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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這麼巧

    週末,安之起牀時覺得左邊牙齦隱隱作痛,也不知是休息不好,還是秋高上火,打電話約了莫梨歡和曹自彬,看會兒電視,再把房間收拾收拾,中午時隨便煮了點吃的,然後打開電腦上網。

    從新聞看到娛樂,無意中逛到一個運程網,將十二星座和四種血型組合到一起作命運解析,閒來無事,她逐一細看。

    安之始終認為,一個人的命運其實由性格決定,與星座、血型或生辰八字通通無關,這世上許多悲劇的造成,都不是天意,而是人所為之,又譬如失敗或成功,謀事者的個性絕對是主因。

    看看時間已差不多,她找出白色恤衫和中褲換上,穿上運動鞋鎖門離開。

    去到蘭桂坊,鐵絲網內莫梨歡、曹自彬和司寇都已到場。

    放下球袋時想起上一天關旗陸的電話,她問司寇,“昨天師兄説他姑媽進了醫院?沒什麼大礙吧?”

    “沒什麼,只是例行留院觀察,今天上午訪姨已經全好出院了。”

    站在旁邊的莫梨歡聽見他們的説話,悄悄頂了頂安之的後背,笑嘿嘿地道,“怎麼不叫你師兄一起出來打球?”

    安之斜斜地剜她一眼。

    司寇一笑,“他怎麼會有空,昨天才剛剛認識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眼角的餘光不着痕跡地掠過安之臉上。

    驟聞他此言,萬沙華的一番説話湧入安之腦海,她微怔後反應迅速,已笑着別過話題,“來,我們四個打循環賽,三局兩勝,輸的人晚上請客吃飯。”

    莫梨歡馬上把曹自彬推出來,對司寇道,“兩位請,這種變態賽程絕對男士優先。”

    曹自彬無奈而寵愛地拍拍她的腦袋,安之和司寇一同失笑。

    兩男兩女對決下來,自然是擅長運動的司寇和安之勝出。

    爾後司寇與莫梨歡、安之與曹自彬兩相對壘,這一場再打下來,兩個女孩子已是氣喘吁吁,莫梨歡猛叫暫停,扔了球拍席地而坐,連連喝水。

    於是四人皆進入中場休息,安之捂着左邊臉頰,一時以掌輕拍。

    司寇關心地問,“你怎麼了?”

    “牙疼。”

    莫梨歡嘖嘖連聲,“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命,可憐的小安之,你慘了。”

    安之輕哼一聲,“你還真不愧是射手座的,哪壺不開偏提哪壺。”意有所指地,似多少仍有些怪責她之前的説話不分場合。

    “切,我那叫直率無心,氣質奔放。”

    曹自彬嘴裏一口水全噴出來。

    安之哈哈大笑,牽動面部神經,剎時疼得呲牙裂嘴,猶是如此,也還忍不住笑罵幾句,“天哪,氣質奔放!再來是不是還得加上反應靈敏態度親切?”

    “哇!全中!你怎麼這麼厲害?我的星座就是這麼説的!”

    “我今天剛好看到這個,你是A型血射手座不是嗎?”

    “對對對,自彬是牧羊座,我們兩人星座的配合度超過百分之八十!”聊到自己最喜歡的話題,莫梨歡興奮不已,“安之是雙魚座,司寇你呢?快告訴我,我看看你們合不合適。”説着對安之眯眯右眼。

    惹得安之丟給她一個無聲嘴型,“花痴!”

    司寇笑,“我是獅子座。”

    莫梨歡失望地看着他,“獅子座和雙魚座的配合度很低,好象只有百分之二十五。”

    “獅子座的人很有個性。”安之回憶網上所説,“思想極富彈性,行事總是鋒芒畢露,相當耀眼——忘了問,你是什麼血型?”

    “B型。”

    “B型獅子座的男人度量很大,表裏如一,性情坦率,而且很能照顧別人。”説到這裏安之笑了起來,“你這性格和董事長一點也不象,他看上去更象B型的金牛座。”

    “我爸爸嗎?他不是B型血,和你這位朋友一樣是A型,星座我不知道,他們那一代人過的是農曆生日。”司寇放下水瓶子,撿起球拍,“都休息好了沒有?”

