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緊張的“戒備”了幾天,黃錦毫無動靜,莫西北又覺得自己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畢竟,從當日自己假投莫愁湖自盡到如今,十幾年都過去了,惟一知情的師傅曾經發過毒誓絕對不透露半句,所以,自己的身世根本無從追查。
再者,科學分析上説,龍鳳胎一般都是異卵,要説長得完全不像可能有些説不過去,但是即便有相像那也是有限的,自己咬死不承認,誰又能怎樣?
何況就這樣略有曖昧也不是一件壞事,畢竟自己的生意做大了,窺伺嫉妒的人不少,縱使花再多的錢上下打點,也不如有黃錦這樣名義上的靠山來得實際,一想清楚這些,莫西北的心情也就放輕鬆了,每天樂得逍遙自在,除了偶爾編排幾個刺激感官的節目之外,大多數時間就是窩在自己的府裏或是春風如意樓的二樓,吃喝玩樂。
只是,當一個人習慣了有人陪伴之後,驟然又變成一個人時,就未免鬱悶。
三天前,慕非難忽然離開,因為前一天夜裏,莫西北熬夜看了自己編排的一段鋼管舞的效果,睡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慕非難來告辭的時候,説的什麼話基本就是左耳進,右耳出。事後她無聊的曾經花了很長時間去回想,大概是説他早晨接到了什麼急信,然後必須去辦之類的,至於去什麼地方、走幾天、有沒有危險,莫西北懊惱的發現,自己迷糊中,一句也沒問。倒是慕非難用力搖醒她,讓她答應小心慕容連雲,還有不要搭理楚俊風,這兩句,她記住了。
於是,當莫西北第二十次長嘆出聲時,紅綠忍不住説,“莫少,不然你到樓下找點樂子吧,下面人多,你大概就不會這麼悶了。”
“沒意思,樓下人多,吵得我頭痛。”莫西北搖頭,她討厭人多的地方,太多的聲音會讓她覺得頭痛,只是一個人又鬱悶,想了想説,“你去請休問先生來,我和他聊聊天好了。”
紅綠這幾天也被一臉鬱悶的莫西北弄得頭大,這時才瞭解,原來慕非難的存在,也不是毫無價值和意義。這時聽説莫西北有了新的折磨對象,連忙跑出去找,結果一刻鐘後,確實垂頭喪氣的回來。
“怎麼了,他不肯來?”莫西北奇道,休問為人清高自傲,但是對她一貫有求必應,怎麼今天忽然不肯來了。
“不是不肯來,而是他根本沒在房中。”紅綠嘆氣,“我四處找了,沒瞧見,後來才聽説,今天樓裏來了位客人,專門請休問先生去彈琴。”
“結果呢?他去了?”莫西北一臉驚訝,休問的琴聲堪稱天籟,然而每天只在台上彈奏一曲,其他時候,任你黃金萬兩,多求一曲也難,要説這例外,也只有莫西北一人,今天居然在白天就去給*****曲了,簡直聞所未聞,“什麼客人,問清楚了嗎?”
“問了,據説是個年輕的公子,衣着上看,倒不像大富大貴,不過談吐似乎很高雅,就在東邊第六間雅閣裏。”紅綠把打聽到的情報趕緊全盤托出。
“去瞧瞧,看看是何方神聖。”莫西北來了精神,整理了一下在牀上滾皺的衣衫,攏了攏頭髮,走了出去,東邊第六間雅閣,是雅閣中不甚起眼的一間,裝修是採用的是返璞歸真的理念,全部是藤製品的裝飾和傢俱,窗口還搭了藤條架子,下面栓了一架小秋千,莫西北在外面凝神聽了聽,並沒有聽到琴聲,倒是偶爾有“啪”的一聲脆響,像是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莫西北揮手招來夥計,小夥計非常機靈的端來一壺香茗,輕輕叩門,得到允許後進到屋中,對着年輕公子鞠躬説,“這壺茶,是老闆特意吩咐小人送來的。”
“貴店老闆實在太客氣了。”一個清越的聲音淡然的説。
“老闆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坐坐。”休問的聲音接着傳來。
“在下是一俗人,生怕打擾了兩位的棋興。”莫西北其實更想問休問,不是説什麼都不是你知道而是琴知道嗎,如今你手裏沒有琴只有棋子,你是怎麼知道我在外面的?
