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們的對話並沒有進行下去,因為心怡醒了。迷迷濛濛的睜開眼睛,有些不適應光線,又立刻閉上了,順便還往沈夜懷裏鑽了鑽。隔了一會,小腦袋又鑽出來,這次是真的醒了,手腳並用的從沈夜身上爬起來,又順便把羅嘉頎的風衣踩得皺成一團。
快四歲的小孩子,説重不重,説輕也不輕。壓在自己腿上半天,沈夜站起來的時候打了個趔趄。
一雙手適時的扶住了她,羅嘉頎又叫住想要亂跑的羅心怡:“心怡別跑,阿姨的腿麻了。”
心怡很乖的回來,牽住沈夜的手説:“阿姨我們慢慢走。”
沈夜又是好笑又是尷尬,也不敢放開羅嘉頎的手臂,勉強忍住齜牙咧嘴的衝動,靜靜的等了一會兒。三條人影拖曳在草坪上,沈夜看了一眼:像是有人在琴絃的另一端輕輕的挑捻了一下,那樣的感覺,有些癢,有些輕……也有些陌生。
下午兩點半,羅心怡才算過足了癮,答應回去了。
照理説,整整坐了三次木馬,又需要有大人陪同,那麼機會應該均分。實在不行,自己吃虧一些,坐兩次,羅嘉頎怎麼也得坐一次。
當然,事實是,自己玩了整整三遍,那個人輕描淡寫的站在一邊,完全沒有要過來分擔的意思。她當然也沒有膽子大到公然詢問的地步……
所謂氣質天成,這樣一個人,穿上這樣休閒的衣裳,可還是叫人覺得衣冠楚楚……應該打死不願意去坐旋轉木馬的吧?
沈夜想起這個問題的時候,車子已經從停車場開出來了,她忽然失笑,和孩子在一起久了……居然連思考問題都變得這樣幼稚。
心怡像小貓一樣蜷在自己的膝上睡覺。沈夜學羅嘉頎的樣子,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包裹住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孩子的背脊。其實玩了一天,沈夜也有些累了,不過開車的是老闆,她努力的睜着眼睛,不讓自己太過失禮。
“你睡一會兒吧。”羅嘉頎的聲音很温和,“到了會叫你。”
“哦……”
陽光透過玻璃落進車裏,給一大一小兩個閉目輕睡的人鍍上淺淺的光亮和融融的暖意。羅嘉頎停下車等紅燈的時候,微微側過了頭。沈夜的頭往車門那裏歪着,紮起的馬尾早就被蹭得亂成一團了。在遊樂場的時候,他看見她耐心的給心怡梳理頭髮,當時自己帶了私心沒有告訴她,其實她也該理理自己的髮辮了。
因為……沒了一絲不苟,也沒了客氣拘謹。他喜歡看她這樣凌亂,這樣自然。
回到酒店,羅嘉頎抱着心怡進門,並沒有預料到自己的長包房裏多了一個人,正儀態端莊的坐着,面前是一杯香氣嫋嫋的印度大吉嶺紅茶。
“媽媽,你怎麼在這裏?”羅嘉頎把還在熟睡的心怡放在裏屋,又略帶歉意的對沈夜説,“今天辛苦你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沈夜擺擺手,又看了看客廳裏的羅太太,“我自己回去就好,這裏打車很方便的。”
她走到屋外,向王琳美説了再見,關門離開。靠着那扇厚重的大門,沈夜莫名的鬆了口氣,她覺得……羅嘉頎的母親看待自己的眼神……禮貌些説是冷淡,實事求是的説,是很不友善。
隔了好一會兒,羅嘉頎重新走回客廳,不經意的在母親對面坐下,問:“不是説明天回來麼?”
“臨時有點事,晚上還要走。我聽説你帶心怡出門了,就過來看看。”
“她很好。”羅嘉頎的聲音有些冷淡,“在我身邊,您還不放心麼?”