    莫梨歡哇哇大叫,“我不要!自彬你代我打,把他們通通殺個片甲不留。”

    曹自彬笑着將她從地上拉起,“不許偷懶,自己上場。”

    接下來又是兩輪激戰,到最後積分最低的,自然非梨歡小姐莫屬。

    收拾東西時安之長嘆,“怎麼有人就是那麼好運,好不容易讓她的錢包出一次血,我卻偏偏牙疼,真是不想活了。”説到最後一句語調異常哀婉,竟似有三分發自內心。

    莫梨歡一掌拍在她肩頭,“有得吃你就該偷笑了,還裝!”摟過曹自彬往前走。

    安之落後幾步,捂着臉,低低説道,“真的很痛啊……”

    司寇側過首來,見她左臉已微腫,不由得擔心,“你怎麼樣?要不要去看醫生?”

    她沒什麼情緒地搖搖頭,“不用了,去蘭桂坊熬點熱粥喝喝,可能會好一點。”

    司寇又看她一眼,忽然輕聲道,“我開玩笑的。”

    安之不解抬首,“什麼?”

    他笑了笑,“沒什麼,走吧。”

    安之看着他的背影,幾秒之後反應過來,剎時臉如火燒。

    她的心事那麼淺顯易見嗎?為什麼連司寇這樣的都看得出來?

    最重要的……如果一個只和她見過數次的旁人都能窺知她心底一角,那麼,和她朝夕相對的關旗陸呢?他是不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晚飯安之吃得很少,也幾乎不怎麼説話。

    莫梨歡看她神情萎靡,只道她的情緒低落是因了牙疼,愛莫能助之下正經許多,不再去逗她,只在旁聽曹自彬和司寇閒談時事。

    因為安之身體不適,膳畢大家早早散場。

    回到家裏,她放下球包,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扔在沙發上,人也跟着倒躺下去。

    也許是因為不舒服,所以人陷入低潮和軟弱,也許是因為不用再強顏歡笑,終於可以獨處,被壓制的情緒迅速蔓延開來,一種莫名的委屈感湧上她的心口,鼻子驟然一酸,淚水無聲滑下,在眨眼之後如出閘洶潮,再也控制不了。

    她翻個身,將臉埋在沙發的軟芯裏。

    急性腸胃炎來得快去得也快,休息一夜之後,當關訪茗醒來病症已基本消失,到了下午已完全好轉,獲得醫生同意後,陪護一夜的關旗陸為她辦理了出院手續,把她送回二沙島江畔的司家別墅,然後驅車回到自己的公寓補眠。

    天色漸漸昏沉,最後他是被手機鈴聲吵醒,關訪茗讓他過去一道晚飯。

    關旗陸洗漱過後出門,在十分鐘內飄然而至。

    停好車進屋,看見鍾如想也在,他禮貌地笑笑,神色如昔温然無波,不見一絲意外或其他任何反應,僅僅只是含笑眸光不着痕跡地飄過關訪茗臉上,“姑媽,鍾小姐。”

    乍見他走進來,鍾如想眼內閃過微喜光芒,帶點感激又還不好意思地飛快看了關訪茗一眼,儀態端莊的關訪茗正慈愛地招呼關旗陸坐到身邊,“你來得正好,我剛和如想聊到你們的留學生涯。”

    “是嗎?”他微笑閒應。

    鍾如想好奇望向關旗陸,“阿姨説你中途曾經逃學,是不是真的?”

    關訪茗神色無奈,“怎麼不是?我有時候真不知道這個寶貝侄子在想什麼,就説他畢業的那年,司淙讓他回飛程工作,可是任由我磨破了嘴皮他就是不答應,自己找了家外貿公司,為了陪那個什麼——還請調去長駐北京。”

    關旗陸但笑不語,端起咖啡,慢慢啜飲。

    “一直到兩年之後,他好不容易終於肯答應我出國深造,申請下來了,哈佛一年五十萬的MBA費用也交了,卻去了還不到三個月就跑了回來,不管誰問原因他始終只是笑笑,什麼也不説,差點沒把我們這些老人家氣死。”

    鍾如想忍不住笑,好看的唇弧向上彎起,飄向關旗陸的眸光帶着探究和新奇,彷彿想象不出他這麼温文雅緻的人,也曾有過那樣任性輕狂肆意妄為的歲月。

    關訪茗搖頭嘆口氣,“還好這孩子從小就冷靜理智,後來還是回去完成了課程。對了,如想你念的是什麼學校?”

