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繪溪大窘,臉都燒透,把拍開蘇如昊的手,又瞪着他:“不要亂講。”
啪的一聲,似乎還在餘音繚繞,打完自己的手心還有些發疼,又有些後悔,看看他的手背,已經浮起淡淡的指印,不由得又把語氣放柔緩:“不要亂説,他不喜歡我。”
蘇如昊身子慢慢的靠回椅背,意態閒然的説:“不用麼激動。他喜歡你,在很早的時候就告訴過你。還記得麼?去俄羅斯的飛機上。”
夏繪溪臉上的紅暈正慢慢的褪下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壓低聲音,確鑿,又不容否定的:“他不喜歡我。我就是知道的。”
蘇如昊嘴角有若有若無的笑,看得夏繪溪心裏有些發悶。他沒有和再爭辯下去,起身去露台。
她留在房間裏,看一會電視,又看看露台上的身影,到底還是放不下,推開門。
他的身影攏在暗色之中,像是虛無,又像是黑洞,站在那裏,有些凌厲,又有些寞落。
像上次那樣,她想悄悄的走過去,環抱住他的後背。
手臂即將觸到的那刻,他卻比她快一步,不再是動不動的任由摟抱,倏然轉身,將她帶進自己懷中,緊緊的摟住,低下頭去親吻的唇。
像是極濃烈的相思,又像是熾熱的念想,這個吻侵佔所有的思緒。許是因為缺氧,腦海中大片絢爛的色彩,像是璀璨的煙花的在綻放,蓬又蓬,應接不暇。
海風,蟲鳴,呼吸交錯,髮絲糾纏,他的吻一路往下,流連她的頸側,輕輕的在鎖骨的地方啃噬。
這種感覺,就像激起身體裏的某種渴望,她不自覺的繃緊身體,唇齒間含聲拒絕的意味,可是手指痙攣的抓着他的背,卻無法真正的將那句話説出來。
蘇如昊的動作卻在慢慢的停下來,薄唇剋制着離開温熱美好的肌膚,又將頭埋在她的肩側,突如其來的,低低的,説了一句:“對不起。”
她頭腦中還有些混亂,身子又忽然一輕,已經被他抱起來,放在露台上那張雙人躺椅的一側。夏繪溪怔怔的看着他俯身下來的臉,隔着落地玻璃,室內的燈光有些迷亂的在他英俊的臉上打下形狀不一的陰影和光斑。
“對不起。我不應該亂髮脾氣。”他的表情已經恢復平靜,“他喜不喜歡你,其實和我們沒有關係,是不是?”
聲音低柔得叫人發顫,這樣專注的看着她,像是在看塊美玉,而表情像是渴望回應的孩子,帶了小小的不安和脆弱。
像是失去言語的能力,夏繪溪費力的想了很久,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良久,他維持着這樣的姿勢,目光像是清風,拂遍小小的臉,才聽到低低的一句話。
他不語,只是握着扶椅的手緊緊。
夏繪溪以為他沒有聽見,微微提高聲音,又説了一遍:“我愛你。”
除了這句話,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再能告訴他自己的心意。正想着要不要再重複遍,他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唇,低聲輕笑:“我聽了。”
空氣中泛開叫人覺得舒心而愉悦的因子。
他並沒有再吻她,只是躺在她身邊,伸手將她攬在懷裏,讓她像小貓一樣蜷着。晚上的温度比起白天來低了不少,他伸手拿了一旁的毛毯裹起她的身體,低聲詢問:“我們在裏玩幾天再回去?”
夏繪溪的臉蹭着他的肩膀,沒有説話。
他繼續問:“他是怎麼把你帶過來的?”過了片刻,又摁了摁自己的眉心,“不想説也沒關係,我只是隨便問問。”
她依然沉默,一動不動。
蘇如昊以為她睡着了,也不再説話,只是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些。
“我們早點回去好不好?快要春節了,這裏這麼熱,覺得怪怪的……”夏繪溪的身體動了一動,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腰,“我想要回去。”
蘇如昊笑笑:“好。”
“昨晚的火鍋沒吃成。”
“明天我們就回去,晚上就能補上。”
“你怎麼找到我的?”
“想盡辦法唄……”他輕描淡寫的笑笑,吻吻她的額角,“總不能讓你這麼平白無故的失蹤。”
“還有……剛才是不是吃醋?”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掐在他腰間的地方,“哦!”