“春風如意樓中能有這樣的一個房間,就足見老闆品味不俗,請進來説話吧。”清越的聲音再起。
“那,多有打擾了。”莫西北走進屋子,屋內兩人正坐在桌前,瑪瑙棋盤上黑白兩色的棋子都不多,然而“廝殺”卻很激烈,莫西北匆匆一眼,已經看出,兩人都沒有執着邊角之地,棋盤之上,大開大合,氣魄非常。
“這局棋,老闆怎麼看?”年輕公子並不抬頭,只用手中的黑子輕輕敲擊棋盤,發出點點脆聲。
“公子執子先行,佔了天時,休問要贏,並不容易。”莫西北嘴上回答,眼睛卻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眼前人,一時兩人目光相對,莫西北心裏一凜,居然有一種很真切的似曾相識感,然而,問題是,這個人,她可以肯定,自己從未見過。
“老闆言下之意,是我勝之不武了,不如,老闆坐下來,咱們重新開始,這回,請你先行如何?”年輕公子提議。
“我?我不喜歡下棋的,現在做什麼都好,就是別讓我坐在這裏一動不動幾個時辰。”莫西北連連搖頭。
“那老闆平時喜歡做些什麼?”年輕公子放下手中的棋子,饒有興趣的問道。
“吃東西,南北美食,我都喜歡。”莫西北笑笑,瞧見休問也放下棋子,知道他們的棋是下不成了,這年輕公子人生得相貌堂堂,五官清俊,雖然不及慕非難的傾城之色,也沒有楚俊風俊賞風流,不過舉止神態,頗有談笑間強擄灰飛煙滅的氣勢,也實在是難得一見了。
“那,我請老闆吃東西好了,不知道貴處有什麼是最有特色的呢?”年輕公子唰的展開手中的白紙摺扇,微微搖動,遮住了半張臉,只餘炯炯有神的雙眼。
“我這裏有特色的東西不少,公子説個方向,我叫人去準備。”莫西北點頭,叫了夥計進來。
“老闆開店,五湖四海的客人想必是見過很多了,不知道假使我不點菜,老闆能不能為我安排一桌合乎我口味的菜餚呢?”年輕公子有意考量莫西北,如是問。
莫西北有好一會沒有出聲,似在仔細思量,年輕公子摺扇輕搖,微微探身靠近她,低低的問了聲,“怎麼,沒有把握?”見莫西北依舊不出聲,他笑了笑才説,“我也不是想為難你,若是沒有把握儘管説,難道本公子還能吃了你不成?”
“在下只是在想,怎樣才算是合乎公子的口味?”莫西北搖搖頭,慢慢抬眼,對上了那年輕公子的,“口味一説,本來就很飄忽,何況好壞全在公子一人,這明顯不公平,若是要在下準備,公子須有個衡量標準,這樣才不顯得公子是在為難在下。”
“原來在這裏等着我呢。”年輕公子笑笑,氣定神閒的説,“我要求的不高,就三條,首先要這個菜我從未聽過、見過,其次就是色香味俱全,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你要能讓我每個菜連吃三口以上,今天我的時間也有限,你只要能在一個時辰之內,準備出四道這樣的菜,我便送你一件大禮,你看如何?”
“這麼高的要求,如果在下做到了,不知道公子打算送什麼禮物?”莫西北雙手托腮,趴在桌上,抹亂了棋局。
“一份讓你春風如意樓終身受用的大禮。”年輕公子也不介意,把紙扇一合,在掌心輕輕的敲了敲。
“好吧,這個禮物雖然還不知是什麼,但是我肯定自己會喜歡。”莫西北點頭,便站起身來,準備出去叫人準備。
“且慢!”年輕公子卻叫住她,“我已經下了注碼,你不壓點什麼嗎?”
“公子出題,在下回答,答對了有獎,打錯了不罰,這是規矩,要在下壓什麼,那不妨等下回,在下出題,請公子回答時候,這樣才顯得公平。”莫西北哈哈一笑,轉身出門。
“你們這位老闆人有趣得緊,我倒好奇,他會給我準備幾道什麼樣的菜式了。”待莫西北走遠,年輕公子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看着房門,對房間內一直沒有出聲的休問説。
“我只能説,不妨拭目以待。”休問也看向房門,簡短的回答了一句。
半個時辰後,莫西北去而復返,六個衣飾鮮明,頭挽華麗髮髻的明豔少女手捧食盒,跟在她身後魚貫而入。每個少女頭上都簪着不同的鮮花,身上卻不薰香,依次進入屋中後,整齊的站成一排,須臾,淺淡的花香在室內浮動。
“老闆是不是準備不出特別的菜式,預備給本公子來一席美人宴呢?”年輕公子淺笑,饒有興味的盯着莫西北,食盒很嚴實,看不出是什麼食物,也連一絲味道都聞不出。
“這個特不特殊,要吃過才知道。”莫西北倒是歡歡喜喜,沒什麼為難的表情,親手接過食盒,逐一在桌上打開,擺放整齊。
年輕公子和休問都很好奇,湊到桌前細看,只見第一盤菜白白綠綠煞是水靈好看,旁邊還配着一盤黃色調料樣的東西;第二盤菜是幾十種鮮果切丁,旁邊配了一盤奶樣卻粘稠的調料;第三盤菜長得卻很奇怪,紅紅的一大盤,辣椒大蒜不少,裏面的食材形狀像蝦,但是大很多,有鉗子,卻不是螃蟹;第四盤菜一眼看上去,同樣是紅紅的一片,辣椒和剁成小塊的帶骨肉塊各佔一半,裏面還有不少麻椒;第五個食盒裏,卻是一碗熬得白白的湯,略有粘稠,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做的,但食盒蓋一開,奶香味道便飄蕩出來。年輕公子和休問對看一眼,又齊齊將目光對準第六個食盒,莫西北不慌不忙的打開,這裏面倒沒有玄機,一碗白米飯,兩雙銀筷子,兩把銀勺,僅此而已。
“這就是老闆按我的口味準備的菜?”年輕公子坐好,問莫西北。
“沒錯,就是這些。”莫西北點頭,一邊拿起其中的一雙銀筷,將第一盤菜配的調料倒入菜中,幾下拌好,又將第二盤菜的調料澆到菜上,然後示意可以品嚐。
年輕公子不動,莫西北略一遲疑,便坐在對面的位置,逐樣菜吃了個遍。客人未嘗,主人先吃,幾個侍立在旁的少女都是一愣,莫西北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嚥下一口湯,片刻後喝了茶漱口,才對年輕公子一笑説,“這幾個菜,在下是極為滿意的,不知公子會不會也很滿意。”
年輕公子將扇子插入腰間的八寶扇袋中,先嚐了第一個菜,白的是豆腐,他認得,另一樣上白下綠的是葱,他只在兒時偶爾跑到廚房時見過,但是在菜裏,卻從來沒吃過這麼大塊的,一口咬下去,微微辛辣中透着甜,還有濃郁的醬香,非常特別,忍不住又嚐了一口才問,“這是醬拌豆腐?”
