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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4章

    (52)

    其實在另一個城市,他們口中談論的人,沒有喪氣,沒有驚訝,更沒有吃味,只是歡歡喜喜的伏在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調換着節目頻道。家裏就一個人,沈夜身上搭了半幅羊絨毯子,盯着電視上某部最近很紅火的偶像劇,身體一動不動。

    其實這個電視……也沒有大家口耳相傳那麼好看啊……不就是又一出灰姑娘的故事嗎?不過現實中這樣的幾率很小的,她有些睏倦的垂下眼簾,目光若有若無的掃向桌面上翻了一半的某本雜誌。現實中的灰姑娘,至少也要長得那樣絕色才好……不過即便是那樣絕色,羅先生您又會新鮮多久呢?

    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無意間拿羅嘉頎當了反面例子。沈夜悄悄笑了笑,把臉埋進頭下的軟墊裏,準備奢侈的享受非雙休日的午覺。

    電視的聲音漸漸變低變弱,沈夜翻個身,努力的忽略茶几上嗡嗡震動的手機。不知過了多久,客廳裏漸漸安靜下來的時候,座機又叮鈴鈴的響起來。沈夜忍耐了半天,終於還是摸索着接起來,口氣含糊:“媽媽,被子我收進來了……”

    電話那邊沒有接話,沈夜閉着眼睛,等了一會兒才覺得不對勁,如果是媽媽的話,只怕早就喊起來了吧?

    “是我。”羅嘉頎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腹誹了幾句的緣故,沈夜小小的打了個噴嚏,倏然間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哦,羅先生。”條件反射般看了看時間,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剛剛剛剛結束工作餐吧?這麼有空?

    他的興致似乎很好,也沒説正事,反倒聽得出幾分笑意:“在睡覺?”

    擾人清夢很得意嗎?沈夜心底暗咒了幾聲,嘟囔着説了句是。

    這樣含糊的回答讓羅嘉頎更加有些愉悦,他喜歡她不用公事禮貌的語氣,也有些放心,看起來,她並沒有受到那件事的影響。

    “仙人球是你送的?”他頓了頓,手指撫過花盆,莞爾一笑,“謝謝。”

    沈夜愣了許久,才想起是有這回事,心裏嘀咕了一句你可是連“救命之恩”都吝嗇對我説的人吶,嘴上卻大大方方的説:“哦,不客氣。”

    時光點點滴滴走在微摒的呼吸間,沈夜聽到他問:“看到新聞了麼?”

    她沉默了一會兒,半開玩笑着説:“緋聞嗎?所以接下去的假期裏,您是要忙着約會了吧?”

    因為是節假日之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羅嘉頎明顯感知到公司裏浮動着和往日不一樣的跳脱歡樂氛圍。或許是因為來找他的員工個個臉上掛着笑,走前也不忘加上一句“羅總提前祝你新年快樂”,也或許是因為所有送到自己的樣刊中都會因為附着年曆海報而顯得尤為厚實。不過這個節日,似乎也和自己沒什麼關係。

    他聽到她的話,忍不住笑出來,只説:“忙着開會,哪有時間約會?”

    “開會?”沈夜低頭把毯子蓋在膝上,皺了皺眉,“這幾天你有會議安排麼?”

    羅嘉頎並沒有回答,反問:“你呢?”

    “我啊?朋友結婚——”沈夜沒説完,聽見門口一陣動靜,知道是媽媽回來了,匆忙對着電話那邊説了句,“我媽媽回來了,再見。”

    沈媽媽恰好提着大包小包進家門,見她呆呆的坐在電話機邊,説:“還不過來幫忙?”

    沈夜穿上拖鞋,把東西提到廚房,沈媽媽在笑:“婷婷,我看你怎麼一點沒變啊?”

    “啊?”沈夜瞅瞅媽媽。

    “你讀書的時候,趁着家裏沒人,給同學打電話的時候也是這樣。”沈媽媽探究的望她一眼,“剛才和誰打電話呢?”

    “同事。”沈夜老實的説。

    “同事啊?男的女的?元旦你同學都結婚了……”

    沈夜捂着耳朵逃回自己的房間,抱着玩偶倒在牀上,無意識的望着牀邊的無繩電話,心念一動,對啊……剛才為什麼要心虛的掛電話呢?

