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嘉靖四年春暖花開的時候,莫西北第一件事就是給府裏眾人裁春裝,紅綠請了裁縫回來,府裏大廳之上,五顏六色的布料、錦緞,堆了好大一片。
年輕的姑娘們沒有不愛這些鮮亮的顏色的,莫西北也不免俗,她的女裝不多,想想自己也覺得虧了,準備大規模添置。
“莫少,我剛剛帶人去給慕容姑娘量身做新衣裳,你説,我怎麼覺得她胖了不少?”料子挑好,莫西北饒有興趣的充當色彩顧問,教眾人如何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色彩,紅綠忽然走過來,將她拉到一旁。
“人過冬總會吃得多一點,開春覺得胖些有什麼奇怪,過幾天還會瘦的。”莫西北張口就答,只是話説完,心裏才猛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你是説……”
“嗯!”紅綠點頭,臉上神色是少有的凝重。
“這種話不能亂説,你能肯定嗎?”莫西北皺眉,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我看肯定是,人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這段時間總不出門,我剛才一看她就覺得她不僅胖了,而且連走路的姿勢都不太一樣了。”紅綠湊近莫西北低低的説,“我還問了服侍她的丫頭,聽説她最近早晨吃東西總是乾嘔。”
……
莫西北見到慕容連雲,是兩天後,她聽了紅綠的話,卻沒有馬上去查證,心裏不是沒有存着僥倖的,未婚生子,對莫西北來説,也不是很難以接受的情況,但是時代畢竟不同,隔着幾百年的代溝,如果慕容連雲真的未婚產子,以後還有什麼名譽可言。
等到真正見到慕容連雲,莫西北就知道,這天下,沒有如此多的僥倖能夠讓人遇到。慕容連雲小腹已然微微突起,腰身也變得寬了起來,兩個人相對而坐,話沒説上三句,紅綠端來的一道燻肉脯的小零食,就讓慕容連雲掩面奔到一旁,大吐特吐。
“你這樣有多久了?”等到慕容連雲紅着眼睛頹廢的坐到椅中,莫西北才問。
“我就知道,紅綠好好的帶人給我裁什麼新衣,這是你的家,有什麼事情能瞞得住你呢?”慕容連雲高高的抬起頭,眉眼間全是冰冷的笑意,“你又何必再來拿東西試探我,你直接問我,我也會回答,我是懷孕了。”
“你打算怎麼做?”莫西北微微閉了閉眼,太陽穴突突的跳着,這一刻,她只覺得慕容連雲的笑如此的刺眼,讓人心痛。
“我打算怎麼做?”慕容連雲卻忽然大笑起來,一直笑到眼淚簌簌的從眼角滾落,才輕浮的説:“如果你擔心我影響了你的好名聲,我馬上就可以離開,至於孩子是誰的,我不認為需要告訴你。”事實上,她想説的不止這些,她最想説的是: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只是這後半句,她咽回到了肚子裏,她已經不是從前的慕容連雲了,報復的第一步是忍耐,她現在要忍耐,忍耐。
“連雲,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現在的情況,要走去哪裏呢?”莫西北皺眉,按住慕容連雲的手,“我問你如何打算,只是想知道,我有什麼能幫你的地方嗎?”
“莫姐姐,我知道,我只是……”慕容連雲的態度卻忽然一百八十度的轉彎,驟然就落下了淚水,“我只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自從懷了孩子之後,就很煩躁,好像看什麼人、什麼事情都不順眼。”
“哦……大概懷孕是這樣的,”莫西北點頭,“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有什麼要求,想吃點什麼,直接吩咐廚房給你準備。”説完,莫西北起身離開,慕容連雲的屋子朝向很好,上午的時候一室的陽光,室外春暖花開,温度也很高,可是不知怎麼,由她的屋子走出,莫西北卻連連打了幾個冷戰。
“聽説你養的那個麻煩美人懷孕了?”莫西北心事重重的走回自己的院子,手還沒有碰到房門,兩扇門就自己開了,慕非難似笑非笑的倚在門口,“你有什麼打算?”