“我不是不放心。只不過還是謹慎些好。心怡的身份特殊,我不希望羅家……”
“媽媽……心怡是大哥的女兒,這沒什麼不能承認的。至於你們的決定,在我看來很自私。”他很快打斷母親,臉上微微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她這樣一個孩子,已經多久沒有自由自在的出去玩了?”
母子兩人靜默時的容顏,竟出乎意料的相似。
令人不安的沉默後,羅嘉頎開口,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反感:“不過,想要她私生女的身份不曝光,你們有的是辦法吧?”
王琳美的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坐姿完美,只是微微挑起一雙極漂亮的丹鳳眼,不輕不重的換了話題。
“嘉頎,一直以來,你比你大哥有分寸的多。我並不希望年輕人生活沉默無趣,尤其是你,工作壓力很大,那些所謂的女朋友也算是調節。但是有一點,請不要將她們和家庭成員混為一談。”
羅嘉頎聽完這段話,嘴角輕輕勾起,近乎諷刺的笑了笑:“您究竟想説什麼?”
“你們在外邊怎麼胡鬧,我都不管。”王琳美換了語氣,簡單又直接的説,“可我不希望心怡接觸到那些人。”
“我想你弄錯了兩點。第一,沈小姐是我的助理,並不是女朋友。”羅嘉頎的聲音平板,有種犀利卻隱隱可見,“第二,心怡是我侄女,什麼事對她有好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至少最開始,我不會做出讓她接受親子鑑定這種荒謬的事。”
“嘉頎……”
氣氛又一次僵持下來,王琳美輕輕嘆口氣,站了起來:“我還有事。心怡……我明天來接她。”
羅嘉頎按照慣例送她到門口,接着關上門,獨自站在門邊又沉默了許久。
直到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從兒童房裏傳來。
小丫頭揉着眼睛,軟軟的叫了一聲“叔叔”。
她的身上還披着一件灰色的粗毛衣外套,一直拖到了地上。
羅嘉頎下意識的看看外邊的天氣,因為近了傍晚,城市裏起了薄霧,看起來迥異於中午時的温暖,似乎降温了。他有些懊惱的皺起眉:這丫頭怎麼這麼粗心呢?臨走的時候連自己的外套也留在了這裏,又不肯等司機送她走。
他一邊走過去抱起心怡,順手撥了電話。
沈夜此刻正步履匆匆的趕往最近的地鐵站。這個時候並不好打車,與其站在路口傻等,還是邊走邊看吧。她身上只穿一件厚T恤,被冷風一吹,忍不住輕輕哆嗦了一下。
刷卡進站的時候手機響了,沈夜看看來電,接了起來。
“你把衣服忘了。”羅嘉頎的語氣聽起來並不那麼和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唉,好歹我今天幫你當了一天的小保姆好不好?沈夜有氣無力的想着,順着人流走進站台,低聲回了句:“我忘了。”
周圍的聲音這樣嘈雜,可是電波來往在這對男女之間,卻寂靜無聲。
“冷不冷?”他的聲音終於漸漸柔緩下來。
沈夜慢慢的説:“嗯……我已經在地鐵站了。”
“打不到車麼?”羅嘉頎揉了揉眉心,唇角不自覺的微微抿起來,剛才她這樣信誓旦旦的對自己講説這裏很好打車。
“坐地鐵方便一些。”沈夜覺得此刻的話題有些奇怪,事實上,在她看來,用這部手機講起公事以外的事……都是挺奇怪的。
他終於有放過她的意思,嗯了一聲之後説:“早點回家,路上小心。”
“好的,謝謝您。”
