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詩施一看到我,先是長舒了一口氣,旋即臉色一變,推開柯佳樂,一把把我拉到她的身後:“你是不是腦袋進水了?居然真的一個人跑到陌生男人的家裏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萬一……”
“什麼陌生男人?我還未成年好不好?”柯佳樂大聲地抗議,卻被詩施賞了個大白眼。
“詩施,其實……”
“你不會就是喜歡上這傢伙了吧?”詩施上上下下把柯佳樂打量了一遍:“眉毛又短又淡,鼻子也不夠高,眼睛還一個大一個小……”
柯佳樂一聽,雙眼頓時睜得老大:“喂,暴牙妹,你説誰呢?”
“詩施,你聽我解釋嘛……”
“我實在看不出他有哪一點比得上韓錦鵬的,更找不出半點你説的‘精緻’。楚歌,我現在開始嚴重懷疑你的眼睛或是精神狀態出了問題,要不然的話,就是你現在被鬼上身,不僅是女鬼,還是個花痴……”
“詩施!”我幾乎痛苦地呻吟,“你聽我把話説完好不好?”
柯佳樂把袖子往上一拉,一改在我面前的羞怯形象:“還有什麼好説的。暴牙妹,別以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對你怎麼樣。我柯佳樂雖然長得不帥,可是好歹也是個善良學生。你看不起我也就算了,居然敢這樣跟楚歌説話。要不是看在你是楚歌死黨的份上,我一定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
“怕你不成?哼!你看你身上掛彩,一臉猥瑣的樣子,該不會是做了什麼壞事,被人打了一頓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看楚歌思想簡單,就想玩什麼花樣……”身為校報社的主力編輯,詩施的口才可是一點都不遜色的。去年一年包攬了學校所有演講辯論比賽的頭名,早就是學校公認的“超能快刀嘴”!
“好你個暴牙妹啊,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猥瑣了?我這明明是因公受傷。昨晚要不是我的機車出了問題,我能摔成這個樣子?你看看你啊,長得不漂亮也就算了,不學人家心明眼亮一點也算了,但是你滿嘴放冷箭的樣子,有哪點像是女生啊?才十幾歲就這樣,等以後大了還得了?鐵定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你説誰老姑婆?你才是個老光棍呢!沒風度沒氣質……”
我靠在門邊,無奈地看着這兩個人你來我往,吵得不亦樂乎,不由有些忍俊不禁:“你們覺得不覺得,你們這個樣子很像一對歡喜冤家?”
“楚歌!”兩位主角以絕對的默契,異口同聲地抗議道。
“什麼歡喜冤家?就憑他?哼!”詩施滿臉忿然拉着我就往外走,“我們走,和這種人渣呆在一起,搞不好就被他周圍的骯髒空氣搞得上呼吸道感染了。”
“別這樣嘛!”我拉住詩施,“你誤會佳樂了。他人好的很,事實上昨晚那個人不是他。他因為出了點小車禍不能參加晚會,所以請他朋友代替他上場了。剛才一見面他就跟我説了。而且,佳樂人很好的,還答應幫我約唐時出來……”
詩施往前邁的腳步頓時卡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柯佳樂,腮幫子頓時微微鼓起:“小歌,你不會這麼快就被這傢伙收買了吧!誰知道什麼約會是不是他設計的陷阱……”
“你少來了,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個暴牙妹一樣不知好歹嗎?楚歌她冰雪聰明,比你理智多了。誰像你,跟得了狂犬病似的,見人就想咬,沒發育完全就説一聲。牙齒沒長全的話,我可以送你兩根磨牙棒……啊!!!”柯佳樂話音未落,手臂就被詩施拉起來,用力咬了一口,痛得慘叫一聲,跳了起來。
詩施鬆口一臉平靜:“下次洗澡洗乾淨點。我的確有被狗咬過的記錄,你最好和我,以及小歌保持一定的距離,否則的話,我把你咬得屍骨無存!”
柯佳樂把衣服往上一拉,手臂上赫然兩行深深的牙印。
我捂着嘴,哭笑不得:“詩施,你什麼時候變這麼野蠻了。你真的誤會佳樂了……”
“你呀,就是太善良了,人家説什麼都信,遲早有一天要吃虧的。剛才居然把我一個人往車裏推,回去再跟你算賬!”詩施低聲地數落着,卻拉着我轉向,進了柯佳樂家。
“詩施,原來昨晚那個男生,是佳樂的好朋友。你知道嗎?他叫唐時!詩施,我終於知道他的名字了。”
詩施打量了一下房間,在看到基本整齊的房間後,微微放鬆了一點:“我還是不贊成你以貌取人,感情用事。一見鍾情這種事只是拿來騙小孩子的。就算這個什麼唐時宋時真的像你説的那麼好,可是他的性格呢?萬一這傢伙是個心理發育不齊全,或者是有什麼特殊嗜好,甚至説得難聽點,萬一他不喜歡你,你們性格完全不合呢?”