    “婷婷。”沈媽媽探進頭來,“你爸爸馬上回來了,我們去看曹家姆媽。你準備下啊。”

    “哦。”沈夜點點頭,乖乖的起身,在衣櫃了挑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稍微理了理頭髮,恰好沈爸爸就回來了。

    冬天的墓園很冷,這個時候更是沒什麼人。沈夜和父母在一起,走進熟悉的那片陵區。沈媽媽照例將祭品放在墓前,又燒了紙錢,一邊低聲説:“曹大姐,我們來看你了。”

    曹阿姨是沈夜父母在學校的同事,因為做行政工作,所以沒有一般老師那麼忙。沈夜從小就喊她曹家姆媽,自己父母忙着上課,她便老是在跟着曹家姆媽,感情很好。

    紙錢燒起的濃煙黑而密,沈夜看着黑色被風打散,變淡變淺,直到融進透明的蒼穹,忽然覺得那些事、那些人,都是這樣的。最初的時候,不論多麼濃烈,長久的時間流淌而過,到底還是被湮滅在了記憶中。就好像現在,她都不記得曹家姆媽做的那些菜的味道了。

    曹家姆媽的旁邊,大理石的墓碑上,貼着的照片卻是一個年輕人的。他照例是微微皺着眉,鬢角乾淨清爽,眸色清亮,驕傲,又善意的看着自己。

    “唉,曹家姆媽真是命苦。”回家的路上,沈媽媽還在低聲唸叨着,“幸好她走的時候,不知道鋭鋭也……”

    “各人各命啊。”沈爸爸開着車,也嘆息了一句。

    沈夜一直沒有插話,爸爸開車很慢很穩,她坐後座,隱隱約約有空調的熱氣撲在臉上,有些乾燥,也有些癢。她安靜的看着窗外的景色,黃綠相間的原野,既有浩瀚肆意的寒冷,可是也淺淺蟄伏着春意。萬物枯榮,講的就是這個道理。而曹鋭,只是比任何人都早的,在本該青春熱烈的時候消逝了,就是這樣。

    奇怪的是,現在沈夜不會像當初那樣,一想到曹鋭和曹家姆媽,就難受得胸悶,於是只能狠狠的哭。很多時候,甚至她已經不大想得起這件事了。

    人就是這麼往前看的,她勾了勾唇角,不知道此刻的滋味究竟是無奈,還是心酸。

    第二天是初中同學的婚禮,中午在酒店吃飯,初中的同學早已彼此覺得面生,倒是有個男生老遠的從另一桌對沈夜揮手:“嗨,沈夜!”

    “呃?葉即景?”沈夜有些錯愕,“你怎麼在這裏?”

    新郎新娘在挨桌進酒,亂哄哄的一片,葉即景索性坐了過來,顯然是因為找到了熟人而興奮。

    “我是男方親戚。”葉即景笑了笑,“那天的事謝謝你啊。”

    “嗯?”沈夜的筷子舉在半空中,有點摸不着頭腦。

    “專訪嘛!”葉即景摸摸鼻子,“羅嘉頎答應給我們雜誌專訪,到時候請你吃飯。”

    “你不是在汽車雜誌嗎?”沈夜愣了愣。

    “就是有次在酒會上遇到他的。趁着人不多的時候去打個招呼,想碰碰運氣的,想不到隔了幾天你們公關部就要了我的採訪大綱去,看完説沒問題,下星期就可以安排時間了。”

    沈夜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有點古怪:“哦,那你運氣真好。”

    “豈止啊?還能去他的車庫看,嘿嘿。”葉即景笑得有幾分居心叵測,莫名其妙的讓沈夜有些心虛,“所以更要謝謝你。”

    沈夜忍了很久,終於還是問:“和我有什麼關係?”

    “自我介紹的時候我説,我和你是大學同學嘛。”葉即景大言不慚,“最開始是想拉近點距離的。不過他很平易近人。”

    嘴角微微張開數秒,沈夜決定不説話:葉即景同學,你應該不知道,之前你每次發來的採訪邀請,都是被我親手回絕的吧?

    折騰到晚上回到家,大概是八點多。爸爸媽媽坐在客廳裏看新年晚會。沈夜換了厚實的棉睡衣,舒舒服服的盤膝在沙發上坐下,一邊敲着核桃,一邊評論着電視裏的明星。

    “我見過真人的,超級漂亮。”沈夜指着勁歌熱舞的某明星説,“真的,媽媽,而且本人很瘦很瘦。”

    沈媽媽斜了她一眼:“就知道瘦,這麼瘦有什麼好看啊?把胃都餓出毛病了。”

    沈夜沒接話,側身拿了手機出來,又看了眼來電顯示,想了想,還是跑去陽台接了。

    沈夜喂了一聲,只聽見那邊嘈雜的背景聲音,卻沒人説話。

    她把手機拿下來,疑惑的看看屏幕,隔了一會兒,似乎是對方拿手遮住了話筒,又低聲對旁人説了些什麼。

    她安靜地等了片刻。

    “剛才有些事。”羅嘉頎對她説話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鎮定,且温和,“沈夜,還在麼?”