“錯了,”莫西北搖頭,“這叫一清二白。”
年輕公子不作聲,又吃第二道菜,水果鮮嫩多汁,種種滋味不同,水果上面的白色奶樣粘稠調料卻香甜適口,中和了水果的微酸,襯托了水果的甘甜和爽口,不待他發問,莫西北已經解釋到,“這個菜叫青梅竹馬。”
“這個怎麼講?”年輕公子微微挑眉,水果中有梅子不假,但是竹馬之説,未免太扯。
“在下選的這些水果,都是甜中帶有微酸的,就如人年少時的情感一般,甜的時候多,偶爾也會有點酸。”莫西北諏道。
年輕公子又夾第三道菜,方才莫西北吃時,將那似蝦非蝦的東西上半部扯下,只去下半部,剝皮取肉,年輕公子也依樣畫葫蘆,味道麻辣鮮嫩,口感居然出奇的好,忍不住又吃了一隻,這才問莫西北,“這個又有什麼古怪的名字?”
“有舍有得。”莫西北解釋説,“這種蝦我們家鄉叫做喇咕,身子大,尾巴小,身子隨大卻不能吃,尾巴雖小,麻辣做來卻非常美味,吃的時候,要先把身子和頭捨棄,才能享受到美味。”
第四道菜,年輕公子沒有急着吃,而是用筷子撥了撥,辣椒裏面,藏着很多小肉塊,夾了一塊放在口中,舌頭一陣的麻,繼而,是一股奇香,在口中瀰漫,肉嚥下後,舌頭仍覺得辣辣的,有些不過癮,只得再吃一塊,繼續麻痹舌頭。連吃了幾口,見莫西北仍不出聲,才忍不住問,“這個菜又有什麼人生的哲理在?”
“菜就是菜,有什麼人生哲理。”莫西北卻笑笑,很無辜的眨眨眼道,“這個菜的名字很貼切,就叫辣子雞丁,您若是覺得辣,不妨吃點青梅竹馬,不然,配點米飯也好,哦,喝這個湯也不錯。”
年輕公子於是去喝湯,不想,這湯並不是什麼雞湯、魚湯,而是甜的湯,喝了兩口,奶味十足卻沒有腥羶的感覺,湯里居然還有還有玉蜀黍。這種玉蜀黍他認得,是鄭和自西洋帶回的種子,只是民間種植不多,每年也有地方進供這個,只是沒這樣吃過,倒是嫩滑香甜。
口中的麻辣感消退,忍不住又重頭嚐了一遍,莫西北一直在旁,此時才説,“公子的要求在下都辦到了,不知公子是否滿意?”
“花哨取巧,只是難得合了我的要求,算是你辦到了。”年輕公子點頭,“答應你的大禮,幾日內,我會派人專門送來。”
“如此,多謝了。”莫西北點頭。
“老闆人很有趣,明日我家裏請了個西域的雜耍班子來表演,不知老闆可願光臨寒舍,共謀一樂呢?”年輕公子起身,走到門口時,又停住腳問莫西北。
“明日?恐怕不行。”莫西北眉頭一皺,覺得自己今天好奇心太重,已經過於賣弄,有心拒絕。
“哦!”年輕公子點頭,略有遺憾的説,“那實在是可惜了,這次這個西域的雜耍班子只在京城逗留這麼兩日,據説表演的節目非常精彩,我家也是花了不少銀子才請動班主老遠來這一趟的。”
“莫大哥!”莫西北正想説,那確實是可惜了的時候,走廊裏腳步聲響,一個少女已經急急的跑到了雅閣門口,只叫了一聲,就猛的推開了房門。
彼時,年輕公子正站在門口,一個不留神,幾乎被房門打到,於是下意識的出手一推。
“啊!”門外的少女一聲驚呼,那聲音嬌柔到幾乎侵入骨中,房門又被年輕公子飛快的拉開,那個聲音莫西北並不陌生,又一瞬,她忽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房門開處,慕容連雲握着自己的手,痛得渾身顫抖,眼淚在眼圈中滾動,她這些日子略見消瘦,下頜尖尖,越發襯得整個臉上,只有一雙楚楚可憐、此時眨動如受驚小獸般的大眼睛,簡單的布衣,將她整個人打理得格外清麗脱俗,一眼看去,即便是莫西北這樣一個女人,心絃也微微一顫,那年輕公子自然是大吃一驚,幾不能自主的上前,拖住她被門夾到的纖纖素手,輕聲問,“姑娘,你的手還好嗎?”