他抓住不安分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了一下,又重複一遍:“對不起。”
她無聲的搖搖頭:“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但是這個工作……我真的想做下去……他不是壞人。而且,有時候,也覺得他挺可憐的……”
這句話沒有説完就被打斷,蘇如昊淡淡的説:“我不會勉強。可是你要小心,處理這樣的病例的時候,對分析師來講,不是沒有危險的。”
這些切切的關照,也不知道她聽到沒有。蘇如昊再次低下頭的時候,她已經枕着自己的手臂,沉沉的睡着了。
毛毯十分柔軟,而她的身體被裹在其中,輕軟的像是片羽毛。蘇如昊把她抱回房間,藉着燈光,出神的看着她熟睡的側顏,忍不住,一遍又遍,親吻她的臉頰。
她的睡顏十分的美好,唇角微翹着,像是小小的花瓣。關燈的剎那,蘇如昊有些不捨,失去光線,就只能在記憶中找尋她的容貌——他又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的在胸腔裏躍動。
他知道,她是自己在個世上、完完全全所擁有的美好,就像……他的天使。
早上去酒店的自助餐廳吃完早餐,他們便退房,趕去機場。蘇如昊去辦登機手續,也多虧他細心,還帶自己的證件過來。機場里人來人往,大多是過來海南過冬的。似乎只有他們兩個,行色匆匆,趕着回去過年。
她靠着蘇如昊的肩膀,一覺醒來,兩個多小時已經過去,空姐甜美的聲音提醒乘客注意繫上安全帶。短短的兩天時間,前後亦不過四十八個小時,卻覺得發生很多事。
沙灘上那些細小的沙礫還沾在自己的腳底,裴越澤的故事還在自己的腦海裏生成一幅幅的畫面,他就已經找到自己,又安安穩穩的將自己帶回來。夏繪溪看着身邊的人,他的風衣被寒風帶起角,側臉沉靜,像是感應到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低低的問:“冷不冷?”
其實剛出機場大廳,她覺得樣的温度也還好,而他的的手十分的温暖,彼此交互握着,更加察覺不到寒意,可是回答卻不受控制,不由自主的就句:“有點。”
他將自己的大衣脱下,披在她身上,又替她拉拉衣襟,幾乎將她整個人裹在其中,而自己只穿件襯衣和深海藍的針織毛衣,立在她的身前,修長而挺拔。
直到回到他家裏,夏繪溪都止不住嘴角的微笑。回頭蘇如昊正探究的看着自己:“老在笑什麼?”
她不肯説,看見桌上那剩下的火鍋食料,又看眼那個醬料小碟,“嘖嘖”兩聲:“蘇如昊,你還是瞞着我偷偷吃。”
他挽起袖子收拾,語氣波瀾不驚:“是啊,餓死我,看看還有誰能千里迢迢的去找你?”
她愣在那裏,看着他的背影忙碌,忽然眼角發酸,跨步上去,狠狠的抱住他的腰,口中低低的:“嗯,只有你。”
手裏大鍋湯水差潑出來,他好不容易穩住。那麼重的器皿,又實在有些沉,可他沒有話,任由她抱着。
這樣的冬日,只有彼此取暖,才會覺得幸福。
第二天去超市採購的時候,順便買了個手機,又去移動廳補辦卡。看着新手機裏空空蕩蕩的名片欄,夏繪溪覺得那些丟失的號碼有些棘手,正在調試的時候,彭教授打電話來。
快到小年夜,以往這個時侯,彭教授也都會打電話過來,讓自己去吃飯。夏繪溪很愉快的接起來。
果然還是老規矩,讓她去吃飯。夏繪溪滿口答應,忽然聽到老師一句:“把小蘇也叫上。”
外人提起,夏繪溪還是有不好意思,迅速的看了蘇如昊眼,聲音不由自主的放輕:“哦,好的。”
蘇如昊在開車,並不看她,隨口問她:“彭教授?”
夏繪溪點頭:“他讓我們起去他家吃飯。小年夜。”
他笑着答應:“好啊。”
彭教授的雙子都在國外,過年也不常回來,只要他們老兩口不在春節的時候出國探親,年夜飯倒總是喊夏繪溪起來。
下午的時候,他們一起選花,又買了果籃,才上門做客。
師母滿面笑容的來開門,又回頭招呼:“老彭,小夏和小蘇都來。”
她和老師打完招呼,夏繪溪熟門熟路的挽起袖子,就對師母説:“我來幫忙。”
彭澤在客廳招呼蘇如昊:“來,我們去下棋。”
師母在醃海蜇,一邊和她閒聊家常,看起來也很喜歡蘇如昊,悄悄的對年輕孩子説:“我覺得小蘇不錯啊。以前總是催着老頭子幫你留心合適的對象,想不到這種事啊,還真是要巧,姻緣這種事,總是老註定的。”
夏繪溪的臉有點紅,沒有接話。
師母放下手裏的海產,又洗洗手,剝兩個柳橙:“其實你年紀也差不多了,見過小蘇的父母沒有?”