    “哦,在。”沈夜低頭,低低的回應他。

    “在幹嗎?”

    外邊的世界漆黑寂靜,他的聲音通過電流傳來,還原到耳邊的時候,莫名的讓沈夜想起了曖昧低沉。

    不知道是誰説過,年輕男女之間,彼此詢問幹什麼的時候,充斥着着難言的親密。若TA不是你的誰,你為何要關心TA此刻在幹什麼?你又為何浪費這片刻的等待,靜靜的等待着對方的回答?

    “看電視。”

    這麼沒有創意的回答,羅嘉頎笑了笑:“婷婷,你猜我在幹什麼?”

    “你剛開完會吧?”沈夜的手指繞着羊毛披肩的流蘇,纏緊,又放開,隱約能聽見女聲在廣播着航班訊息,“在等飛機?”

    “不。”隔了許久,他的聲音傳來,淡淡的,像是敗給自己的某種意志力:“我在想你。”

    (53)

    沈夜呼吸驟停,微涼的空氣席捲道鼻腔,讓她忍不住輕輕咳嗽,血液又慢慢的流向臉頰,她想,幸好他看不到。

    他知道她在尷尬,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問她:“你會很晚睡覺麼?”

    “熬夜啊?很少。”

    那邊輕輕“哦”了一聲:“那你休息吧,新年快樂。”

    “你也是。”

    沈夜收了電話回到客廳,媽媽已經收拾完了桌子,準備睡覺了。她轉身進自己的房間,隨手從書架上拿了一本傳記,靠在牀頭看書。

    燈下看到書名的時候,微微一怔。這不是自己的書。很久之前,是曹鋭不在之後,在他的遺物當中找到的。她拿了回來,卻一次也沒有看過,許是有些恐懼,更多的卻是在逃避,她只是拒絕一切能令自己想起他的事物罷了。

    燈光是橘黃色澤的,茨威格的文字漂亮到讓人讚歎,讀完大半,才驚覺快到午夜。沈夜悄悄的合上,細緻的打量這本書。書頁已經泛黃,邊角微微有些褶皺,很薄,頁數也不多。可是作者的筆下,卻內斂着這樣駭人的力量。

    她不知道曹鋭是在多大的時候讀到這本書,可他將其中的一句話謄抄在頁首,筆跡鋒鋭,錚稜昂然。書寫着這樣的字體的人,沈夜想起那句話,剛極易折。

    “從絕望深處振奮精神,奮力前行。”

    她默唸這句話,體味其中的含義,一遍遍的問,曹鋭,你究竟是有多絕望呢?以至於到了最後,你還是走不出那片泥沼?

    她關了燈,翻身躺下。手機不時的響起來,大多是朋友之間的節日祝福短息,黑夜中瀅瀅一點光亮時斷時續。

    “十二點之前,算晚麼?”來自羅嘉頎,23:55PM。

    沈夜一怔,回兩個符號:“??”

    他直接撥了電話回來:“還沒睡?”

    沈夜把頭埋在被子裏説:“嗯。”

    “那好,出來。”他淡淡的笑,“我在你家小區外邊等你。”

    沈夜唰的坐起來,之前的睏意一掃而光,語氣磕磕絆絆的問:“哪裏?”

    他迅速報了地址:“你家是住這裏嗎?我在路口。”

    沈夜只説了個“你……”,半晌,掀開被子站起來,低聲説:“那你等着。”

    屋子裏靜悄悄的,她隨便套了件羽絨服,豎起領子,吭哧吭哧的往樓下跑去。

    真正的天寒地凍,連腳踝上一圈也滲透着涼意,沈夜低頭一看,才發現拖着棉拖、光着腳就出來了。拖鞋還是兩隻維尼熊,真是傻得可以。她嘆口氣,穿過門衞室邊的側門,四處張望。

    或許狂歡的人們都在市中心的廣場上,這裏清冷得只剩下夜景,路燈金銀相間,如錦緞般順滑璀璨,一直蜿蜒到路的盡頭。

    哪有車子?她將目光收回來,看了看手機。

    “我在這裏。”