掛完電話,她鬆了口氣,把電話塞進包裏。學着心怡那樣,小小的打了個哈欠,靠在地鐵的車廂裏,昏昏欲睡。
第二天風雲色變。
昨天還煦如暖春,今天卻是烏雲翻滾,沉沉的色澤一直壓到了城市的盡頭。氣象預報説要下雪,果然,在午飯的時候,外邊悉悉索索的起了些聲響。
雪珠子落下來,連綿而成一卷珠簾,靜靜的把整個城市都收攏進了這無聲的畫幕中。
沈夜趴在陽台的軟榻上塗指甲油。
身側的燈開了一盞,橘色的光線落在身上,讓人有温暖的感覺。
鼻子有些癢,輕輕打了個噴嚏,左手的力道就沒有控制好,無名指上凸起的一層顯得厚薄不均。洗掉,重擦,再半趴着等乾透,沈夜張開十指,對着屋外自然的光線仔細打量許久,終於滿意了。長長的吁了口氣,望着身邊的瓶瓶罐罐,她放鬆的伸了個懶腰。
一個下午的時光很快流淌走了,指縫抓不住,只留下指尖珍珠粉的淡淡光澤。
非常適合上班族的顏色。
不過程序還沒有完。
洗甲水有着輕輕的柑橘味,她耐心的擦拭,直到指甲露出原本的色澤,有些蒼白,些微的粉紅。
喜歡塗指甲油,收集了各種色彩,卻不願意讓這薄薄的彩膜留在身上哪怕超過半天。
塗得再完美再均勻,也會毫不遲疑的在它乾透後洗掉,不帶任何留戀。
因為……這對她來説,只是消磨時間的小小嗜好。
單調的過程,什麼都不用想,也不用思考,只是平衡着手上的力道和角度。
人有時候就是需要做些毫無意義的事,可以讓一直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
她低頭看着洗得乾乾淨淨的指甲,想起了一個很哲學的命題。
擦錯了可以重塗……可是人生呢?選擇呢?可以重來麼?
如果不能重來,錯誤也好,正確也罷,對於陌生的未來,又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呢?
(29)
週一早上九點半,沈夜開着門,頻頻望向對面的辦公室。
腳步聲交錯,來來往往,可是沒有人走向這邊。
她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又一次望向時間。
天大的新聞。
羅嘉頎居然遲到了。
沈夜撇撇嘴角,替他推掉上午的例會,把同客户的見面時間改期到下午,想了想,還是決定再撥一個電話。
門外陳苒探頭進來:“小沈,聯繫到羅先生了麼?”
“還沒。”沈夜也有些愁眉苦臉,“我正打電話呢。”
“好吧……那邊的視頻會議也要推遲了……”陳苒喃喃的説了句,轉身離開……
正説着話,電話忽然通了。
沈夜防備不及,脱口而出:“你怎麼遲到了?”
詭異的靜默持續了大約三秒鐘,沈夜悔得想吞下自己的舌頭。
羅嘉頎輕笑,低低的説:“在路上了,馬上到。”
“哦。”為了掩飾剛才片刻的失禮,沈夜不得不又補上幾句,“上午的工作安排已經儘量協調推遲了。”
“好的。辛苦了。”他的聲音很柔和,又略微帶了沙啞,“一會兒見。”
羅嘉頎出現在辦公室的時間是九點四十五。
沈夜照例端了紅茶進去,擱在他的桌上,又順便對他簡單説明了日程的更改和重新安排。只説了一句,喉嚨癢癢的有些難受,她側過頭,輕輕咳嗽了一聲,繼續:“午餐安排取消了……”
羅嘉頎愕然抬頭,敏鋭的説:“感冒了?”
雖然鼻音還不嚴重,可是此刻也已經初露端倪,沈夜沒法否認,點了點頭。
黑亮的眼睛眯了一眯,羅嘉頎搖搖頭,説:“繼續説。”
他一抬頭的時候,沈夜才發現上司的精神狀態也不算好。下巴上可見淡青色的胡茬,身上的襯衣顯然也不如往日的挺括,至於臉上,還帶着一絲疲倦的痕跡。
出什麼事了麼?還是説,昨晚燈紅酒綠去了?