“她懷孕又不是我懷孕,好像還輪不到我打算。”莫西北上前兩步靠在另一側的門口,歪頭笑道,“想不到你消息還真是靈通,我也不過是剛剛才知道的事情,你居然也知道了。”
“這宅子能有多大,什麼風吹草動能瞞住人,不僅我,現在恐怕連前面的春風如意樓,人人都知道這個消息了。”慕非難搖頭,“這裏你是當家人,出了這樣的事情,你躲不掉。”
“我也沒想躲掉,問題是,她不肯説孩子的父親是誰,我也只能看着乾着急不是?”莫西北嘆氣,本來以為手裏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隨時可以抬腿走人,結果,慕容連雲又鬧出一場好戲,不知該如何收場。
慕容連雲的事情沒有頭緒,家人倒來回報,説是一個媒人求見。
莫西北自來還沒見過媒人長什麼樣,連忙興致勃勃的出來,卻見後宅的大廳裏,此時正坐着一個衣着鮮豔的中年婦人,臉上厚厚的擦着白粉,雙頰打了胭脂,大嘴卻偏偏只在唇心塗了濃重的紅,彷彿嵌了顆大紅櫻桃上去,説不出的搞笑。一見莫西北出來,就放下手裏的果脯,福了福,道聲:“奴家給您道喜了。”
“喜?什麼喜?”莫西北笑笑,在大廳的主位上坐了,一邊吩咐人獻茶,一邊説,“還沒請教,大娘怎麼稱呼?”
“不要茶、不要茶,喝了茶,喜事可就沖淡了。”中年夫人連忙阻止丫鬟,上前幾步站到莫西北身前才説,“小婦人夫家姓劉,人人都叫我劉大娘。”
“那要請教,劉大娘今天來,口口聲聲説的喜事又是什麼呢?”莫西北用手指輕輕釦着桌面,眼睛飛快的瞄了大廳各處,只見劉大娘方才坐的地方,放着一隻繫着紅布條的大盒子,裏面居然綁着一隻大雁。
“大娘我呢,是個冰人,這俗話説,男女的婚姻,講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天,大娘就是受了人家的託付,來府上提親的。”劉大娘喜滋滋的上下打量莫西北,好一會才説,“瞧姑娘的長相,額頭飽滿,眉清目秀,我這些年相人無數,像姑娘這麼一副大富大貴面相的,可實在是不多見。若不是託我來的公子也是氣度非凡儀表堂堂,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劉大娘我一見姑娘的金面,這提親二字,可是萬萬的説不出口來呢。”
“給我提親?”莫西北張口結舌,下意識的就往門口看,心裏盤算,若是慕非難聽了劉媒婆的話,會不會二話不説,直接把人扔出去了事。
“那是當然,大娘知道,你一個年輕姑娘家,聽了這事自然是不好意思的,不如,請令尊和令堂出來,不然,就請此間的主人來,我同他們説去。”劉媒婆用手絹遮住嘴,想笑得含蓄些,只是嘴角一動,牽着臉上的皮膚皺成一團,讓莫西北想到了三仙姑擦了粉的臉,彷彿驢糞蛋子上下了霜,頓時忍俊不住。
“這家裏我就是主人,有事你還真的就得同我説。”莫西北咳了兩聲,掩飾住自己的小意,正色説道,“不知提親的是哪家的公子?”
“你是這裏的主人?”這回輪到劉媒婆驚訝了,好半天才瞪大眼睛上下看了看莫西北道,“前面那座京城最富麗堂皇的春風如意樓,是小姐您開的?”
“是呀,你來提親,難道還不知道我是誰?”莫西北點點頭,想到,這媒婆許是走錯了人家,或者是把自己誤當做誰了。
“我的天呀,難怪冷眼一看小姐您,就覺得您氣度非凡,絕對不是一般人物呢,這小小的年紀,這樣細皮嫩肉嬌滴滴的模樣,做起事情來,竟把這全天下大半的男人全比下去了,可真叫人看着心裏喜歡。”劉媒婆在地上來回踱步,上上下下的看着莫西北,好一會才説:“小姐今年貴庚了,可許了人家沒有,要是姑娘還沒許人家,這婚事不如就包在大娘身上,,不是我劉大娘誇海口,這京城的富貴公子,可是全憑姑娘您挑選。”
“大娘真會説笑話,還是説説,您今天來,是要給我府裏哪位姑娘説親吧?”莫西北擺手,止住了劉媒婆的口若懸河。
“瞧瞧我這記性,一見了小姐這樣的絕代人物,心裏喜歡得把什麼都忘記了,”劉媒婆重重的拍了拍腦袋,“小姐府上有一位芳名叫紅綠的姑娘吧,是這樣的,對面客棧裏住的一位楚公子託了我,來替他的兄弟田心,向這位紅綠姑娘求親。”
“給紅綠提親?”莫西北心裏倒是歡喜。
劉媒婆正想着要好好吹噓一下田心的人品長相,才開了個頭,説道:“聽説,田心公子第一次見紅綠姑娘,是不久前,田心公子自春風……”
“他們怎麼認識的我知道。”莫西北嗤笑,心想這媒人果然擅長兩頭隱瞞,連田心和紅綠什麼時間相識,都敢瞪大眼睛瞎編,“我想知道的是,吉日定了嗎?什麼時間?”