    羅嘉頎就站在便利店門口,雙手插着口袋,帶着笑意看着她有些倉惶的回頭。

    他只穿了一件不算厚的大衣,淺灰色。肩膀寬闊。許是因為腰帶的關係,線條到了腰間便利落的收緊,彷彿是荒漠上的白楊,修長挺直。因為冷,便豎着領口,微微遮擋起抿緊的薄唇。只餘修眉星眸,視線落在沈夜身上時,勾帶起輕微的灼熱。

    天氣冷得自己不知道説什麼了,半晌,沈夜才説一句:“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羅嘉頎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下身,看着她被凍紅的臉頰,忽然有些後悔。他伸手將她羽絨服的帽子翻起來,遮到她頭上,慢慢的説:“從牀上爬起來的麼?”

    沈夜點點頭,眨眨眼睛,帽子上一圈貉子毛輕輕顫動。

    羅嘉頎的手指還停留在帽沿的地方,一時間沒有收回去,軟軟的絨毛擦過自己的手心,温暖,輕癢。他微笑,順手就把她帶進了懷裏,低低的説:“想你了,怎麼辦?”

    沈夜微微僵直着身體,窘迫,又推不開他,只能説:“喂!”

    他唔了一聲,可是肢體的動作遠遠的落後這聲回答,一隻手環着她的背,微微抬起,露出腕錶,笑得有些像個孩子:“一點十分。”

    新年的一點十分。

    他放開她,兩隻手卻撫在她臉頰的地方,指尖觸到她的耳垂,有一點點冰冷,像是兩粒小小的水珠。

    “新年快樂。”他説得十分嚴肅認真。

    沈夜把他的手拉下來,忍不住笑:“新年快樂。”

    他嘴角的笑紋加深了:“我很快樂。因為今年第一個見的人,是你。”

    因為他向着自己微微俯身,沈夜總有一種錯覺,再靠近一點,他的鼻尖就會觸到自己的皮膚。明明還是一樣的眉眼,可她覺得他有些小小的變化。許是這樣直接的語氣,不像往日,所有對她的情緒都是暗斂的,有種不動聲色的從容。

    “你住哪裏?”沈夜沉默了一會兒,問他,“一個人來的?車子呢?”

    他是真的瀟灑,鬆開手,有些無辜的看着她:“還沒找到住的地方。也沒車子。”

    沈夜直愣愣的看着他。

    他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拍拍她的頭,嘴角一勾説:“怎麼辦?”

    “那你吃東西麼了?”沈夜猜他也沒吃飯,反正飛機餐……他是從來不碰的。

    他果然搖頭。

    敗給你了。

    沈夜進了身後便利店,隨便買了些吃的,一轉頭,他就倚在門口的地方看着自己,薄唇微勾,笑意盎然。

    “你想住哪裏?市中心的酒店還不錯——”

    “那邊不是就有酒店?”他指指不遠處的霓虹燈。

    沈夜瞅瞅他,好心的提醒説,“是經濟酒店。”

    “沒關係。”

    “好吧,我陪你過去。”

    羅嘉頎隔着帽子揉揉她的腦袋,微笑起來:“不用。你回家吧。”

    沈夜也沒勉強,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前,有些猶豫的回頭問:“你明天……”

    “你不打算陪我四處走走?”羅嘉頎眯起眼睛,語氣裏有着不動聲色的小小威脅。

    沈夜吞下那句“你明天就回去的吧”,改口説:“好吧。”

    直到看着她的背影離開自己的視線,羅嘉頎才轉身離開。

    冬夜,寒冷,繁星在淡淡一層薄霧間疏密錯落。

    風拂過耳側,有些微的刺痛。可羅嘉頎並不覺得冷。

    他一手插在口袋裏,嘴角的笑意難以抑制。三個小時前,他在想她;三分鐘前,他已經能抱着她。

    怎麼會冷呢?

    (54)

    沈夜第二天被電話吵醒的時候,心底有點小小的惱火。既惱火自己為什麼沒把手機關掉,又惱火打電話那人是不是精力過於充沛了——昨晚折騰到半夜,今天還能那麼早起牀麼?

    不過接起來之後,倒有些小小的赧然,因為對方並不是羅嘉頎。

    葉即景:“嗨,早上好,今天有空嗎?請你吃個飯吧?”

    沈夜:“你還沒走?”

    葉即景的聲音似乎有些受傷:“請人吃飯就是這個下場?”