慕容連雲似是不提防眼前這個公子哥會忽然握住她的手,臉幾乎瞬間就紅了,連忙抽手退步,將手藏在身後,目光在年輕公子的臉上一掠而過,這才又看向走向她的莫西北,侷促的説,“莫大哥,點點它……它不知吃了什麼,渾身抽搐。”言罷,眼淚唰的落了下來。
這些日子,在樓裏,慕容連雲照舊叫莫西北大哥,這是莫西北特意吩咐的,為的是方便。而點點是前幾天家裏廚子買回的一隻兔子,莫西北隨口給取了點點這個名字,因為兔子身上的白毛中,參有幾塊黑點。説來也奇怪,這隻兔子竟然格外的通人性,沒有人教它什麼,但是它卻很愛乾淨,每天在指定地點大小便,又天生喜歡跟着人,每天常常亦步亦趨的跟在莫西北腳邊,每逢莫西北吃東西,就後腿人立,可憐巴巴的看着她,只差沒作揖打拱了,莫西北於是戲稱此君為兔子狗,平時非常喜愛,這時一聽,也有些着急。
“點點是什麼?”倒是年輕公子有些摸不着頭腦,只見慕容連雲落淚,倒也有幾分急了,説到,“我略懂醫術,不如帶我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真的?”慕容連雲倒立時滿臉驚喜,眼角尤掛淚滴,臉上卻已經綻放出一朵明媚的笑言,整個走廊,也瞬間明亮起來,她一把拉住年輕公子,就向樓下跑去。
“這位慕容姑娘……”休問站在莫西北身後,抱着雙臂在胸前,説了這麼半句,便繞過莫西北,自顧自走開了。
莫西北也嘆了口氣,然而,卻全然不覺得輕鬆。
等她走回後宅,在點點的窩前,慕容連雲依偎在年輕公子懷中,正哭得傷心,年輕公子顯然在耐心撫慰,兩個人一時都沒有看到莫西北走近。
蹲在窩前,點點再沒有像往常那樣飛快的跑出來,用鼻子在莫西北的手上蹭來蹭去,也沒有再用它小小的粉紅色的舌頭來舔她,事實上,它永遠的躺在了窩中,一動不動,莫西北伸手撫摸着它的毛,那往日順滑的白毛,今天有些乾澀,支楞在身上,再也感受不到温度。
“我不知道點點是……是個兔子。”好容易連雲止住了哭聲,年輕公子才略有尷尬的對莫西北説,“我懂點給人看病的道理,但是兔子……兔子卻無能為力。”
“公子太客氣了,不過是隻兔子。”莫西北站起身,飛快的嚥下了眼淚,只平淡的答了一句,便伸手將慕容連雲拉了過來,早有丫鬟也趕了過來,一見莫西北的顏色,趕緊上前,半拖半扶,架了連雲回去。
“這位姑娘是府上的什麼人?”目光追隨慕容連雲的身影,在小路轉交處消失,半晌,年輕公子才問。
“哦,一個朋友。”莫西北輕描淡寫。
“借住你這裏?家在什麼地方?”年輕公子繼續問。
“畢竟是個姑娘家,諸多不便。即便公子詢問,恕在下也不方便透露。”莫西北淡笑,“耽誤了公子不少時間,公子想必還有事,在下就不多留了。”
話説到這個份上,年輕公子只得告辭,然而,這天傍晚,就有一名穿着嶄新青布衣衫,頭戴小帽,家丁打扮的年輕男孩,上門送來了一隻長毛兔,説是送給白天死了兔子的姑娘賞玩的。
打發走了家丁,莫西北將長毛兔抱在懷中,這種兔子是西洋的貢品,不是皇宮內院,根本千金難尋。莫西北此時已經確定,白天這位年輕公子,便是那晚同黃錦一起來的年輕人,也極有可能就是當今天子,只是,今天慕容連雲這樣突兀的出現,卻讓她有了疑惑,難道慕容連雲也發現了什麼,更甚至,是計劃着什麼?
兔子她並沒有交給連雲,而是悄悄帶到春風如意樓,交給夥計代為照料,養在自己的雅閣當中,點點是她養的兔子,這兔子她留下沒問題,何況,她既對慕容連雲起了疑心,又怎麼肯把這麼透露身份的東西送到可能別有用心的人眼前。
此後數日,年輕公子幾乎天天必到,慕非難仍舊未歸,莫西北有都是閒功夫,就每天拉着他説話,年輕公子幾次提到慕容連雲都被莫西北岔開話題,於是,他便不再提,相反的,倒好像對莫西北的事情更有興趣,從幾歲起追問,事無鉅細,抓住不放,於是,莫西北又哀嘆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另一方面,慕容連雲也安靜了下來,不再到前面來,除了和紅綠學點管家的事情,大多數時間呆在房間裏閉門不出,紅綠按莫西北的授意,白天儘量呆在連雲身邊,卻也平靜無事。
除夕,幾乎就是在不知不覺中,忽然就到來了,這是莫西北在京城度過的第一個春節。早在前十幾天,江南已經將四樓一整年的賬目封存,專門由人送到京城,翻閲之下,莫西北有些心痛的發現,自己離開將近一年,四樓的盈餘居然只與去年持平,而沒有什麼突出的增長;而春風如意樓三四個月的經營下來,已經過了賠錢賺吆喝的時候,一切走入正軌,收入很不錯,在京城,能維持這個規模和效益,她基本就很滿意了,於是,她開始認真的打算準備回江南去了,只是,心裏隱隱有些失落,過年了,但是某個壞人走了許久卻一直沒有回來。
“別動,把錢都交出來!”莫西北正晃散了腦中的影響,認真核對賬目手指飛快撥弄算盤,生怕看錯行時,冷不妨有什麼硬邦邦涼沁沁的東西抵在脖子上,接着,就有一個奇怪的好像人捂着嘴説話般的聲音在身後發話。