“有什麼關係嘛,我又沒愛上他,只是好奇嘛!況且……況且就算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我有的是時間,只要我不放棄,他總有一天會接受我的嘛!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啪啪!”柯佳樂用力鼓掌,“説的好,説的好!楚歌,你放心,我答應你,只要有我在,我一定盡我最大的努力幫助你!”
“有我在,還輪不到你!有什麼事的話我會幫楚歌的。一看你對楚歌的樣子就知道你小子居心不良,誰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詩施像個全身都是尖刺的刺蝟一樣,回頭對柯佳樂“恐嚇”道:“是不是嫌剛才咬的不夠用力啊?”
柯佳樂看着何詩施,幾秒後終於垮下身子:“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生,不過看在你像個老母雞一樣保護楚歌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你説誰像老母雞?你才像火柴棒呢……”
我坐在沙發上,雙手托腮,我的日子,好像還從來沒有這樣有“聲”有“色”過。
唐時,唐時!是因為你嗎?是因為你的出現嗎?
我提着裙襬,在一條條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狂奔着。看了看手上的表,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了,老何的車停在不遠處的大馬路上。今晨堵車堵得出乎意料的厲害,為了這次的約會,我提前半小時起牀,幾乎把所有我喜歡的衣服都試穿了一次,才選擇穿這件幽藍色的裙子配上粉色的高跟鞋。可是上車之後,卻一次一次遭遇紅燈和堵車。
唐時,你要等我啊!
我長喘一口氣,鞋跟在石板路的縫隙裏微卡,腳微扭,一陣抽搐似的微痛,我卻顧不上這些,眼前是華梵廣場上悠閒的人們和青綠的草坪,華爾貝麗教堂遠遠地矗立在陽光下。
教堂前,透明的玻璃窗在陽光下綻放出讓人不敢正視的淡淡水晶般的光芒。灰色的大理石台階,在滄桑年月的洗禮下散發出厚重的神秘感。
我調整着自己的呼吸,抬腳走向台階。一個穿着蘇格蘭式格子襯衣的男孩子站在聖殿正中間。在他面前,是巨大的聖母像,高高的十字架聳向天花板,有七八隻鴿子停在上面,轉動着眼睛,偶爾發出低低的咕咕聲。
我的腳步很輕,不是刻意,而是不經意,不忍心打破眼前的這份安謐。
唐時,真的是唐時,這樣的背影,只一眼我就能認出來。
平展的額角,眉眼深邃,瞳孔漆黑得如同上好的墨汁般,散發出黑色的厚重光芒,明亮而耀眼,薄唇微微地抿起,眉心籠着幾分不耐煩,但卻絲毫無損他雕像般的美好線條。陽光穿過玻璃落在他的身上,原本漆黑的頭髮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從正門吹進來的風,微微拂亂他略長的頭髮,我看着它們像海浪般輕輕地飛揚,忽然發現自己現在的感覺,比上次偷喝了爸爸那瓶77年的威士忌的感覺還要飄浮。
像是終於察覺了我的存在,唐時微微地轉過臉來,眸中有掩不住的驚訝,他的眼睛,那麼好看,就像偷偷鑲進了無數水鑽般,蕩起了無數的水波,讓人一眼就沉溺其中,不忍移開。他的雙唇微張,輕輕開口:“是你?”
聲音低沉,有着絲絨般的柔軟磁性。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這麼完美的人。
“是我!”我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放低,像是夢囈般地看着他。
終於可以這樣近距離地看着你了,唐時,我聽見你在跟我説話,我又聞到了你身上那種淡淡的微甜的薄荷香了。
“所以,柯佳樂那傢伙把我給賣了?”他抬步,走到一旁的禱告席上坐了下來。
我微訝,這才緩緩從夢中醒來般的臉上一紅:“不關佳樂的事,是我,是我想見你。”
“有事?”
“啊?”我一愣,聲音略有些大,受驚的鴿子紛紛從十字架上飛起,向正門外飛去。這樣的一陣騷動讓我覺得自己失敗到了極點。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拐了這麼大個彎讓佳樂把我約出來,只是想看我一眼吧?”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語氣不冷不熱,這種情況是我不熟悉的。從小到大,除了爸爸偶爾對我嚴厲一點之外,不管是誰看到我,不是百般討好就是刻意逢迎,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冷淡地跟我説過話。
“我,那個……”我猶豫着要找個什麼好的理由來説明我見他的原因,半晌才訥訥道:“我其實是想找你借幾本書看!”
“書?”他轉過頭,從側臉到正臉,表情帶着幾分既像是嘲弄又像是同情的笑意。
我的心裏一陣慌亂,鼻子一酸,竟覺得眼淚要掉下來似的。那天晚上在後台碰到他,他看我的眼神就很不友好了,加上現在這個表情,讓我不得不懷疑,我是否得罪過他。
“你好像很討厭我?”我輕輕地問,聲音是我自己都沒有料到的微微顫抖。
他安靜地打量了我幾眼,然後偏過頭去:“是嗎?”
