我已經十分肯定那個控制着司馬浩對我痛下殺手的人是楚飛揚的話,那我只能説,當我又一次看到太陽昇起的時候,這個想法已經動搖了。我並不瞭解楚飛揚的心裏究竟想的是什麼,但是,我卻覺得,他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也許這個疑問一天得不到解釋,我就一天不會回到明月山莊去。這樣看來,天下雖大,這一刻,竟然沒有我可以容身的所在。

    抬頭四處看了看,我在的位置,距離山頂應該不是很遠了,也許我也該站到那裏,縱身一躍,前塵往事,筆筆的血債,斬不斷的情仇,從此和我再沒關係,不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最後會去那裏,會幻化成什麼?如果有可能,我也願意成為一縷風,在世間經過,卻了無痕跡。

    空山寂靜,四下裏沒有一點聲音,不知道那些正道中人有沒有發現我逃到了這靈巖山上來,看這一夜又半天的情形,始終沒有人在山路上走動,也許他們還沒有發現我的蹤跡吧,趁這個機會,我倒是可以去靈巖山的最高處去完成自己的心願。

    依舊用劍支撐着自己,一點一點的開始向山上爬。如果沒有受傷,走這段路的時間,大概夠我在山上、山下跑上幾趟了,只是眼下,這山看起來還真是不低。

    一整個上午,我終於繞過了靈巖山寺,緩慢的向着我上次描述過的西施捨身的地方一點點的走過去,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雖然我不知道和西施相比,究竟誰的美貌更勝一籌,也許還是西施更美吧,畢竟她的美麗顛覆了一個一度強盛的國家,而我,我的容貌似乎從來就沒給我帶來什麼值得炫耀的東西,如果殺戮能夠算數的話,那麼就是帶給我殺戮吧,我想着。

    從前面的巨石處繞過去,就是這次的目的地了,我是一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人,沒想到,今天,又要不知向何處去了。每向前走一步,往事的畫面就更加清晰的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楚飛揚冷冷的笑容和孤寂的背影,司馬浩調皮的嬉笑和我從來沒見過的悲傷,方雲天湖水般澄靜温柔的眼眸和月下的簫聲……這一切,終於到了了結的時候了。我太累了,所以不想去面對永遠沒有完結的江湖仇殺,我太累了,所以不想去追究想制我於死地的究竟是誰,我太累了,沒有勇氣去面對方雲天,更不知要和他説些什麼才好,所以,就原諒我吧,我終於還是要做個逃兵,逃避開可能發生的一切,迴歸到最初的狀態。

    再有一步,我就要繞過巨石了,只是我卻不得不停下來,巨石背後,一柄閃着寒光的長劍,此刻正對準我的胸口,冷冷的擋住了我的去路。

    是他,除了他,我想象不出普天之下,還有哪一個人手中的劍會讓我從心底感受到寒意,是的,那種寒冷是從心底湧起的,並且很快的遍佈全身。我知道今後的江湖路對我而言將是寸步難行,只是卻沒料到,第一個找上我的人偏偏是你,方雲天,為什麼今天拿着劍站在我面前的,會是你呢?

    這個問題我並沒有問,因為自己都覺得可笑,我是個殺手,是正道人眼中最邪惡的勢力明月山莊的殺手,就在昨天,在眾目睽睽之下,我殺死了不知多少的江湖人,而這些江湖人又都是各大門派的好手。就在這些不用想都知道的理由當中,隨便拿出一條,殺死我100次大概也不冤枉吧,既然自己都知道死有餘辜,又何必拿這樣的問題來為難別人呢?只是心裏卻有失望,原來他和那些武林正道中人也沒什麼不同,都想用我的鮮血來搭建名利的高台,成為斬妖鋤魔的英雄,江湖人人敬重的大俠。不過無所謂了,反正我也預備要去死,如果今天站在這裏的不是他,而是丐幫、少林、武當的那些虛偽的君子,以我現在這種幾乎沒有任何還手能力的狀況,恐怕結果不只是死這麼簡單了,與其成全那些豎子的聲名,倒不如成全了方雲天,我不是早就想過,將來有一天,他真的成為了武林人人景仰的大俠,到時候無論我身在何方,都會非常高興,為他高興。