    “不是啦……”沈夜匆匆忙忙的解釋,“我今天沒空,要不下次吧?回到S市再一起吃飯?”

    又聊了幾句,擺脱了葉即景,沈夜終於有了賴牀的半個小時,來仔細的考慮今天要做些什麼。其實H市這麼小,並沒有什麼考慮的餘地,無非就是在東湖邊轉一圈,然後在湖邊全市聞名的暇味樓吃頓飯。好吧,就是這樣——但願轉過這一圈後,明天能夠安安穩穩的把大老闆送回去。

    趕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沈夜不願意進單身男人的房間,就在酒店一樓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

    羅嘉頎跟着人羣從擠得滿滿當當的電梯裏出來的時候,便微帶了歉意説:“等了很久?”

    沈夜臉上帶着笑意,因為……很滿足的看到這個人和別人一道擠電梯……當然,到了很久以後,沈夜才知道,如果那天她進了羅嘉頎的房間,會看到讓自己覺得更加愉悦的東西。比如,看他就着袋裝紅茶吃餅乾,而手指拎了拎茶袋,紙袋就破了——後果就是毫無知覺的灌下了一大口紅茶渣子。這個渣子的味道,其實和染了色的樹皮沒差多少。再比如,他的房間毗鄰馬路,儘管有兩層窗子,可沒什麼用。這一晚,羅嘉頎覺得H市的確是個車水馬龍的城市。

    不過,以上的種種,並不是讓羅嘉頎心情變得惡劣的原因。

    沈夜站起來,語氣很關心:“要把房間退了麼?和司機聯繫了麼?什麼時候來接你?”

    他的臉色瞬間有些難看。

    “你能不能把職業本能先放一放?”他勾勾唇角,奪目的眉眼中帶着一絲細微的無奈。

    沈夜怔了怔,從善如流,點頭説:“好吧,那我們現在去東湖?”

    他拍拍她的頭,嘴角的笑意中大半是許可和滿意。

    “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家地址的?”沈夜昨天就想問。

    羅嘉頎替她扶着門,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他當然不會告訴她,機票是打完電話臨時改簽的;而下了飛機,出租車載着自己在這個城市晃了兩圈,公司才把她的地址調出來,發到自己手機上。

    他們在酒店門口攔車,沈夜坐在後座,告訴司機去東湖。

    羅嘉頎不經意的側臉,她正微微傾向窗口,明麗的陽光勾勒出她很柔和的下頜,以及耳垂邊一絲彎彎的髮絲。她眨眼的時候,微動的氣流拂過的彷彿是自己的心上。她會時不時的轉過頭,將一處處景物點給他看,最後加上一句“你還記得麼”。

    羅嘉頎認真的看她手指點向的地方,或點頭,或搖頭,卻很少開口説話。

    他沒有打斷她碎碎的話語……歲月靜好,倘若能一直這樣靜而美好……羅嘉頎靠着這輛陌生的出租車裏,輕舒眉眼,即便偶爾有風從車窗間漏進來,也只覺怡然。

    這一天也沒幹什麼,逛逛公園,喝喝茶,吃吃飯,轉眼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沈夜在出租車上接了沈媽媽的電話,正壓低聲音説起不回家吃飯的事,聽見羅嘉頎説了一聲:“麻煩在這裏停車。”

    她一抬眼,車子是在一中門口停下的。羅嘉頎已經下了車,扶着車門,安然望向她:“要不要下來走走?”

    沈夜坐着沒動,過了許久,司機往後看了一眼,她才動了動身子,説:“好。”

    校門早就改建過了,沈夜隔着馬路看見熟悉的這條街道,遲遲沒有邁動步子。

    綠燈亮起來,沈夜有些麻木的跟着羅嘉頎走向馬路對面。她低着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輛自行車唰的從身邊擦過,羅嘉頎一把將她自己扯到身側,才皺眉説:“怎麼了?”

    她微笑,努力掩飾:“心情激盪。”

    羅嘉頎的手放在她的腰側,一時間沒有放開,過了一會兒,伸手摸摸她的頭:“進去看看?”

    他的手很暖,又順手替她理了理額髮,有幾分關切:“不舒服?”

    沈夜搖搖頭,看了看學校旁邊的那家奶茶鋪,低聲説:“我去買杯飲料,你要不要?”