“那你找錯人了,我這裏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莫西北的手指不停,飛快的撥出最後一個數字,然後滿意的點點頭,這才伸手,把抵在脖子上涼涼的東西一抓,觸手細滑寒氣陣陣,讓她忍不住“咦”了一聲,順手搶到手中。
“女人,久別重逢,你就不能對這些身外物冷漠一點,然後對我偶爾熱情一點?”身後的人略有抱怨,張開手臂,將她擁入懷中,下頜在她的頸項間來回摩梭。
“不好意思,習慣了。”莫西北板着臉,故意仔細看手中的寒玉,非常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好一會,聽慕非難不出聲,才撐不住笑出來,側頭去看他。一個多月不見,慕非難眼中佈滿了紅血絲,下巴上居然也冒出了青青的胡茬,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人也瘦了一圈。
“你——”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慕非難笑笑,側身坐在莫西北身邊,仍舊將她攬在懷中,低沉的聲音透着愉悦,“你先説。”
“你瘦了,趕了很久的路嗎?”莫西北忍不住輕輕將手貼在慕非難的臉上,後者立即微微閉上眼,在她掌心蹭了蹭,半天才“嗯”了一聲。
“累了?”莫西北轉過身子,看他孩子氣的動作,心一陣的柔軟。
“原本不累的,但看見你,忽然就很想睡覺。”慕非難不肯睜開眼,仍舊將臉貼在莫西北的手上,很慢的説,“我就睡一會,晚上陪你守歲,記得叫醒我。”話説完,人就砰的躺在暖榻上,睡沉了。
莫西北沒有馬上抽回手,而是輕輕的用手指在慕非難的臉上撫過,動作很細很輕,眼睛也目不轉睛的看着眼前的人,而嘴角也漸漸浮起柔和的笑容。她忽然不想知道他去了哪裏,去做了什麼,她甚至也不想知道他趕了多久的路,才回到她的身邊,只為了陪她守歲,她只知道,這一刻,她忽然找到了一種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過的感覺。
那是一種很温暖的歸屬感,如同在幾百年後,無數個風雪夜裏,她放學回家,雪很深,每一步都走得艱難,但是心裏卻是温暖而亮堂的,因為她總是知道,再走幾步,就會看到家了,而家裏,總有温暖的燈光和家人的微笑。
許久,莫西北才輕輕的抽回手,而慕非難幾乎在同時不自覺的微微皺眉,明明睡得昏天暗地,但是他的手卻在半空中準確的捉住了莫西北的,嘴裏模糊的説了聲,“北,別走。”
“我不走,去給你拿被子。”莫西北輕聲説,但是無奈,睡着的慕非難根本不理,只是固執得握住她的手不放,莫西北爭不過他,只得趴在他耳邊説,“我真的不走開,我冷了,去披件一副,你先放手,從一數到十,我就回來,好不好。”
又足足過了好半天,不知道是混沌的腦子消化了莫西北的話,還是真的已經睡熟了,慕非難終於放開了手,莫西北趕緊站起來,跑到屏風後的睡牀上抱來一牀厚厚的被子,輕輕蓋在他的身上,這才發現,慕非難方才抓住她的手仍舊支在身旁,五指微微張開,一副仍舊在等待的樣子,直到莫西北幫他蓋好被子,將手重新握住他的,這才滿意的拖着莫西北的手縮回被中,緊扣在胸口。
冬天天黑得早,莫西北在慕非難身邊坐了一會,外面的天已經漸漸就黑了下來,臨街有興奮的孩子已經忍不住開始在外面放起了爆竹,乒、砰的聲音不斷。
她活動了一下有些痠麻的肩頸,瞧瞧慕非難睡熟後嘴角上揚露出的孩子般的笑容,一時覺得有趣之極,看慕非難的情況,也知道他個把時辰之內醒不了,自己一個人,動也不能動終究無聊,也不知道怎麼就覺得困了,心裏想着就小小的打個盹,忍不住就靠在慕非難胸前,睡着了。
再醒來時,春風如意樓外已經是鞭炮齊名,其熱鬧程度讓剛剛自睡夢中醒來的莫西北嚇了一跳,很有一種衝動,認為自己又不知不覺穿到了哪個戰爭年代,定了定神,四下看了又看,才徹底醒過來。只是,厚厚的被子不知何時已經蓋在了她的身上,翻身坐起時,暖榻上已經不見了慕非難的人,只有賬本仍舊攤開,放在桌上。
有一瞬,莫西北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看賬本看得頭暈眼花,所以什麼夢都做。這個想法讓她心頭忍不住的沮喪,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她推開房門走出來,今天除夕,春風如意樓並不營業,只有少數沒有家的夥計留在樓裏過年,這時留下的人仍舊堅守崗位站在走廊盡頭,聽見她的門響,已經自動迎了過來。
“什麼時辰了?”莫西北問。
“亥時了。”夥計答。
“剛才有人來找我嗎?”莫西北想起除夕夜裏還有安排,略有奇怪怎麼沒有人來叫她,任她睡到這個時辰。
“有,”夥計點頭,“紅綠姑娘來過三次,慕容姑娘夜來過一次。”
“他們現在去了什麼地方?”莫西北納悶,兩個人來了四次,自己居然沒聽到聲音,難道時外面的鞭炮聲太響了?
“紅綠姑娘在樓下招呼人準備一會放的鞭炮,慕容姑娘匆匆忙忙的跑開,可能在後宅忙活吧。”夥計想了想説,“還有,常來的慕公子。”
“慕公子?”莫西北一喜,忙問,“他人呢?”