    “哥倫比亞大學。”

    關旗陸端着白瓷杯子的手微微一定,抬眸看向鍾如想。

    她迎上他的視線,“怎麼了嗎?”

    他收回目光,温然笑笑,“沒什麼,我有個朋友也在哥大。”

    關訪茗適時起身,“旗陸你招呼一下如想,我去廚房看看菜式準備得怎麼樣了,你姑丈正從機場回來,大概還有半小時就能到家。”離開前輕輕拍了拍關旗陸的肩膀,對他眼中一掠而過的揶揄選擇了視如不見。

    關旗陸傾身取過咖啡壺,為鍾如想續滿,然後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來施然慢飲。

    他神態閒適自然,卻似無開口説話的意思,那種極有風度地照顧女士,紳士得讓人感覺不到受了冷落,但同時又保持着適度距離,完全不打算藉機和異性搭訕的貴族氣質,温雅得恰到好處,令鍾如想眼內閃過一絲迷戀。

    她捏着手中杯子,微微緊張地挑起話題,“你説有朋友也在哥大?”

    關旗陸笑笑,“象哥大這種學校一向是留學生的熱門選擇,我有好幾個校友都去了。”

    這種並不試圖將話題深入的禮貌回應,讓鍾如想一時之間不知再説什麼好,她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我在哥大認識一箇中國女孩,她好象就是從你們學校來的。”看關旗陸挑了挑眉,她慌忙補充,“我剛才聽關阿姨提到你的學校。”

    “哦,是嗎?”關旗陸隨口問,“她叫什麼?”

    “宋清妍。”

    關旗陸手中杯子一頓,咖啡在杯中蕩了蕩,漾起幾圈漣漪。

    他再度抬眼看向鍾如想,眸色有點淡,面上卻笑笑道,“這麼巧?”

    鍾如想即刻意識到自己隱而試探的小心思已被識破,半垂的眼波飛快一閃,下一瞬唇邊露出嫣然笑容,話鋒一改,索性直認不諱,“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我和清妍是朋友,她偶爾會在我面前提起你。”

    她奇速的反應,倒令關旗陸刮目相看一眼,笑意和熙了些,“她還好嗎?”

    鍾如想悄悄鬆了口氣,微怯的心頭湧現一絲終於引起他注意的暗暗欣喜,聽到他的問話,她連忙答道,“她很好,畢業時拿到一家大公司的offer留在了曼哈頓,後來認識了一位美籍西班牙人,今年年初已經結婚,好象她有打算在聖誕時和老公一起回國。”

    關旗陸點點頭,不再説什麼。

    鍾如想留意了一下他的神色,慢慢道,“清妍有一張光碟,裏面有一段VCR。”

    關旗陸笑,“是不是在她大學二年級的生日聚會時拍的?”

    “對,就是那個,鏡頭裏除了她的室友和同學,還有你和你的朋友。”

    原來如此,關旗陸微笑着再端起咖啡,用杯子半遮去自己的表情。

    他本覺得奇怪,何以這位鍾小姐對他有如此大的興趣,竟似有些迫不及待地透過關訪茗和他結識,卻原來是因了一段錄象,不過,那段錄象他也看過,回想起來他當時並沒有什麼突出的表現,反而大多數時候只是閒坐一旁,看着宋清妍和其他人又鬧又叫。

    所以關旗陸不是很明白,他會是在什麼地方吸引了鍾如想?

    “我回國之後,有天陪爸爸和司伯伯打高爾夫,打完應邀來阿姨家吃晚飯,臨開飯前她接了個電話,然後和司伯伯説什麼旗陸臨時有事不能來了,我當時一愣,心裏想怎麼她提到的名字和清妍的前男友是一樣的?於是隨口問了她一句,結果阿姨把你的照片拿出來給我看,原來真的是同一個人!你説我們是不是很有緣份?”

    鍾如想抑止不了內心的興奮,説到最後,隱隱有着一絲人間尋他無覓處,忽然發現柳暗花明的狂喜和心酸。

    這掩飾不住的真情流露,讓神色一直平靜穩和的關旗陸微感意外。

    而鍾如想在那句“是不是很有緣份”的説話脱口而出之後才驚覺自己失言,剎時俏顏湧起狼狽紅潮,飛快別過臉去,不敢再看坐在對面那位自己極度心儀的俊容男子。

    關旗陸端起咖啡壺,不着痕跡地温聲別開話題,“還要不要再來點?”傾身為她再次續杯,算是為她解了圍。

    屋外響起車聲,關訪茗從裏面匆匆出來,“是不是司淙回來了?”