    所以我很坦然的面對了他的劍,等待一個痛快的了斷。只是,那劍,卻如同定住了一般,半晌沒有移動分毫。

    我們的目光終究還是相對了,從來沒有在一個人的目光中,讀出過那麼多的東西,有仇、有恨、有痛、有傷、有決絕、有不忍……還有,還有一種,是我此時最希望卻也最不希望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情感。我是一個根本沒有明天的人,我的未來,在我還懵懵懂懂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這個世間一切珍貴的情感,儘管我渴望過擁有,但是更知道自己不配,因為我這雙手,不知無情的摧毀了多少人的幸福和夢想,我該得到的,就只有仇恨而已。只是人終究還是貪心的,越是知道得不到,就越是要去追求,要去擁有。蕭子君,這一刻你該滿足了吧,你終於還是得到了你一心想要得到的東西,一個人的心,一個好人的心,你該滿足的,你該大笑才對,該笑着對命運説,你終於贏了。只是,為什麼,這一刻,卻讓命運聽到你心碎而追悔的哭泣呢?是了,你贏了命運,卻讓你最愛的人,失去了幸福的權利。

    在我們對視的這短暫卻又漫長的瞬間裏,我聽到了心碎的聲音,不止是我的,還有他的。原來一直錯的人都是我,我一直一無所有,所以總是渴望得到和佔有,卻完全沒有想過後果和別人的感受,愛本來該是讓對方得到幸福,可是我的愛卻充滿着自私和佔有。明明知道讓他愛上我,最終的結果不止是心碎甚至是身敗名裂,但是我依舊這麼做了;明知道活着和死相比,不知艱難和痛苦了多少倍,卻依舊只顧自己選擇了最簡單的死,還認為這樣可以成全他的聲名地位;明知道今天讓他動手殺我,對他來説是一件多麼痛苦的抉擇,但是卻依舊要逼着他面對,我這是怎麼了?

    空氣在相對無語中凝滯,方雲天握劍的手臂緩緩的放下了,我開始明白,這一生,我最大的錯誤並不是在無助時出賣自己充當了殺手,而是在發覺方雲天的好之後,沒有果斷的離開。

    “你走吧,不管將來面對什麼,都要活着,死,什麼都不能解決。”一直沒有開口的方雲天,在移開了視線之後,沙啞的説了這樣的一句話。

    活着,不管將來面對什麼。我在心裏重複着他的話,淚水卻不受控制的開始在眼眶聚集,他為什麼還要説這樣的話,難道他不明白,我活着一天,殺戮就始終不會停止,那些他熟悉的江湖上的朋友,或早或晚都會倒在我劍下,而我們之間,早晚也難免一戰。痛苦始終存在着,也早晚會爆發一回,為什麼就不能讓長痛變成短痛呢?為什麼不在我鑄下更多的錯之前,阻止這些的發生呢?

    讓他愛上我,這個錯誤已經無可挽回,但是阻止自己繼續的錯誤,我知道應該怎麼做。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的走過,我們在沉默中各自思量。

    只是,想得到一個挽回錯誤的時機,有時候竟也如此不容易。

    就在我的身後,也許還有一段距離吧,一陣很輕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已經向這邊圍了過來,已經如此之近,我才聽到聲音,這固然有我受傷的因素,更主要的是來的人身手都不錯。

    方雲天明顯也發覺了,他戚然的一笑,説道:“想不到他們來的這麼快。”

    話音未落,已經有人率先到了峯頂,我用力將眼中的淚水逼回,今日之事,有死而已,我雖然不是什麼英雄,面對生死,卻也是隻流血不流淚。

    當先上來的,也不是別人,正是許慕然,看到我和方雲天站在峯頂,他不動聲色的對我們説道:“方兄弟,今天你指引我們找到這個妖女,實在是立下了大功一件,昨天那些為了正義死難的兄弟和他們的家人都會對你感激不盡,等會兒你在天下英雄面前再親手瞭解了她,到時不僅能夠證明自己跟明月山莊絕無勾結之事,更能名動江湖,我早就説過,未來的江湖,就是你的天下,今天就要證明了,我絕對沒有看錯你。”

