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隨便在路邊找了一家飯店吃飯。夏繪溪簡單的把代言的事説了,蘇如昊聽完一笑:“如果我是他,也會想到要找你。”
夏繪溪挾了一塊雞肉,含含糊糊的答應了一聲:“是啊,我的條件是挺符合的。不過那種工作真的不適合我。電視台的工作我也搞砸了。沒辦法。”
説起這個,她的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看了看時間,皺眉説:“我該找他們要一個電話的,我怕她出事,最好還是能再找到她聊一聊。”
蘇如昊知道她在説上節目的那個女來賓,他沉吟了一會兒,語氣相當的鎮靜:“或許你也太低估一個人的承受能力了。她既然是自殺未遂,又能來上節目,潛意識的排解壓力,她就未必有你想的那麼脆弱。”
這話亦十分的有道理,夏繪溪點點頭:“但願吧。”她低頭喝口飲料,若有若無的嘆口氣,“榮格教授的宿命論調,我當時不以為然,現在想起來,又覺得很對。説起來,大概真的是我臨牀的經驗太少了。”
雖然只是一家家常菜的小餐館,菜色也並沒有什麼特別,可是裝修卻叫人覺得十分的愜意。光線如水般清透,不會灼人的視線,恰好能將對方的表情柔和的納入自己的眼中。瑩瑩如星的光線落在她的臉頰上,淺淡的勾起新月般的光影交錯,蘇如昊看着她慢慢的吐出“宿命”兩個字,忽然有一種清冷的感覺浮起。玉米汁口感温熱,而他定定神,努力的去忽略那種怪異的不安感。
夏繪溪將最後一口飲料喝完,忽然問他:“你做過語詞聯想法的案例麼?”
那是一種相當古老的心理治療方式了,很奇妙的手段,利用病人的反應速度和相關聯想,一般可以讓諮詢者的潛在、非潛在,或者刻意隱匿起的記憶、想法無所遁形。
“如今這個方法很少有人會用了,除非你是想打開某個缺口,或者做罪犯分析。”蘇如昊微一踅眉,修長的手指在潔白的桌布上輕叩,又不經意的停了下來,“準備上課的時候講這部分內容?”
夏繪溪嘆口氣,搖搖頭,似乎有些苦惱:“不是的。我是想知道具體怎麼操作。下次諮詢的時候,想要試試。”
她也不過是隨口詢問一句。裴越澤在離開聖彼得堡後,直到現在,和她都沒有什麼聯繫,也沒有再找她預約下一次的諮詢時間。只是這個想法在她腦海裏已經盤旋很久了,她總是想着下次見面的時候可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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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又燒了一壺水,夏繪溪打開電腦開始做課件。因為屋子小,熱水咕嘟咕嘟的冒泡聲音分外的明顯。她一邊去倒熱水,一邊接了電話。
想不到裴越澤這麼晚會打電話給她,開口第一句話是:“我在南大門口,太晚了,門衞不讓進。”
她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凌晨,聽這語氣,難道是讓自己過去?還是有些不情願的,秋雨連綿,淅淅瀝瀝的寒得人心裏慌亂,夏繪溪試探着問了一句:“你還在門口?”
他淡淡的回應,又彷彿是不輕不重的催促:“嗯。”
隨手把電話揣在了口袋裏,夏繪溪拿了把傘衝了出去。此刻雨下得越發的密實了,瀝瀝濺在地上,彷彿憑空而起的雕花冰晶。夏繪溪的帆布鞋濺得全是泥水,又走過南大的正門,在一側看到了一輛黑色的車子。
她先在車前張望了一會兒,確定駕駛座上的男子是裴越澤,才拉開副駕駛的門,瑟瑟發抖着坐進去。
從雨傘上往下滴的水漬還帶了些泥垢,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蹭來的,一點點的落在了潔白柔軟的車墊上,夏繪溪有些不好意思,胡亂的拂了拂額前的長髮,轉頭望向裴越澤。
氣氛重又安定下來,裴越澤一動不動的看着她,目光落在她一身隨便套上的衣服上,凝稠而灼灼閃耀,似乎隱約有着笑意。她將頭側過來,額前的碎髮被雨水打濕,能依稀分辨出俏皮的劉海和有些受寒的臉色,他的臉色忽然一沉,面無表情的開口:“你剪了頭髮了?”