“小姐還沒出閣,難怪不懂這些了。”劉媒婆又用帕子掩住嘴,笑了兩聲才説,“楚公子請了我來,要給紅綠姑娘帶話,説是,雖然彼此都在客中,但是婚禮是一生一次的大事,不可馬虎行事,他請紅綠姑娘放心,他替田心做得起主,一切都不能從簡,要合着古禮來,不能亂了步驟,壞了俗例。”
其實楚俊風不説,莫西北也早就打算好了,紅綠的喜事,要辦就要辦得風風光光。原本,她準備把四樓中的翡翠閣送給紅綠做嫁妝,在這四樓中,翡翠閣不是最賺錢的生意,但是,只要守成即可,卻是最省心省力的。結果,田心卻表示絕對不會離開楚俊風,而楚俊風也並沒有要離開京城去江南的打算,於是,莫西北決定,乾脆把春風如意樓當成紅綠的嫁妝,只待紅綠婚後,自己一走了之就好。
婚禮前夜,兩個人擠在一間屋子裏,依依惜別。
“莫少,如果我説,我現在又不怎麼想嫁了,你會不會覺得我這人辦什麼事情都太兒戲?”躺在莫西北的軟牀上,紅綠低聲問。
“婚前恐懼症,據説,差不多每個女孩出嫁前,都會有不想嫁人的衝動。”莫西北躺在她身邊,將手臂枕在腦後,“只是明天你就要嫁人了,以後不能再像沒出閣之前這樣,什麼事情都由着性子來,知道嗎?”
“聽你這語氣,好像你是我孃親一樣,可是我記得,我比你大。”紅綠推了莫西北一把,深深的吸氣,然後慢慢的説,“其實我更擔心你,你又懶又饞,哪有那麼多的心思打理生意,賬目肯定會弄得亂七八糟。還有慕公子,你明明和我説,長得太好的男人,都是隻可遠觀的,你自己偏偏又過不了美人關。他在你面前是千好萬好的,可是你沒看見過他偶爾看別人的眼神,冷冷的好像出鞘的寶劍架在人脖子上一樣,讓人從頭冷到腳,我真怕將來他會傷了你。”
“傻丫頭,我哪裏就那麼容易受傷,其實人和人講的都是緣分,相聚就是有緣,善緣也好,孽緣也罷,只要放開心胸坦然面對,你就會發現,自己的世界,永遠是海闊天空。生意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經營四樓,也不過是為了好玩,其實我這幾年賺了多少你是知道的,人活一世,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錢更多也是累贅,我如今仍經營着四樓,主要是因為太多人靠着它們生活,一切運營都上了軌道,我分些時間出來看着,不會出什麼問題。”莫西北想了會才又説,“倒是你,書上説,夫妻要白頭偕老,是一門很深奧的學問,我揣測,一個‘忍’字,一個‘敬’字,是相處的關鍵。你們要互敬互愛,學會互相忍讓,再生幾個白胖的孩子,就完美了。”
“説得好像是過來人一樣,要不是認識你這麼多年,我還真以為你嫁了不知多少年,然後一直和丈夫舉案齊眉呢。”紅綠哼了一聲,似是不以為然,只是呼吸聲卻又重了,有好長時間沒有再出聲,久到莫西北以為她已經睡了,然而她卻忽然用極低的聲音説,“西北,謝謝你,其實我最捨不得的只是你。”莫西北的心莫名的一沉,一種説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就這樣湧上心頭,側頭去看紅綠,卻見她已經閉上眼睛,呼吸勻稱,倒像是真的睡着了。
紅綠的喜宴設在興隆客棧內,雙方都沒有什麼親人,是以捧場吃飯的,倒都是兩家店的夥計,一輪酒過後,划拳行酒令的聲音此起彼伏,也有人開始架住田心猛灌。
莫西北一貫不喜歡這樣的熱鬧,早早的退席回到春風如意樓,東主有喜,停業一日的告示貼在大門上,然而,春風如意樓的大廳裏,卻還是站着幾個人,眾星拱月般,環繞着正中椅子上坐的青年。