    關旗陸剛從座裏站起,司淙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口,脱下外套遞給迎上來的關訪茗,對也連忙起身問好的鐘如想笑道,“怎麼,齊聚一堂迎接我這個老人家嗎?”

    鍾如想嬌笑出聲,“司伯伯你看上去不過四十歲出頭,這就認老了?”

    司淙對着關訪茗笑道,“鍾老兄的這位千金真是了不得,動一動嘴皮子就可以使人返老還童。”目光掃過屋內,“司寇呢?”

    “他説今天約了朋友打網球,不回來吃飯。”

    關旗陸臉上淺笑一滯,神情起了幾不可察的細微變化。

    四人向餐廳走去,鍾如想跟上關旗陸身邊,笑道,“阿姨説你也很喜歡打網球?”

    “説不上喜歡。”關旗陸有點心不在焉,“不過是閒暇時找點消遣。”

    鍾如想飛快看看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一絲敷衍,雖然很困惑不明白為什麼他的態度突然晴轉陰,也還是極識時務地不再多言。

    整頓飯下來關旗陸的神情始終顯得有點飄離,彷彿一絲心神不寧的樣子,非但不主動挑起話題,甚至連鍾如想有意無意地努力營造歡快氣氛,他也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笑笑應和,以至關訪茗趁鍾如想不注意時朝他皺了皺眉,對他的禮儀不周面現責色。

    他歉然笑笑,終於打起精神,配合着眾人一起説説笑笑。

    膳罷移往偏廳喝茶,傭人端來精緻果品。

    末後,關訪茗才想讓關旗陸送鍾如想回去,他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起。

    關旗陸拿出看了看號碼,眸光乍閃,臉上竟不由自主露出柔和笑意,對在座各人歉道,“對不起。”起身走向落地窗邊,壓低聲音曼語,“小師妹。”

    那邊沒有回聲,一忽兒,手機中傳來細碎的嗚咽。

    關旗陸即時原地站定,臉上笑痕迅速退去,“安之?怎麼了?”

    連叫幾遍,對方依然沒有迴音,他明白過來,很可能是安之碰到了手機的重撥鍵,斷斷續續傳來的似有似無的壓抑微泣,透出驚惶,痛苦和無助,彷彿一個極小的小孩遭遇到了心靈難以承受的事變,卻不敢向大人求助而只懂得獨自縮在無人的角落飲泣。

    聽入關旗陸耳中,那細細碎碎的嗚咽如同一道無形細絲,捆着他的心臟來來回回扯動,既痛還輕,異常拉割。

    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微響,象是拖鞋趿拉着地板走遠,然後那邊再無聲息。

    他深吸口氣,按下心頭混亂,掛了電話回撥過去,然而鈴聲長響,最後無人接聽,心頭滋生一種難以名狀的掛慮和不安,他重新再撥,依然還是無人接聽。

    收了手機,關旗陸走回去,“姑媽,姑丈,我有些事,先走了。”

    説罷向鍾如想也歉然地頷了頷首。

    見他眉宇間温和不再,臉容上少有地掛着抹焦慮,關訪茗不禁問道,“是什麼事?”

    “沒什麼。”關旗陸揮了揮手,迅步如流星。

    鍾如想盯着他飛快離去的背影,臉色微微沉了下來。

    看在關訪茗眼內,若無其事地道,“如想,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她俏麗面容轉而露出明媚笑意,“謝謝阿姨,不好意思還要麻煩你們。”

    轉過身時鐘如想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今天她特地不把車子開出來,沒想到最後還是棋差一着,而從關旗陸接電話時的反應可以看出,對方肯定是個女子,而且還很可能和他關係匪淺,想及此她心口一揪,關訪茗不是説他已經和女朋友分手了嗎?那這個來電的人是誰?

    在兩人都離開之後,關訪茗和司淙對視一眼,她皺眉道,“你也看到了。”

    司淙神色淡定,“年輕人嘛,選擇多一點也未嘗不好,隨他去罷。”

    他嘴裏這麼説着,睿目卻閃過深謀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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