沈夜不厚道的又悄悄瞅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微皺的眉宇間停留了數秒,重新撿回了思路。
“這幾天你看着辦吧,有些不重要的工作,都替我推了。”
“哦,好的。”她看着他喝了一口茶,然後眉宇間的川字更深了一些,心思一顫,難道今天自己泡的水平又超常的爛?不會啊……頂多就是維持那樣的水平,無功無過罷了。
“就這樣吧。”羅嘉頎像往常那樣將目光投向電腦的屏幕,淡淡的説。
“我出去了。”
門板輕輕關上之後,羅嘉頎苦笑着看看手邊的紅茶……真的很難喝。這丫頭,做事這麼聰明,學東西也快,怎麼泡茶的水平一點不見長?好在……他現在似乎對這樣的怪味,也習以為常了。
接近午餐時間,沈夜撥了個電話給厲寧。
“嗨,我請你吃飯吧?今天中午有時間嗎?”
厲寧有些莫名其妙:“你怎麼知道我有空?”
“那個,羅總的午餐取消了,你不是不用陪同了麼?”
“吃什麼?”
“我下來找你吧?半個小時以後。”沈夜想了想,“謝謝你治好了我的過敏。”
“……”
“等等。”厲寧忽然喊住她,“還是我上來找你。你在那裏等着就行了。”
半個小時後,準時有人來敲門,沈夜穿上風衣,又拿了手機和錢包,匆匆的把門打開。
“嗨——”她臉上的笑剛剛綻開,羅嘉頎恰好從辦公室出來,看了看他倆,然後喊住了厲寧。
他們説的都是公事,良久,羅嘉頎才似乎注意到了沈夜,漫不經心的抬了抬眼皮説:“你們是要去吃飯麼?”
“是啊。沈夜説找到一家很好吃的餐館,我們正準備去呢。”厲寧嘴角是一抹促狹的笑意,“午飯時間了。”
羅嘉頎微冽的眼風掃向沈夜,不知道為什麼,沈夜忽然心虛了一下,微微張開嘴,不由自主的説:“羅總你也沒吃飯吧?”
“嗯。”他勾了勾眼角,面色依然有些不善。
“那……一起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走吧。”他想也不想,當先走向電梯。
厲寧嘴角輕輕一歪,忍住笑的衝動,壓低了聲音説:“多個人也好啦,熱鬧一些。”
沈夜瞅瞅羅嘉頎的背影,咬了咬唇説:“你不覺得他像冷氣機麼?”
“……”
到了底樓,厲寧接了個電話,一邊説一邊皺眉,接着掛了電話對兩人説:“要補一份報告,恐怕去不了了。”
沈夜輕輕咳嗽了一聲,又看看羅嘉頎,欲哭無淚。
羅嘉頎倒是面色如常:“你去吧。”
厲寧轉身摁下電梯按鈕,無聲的笑笑。
所謂無功不受祿——這餐飯,本來就是不該自己吃的。
想不到外邊在下雨。
羅嘉頎看了看天氣,輕輕皺眉説:“我去開車。”
“不用啦。”沈夜拿出包裏的便攜傘説,“很近的,穿過馬路就是了。”
不過只有一把傘噯……沈夜有些躊躇,猶豫着要不要把傘遞給羅嘉頎。他倒是很主動的伸過手:“我來打吧。”
“要不……要不我們還是在公司吃吧?”沈夜為難的咬了咬唇,“天氣這樣不好。”
他居高臨下的望着她,眼神有些高深莫測:“你不是説很好吃麼?”
是很好吃啦……可是肯定不是老闆你想的那種店……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餛飩店而已啊。到時候你別失望……她嘆口氣,到底還是把傘遞過去了。
這是偏門,並沒有什麼人看見這一男一女走進同一把傘下,踏入了雨幕之中。
寒風疾雨,沈夜把頭埋在寶藍色的圍巾裏,又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察覺到頭頂的傘又往自己身邊傾斜了一些,沈夜連忙轉頭説:“羅先生……你肩膀都淋濕了。”
羅嘉頎依然目視前方,只是放緩了腳步説:“要是你能靠過來一些,我就不用這樣了。”
……
沈夜往他身邊挪了挪,臉上有些發燒。
“穿馬路?”