    看這許慕然眼裏閃爍的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神情,我有點好笑,也許他認為,聽了這樣的一番話之後,我的劍應該毫不留情的只直方雲天的要害了,一個高手可以死,卻不能死在欺騙和背叛之下。看來許慕然很瞭解人的心理,也明白在那樣的情形下,方雲天不會解釋什麼,我們會拼個死活,到時候,他這個漁翁,就可以輕鬆的得到利益,只是,他的如意算盤終究還是算漏了一點,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他一定沒有真正的愛過什麼人,所以不明白,即使真的被出賣,我也不會傷害方雲天。

    手在袖中抽出了七根銀針,照我的聽覺判斷,其他人要到這裏,最快還要一頓飯的功夫,許慕然太急功近利了,不想被別人分了功勞,所以一個人先來,他以為我重傷之下,根本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現在我就偏讓他大吃一驚,並且付出代價。銀針分毫不差的落在了我的七處穴道上,這是明月山莊的一個禁忌,通過銀針的刺激,人體內的真氣會立即聚集,功力也會成倍增長,但是卻不能持久,半個時辰之內,如果不能殺死敵人,逼出銀針,就會油盡燈枯,內力耗盡而死,不過,眼下,我也顧不了這些了。

    內力一聚,我就不再遲疑,長劍揮出,直取許慕然,這一劍,我故意顯得氣力不足,招式破綻重重,就像強弩之末一般,昨天許慕然剛剛重創了我,當然知道一個受了嚴重內傷的人,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恢復,所以並沒把我放在眼中,降龍木使了個封字訣,想在兵器相交時,用力震飛我的劍。只是,事情卻從來沒有按照人的算計發生過。我的劍在貼近他的一瞬變招,直取他缺少防衞的雙目,左手一動,一把短劍從袖中飛出直奔他的下盤。我的雙手都能夠熟練的使用兵器,而且左手更快更狠,只是,這樣的本事,卻從沒在人前顯露過,這也並不是我有意隱藏,而是還沒有真正遇到一個讓我如此痛恨的人而已。

    許慕然也是老江湖了,他奮力躲開了這兩劍,卻暴露出了自己防守的空檔,其實我原本也沒期望一擊即中,而是一直在等他的破綻出現,右手的長劍依舊在他眼前,讓他不能不全力防禦,左手的短劍卻猛刺向那個破綻。

    許慕然的功力果然精純,在這麼一個時刻,竟然能用手在胸前硬生生的抓住我的短劍,只是我忘了告訴他,這短劍和長劍不同,它沒有劍鞘,外面那層鋒利的劍刃就是它的鞘,在我們各自用力的時候,這短劍才能真正的拔出,就在短劍的劍刃在許慕然的金剛掌力下變為碎片的同時,真正削金斷玉的利刃已經刺入了他的胸膛。許慕然的臉上寫滿了不信,他不信自己縱橫江湖這麼多年,今天會在這裏翻了船,而且對手還是一個昨天的手下敗將。

    我從來不會給自己的敵人留下喘息和反撲的時間,右手的長劍在我退步抽出左手劍的同時,刺中了許慕然的腹部,許慕然雙眼圓睜,忽然奮起力道,一掌重重的打在了我的肩頭,其實這一掌我是可以躲開的,但是如果我躲開,我的劍就不能刺穿這個道貌岸然的傢伙,所以,我寧願不躲閃受他這一掌。鮮血從許慕然的口中噴出,我好想笑,但是卻怕一笑,口中的血也會流出來,我臉上的表情這一刻一定很猙獰吧,因為我在許慕然的眼中分明也看到了恐懼的神情。

    只是那神情變得太快了,許慕然的臉上轉瞬又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他衝着方雲天站的方向説道:“上次你不是拜託我幫你查方家一夜滅門的真兇嗎?我……我,查到了,你不想知道嗎?”幾乎就在同時,我感到手臂一輕,方雲天已經掠到了我身邊,把我的手從劍上拉開,本來我的手是絕不會放開劍的,但是方家一夜滅門這幾個字,對我的震撼簡直是太大了,方家,就是姑蘇城的方家嗎?那個我第一次來姑蘇時,殺的雞犬不留的那個江南的武林世家?方雲天為什麼要拜託丐幫調查真兇?他……

    我只覺得一陣陣的天旋地轉,方雲天卻伸手點了許慕然的幾處大穴,沉聲追問:“是誰?你快説到底是什麼人做的?”