    他有些探究的望着她,終究沒説什麼,也沒像往常那樣搶在她前邊去付錢,只是頷首説:“去吧。”

    沈夜捧着奶茶回來的時候,羅嘉頎並沒有站在原地。她四處望了望,才在街角看到他的背影,正蹲在地上,似乎正向小商販買什麼東西。

    她大奇,加快了腳步。

    等到自己走到街角,羅嘉頎已經提了一包東西站起來。

    “是什麼?”她低頭看了看那個黑色的塑料袋。

    “這個?叫什麼?”羅嘉頎打開讓她看,臉上一絲為難的神色,似乎説不準這叫什麼。

    “哦,許願燈啊,今年很流行的。”沈夜藉着路燈看了一眼,微微仰頭,“可是……你買這麼多幹什麼?你不是把人家的都買了吧?”

    羅嘉頎説:“這麼冷的天氣,賣完了也能早點回家。”

    他與她並排走着,説得這樣自然,沈夜腳步莫名的頓了頓,側了頭看他。他依然如尋常一般,速度配合着她的腳步。許是因為光線是從側面打來的,鼻樑彷彿被打了高光,挺直得叫人難以置信。

    其實他一直是個英俊好看的男人,哪怕他不是羅嘉頎,哪怕他沒有I&N,這樣的人走在路上,也是會讓人注目的。可只有這一次,沈夜看着他的側臉,竟微微的有些恍神。或許是因為他説出那句話時的隨意,又或許是因為簡簡單單的一份善良。

    “喂,想什麼?”羅嘉頎在發現她的異樣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她。

    沈夜抿唇笑了笑:“沒什麼,我在想你會不會買貴了。”

    他藉着路燈薄薄的光看她一眼。沈夜笑的時候有酒窩,只是不深,點綴在嘴角的地方,黑髮隨意的披在肩上,已經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了。她的笑意似乎就是從那兩個淺淺的小酒窩裏泛出來的,一直蔓延到晶亮的眸子裏,睫毛也在輕輕顫動。

    他順着她的語氣説:“什麼?”

    “我猜你買貴了啊,我想你不會還價的。”她微微加重了聲音説。

    羅嘉頎並不知道此刻自己笑得異常縱容,隔了許久,才説:“你猜我多少錢買的?”

    沈夜伸手接過來,拿出一個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看,低低的説:“別告訴我。你不在乎的話,我還心疼呢。”

    一中的操場極大,節日裏被市裏指定成為了燃放煙花爆竹的場所。他們來得早,操場上還沒什麼人。沈夜擺弄了半天,有些手癢:“我們玩一個吧?”

    撐開紙燈籠,沈夜看着那塊小小的固體蠟,有些遲疑:“這個……是直接點燃嗎?”

    他從她手中接過來,繞在鐵絲上,又遞給她打火機,示意她點上。

    如果不是以前做過專題,她也未必能認出這款限量的都彭打火機。沈夜怔了怔,抬頭看看他。羅嘉頎的身高正好可以替她舉着燈,讓她只要微微彎下腰,就能點上。

    “嗯?”他見她不動,以為她不會,耐心的説,“點燃就行了。”

    “哦,我知道。”她有些掩飾的低下頭,耐心的去燒那塊固體蠟。

    差不多點着的時候,紙燈籠已經膨脹得滿滿的,若不是他還用手捧着,想必已經慢悠悠的飛到天上去了。

    羅嘉頎卻沒放手,示意她站在自己身邊:“你來。”

    他看她,就像是看着一個孩子。火光映着她流動的眼波,他抿了抿唇,彷彿能捕捉住裏邊的雀雀欲試。

    沈夜不客氣的接過來,仰頭説:“我放了。”

    隔了一層紙,暖意烘烤着掌心的地方,她輕輕放手,許願燈就被託高,慢慢的往上飄去了。沈夜一直仰着頭,看它慢慢的飄遠,直到成了小小的一點亮光,消失在城市最遠的天邊。

    不止是他們,這個城市,處處有人在點燃孔明燈,一盞盞的飄向天際,萬千熒熒的光芒,竟甚似繁星璀璨。

    這麼多燈,這麼多願望,不知道神仙管得過來麼?沈夜有些孩子氣的想着,喃喃的開口説:“你許願了麼?”

    羅嘉頎一直站在她的身側,此刻慢慢的轉過來看着她,聲音微啞。

    “許了。”

    她便略略垂下視線,看着他的眼睛,微帶好奇:“什麼?”

    眸色黑而稠——無邊的汪洋,分明就是驚濤駭浪,會讓人溺斃其中。

    他頓了頓,唇角帶着笑,語氣輕柔,帶着小小的蠱惑:

    “我可以吻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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