“就在弄堂裏。”沈夜張望了一下,“你看,就是那裏。”
不足二十平米的店面,人卻多得彷彿能在這個寒冷的雨天蒸騰出白色霧氣。
羅嘉頎停住腳步,表情有些怪異:“這裏?”
“嗯,這裏。”沈夜又一陣心虛,乾笑了一聲,“是不是太簡陋了?前邊還有家西餐館……”
恰好一對情侶吃完,讓出了空位。
羅嘉頎微揚了下巴,示意她趕緊坐下來,説:“我去買,你坐着吧。”
“好吃麼?”沈夜緊張的看了羅嘉頎一眼,又看看自己碗裏熱氣騰騰的十個大餛飩,生怕不合他口味。
他慢條斯理的吃完一個,才微笑着説:“很好吃。”
“哦。”沈夜鬆了口氣,“那就好。”
吃了一半,羅嘉頎在鬧哄哄的小店裏接起了電話。
“嗯……好一些沒有?”聲音裏有些緊張,他抿抿唇説,“讓她和我説。”
“今天肚子還痛麼?打針有沒有哭?嗯,一會兒叔叔來看你。”
沈夜放下了勺子,語氣有些遲疑:“心怡生病了?”
“嗯。”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這碗餛飩太燙,羅嘉頎的臉也是微紅。
“她沒事吧?”
半天,他重新低下頭,掩飾起尷尬:“沒什麼,那天吃了冰淇淋,鬧肚子了。”
……
沈夜無語的看着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所以……你早上遲到了?”
(30)
或許是因為話題重新繞回小丫頭身上,這讓彼此間隔閡驀然間變得淡薄了。
沈夜看看羅嘉頎,説:“我可以去看看她麼?”
不過沒等到他的回答,她就自我否決了:“哦不行,我感冒了……”
他眼中帶了些微的笑意看着她,又搖了搖頭:“一大一小都病了。”
語氣很自然,又帶了幾分寵愛,彷彿説起了兩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孩子。
沈夜大窘之餘,抬起眼睛瞪了瞪他。
他當然沒有孩子氣的回瞪她,只是微笑,挺直的鼻,濃長的眉,整個人看起來都是熠熠發光的。
“她昨晚迷迷糊糊的還在喊阿姨。大概是嫌我抱得不舒服吧?”羅嘉頎沉吟了一會兒,“你想去看她,什麼時候都可以。”
“這樣啊……”沈夜想起小姑娘可愛的臉蛋,有些温暖,又有些心疼,忍不住就説,“我就説那個不能多吃吧。”
過了一會兒,羅嘉頎若無其事的説:“我知道了。”
回公司的路上,雨漸漸的止了。沈夜看見路邊新開的一家禮品店,駐足説:“我去買點東西。”
那天心怡巴巴的追着電視看喜羊羊和灰太狼,如果去看她的時候捎上一個,小丫頭會很高興的吧?
不過沈夜不知道心怡最喜歡哪個角色,有些拿不準主意的看看羅嘉頎:“你知道她喜歡哪個嗎?懶羊羊和美羊羊?”
羅嘉頎就站在她身後,有些無語的望着她,嘴角卻不知不覺的勾起了微笑……難道他看起來像是會看動畫片的人麼?