    許慕然還是大笑,直笑的吐血不止,方雲天伸手抵住了他的背心,等待他説出答案,我踉蹌的退後幾步,靠在了那塊巨石上,勉強穩住身行。

    許慕然的笑聲停了,整個峯頂靜的只剩下了呼吸聲,方雲天死死的盯着許慕然,等待着那個他最好一輩子都不知道的答案。許慕然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斷斷續續的説道:“還記得前幾天……紅霞……山莊的事情嗎?也……也是一夜滅門,手法……手法和對付你們方家如出一轍,還記得嗎?當時你……你不就已經懷疑,這……這是同一個……人做的嗎?現在,你忘記了嗎?如今紅霞山莊的元兇就站……站在你面前,你怎麼不親自去問問,問問當年方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哈……你怎麼不去問呀!”

    方雲天的手無力的放開了許慕然,人如同雕塑般僵住了,好半天才極慢的轉身,用目光尋找着我,我的腿再也支持不住了,頹然的跌倒,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動了又動,卻終究不知道自己還能説些什麼?

    方雲天的目光變得僵直又迷亂,就這麼直直的盯着我:“他説的,是真的嗎?是嗎?”

    我的淚水終於還是奔湧而出,“我……我……”我該説什麼呢?事情怎麼會是這樣的?

    忽然,方雲天站了起來,幾大步走到了我的眼前,那神情是從來沒有的絕望,他用力抓住我的肩,迫使我站起來,看着他,一字一頓的問道:“是你嗎?告訴我,是你做的嗎?”

    我無語。

    方雲天的眼睛忽然一亮,他急切的搖晃着我,説道:“不是你對吧,是許慕然誣陷你,就像他剛剛故意説是我帶他來的一樣,只是想挑撥對吧?你説話呀,只要你説不是,我就相信你,我就相信這不是你做的,你説話呀!”話到後來,方雲天的聲音已經是有些瘋狂了,神態也變得狂亂起來。

    “雲天,你別這樣,你清醒一點!”我哭着喊他,方雲天的神情讓我害怕,我只能盡力用手扶住他的手臂,試圖讓他不要這樣的狂亂。

    “哈哈……”一陣震耳的狂笑讓我們同時安靜了下來,許慕然不知何時掙扎起身,已經一點點的挪到了我們面前,他對着方雲天,臉上滿是不屑,很慢的説道:“我和你父親相交十幾年,沒想到他英雄一世,卻養了你這麼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畜生,你知不知道,就是這個女人,在你父親壽誕之日,闖進你家,不僅殺光了宅子裏的沒一個人,連前往道賀的親友都沒放過一個;你知不知道,在那不久之前,你大哥剛剛做了父親,我們這些江湖前輩還專門去喝了你侄子的滿月酒,那孩子玉雪可愛,沒想到也沒逃過這魔女的毒手;今天你在這裏維護她,你的父兄和你方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都在看着你呢,他們死不瞑目呀。現在,我也要去找你父親了,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我會告訴他的,看你將來還有什麼面目見你的父親和家人。哈……”

    笑聲一停,許慕然也頹然的倒下,我好後悔當時那一劍沒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只是現在,一切都太遲了,方雲天,方雲天忽然變得安靜了,我很想對他説些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猛然間,我被一股力道推開,控制住身體,重新站穩的時候,方雲天已經將我的長劍拾起,遞到了我的手中,我有些茫然的接過,看着方雲天,他卻沒有看我,只是緩緩退後幾步,抽出了腰間懸着的配劍,“出手吧!”這是他唯一的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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