莫西北認得,那是來過好多次的年輕公子,事實上,她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不過他不説,她也不説,只是這次黃錦垂首侍立在旁,普天之下能讓黃錦如此卑躬屈膝的,除了當今天子,再不做其他考慮,是以,她遠遠的就站住了,一眼瞧見年輕公子嘴角輕輕揚起的笑容,便深施一禮道,“草民莫西北叩見皇上,皇上萬歲。”
“免了吧,自家兄妹,以後見到朕,大可不必如此多禮。”年輕公子微微一笑,起身過來扶起莫西北,“母后和我説過了,先前黃錦説你長得酷似母后和朕,朕心裏就疑惑,如今看來,果然是你,朕今天真是太高興了,靖嘉,你這就同朕回宮去吧。”
“皇上厚愛,西北本來不該拒絕,只是西北自由自在慣了,怕是不能適應皇宮的生活,與其到時候惹出麻煩難以收場,不如趁早仍舊做我快樂逍遙的小老闆,過點愜意的生活。”莫西北不動聲色的退開半步,並不抬頭,語氣盡量卑微。
“傻丫頭,你是朕一奶同胞的親妹妹,是皇宮裏除了母后外最尊貴的女人,別説沒有人敢找你的麻煩,即便真有麻煩,母后和朕也一樣能替你收拾,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仍舊可以逍遙快樂。”皇帝笑了笑,瞭然而輕鬆,“靖嘉,皇兄知道你這些年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皇兄保證,從今而後,你只會更加的快樂,皇兄一定好好補償你。”
可是我最想要的幸福和快樂,就是遠遠的離開京城,去做個閒散自由的生意人,賺錢,然後享受生活。莫西北的嘴角動了動,尚在醖釀如何把這話説得意思直接語氣委婉,大廳的后角門就被人用力的撞開了。
環繞在皇帝身邊的人第一時間抽出了兵器,直指向后角門門口,那裏站着一個一身淺湖綠色衣衫的年輕女人,長髮挽成流雲髻,斜斜的插着一隻金簪,垂出長長的流蘇,掛在鬢角,彷彿隨時會脱落墜地。
莫西北看到過巧笑的慕容連雲,看到過嬌憨的慕容連雲,看到過……但是唯獨沒有看見過眼前這個如斯風情嫵媚的慕容連雲,那水汪汪的眼,流轉間,彷彿要把人的魂魄勾走一般,而微微隆起的小腹,也沒有讓她顯得臃腫,反而添了豐盈的韻致。
“朱公子,你忘記連雲了嗎?”慕容連雲對已經指在自己胸口的冰冷的刀鋒視若無睹,只是痴痴的看着皇帝,“連雲日日夜夜都盼着公子,”説話的同時,手輕輕撫在自己的小腹,“我們都在等着你。”
“連雲?”莫西北只覺得腦袋裏轟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激烈的爆開,兩個太陽穴鼓鼓的作痛,她覺得慕容連雲和楚俊風的事情有蹊蹺,卻不曾想到,那個曾經單純的女孩子,居然還留了這樣一手給自己。
“公子,連雲有了您的骨肉,求您給連雲,給這個孩子一條生路。”慕容連雲“咚”的一聲重重跪在地上,匍匐着爬向皇帝,淚水早爬滿了雙頰,負責保護皇帝的一眾侍衞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他們中有人不止一次的護衞皇帝出宮私會過慕容連雲,只是聖意難揣,手中的刀一時不知該不該阻攔她卑微的靠近。
莫西北轉頭也看向皇帝,皇帝右手握拳,放在唇邊咳了兩聲,感受到了一旁莫西北的目光,也不過是微微一笑,在慕容連雲又爬近了兩步時才説:“連雲,你確定,你懷的是我的骨肉?”
“公子……”慕容連雲的動作僵在原地,她幾乎瞬間抬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完全不能相信自己雙耳聽到的東西,好一會才説:“公子這是什麼意思,公子若是嫌棄連雲出身草莽,您可以直接説出來,何必要這樣侮辱我的孩子?”