一種羞憤的感覺忽然湧上了心頭:“唐時!”
“嗯。”他揚起臉,“楚小姐有什麼吩咐?”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哪裏得罪了你,如果有的話,我向你道歉。但是如果沒有的話,我希望你跟我説話的時候,至少不要用這種陰陽怪氣的態度。”
他的唇角微微上揚,與我對視幾秒,眼光閃爍得厲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天只是第二次見我,並且,我們也是第一次交談。所以,不存在得罪不得罪的説法。況且,你是堂堂楚氏財團的千金小姐,有什麼理由需要向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道歉?”
他話裏有刺,明明每一句話裏都是瞧不起人的不屑和嘲弄,卻偏偏要把每句話都説得雲淡風輕似的。
我微咬着唇,眼眶中隱約有濕熱的液體湧動。我記得我上一次哭好像是被水燙傷小腿的時候,可是好像已經事隔大半年了。可是這個唐時,他居然……他居然毫不留情地當着我的面,對我説些那樣的話。
“真是搞不懂你們女孩子哪來這麼多的眼淚。”他微微擰起眉頭,“好吧,我承認,我只是對富家小姐沒什麼好印象,並不是刻意針對你。”
“對富家小姐沒什麼好印象?”我一愣,旋即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不是説我們才第二次見面嗎?那你怎麼知道我是富家小姐?”
唐時微微笑了笑:“柯佳樂那傢伙簡直把你當成了他的夢中情人,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有什麼理由不知道我好友喜歡的女孩子是什麼樣的人?”
我的呼吸在一剎那靜止了下來,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生,他居然真的對我笑了。心跳在倏忽之間失去規律,似乎只是這樣的一個對視,身邊所有的喧囂和嘈雜都安然退去,世界在一瞬間,安靜得便只剩下我的心跳和他的呼吸。
“所以你放心,我知道你和其他的富家小姐不同。至少,其他的富家小姐,會很注重儀態,不會當着男生的面流口水。”
什麼?流口水?我的手背拭向唇角,這才發現自己上當:“你騙我?”
唐時笑了笑,搖了搖頭,皺着眉頭,無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微微地低下頭嘆息。
“你總是這樣不開心嗎?”被他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住,我脱口問道。
唐時愣住了:“不開心?”
“對啊,你剛才明明還笑着的,但是眼睛又忽然黯淡下來。情緒轉變得這麼突然,是不是忽然想起什麼不開心的事?”
唐時的臉色頓時變了,用異樣的眼光看了看我,旋即站了起來,細心的拂平身上坐皺的地方,向教堂的後殿走去。
我連忙起身跟了上去,雙腳跟着他的步子,踩着他踩過的地方,小跳着前進。一蹦一跳之間,心裏也像做棉花糖機器一樣,慢慢地抽出甜蜜的絲線,纏上心頭。
我悄悄地抬起眼,看着他的背影,唇角有不自覺的笑容。
唐時,我現在正踩在你踩過的地面,走你走過的地方,跟你呼吸一樣的空氣,看一樣的風景。
原來,真的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是這樣的感覺!
“你這樣蹦蹦跳跳的,不累嗎?”唐時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搖頭,笑得一臉滿足。不敢告訴他,我現在滿心雀躍,巴不得這樣一直跟着他的腳步跳下去呢!
他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在無奈還是不敢苟同。
雖然在華梵市生活了十幾年,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走到教堂的後殿。與其説是後殿,倒不如説這是個小型的花園。
園子里長滿了一些野生的藤蔓,沿着外牆,爬了滿牆的綠意。低低飛出的雨檐下,甚至還有破舊的鳥巢,青色的石磚上有一些經年風吹日曬留下來的各種痕跡,角落裏還有些墨綠的苔蘚散發着潮濕的味道,地面上,不知道為什麼,居然鑲着一些破鏡子,從樹影裏流下來的陽光照在這些反光的鏡子上,發出明晃晃的亮光,照在那些綠色的植物或是角落裏的黃色小野菊上,有些的詭異。
園子右前方是盤旋向上的樓梯,延伸到二樓。樓梯下的不遠處,則擺放着一張石桌,幾個石椅,看起來有些突兀卻又好像出奇的搭配。
一個白衣男子正坐在其中一個石椅上,右手撫着下巴上的小鬍渣,眼睛則定定地看着石桌的桌面上,雕刻精細的十二張大阿爾克塔羅牌。
“哇,這麼奇怪的塔羅牌牌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耶!”見唐時停下腳步,我這才在石椅上坐了下來,低聲地呼道。
白衣男子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後的唐時,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歡迎二位!”
我回過頭,唐時對他微微點頭。
“你該不會就是傳説中的天使占卜師吧?我聽同學説過,教堂二樓住着天使占卜師。”我看着白衣男子那個古怪的微笑,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