夏繪溪摸了摸潮濕的頭髮,有些不知所措的回了一句:“是啊。”
原本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動了動,裴越澤似乎想抬手替她撥開長髮,夏繪溪楞楞的看着那隻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下意識的迴避開去。他的手指修長,就這麼懸在半空中,有些僵硬,看得出來,也有些惱火。
只是片刻而已,他淡淡的收回了手,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説:“聽説你找我?”
“呃……”夏繪溪頓住,略有困惑,“什麼?”
“代言公益活動的事,不是你告訴李海峯説要來找我的麼?”
夏繪溪訥訥的笑了笑:“我一時間找不到理由來拒絕,隨口這麼説的。你別介意。”又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這麼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斂起了神色,輕輕嘆息了一下,將目光望向空寂無人的暗色街道,低低的説:“如果説,我希望你不要拒絕這個邀請,你怎麼説?”
“我的態度,難道李先生沒有轉告你麼?”因為抓着雨傘,夏繪溪手上濕漉漉的,又不知道往哪裏放,涼意正在一點點的滲透上來,“裴先生,這點小事卻驚動了你,我覺得很抱歉。”
他的態度異常的温柔,黑色的夜中,薄薄的兩片唇彷彿是開合的玫瑰花瓣。
“你可以考慮一下,這件事的確不是壞事。如果你需要酬勞,自己拿,或者捐出來,也都可以商量。而且宣傳活動十分的正式,和你的專業相關,我可以向你保證,沒有任何商業的成分。”他側目凝望她片刻,淺淺一笑,“當然,我不是在逼你。你可以自己考慮。”
確實是極好的條件。
夏繪溪不能説什麼,有些無奈的微彎了唇角,善意的一笑:“我只是不能接受這樣的曝光率。電視台的節目,我也不想做下去了。”
裴越澤揚眉,似乎很有些詫異:“怎麼?那邊出了什麼問題麼?”
夏繪溪只是搖頭,伸手扶在了車門處:“沒有。下次我們再約時間心理諮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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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將車門推開了一半,一條腿已經跨了出去,數秒之後,卻又回頭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全是無奈,最後的語氣亦是柔和下來:“你又發燒了吧?身體不舒服,為什麼還要出來?”
裴越澤微微一怔,還沒答話,她已經將車門關上,冒着雨繞到另一側,彎下腰敲了敲車窗:“出來,我開車吧,去醫院看看。”
一直到換了位置,裴越澤看着她將車駛上馬路,才踅着眉宇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在發燒?”
她專心致志的開車,半晌才有些嚴肅的説:“你自己照照鏡子吧。”又繃着臉説,“別和我説話了,開車我還很不熟練。”
裴越澤果然不再説話了,微微仰了頭,靠在座椅上,閉目休息。
遇到紅燈,夏繪溪踩了剎車,忍不住側頭看了他一眼。他的膚色十分的白皙,於是顯得臉頰上那片紅暈分外的惹眼,彷彿是有人拿了熱氣在燻烤着。就像在聖彼得堡的那一晚,他也是如此一般,彷彿透支了所有的精力,將這片紅色渲染得有些妖豔,連語氣都透着濃濃的魅惑。
這個人……似乎只要一病,行為舉止就會迥異。夏繪溪搖搖頭,看了眼時間,這個時間,醫院大概也只有急診了。
坐在二十四小時急診的大廳裏,醫生習慣性的望向夏繪溪:“剛剛測的體温多少?感冒了麼?”