“半個時辰前,慕公子從老闆的雅閣出來,叫我準備熱水,他到隔壁的房間去沐浴了。”夥計回答。
莫西北一時好氣又好笑,就知道這個傢伙愛漂亮勝過一切,醒來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洗澡,不過終究沒説什麼,只囑咐夥計一會慕公子洗完澡請他到大廳,然後就趕到大廳。
紅綠正埋頭囑咐夥計和後宅的幾個家人在準備一會放的爆竹,大廳裏早準備了香案供果,旁邊象徵團圓的酒席也在一旁擺好了,按照過去幾年她和莫西北生活的習慣,一旁還專門有一張桌子,留下過年的女人們圍在一處,包餃子。
眾人見莫西北下樓,都停了手裏的活,齊聲叫了“老闆”,莫西北點頭微笑,卻見紅綠埋頭苦幹,對自己居然不理不睬。
直到子時將到,夥計們把鞭炮用竹杆子挑出去,女人們忙着煮餃子,莫西北才靠近紅綠,輕聲問:“怎麼了?一個人準備過年,太忙生氣了?”
“忙我是不生氣,就是生氣某人重色輕友。”紅綠哼了一聲,“怎麼樣,雖然不是暖玉温香,好歹秀色可餐,做了美夢吧?”説到後來,臉上繃不住,笑了出來。
“死丫頭,這些年別的不知道你學沒學到,這張嘴就越發可恨了。”莫西北笑罵了一聲,伸手去捉紅綠,紅綠雖然不會武功,但是早有準備,已經一個箭步衝到屋外,大聲説,“子時到了,請老闆點爆竹。”
莫西北追出去時,正趕上夥計把點爆竹用的粗香點燃,莫西北一貫喜歡玩這個,趕緊湊過去,將藥捻點燃,片刻後,乒砰聲震天動地。一時,夥計們都湊過來給莫西北拜年,莫西北也趕緊把一早封好放在荷包裏的紅包逐一送出。
説笑聲裏一眼望去,雖然已經時子夜,但是整條街卻被白雪和紅燈點綴得分外妖嬈,家家店門前都聚合了不少夥計在燃放鞭炮、煙火,也有東家的垂笤小兒,在跟前跟後跑來跑去,玩得不亦樂乎。時時綻放的煙花,將黑暗照亮,莫西北一直仰頭看着,不知慕非難是何時站在了她的身旁,只知道,他温暖的手,悄悄將她的緊緊握在掌中,然後,那温暖,便瞬間傳遍全身。
“在想什麼?”子初一過,街上的鞭炮聲漸漸弱了下來,慕非難湊近莫西北,附在她的耳邊問。
“想……一會要多吃幾個餃子。”莫西北側頭微笑,大廳裏,餃子已經下鍋,這會夥計和幾個絲竹、舞蹈部的年輕女孩子,並兩個將家人借來同住的廚師,以及方才一直沒出現的休問,都整齊的站在大廳的飯桌前,單等她入主座開始吃餃子了。
“言不由衷。”慕非難也側眼瞟了瞟那些圓瞪着眼睛,有些好奇又曖昧的反覆看着他和她的目光,輕聲説了一句,便攜了莫西北的手,走到桌前。
莫西北吃飯不喜歡客套,更討厭人敬酒、提酒什麼的,即便是除夕夜,她也只意思意思的滿了一杯酒,對圍坐桌前的眾人道了聲“辛苦”,然後一飲而盡,便坐下,招呼大家吃餃子、吃菜。
莫西北吃餃子,只喜歡一種餡,就是韭菜、雞蛋、蝦仁包的三鮮餡,夏天韭菜容易壞,紅綠吃壞過幾次肚子後,堅決將這種餃子列為拒絕往來客户,而莫西北卻無論冬夏,對三鮮餡情有獨鍾。
因為餃子,想到了紅綠,莫西北吃了幾個,放下筷子詢問眾人紅綠去了什麼地方,方才又放鞭炮,又搶紅包,桌前的人根本就沒注意到這個,只有休問在眾人都不出聲時,慢條斯理的説:“我方才進大廳時,正遇上紅綠姑娘從後面出去,看樣子,是回後宅了吧。”
“嗯!”莫西北點頭,後宅裏的丫鬟、家人、僕婦都是*****入府,不似前面的人都是自由身,年夜無家可會,紅綠回去坐鎮,倒省得她餃子吃不消聽的來回跑了,因為只點點頭,不再出聲。
一時餃子吃完,夜也深沉,莫西北起身,吩咐眾人夜裏隨意,喜歡聊天,喜歡小賭都無妨,只要小心火燭,眾人忙答應下來,片刻後,關了店門,各自散開。
“你想在這裏守歲,還是回後面?”慕非難一直跟在莫西北身後,眾人散去後,才問。
“後面寬敞些,我房裏還藏了兩罈子八十年以上的狀元紅,”莫西北想起前陣子她無意中在一家幾百年老字號的酒鋪裏買了兩罈子好酒,眼睛一時亮晶晶的,忍不住得意的笑起來。
“你這是在邀請我嗎?難道想灌醉了我做壞事?”説話間,兩人已經走到與後宅相連的大門前,莫西北抬手推門,慕非難卻忽的自身後貼了過來,一隻手扣住莫西北的手,緊緊貼在大門上,另一隻手卻環住她的腰身,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莫西北微微垂下頭,除夕夜裏星月皆無,只有春風如意樓後院的幾盞氣死風的琉璃燈籠微黃搖曳,她垂着頭,看住地面,看着原本兩個孤獨的影子漸漸融為一體,心裏卻漸漸升起一種淡淡的喜悦,只是慕非難的話太……她忍不住説:“你腦子裏成天都想些什麼?”
