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是深了。只有當走出城外,你才會這麼覺得。第一場雪下下來了,韓鍔獨行城外,想清澈一下自己的思慮。小計去了哪兒,怎麼還不回來?
耳後傳來微微的踩雪聲,韓鍔回頭一看,餘小計正踩着自己的腳印兒在那兒走着,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韓鍔一喜:“小計,這一個月跑哪兒去了?怎麼話也沒有就不見?”
餘小計立姿臉色不知怎麼看在他眼裏卻覺得有一點凜然。他的臉是白的,冰頰雪齒。“你沒看見我,我卻早就看見你了。”
他從懷裏掏出兩幅鵝黃的絹,上面隱有龍紋。韓鍔一驚,那分明是聖旨。他接到手裏一看,卻見一副是詔書,詔令:朕細查餘小計身世,本為餘皇后之子。今太子贄華大逆不倫,擅弒母后,並諸多悖逆之事。今朕決意廢其太子之位。立餘皇后之子贄計承繼皇位,詔此。
另一幅卻又是委任餘小計遠赴青海,令其為安西都護的詔書。
怎麼會有兩份?
只聽餘小計道:“那天我進宮,皇上就寫了這兩道旨。他叫我自己選擇一個吧。我想了很多很多天,那天去找你,想問你,你卻一早剛從木樨院出來。”
韓鍔的臉上騰的一紅。
好半晌,他才止住羞赫之態,口吃道:“你、你也知道木樨院?”
餘小計的目光中掠過一絲譏笑:“那本就是我們餘家輪迴巷外的別業,也是我姐姐重新購回修好的,我怎麼會不知道?”
韓鍔腦中只覺得“嗡”了一下,餘婕?那是餘婕的別業?然後只覺得喉中腥腥的,一股腥味湧自肺腑間。這幾日,開始,他為治衞子衿的傷勢已大傷元氣。好在,後來一日,俞九闕忽來,接手過去了。
餘小計的目光中露出一絲不忍。臉上的冷漠略少了些,輕拍了拍韓鍔的背,低低道:“鍔哥,你不值得心痛如此的。”
韓鍔茫然抬眼,卻見到了小計的眼。那眼神是一個已長成的少年的堅定熾熱的眼。他眼中一熱,什麼時候,已輪到這孩子安慰自己了。他唇邊微微苦笑,跟小計,什麼都不用説,他想來也會知道。
只聽他喃喃地問:“你姐姐呢?你姐姐讓你接哪道旨?”
餘小計的面上忽騰起一陣狂怒:“我姐姐死了!”
韓鍔臉上一白,喃喃道:“死了?”他一時想不起“死”是個什麼概念。餘婕在他面前“死”過一次,“重生”後,他就覺得她這樣的女子,永遠也不會再死了似的。
只聽餘小計暗鬱慘淡地道:“她死在東宮手裏!鍔哥,你説我接哪道詔?”
韓鍔這時才覺得心裏一痛:餘婕死了!他説不清楚餘婕這個女子與自己間的一切,也説不清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但這一痛,還是無比真實地襲來。
只聽餘小計聲音很平靜也很冷酷地道:“是東宮四皓與卜應、韋鋌下的手。我姐姐已殺了卜應,我殺了四皓中的一個人。剩下的四個,我一個也不會饒過。”
卻見他面色一片冷厲:“但是,出手的是他們,背後籌劃的,我知道,一定就是:杜方檸!”
韓鍔早有所料,被他一語道出,還是忍不住心中一痛。只聽餘小計道:“鍔哥,我要殺杜方檸為我姐姐報仇,你是幫我,還是幫她?”
韓鍔迷迷地説不出話來。餘小計卻忽彎腰,揀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了兩個名字。他把樹枝遞到了韓鍔的手裏:“你如果説不出口,就用這個劃掉一個吧。”
韓鍔接過那塞入手中的樹枝,手卻似木的,冰涼涼沒有一點温度。他靜得有如一尊石雕般,一刻過去了,兩刻過去了,三刻過去了,還是沒有動上一動。雪被風吹起,沾在他的眉間鬢角,一片瑩白。那雪沾肌膚,卻並沒有化。小計靜靜地望着他,知道他修為的太乙真氣,隨心意而動,此時想來已肌膚如冰雪。
餘小計輕輕嘆了口氣,不忍再逼韓鍔了,倦厭道:“就是我不殺她,我如欲接太子之位,她只怕也定要殺我。”
他用眼望着韓鍔的眼,定定問:“她要殺我時,你是幫她,還是幫我?”
韓鍔怔了一怔,臉上神情馬上兀定了起來,伸手用樹枝在地上劃掉了一個名字。
餘小計一看之下,眼中忽然一笑。那雪上的字跡本已為風吹淡,他輕輕地加了一口氣,那兩個名字與那一劃就都已不見。他走了幾步,迴轉身:“鍔哥,你記着,我去了青海。我去當安西都護。因為大金巴之死,吐谷渾誓言復仇。你這個月可能沒看邊報,西北情勢已緊!這個世上,還有好多事在等着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