她有些尷尬的指了指裴越澤:“是他病了,我是陪他來的。”
其實粗粗一看,夏繪溪頭髮有些凌亂,家居穿的毛衣外套隨便套了件大衣,還真像是被人從牀上抓起來的病人。
醫生抱歉的笑了笑,將視線轉到裴越澤身上。他倒是衣冠楚楚,除了呼吸略微炙熱了一些,神情自若,彷彿是再正常的不過。
稍微的有些傷風,帶了些炎症,醫生很快的開了藥。夏繪溪拿了處方單,陪着他一道走出辦公室,她本來去交費取藥,忽然半路又折回來,似乎略有些尷尬:“那個……你帶錢沒有?”
他微微低頭,額前黑亮的長髮觸到了眉峯之上,修長的指間夾着自己的皮夾遞給她,低聲説:“麻煩了。”
許是因為發燒,望出去的世界似乎有些微晃,看着她快步離開去取藥的背影,裴越澤心頭滑過了難以言語的柔和。然而很快的,那種柔和卻被一種緊張所取代,他沒有多想,快步追上了她,重重的抓住她的肩膀,低聲説:“等等。”
夏繪溪回頭,語氣疑惑:“怎麼了?”
他微抿如刀鋒的唇線輕輕一鬆,接過了她手中的錢包,淡淡的説:“我自己來。”
夏繪溪一愣,跟在他的身後,也不再説話了。
沉默着站在窗口,只聽見機器嗡嗡的響動聲,一張白色的單據正慢慢的打印出來。裴越澤一手支撐在黑色的窗台上,猶豫了片刻,也不轉過頭,輕輕的説:“抱歉,我不是不信任你……”
夏繪溪依然沉默,伸手接過了那張單據,又指了指前邊,“你去輸液大廳等着吧,就在那裏。我去拿藥。”
他站起來,眼角微翹,語氣帶着隱忍的期待:“你會……留下來麼?”
她悶着頭走路,語氣有些沉悶:“不然怎麼辦?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麼?”
裴越澤像是放下心來,也不再多問了,嘴角噙了淡笑,獨自走進了冷冷清清的輸液大廳,邊走邊接起電話。他的身子修長,低聲説話的時候顯得玉樹臨風,一旁經過的護士忍不住便多看了他幾眼。
電話裏是常替自己看病的王醫生。
他心情好,語氣也温和:
“嗯,我知道……沒事,我是在休息,燒已經退了。”
“沒什麼,上午你給的藥已經吃了……我會注意的。”
……
夏繪溪取了藥回來,看見他剛剛掛上電話,有些疑惑:“這麼晚了還有人找你麼?”
他不動聲色的一笑:“沒事。”
護士過來替他插針,握住他的手的時候,又抬頭看了看他的臉,驀然就臉紅了。其實裴越澤手背上的膚色亦白,碘酒一塗,青色的筋脈十分的明顯。可是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小護士就是一再的插不進。
夏繪溪看看滿臉通紅的小姑娘,無聲的嘆口氣。裴越澤倒是並沒有什麼不耐煩,臉色也不見得冷肅,折騰了好久,最後換了手,才算順利的將針頭插進了靜脈。
護士匆匆忙忙的就離開了,夏繪溪鬆了口氣,心底感嘆了句美色害人,還沒來得及和他説什麼,手忙腳亂的從口袋裏掏出了電話。
“我就知道你還沒睡。”蘇如昊的聲音低沉又帶着笑意,“不過熬夜也不好,你明早不是有課麼?”
夏繪溪很快的看了裴越澤一眼,決定不提起這件事:“嗯,什麼事?”
“關於語詞聯想,我找到了幾份資料,發在了你郵箱裏,記得去看一下。”
她心裏微微一動,又看看大廳裏懸掛的時間,聲音不自覺的放緩放柔了:“你一直在幫我查資料?”頓了頓,又説,“謝謝你了。”
掛了電話的時候,她的嘴角猶帶着弧度柔美的微笑,彷彿正在綻放的山茶花,清麗曼妙。
裴越澤注視着她的側臉,語氣正以自己沒有察覺到的速度冷卻下來。
“是男朋友麼?”
“啊?”夏繪溪彷彿受驚的兔子,條件反射般的把手機揣進口袋,又把落下的一縷頭髮夾到腦後,臉頰微紅,淺淺笑了笑,“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