夏繪溪一愣,這句話提醒了自己,蘇如昊確實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父母的事。這個想法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只能含含糊糊的説:“還沒有,我覺得還太急些。”
“也是,女孩子總是矜持好。”師母將橙子切好裝盤,又遞給她,“你去給他們送去。”
夏繪溪連忙擦擦手,端了果盤,就去書房。
書房的門掩着,她正要敲門,又怕打攪老頭考慮棋局,幾乎所有認識彭澤的人都知道,他愛在棋局上愛較真,萬一輸了,指不定就要怪旁人打斷自己思路。她想了想,還是悄悄的擰開門把,想把水果放下就走。
門還沒打開,就聽見裏邊老少在聊天。
彭澤的聲音中似乎有着淡淡的憂慮:“是啊,上邊的審查批准已經下來。現在是試生產,可是總還是有擔心藥物的穩定性。你知道,之前不是沒出過事的。”
“既然審批下來,説明還是沒有問題。你也不用太擔心。”
“不,這次速度麼快的原因是什麼也清楚。CRIX那邊一催再催,現在很懷疑,是不是他們那邊用什麼手段,不然新藥的審批進入試產,不會這麼順利快速。”
夏繪溪微微皺眉,她沒參與這方面的工作,自然也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討論什麼。只是想起裴越澤對自己提起過,那個孩子曾經得過抑鬱症,不由得悵然想到,或許就是因為個,他才麼急迫的想要新藥投產吧?
一怔的功夫,屋裏的話題似乎也轉到裴越澤身上。
“他的性格確實非常不穩定。兩年前,我們所個項目的資金也是CRIX贊助的,後來出了一些事,項目被緊急凍結,甚至連原因都不會對外告知。總有些擔心……”彭澤慢慢的説,“可能是老了吧?倒是越來越相信感覺。”
蘇如昊並沒有什麼,只是輕輕的笑笑。
身後師母“咦”了一聲:“你還沒送進去呢?站在門口乾嘛?”
夏繪溪連忙敲敲門,推了進去。
其實兩個人並沒有在下棋,倒是人拿份文件,在仔細的研讀。彭澤拿下眼鏡,問:“論文集校訂得怎麼樣?”
夏繪溪偷瞥一下蘇如昊,他果然移開目光,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嘴角的笑明顯帶着頑意。
她硬着頭皮説:“快完成了。已經和出版社那邊聯繫過。”
“哦,大過年的,你也別太拼命。”彭澤站起來,又招呼蘇如昊,“來來來,我們下局。”
他們一局下完,屋外已經飯菜飄香。小區裏有人開始放鞭炮,放眼望去,青色的淡煙彌散開來,像是一層薄紗,罩在視野之前。夏繪溪探進頭來招呼:“師母吃飯。”
彭澤迅速的站起來,哈哈笑:“不下了,不下了。”
夏繪溪猜導師是快輸了,正好有理由不下,走到蘇如昊身邊,壓低聲音:“就讓他一下,小心回頭他又嘀咕。”
他微微含笑:“我要是故意讓他,你以為他看不出來?”