老闆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她看看倆人,微笑:“這款玩偶走得很好呢。當做情侶款也可以,小姐你拿美羊羊,你男朋友拿懶羊羊,都很可愛。”
“呃,我們不是情侶啦。”沈夜輕快的説,“那就買兩個吧。”
“哦……好的。”老闆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又看看羅嘉頎,臉頰上莫名其妙的飛上了紅暈。
“多少錢?”羅嘉頎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屋外的天氣,有點冷,有點洌,習慣性的拿出了錢包。
“這是我送給心怡的。”沈夜站在他面前,順便掏出錢包,轉身對着他,語氣很堅持。
他擰着眉注視她幾秒,終於收回了錢包,可是心底的感覺……很怪異。
她這樣想着心怡,當然是好事……可是為什麼有點酸酸的味道?難道對自己的侄女……也能吃醋麼?
想到這裏,羅嘉頎揉了揉眉心,忽然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小而窄的玻璃門,當她擦肩而過的時候,有一種近乎甜馨的清香包圍住他的嗅覺……和一切感官。羅嘉頎抿了抿唇,目光從她白皙的臉頰一掠而過,不無自嘲的對自己説,你這是中毒了。
而這樣的若即若離……無疑讓這毒藥的功效,發揮到了最大。
不過接下來的幾天,沈夜想要去看羅心怡的願望到底沒有實現。因為她的感冒眼看一天天嚴重起來,嗓子又幹又疼,整晚睡不着覺,吃藥喝水都不管用。
而這段時間I&N和國外一家老牌紙媒的合併案正談得如火如荼,羅嘉頎的行程眼看着越來越忙,陳苒午休的時候還憂心忡忡的對沈夜説:“這時候你身體更加要注意了。你看你看,幹瘡都生出來了。”
沈夜默默的點頭,吃西蘭花,吃飯後水果甜橙,拼命補充維生素C。
情況開始惡化是在午休之後,沈夜照例在在便攜躺椅上睡了半個小時,手機鬧鐘開始響起來的時候,她昏昏沉沉的張開眼睛,想起三點半羅嘉頎還要主持的視頻會議,於是吞下藥片、灌下一大杯水後,起身去敲門。
他的辦公室裏還有其他人在。
羅嘉頎頭也沒抬,指了指沙發:“你等一會兒,這裏馬上就好。”
“哦。”她覺得自己呼出的氣息像是兩道灼熱的小火焰。有些無力的坐在辦公室角落的沙發上,她一低頭,膝蓋上文件的字密密麻麻的在眼前晃動。
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就好了……那個聲音在輕輕的蠱惑自己。
嗯,就一會兒……反正我能聽見他們在討論什麼……等HR的那幾個同事走了,能醒過來的……沈夜閉了閉眼睛,安慰自己説。
等到辦公室裏重新剩下自己和沈夜時,羅嘉頎站起來,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説:“走吧。”
往常對自己最恭謹的那個人,並沒有及時應答。
他轉頭看了一眼,角落裏那個身影……似乎蜷縮在了沙發上,一動不動。
“沈夜?”他提高聲音,快步走向她。
在她身邊蹲下,羅嘉頎又輕輕的喚了一聲:“丫頭,快三點半了,開會還記得麼?”
她似乎吞了口口水,隨即皺起了眉,喃喃的説:“我睡一會兒。”
是……太累了麼?羅嘉頎看着她酡紅的臉頰,有些心疼,靜默了片刻,伸手去拿她攥着的文件。
她猶自不放手,他不得不用力拽了一下,觸到了她的指尖,這才覺得有些燙手。
羅嘉頎微一遲疑,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果真有些發熱。
“發燒了?”他怔了怔,撫在她額頭的修長手指慢慢的下移到臉頰,下意識的喚了一句,“婷婷?”
眸色中光亮明滅不定,這樣遙遠的名字脱口而出的時候,他彷彿回到那一年的花壇邊,自己漫不經心的問身邊看起來乖巧的小女孩説:“你叫婷婷?”