“連雲,朕……我是説,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忽然説有了我的孩子,我有點驚訝。”皇帝説話的語氣很温柔,近乎情人間的喃呢,只是莫西北卻看到,他俊美的臉上,除了嘴角的冷笑外,毫無一絲鬆動。
“朕?”慕容連雲愣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公子這陣子都不和我聯絡,我心裏明白,公子終究是嫌棄了我。原本連雲以為,公子不過是尋常的富貴子弟,卻沒想到,公子身份尊貴至此,我真實是傻,您自稱朕,那是皇帝呀,皇帝富有六宮,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又怎麼會稀罕我這樣一個草莽女子。也罷了,今日之事,是我自討其辱,我慕容連雲天生命苦,只是這點骨氣還有,我走,我現在就走,這個孩子,我也一定會好好生下來,撫養成人。”言罷,她站起身,再不看廳上的眾人,轉身就朝外走。
“慕容姑娘,你既然知道了皇上的身份,就該知道,你自稱身懷龍種,皇上怎麼會這麼輕易讓你離開?”眾人沉默,慕容連雲走出兩步,卻被黃錦攔住。
“那還能怎麼樣,殺了我,一了百了?”慕容連雲冷笑連連,眼中淚水又湧了出來,忽然回頭對莫西北説,“莫姐姐,如果我死了,還要麻煩你,找口薄棺把我送回洛陽去,這一聲,我最快樂的日子都在那裏,也算落葉歸根吧。”
“什麼死不死的,別瞎説。”莫西北本不想出聲,但是此時也不得不説,“我覺得,什麼事情都可以解決,這生生死死的,聽着怕人。”
“公主殿下,您久不在宮中,可不知道,這龍種事關重大,皇室的血脈也不容混淆,慕容姑娘若是謊稱懷了龍種,一旦查證,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呀。”黃錦攔住慕容連雲,説起話來慢條斯理。
“那要怎麼查證呢?”莫西北心想,我即便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古代的宮廷小説電視劇好歹也看了不少,圍繞子嗣,後宮的女人確實無所不用其極,只是現在,也沒有先進的儀器可以抽出胎兒的血樣化驗DNA,有的不過是什麼滴血認親,要知道,只要血型相同的人,血都可以融合,而親生父母與子女的血型卻未必完全吻合,要是靠這個檢查結果斷案,不是草菅人命?
“這就要恭請聖裁了。”黃錦躬身,把皮球踢回給皇帝。
“這個事情發生得突然,朕還要想想,這樣吧,黃錦,回頭你去傳太醫,先給她診治一下,剩下的再説好了。”皇帝背手,轉而對莫西北説,“皇妹,她是你府裏的人,就仍舊先交給你照料。今天咱們兄妹相認,朕也要趕着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后知道,然後好儘早安排你回宮的事宜,一會太醫會過來,這幾日,少不得麻煩妹妹了。”
莫西北想説,我什麼時候和你兄妹相認了,只是皇帝卻走得飛快,完全不給任何人插話的機會,轉身出門,早有先前莫西北沒看到的一台馬車停在外面,皇帝和一眾侍衞,幾乎瞬間走個乾淨。
“莫姐姐,你是公主?你什麼時候變成公主了?”慕容連雲看着皇帝的身影消失不見,才勉強支撐着自己佔到莫西北面前,眼睛裏全是不可置信的驚愕。
“這個説來話長,連雲,你是怎麼認識皇上的?”莫西北不想去解釋自己離奇的經歷,因為沒什麼必要。
“怎麼,你忘記了,那天你也在場呀,就在這春風如意樓,你養的兔子死了,我來告訴你,然後,我和皇上一見鍾情。”慕容連雲抬頭看向二樓,回味當時的情形,“西北,我從前一直以為我喜歡你,但是見到皇上的一剎那,我才明白,真正的愛是什麼樣的,説到底,我要謝謝你的,西北,沒有你,我永遠也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永遠也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是可以讓人不顧一切的付出一切的。”
“你……”莫西北苦笑,她完全沒有覺得慕容連雲現在在對她説愛,恰恰相反,她倒覺得慕容連雲是在説恨,她也懷疑慕容連雲是有意接近皇帝,可是又缺乏可靠的推論根據,因為她想不清楚,慕容連雲究竟是一早就知道皇帝的身份還是剛剛才知道,如果是一早知道,那麼,她又是從什麼地方知道的呢?
莫西北也希望從慕容連雲的臉上尋到些痕跡,只是,慕容連雲卻已經向後角門,每一步都走得慢而穩,快到門口時,她才微微停住腳步,對莫西北説:“西北,我以為,上次穿嫁衣卻嫁不成人之後,我已經沒有幸福可言了,想不到,我還能遇到我愛的人,有一個自己的骨肉,西北,我希望你能像祝福紅綠一樣祝福我,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沒有什麼親人和朋友了,行嗎?”
“我不會祝福你,因為你給自己選了一條註定不會幸福的路。”莫西北看着連雲,嘴邊再沒了常掛的笑容,只有冷然。她利用了慕容連雲一次,雖然是將計就計,但錯就是錯了,她認了,補償,任何的方式她都願意,但是她第一次發現,眼前的慕容連雲,是一個她根本就不認識的陌生人。
“那我只能説,真遺憾。”慕容連雲哼了一聲,在臨出門前轉身看了看莫西北,“西北,你不需要努力,就什麼都得到了,以前我信命,但是現在我不信,現在我就只知道,命,是掌握在我自己手裏的。”
“命確實掌握在你自己手裏,連雲,我希望你不要後悔。”莫西北説完,也轉過身,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