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寄桑趕到洞庭湖畔的普陀渡時,已是九月十二,離寒露恰恰還有三天時間。
此時正是日落時分,洞庭湖上雲霞如火,紅葉含霜,寒鴉悲號,一派肅殺景象。普陀渡是岳陽以東二十里處的小渡口,平時少有遊客來,此刻更是空無一人,只有幾棵垂柳在瑟瑟秋風中悠然地搖擺。雖然知道不是睡覺的季節和時辰,無奈已是睡意大作,雲寄桑當下找了棵粗大的垂柳攀了上去。脊背剛一靠樹幹,雙眼便再也睜不開,不多時,便打起了呼嚕。
睡了不知多久,一陣涼風襲來,他打了個哆嗦,醒了過來。矇矓中似乎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揉了揉眼睛,不錯,真的有人在盯着自己,還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少女身着黃藍相間的水田衣,外面罩了件月白色的比甲,下面是素白的百褶裙,彎眉翹鼻,紅唇如豆,明眸似水,格外的清新純美。那好奇的目光中又似帶着種不通世故的天真。
少女見他醒了,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裝作在看湖畔的風景,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又偷偷瞟了一眼,見他還在望自己,忙又轉頭。片刻後開始喃喃自語:“天氣這麼冷,嗯,一定要多加衣服……”雲寄桑知道這話是説給自己聽的,覺得這少女很是有趣,長得可愛,心地也好。正想着,不防一陣秋風吹過,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撓了撓腦袋,覺得很不好意思。
少女有些同情地望着他,猶豫了一下道:“喂,你是不是沒有買衣服的錢啊,沒有的話,我可以借給你。”雲寄桑抱了抱拳:“多謝,我不是沒衣服,而是剛好前幾天和人賭錢,把衣服輸掉了。”少女輕輕地“啊”了一聲,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尖,好半天才抬頭,認真地望着他道:“賭錢是不好的,你以後不要賭了好不好?”
沒想到被人看成賭棍,雲寄桑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點了點頭説:“是,我知道了。”少女的臉上露出喜色,高興地説:“這就好了,我決定借錢給你買衣服。”雲寄桑連忙搖頭:“不用了,我馬上要坐船走了。”
“坐船走了?去哪裏?”少女問道。雲寄桑猶豫了一下,坦然道:“起霸山莊。”少女一驚,愕然望着他:“怎麼你也去起霸山莊?你去那裏做什麼?”雲寄桑沒有留意到少女口中的“也”字,茫然地看着天空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那裏能做什麼,不過是奉了師命而已。”以他的本性,是不想捲入這些江湖是非的。
“師命?你的師父是莊主鐵鴻來的朋友麼?”少女訝問道。“算不上,不過鐵莊主向他老人家執晚輩之禮。”雲寄桑微笑着,能在等渡船的時間裏和一個這樣可愛的少女聊天,也是一種享受。
少女眼中露出明顯的懷疑之色,搖頭道:“我不信。”也難怪,起霸山莊的莊主鐵鴻來在江湖上聲名顯赫,門人弟子遍天下,要他執晚輩之禮的人物的確稱得上鳳毛麟角。雲寄桑聳聳肩,道:“我師父可是這世上最有智慧的人。天文地理、陰陽五行、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而且胸藏十萬甲兵,更能未卜先知,有什麼不信的?”
“我怎麼覺得像個賣大力丸的?”
雲寄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便在這時,一個懶洋洋的女子聲音自遠處響起:“阿汀,你可不要胡説,你可知他的師父是誰?除了中原第一智者公申衡前輩,天下哪還有第二個人當得起剛才的那些話?”聲音響在天邊,收於咫尺。可見這發話之人輕功是如何的高妙。
少女先是一愣,隨即高興得大叫起來:“卓姐姐!你總算來啦!”雲寄桑望向那發話的女子,只見她一襲白色襦裙,頭上懶懶地綰了一個挑心髻,身負古劍,腰間掛了一青一黃兩個酒葫蘆,雙眸帶笑,飄飄然有出塵之態。他心頭一顫,低下頭去。暗想:終於又見到她了……
少女親熱地投入白衣女子的懷中:“卓姐姐,你來晚了。”她轉瞬又想起了方才的話,秀目瞪得圓圓地道,“他真是公申前輩的弟子?卓姐姐你認識他啊?”
“我自然認識,而且在這小子流鼻涕時就認識了。剛才路過岳陽時,聽説有個雲姓少年連着幾天進賭場,將贏來的幾萬兩銀子救濟了黃河災民,又在地頭蛇過山虎惱羞成怒前大輸了一場,給了對方一個台階下後巧妙地脱身而去。便知道是我那可親可愛的雲師弟來了。我可説得對嗎?”白衣女子望着那少年抿嘴一笑。
“雲寄桑見過卓師姐。”雲寄桑恭敬地給白衣女子施了一個師門大禮。白衣女子名叫卓安婕,師出靜宗大成師太門下,與他的師門頗有淵源,在這個女劍手身上,他總是感到一種温和的壓力,總是止不住地拘謹。
“你也是為了起霸山莊一事而來的吧。此事牽涉甚廣,除了少林、峨眉、布衣丐幫這些名門大派外,玄幽堡、路洲薛家、雪雷幫的人也捲入了。這其間的隱情,着實不小。”卓安婕的聲音低沉了許多。
“是啊。‘寒露輕,起霸難,死香出,雌雄現’。”雲寄桑緩緩道,“當這四句偈語出現後,家師曾嘆:‘這四句話不知要在這八百里洞庭湖中,掀起多少血雨腥風’……”
“卓姐姐,你們在説什麼?”少女好奇地打斷。卓安婕微微一笑:“看,我竟忘了介紹。我的這位小妹妹是驪府府宗李知秋的得意高徒——方慧汀,這次是我特意邀她來赴起霸山莊之約的。”雲寄桑一愣,沒想到她竟然是卓安婕邀來的。更加讓他猜不透的是,這樣兇險的事,為何要找這樣一位不通世事的小妹妹來做幫手?卓安婕看到他的神情,微微一笑,沒有説什麼。
“卓姐姐,你還沒有告訴我呢!”方慧汀纏着不放。“阿汀,這幾個月來,你該聽説過江湖上出現了雌雄香煞的事了吧?”卓安婕道。方慧汀點了點頭:“嗯,聽説他們兩個來無影,去無蹤,殺了很多人。連路洲薛家正要過門的媳婦兒都殺掉了,好可憐啊!”
“可是至今沒有人見過他們的真面孔。”卓安婕目光中有些茫然,“上個月,起霸山莊的莊主鐵鴻來接到了一張雌雄香煞發出的拜帖,上面就寫着你雲大哥剛剛説的那四句話。”
方慧汀驚訝地望了望雲寄桑,又望了望卓安婕,有些害怕的樣子:“那是不是説,雌雄香煞會在起霸山莊出現啊?”“正是如此,算上今天,三天後便是寒露。師父説過,要揭開雌雄香煞之謎,全在那時的起霸山莊之約。”雲寄桑對師父公申衡一向是極有信心的。
卓安婕輕輕拍了拍方慧汀的肩膀:“別怕,卓姐姐保證那兩個怪物不會傷到阿汀的。”方慧汀嗯了一聲,又將頭埋入她的懷裏。雲寄桑在一邊看得直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