那時她眨了眨眼睛説:“婷婷是爸爸媽媽叫的。”
羅嘉頎將文件仍在一邊,打橫抱起她。站起來的時候,她的頭輕輕一歪,臉頰貼着自己胸口。明明隔了薄毛衣和襯衣,可她身上的熱度這樣熾熱的透過來,一直滲透到自己胸口的地方,讓他剋制不住的抱得更緊一些。
走出了一步,他終於忍不住俯身,很慢很慢的貼近,直到看得清她額角的青筋,直到看見她微翹的唇角……然後,在她臉頰上親了親。
再輕不過的一觸,大約就像是柳絮輕輕掠過吧?
可羅嘉頎很快抬起頭,心跳得那樣快疾、那樣迅猛,幾乎讓自己產生忐忑不安的錯覺:會把她吵醒麼?她會發現……自己趁她生病偷親她麼?
沈夜醒過來的時候,頭一件事,就是找水喝。
牀邊恰好擱着一個乾淨剔透的玻璃杯,屋外的光線隔着並未拉全的窗簾落進來,在杯沿折射出幾顆如鑽石般閃亮的光斑。
她捧着杯子大口大口的吞完水,又低下頭揉了揉額角,瞥到腕錶時間的時候,怔了怔,已經是下班時間了麼?那……這是哪裏?
嗓子漸漸的被温水舒緩之後,她皺着眉打量這件異常寬敞的卧室……或者説,休息室。
自己躺着的牀是貨真價實的kingsize,被套是灰色的,整個房間也是灰黑色調——佈置則更簡單,書櫥、沙發、牀而已。
這樣的風格,很容易叫人想起了那個人的辦公室。
她眯起眼睛看看一旁的椅子上,自己的外套掛得服服帖帖,身上……只穿着襯衣和套裙,甚至頸間的紐扣也被鬆開了兩顆。
頭皮一陣陣的發麻,她聽見門鎖扭動的聲音,於是下意識的轉頭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羅嘉頎穿着深藍色羊毛坎肩和淺灰色的襯衣,身影清瘦而挺拔,出現在門口。
他的腳步很快,一眨眼的時間,已經俯下身,微涼的手探在了她的額頭上。
沈夜下意識的往後靠了靠,他濃黑的眉毛輕輕迭了迭,片刻之後,卻有些釋然的微笑:“沒燒得更厲害。”
“我……這是哪裏?”她張了張嘴,忽然發現他靠近的時候有一種淡淡的薄荷香味,有些調皮的鑽進自己的鼻尖,給乾裂得像是旱田一樣的嗓眼添上了一絲舒服的涼意。
“外面就是我的辦公室。這——算是我的休息室吧。”他笑笑,像是預料到她會這樣問,“不過你現在得起來了,我們去看病。”
他起身去給她拿外套,轉身遞給她的時候,目光從上而下,落在她微開的領口上——那是他親手解開的,就在他將她放在這裏、又離開之前。明明自己只是好意,想讓她睡得舒服一些,可是……當時的感覺很怪異。就像是自己在偷偷做壞事一樣。
“羅總……“沈夜順着他的目光看看自己的領口,驀然間紅了臉,有些尷尬的提醒他。
“哦。我出去等你。”他收回了目光,又有些遲疑的看了她一眼,“你能走出來麼?”
“呃……”儘管有些頭暈,沈夜點點頭説,“可以的。”
他側身要離開的時候,沈夜手裏抓着自己的小西服外套,緊緊盯着他的背影。
“羅先生——”
羅嘉頎沒有回頭,可這樣的語氣,他早就熟悉了。
她要拒絕自己、或者刻意擺出疏離的姿態的時候,聲音會比往常低一些。就像現在,他打賭她的下一句是“其實我沒事,不用去醫院”。
或許是沒心思和她繞着彎兒玩捉迷藏,又或許只是擔心她的身體,羅嘉頎覺得屋子裏有些悶,下意識的去扯領帶,又突然發現今天沒有系領帶。
扯空的感覺並不好。
他將手插回口袋,連名帶姓的叫她:“沈夜。”
沈夜抬起頭。
“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我對你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