“冤枉我,如果你沒這麼想,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慕非難地下頭,説話時,嘴唇若有若無的在莫西北的耳上蹭過。
“算了,那些酒我自己也喝得完,你還是睡在樓裏吧,我也回去睡覺了。”莫西北只覺得臉頰火熱,轉身一把推開慕非難,飛也似的拉開未上鎖的大門,一頭衝上後宅幽深的小路上。
同前面一樣,熱鬧過後,後宅裏個人都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除了打更上夜的人之外,有好熱鬧的,備了、茶水、瓜子、糖果聚在一處聊天、打牌;有好靜的,呆在自己的屋子裏想心事,院子裏是早沒了人影。
莫西北一路跑回自己的屋子,關門的時候才懊惱,自己今天是怎麼了,明明沒喝酒,做事卻同喝了酒一樣衝動,正埋怨慕非難可惡,卻發現,屋中的蠟燭已經被人逐一點燃,盈盈光下,站着的人早一掃下午回來時的疲憊落魄,方才吃飯時她倒沒注意,此時才覺得,這一身微微透粉的錦繡長袍,燭光一照,倒把穿衣裳的人更襯托得膚如羊脂白玉,眉如遠山含翠,眼似流星生輝了。
“你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你看個夠呢,”慕非難笑笑,放下火摺子,幾步走過來,就矇住了莫西北的眼睛,“現在夜深人靜,我是很潔身自好的,再被你這麼看下去,我懷疑一會你的眼睛裏會伸出小手,直接把我的衣服扯掉。”
“是嗎?”莫西北聲音軟軟的問,一邊扯下慕非難矇住自己眼睛的手,踮起腳尖,伸手環住慕非難的頸項,“你既然這麼害怕我非禮你,還敢深更半夜送上門來?”
慕非難沒有動,莫西北平素不喜做女兒裝扮,自然從來不塗脂抹粉,只是此時他們距離且近,他偏偏就聞到了一股浮動的暗香,不似平時莫西北慣用的沉水香,倒有些清淡的梅花芬芳。手忍不住就去扣莫西北的腰,頭也低下來,想去觸碰那近在咫尺笑語嫣然的唇瓣,只是眼睛剛剛微微一閉,手上就覺得一空,再看時,莫西北已經站到了幾步遠處,搖頭微笑道:“你要喝酒,還是回雅閣睡覺?”
“喝酒和回去睡覺我現在都不想。”慕非難憤憤道,“我剛剛下了個重要的決定。”
“什麼決定?”莫西北已經抱出了一隻足足有四十斤的大酒罈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放,轉身又去找打酒和承酒的器皿,聽慕非難説得鄭重,隨口一問。
“我下下下輩子找老婆,一定要找個不會武功的。”慕非難説,語氣中,頗有咬牙切齒的感覺。
“你下輩子就可以找個不會武功的,幹嘛要下下下輩子?”莫西北笑,覺得男人果然是不能開玩笑的,一逗,腦子都糊塗了。
“書上不是説,緣定三生嗎,我們過了這輩子,還有下輩子和下下輩子,我要討別的女人,豈不是要等到下下下輩子。”慕非難説得很委屈,只是聲音卻低沉纏綿。
莫西北愣了好一會,手裏剛剛找出的兩隻犀角杯被她用力的握在掌中,犀角繁複精細的雕刻咯得手掌隱隱作痛,緣定三生,她忽然有些酸澀的想,自己説到底是一抹來自未來的遊魂,三生,這一生是怎麼回事,還是筆糊塗帳呢。
“怎麼了?”慕非難見莫西北站在她裝各種酒具的櫃子前半天不動,有些好氣的走過來。
“哦,沒什麼,我在看,什麼酒杯適合喝這陳年的狀元紅。”莫西北深深吸了口氣,她今天很容易感動,實在是太奇怪了,大概是過年,總讓人變得脆弱吧。
“你手裏不是拿着兩隻犀角杯,這個就好了,還挑什麼?”慕非難拉過莫西北的手,接過兩隻犀角杯,偷偷看看莫西北的神情,才問,“你不是太感動了,一個人站在這裏哭吧?”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今天的胡話特別多,我看酒你還是別喝了,因為已經夠醉了。”莫西北關上櫃門,笑推了慕非難一把。
“你不相信,人的緣分會持續三生三世嗎?”慕非難放下犀角杯,難得十分認真的拉住莫西北。
“明天會發生什麼尚且無人知曉,何況幾世輪迴了。”莫西北輕輕將身子依偎進慕非難的懷中,手指緊緊的握住慕非難的衣衫。
“明天,我自然是在這裏陪你看新年的第一縷陽光,西北,這次出去,我特意抽空去了杭州,也看了三生石,在沒遇到你之前,我是不信宿命之説的,但是現在我卻信了,原來有些人,真的是隻要看一眼,甚至話也不用説,自己就知道,她就是自己這麼多年來尋尋覓覓,一直在等的那個人。你不知道,我在三生石旁靜坐了一個時辰,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有無數善男信女要來這石前祈禱,緣分真是冥冥中早就註定的,所以我知道,我們不僅有今生,還會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慕非難輕輕擁住莫西北,“西北,春天吧,春天有空,我帶你去杭州,我們一起去看三生石。”