一頓飯吃的其樂融融。其實都是家常菜,醃蹄髈,白斬雞,紅燒魚……其實不外乎是大魚大肉,過年特有的份油水。隨口聊,一直吃到八多,最後開始收拾桌子,夏繪溪要幫忙,彭澤向她招招手:“讓你師母收拾吧,小夏過來一下。”
夏繪溪“哎”了一聲,跟他進書房,不知道為什麼,心臟微微跳動得快些。
彭澤戴上眼鏡,表情有些嚴肅:“是這樣,這件事,我還是早點告訴你的好。你也有個心理準備。”
夏繪溪抬頭看着他,沒説話。
“院裏其實在期末就做決定,下個學期,你的課要換講師。”他得很慢,彷彿這樣就可以讓她容易接受些,“主要是課程設置的問題。下學期的課還有案例分析,他們覺得,你之前出事,有點不合適。怕學生有意見。”
前段時間,自己躲在校園和社會之外,原來……這件事的影響,比自己想象的,要嚴重的多。
夏繪溪想要辯解什麼,又想到決定是早就下來的,老師也不過是在通知自己,於是心灰意懶的點頭,“哦”了一聲。
“還有,本來上半年還有個出國訪問學者的名額,年前的時候就想留給你的。不過,孩子嘛,個人出國太辛苦……現在和小蘇處得也不錯,所以我想,下學期開始,還是轉到研究所來上班,怎麼樣?順便也準備下你的博士論文。”
夏繪溪低着頭,半晌沒吭聲,最後語氣有些委屈:“彭老師,其實……”
彭澤嘆口氣:“我知道,我知道,這件事是挺委屈的。前因後果聽,當時那樣做沒有錯。至於一般人,誤會也是難免的。這件事影響過去了,就好了。”
她還是沒開口,坐在那裏想了想,努力的將那股沮喪的心情壓下去,抬頭笑笑説:“我其實挺喜歡當老師的。不過,彭老師,這件事真的沒想到影響會這麼嚴重。其實這也算行為不當吧。學院對我有處分,那也是應該的。我會把心態調整好。”
彭澤讚賞的看了學生一眼:“能這麼想就好。其實小小的挫折沒什麼,自己想通就好。唉,其實那個病人突然死亡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是抗抑鬱藥物的副作用太強烈,本身的身體狀況又出些問題……”他沒有再下去,只是嘆一口氣:“算算,也都是巧合。”
回去的路上很冷清,因為是小年夜,大概也有許多的家庭在吃年夜飯。偶爾有兩支爆竹在城市的某個角落炸開,愈發顯得寂靜無聲。
難得的在城市的主幹道上沒有堵車,連等紅燈都只有他們輛車,顯得有些零落。
夏繪溪探過身子看看蘇如昊的臉色,叮囑一句:“小心點,今天喝了好幾杯吧?”
他“唔”了一聲,忽然低低的説:“我喜歡這個城市的紅燈。”
她愣了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忽然覺得有温軟的東西貼上自己的唇,隨之而來的,還有淺薄如水汽般的酒味,氤氲在自己的面前。
她把頭微微一挪,他偏偏不依不饒的貼上來,甚至伸手固定的臉頰,喃喃的:“別動,就幾十秒的時間。”
片刻之後,似乎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蘇如昊主動的停下來,摸摸她的臉:“怎麼了?”
她指指前邊:“綠燈。”
他眼中些微的意亂情迷正在褪去,目光亦清明起來,邊開車邊問:“後來彭老師對什麼?”
“沒什麼。過了假期我會去研究所工作,下學期的課取消了。”她儘量平靜的説,“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沒有課業負擔,論文的進展會順利些。”
他躊躇一下,只是握住她的手,什麼都沒説。
前晚在老師家裏喝多酒,半夜還起來找水喝。夏繪溪睡懶覺才起來,開機才發現數個未接電話。
撥回去,是鮮花快遞。
對方十分耐心的問:“是夏小姐嗎?請問您在家嗎?”
她報了現在的地址,剛剛洗漱完畢,就有人來找。
來人被掩沒在大束藍色的鮮花後邊,一隻遞快遞單請她簽收。
夏繪溪匆匆忙忙的簽字,只來得及看見快遞單上一行字:“藍色鳶尾”。
她回頭看見蘇如昊倚着牆壁,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誰這麼殷勤?大過年一早就給你送花?”
夏繪溪嘻嘻笑笑,將花往桌上一放,又退後仔細端詳幾眼,嘆氣:“藍色鳶尾啊,很清冷的花。”
就是鳶尾,大大的一束,遠遠看着,彷彿凝成一泊湖水,瑩瑩汪汪。再湊近一看,那些花朵又像翅翼上沾了露水的蝴蝶,正要展翅欲飛。
想起那張圖的上部,盛然灼放的大束鳶尾,有些好奇的想,那個人,和花之間,又有什麼樣的故事呢?
兩個人都默默的看着那束花,一時間誰都沒開口。
最後是蘇如昊打破沉默,從花束間拿起那張小小的卡片。因為輕輕一觸,無數的金色花粉和着露珠揚揚灑落,彷彿許多水晶濺落在地,稀撒一地。
夏繪溪看了一眼,卡片上寫了地點時間,算算,低聲説:“下個星期。”又把卡片遞給蘇如昊看一眼,揚眉一笑,“這是約心理諮詢的時間,你別多想。”
他沒看她,只拋給她一句話:“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夏繪溪有些死皮賴臉的跟他説:“要不你跟着去,在外邊等一個小時?”
蘇如昊有些好笑的停下腳步,回頭捧着她的臉:“你覺得我已經這麼閒?每天就跟着你當保鏢?還是要再天南地北的去找你一次?”
夏繪溪訕訕笑一笑,無可奈何的説:“那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