許久,慕非難並沒有聽到莫西北的回答,他心裏略有失望,低頭去看懷中的人,卻見莫西北的手指緊緊的抓着他胸前的衣裳,眼睛合攏,呼吸均勻,竟然就這麼依在自己懷中,睡着了。
“這樣也能睡着?”慕非難苦笑,輕輕將莫西北拉出懷抱一些,結果莫西北的手太過用力的抓着他的衣裳,不得已,只得半抱半扶,把莫西北放在牀上,然後自己也躺在她的身旁。
這些日子,慕非難往返奔波千里,經歷的事情也是他生平未遇的兇險,一路趕回來的時候,他想得最多的,就是要把自己的這趟行程怎樣説給莫西北聽。要怎樣説,説到每一件事的時候該是個什麼表情、什麼動作,他幾乎反覆的想過太多次了,然而,沒想到的是,真正見到了莫西北,他居然覺得,其實一個字也是不必説的,只要看到她,只要能抱住她,別的,都過去了,無謂提起。
目光反覆的流連在莫西北的臉上,直到後來,自己也撐不住,才沉沉睡去。
翌日,兩個人誰也沒有看到初一早晨的第一縷陽光,倒不是他們多麼貪睡,而是後半夜就颳起了北風,洋洋灑灑的下了雪,早晨天也是陰沉沉的,隔了碧影的窗紗向外看,外面總是似亮非亮,就這麼遲疑的睡一會再睡一會,到兩人被外面的腳步聲驚醒時,起來一看更漏,居然已經到了辰時。
“你怎麼睡在我的牀上?”睜開眼睛,莫西北第一句話就是這樣問。
“還説,是誰站着都能睡着,睡着也不忘緊緊揪着我的衣服?”慕非難很舒服的伸了伸胳膊,眼中滿是笑意,神色得意之極。
“那你就該把我叫醒,而不是趁機睡在這裏。”莫西北抬腳就踹,慕非難明明躺着,身子卻像早有感應一般,莫西北的腳剛挨着他的衣衫,就見他整個人已經一個翻身,跳了下去。
“又不是第一次,有什麼好害羞的。”躲開莫西北的一腳,慕非難眨眨眼,很無辜的對莫西北説,“老夫老妻的,為夫能體諒你又老了一歲心情煩悶,但是動手打人是不對的。”
“動手打人是不對,問題是,我根本就沒動手。”莫西北笑笑點頭,趁慕非難不注意,抬腿又一腳踹了過去。
“動腳就更不好了,”慕非難手一勾,將當地擺放的另一罈狀元紅勾起,擋在身前,這酒價值不菲,莫西北連忙收勢,慶幸自己招數沒有用老,保住了這壇八十年陳釀。
“莫少,起牀了,拜年的人上門了。”兩人正在屋裏鬧着,外面卻傳來了噼裏啪啦的腳步聲,片刻後,紅綠在外拍門。
“不用敲了,一早晨,我的荷包就在一跳一跳的,警告我,你要來了,讓我快躲起來。”莫西北對慕非難拋了一個暫時放過你的眼神,穿好靴子,身上的衣裳還是昨天晚上穿的那件,雖然睡得有些褶了,不過比這更褶的樣子紅綠也見過,倒無可估計,直接走過去,拉開門閂,打開房門。
“恭喜發財,紅包拿來。”紅綠説的是和莫西北第一次過年時,莫西北教她的家鄉話。
“紅包哪一年少了你的。”莫西北微笑,遞上一個大大的荷包。
“咦?”紅綠接過紅包,走開兩步又回身,上下看了看莫西北説:“莫少,你怎麼還穿着昨天的衣裳?晚上喝多了?”話説完,也不等莫西北迴答,硬生生的自莫西北身旁擠進房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前喝茶漱口的慕非難。“你——你怎麼在這裏?”
“紅綠姑娘,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慕非難放下茶杯,很認真的反問。
“男女授受不親,你當然不應該一大早在這裏!”紅綠瞪圓眼睛,接着發現慕非難的衣服也是昨天的,莫西北屋中還有兩個酒罈子,“你們昨天一起喝酒了?”
“沒有,沒喝成。”莫西北搖頭。
“那,你們準備什麼時候成親?”紅綠對莫西北的回答自動想到了別處。
“沒想過。”
“越快越好。”
莫西北和慕非難又給出了各異的答案。
“一大早晨,怎麼這樣熱鬧,莫姐姐,妹妹祝你年年歲歲,芳齡永駐。”一時,院子裏又來了慕容連雲,今天她看起來精神很好,人也恢復了初見時的生機勃勃,人還未到,話已經到了,當然,走到門口,瞧見紅綠氣鼓鼓的盯着慕非難,也立時感覺到了什麼一般,只是,眼中雖有陰雲浮動,卻也只是一瞬,面上露出的,仍舊是恬靜和順的笑,“紅綠姐姐拜年來得倒早,不知道紅包是不是也比別人的要大。”
“你來得也很早,紅包自然不必別人的少。”莫西北藉此岔開話題,趕緊遞上紅包,幾個人不過略一站,府裏上下來拜年的人便齊聚了,少不得磕頭説些吉利話。
正月裏,春風如意樓的生意相對清淡,因為過年講究個團圓,又少不得走親訪友,平時這裏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貴,這會在家除了忙着收禮,要不就忙着送禮,都不得閒,只偶爾忙裏偷閒,來喝兩杯,聊聊天而已。
年輕的小皇帝沒有再微服前來,莫西北的心情也就隨之放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