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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天色越發地暗淡了。茫茫的洞庭湖水綿延向天際,灰色的漣漪一輪輪地漾開,從不止息。暗黑的天幕終於沉重地降落,然後,整個世界的生機便似乎隨之沉入了湖底……

    一處又一處,點點的燈火在起霸山莊中亮了起來。模糊而綽約的人影在昏黃的窗外中晃動着,每一個動作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妖異。

    聞濤堂中,班戚虎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又將一條黑巾系在腦後,掩住整張臉孔,只露出灼灼的雙目。燈光下,他的背影剽悍而神秘。他的雙目望向窗外高升的明月,閃過莫測的寒芒。

    他在林間騰躍着,向着山莊的東側不斷前近。終於,他在鐵鴻來的書房前停了下來。靜聽了好一陣後,身材高大的他像一頭巨貓,幾個騰掠穿過院子,像上次那樣靈活地潛入書房中。

    一進書房,他便開始四處摸索起來。這一次,他顯得更加小心和細緻,幾乎是在逐寸搜索。終於,他將牆壁上的掛琴摘下,露出一個小小的暗格。他正要打開,想了想,又側着身子貼近牆邊,掏出一把鋼叉斜斜向那暗格一挑。

    十餘枚細小的金針激射而出,釘在暗格前丈許方圓的地方。班戚虎輕輕噓了口氣,重新站到暗格前,將它輕輕打開。很快,他發出一聲歡喜的低呼,將一個長約三尺的卷軸背在身上,毫不停留地穿窗而出。

    他的腳步驀然停住。

    月光下,臉色冷漠的薛昊手持長劍,靜靜地站在院子裏。“班塢主,這麼晚還出來夜遊,真是好興致啊。”他揚起嘴角,略帶嘲諷地道。

    “既然你已經知道是我,薛昊,識相就趕緊給本塢主讓開,不要阻了大爺的財路!”班戚虎索性一把摘下面巾,兇狠地道。

    “別的財路我就管不到,不過你要拿錄有本朝所有水師艦船的江山艦楫圖去發財,便萬萬不可。”

    “哼,你管得倒寬,這又礙着你薛傢什麼事了?”

    “這不關我薛家的事,卻關乎大明國運、漢家百姓的存亡!想不到吧,向你求購這份卷軸的人是來自扶桑的密諜。他們的太閣豐臣秀吉對中土垂涎已久,不日便將對高麗用兵。屆時我大明和扶桑水師必有一戰,若讓他們得了這份寶圖,你知道後果會如何嗎?”

    班戚虎神色百變,忽然惡狠狠地道:“大明國運關老子什麼事!何況誰又知道你的話是真是假!是你這小子拿來蒙老子的也説不定!”

    “既然如此……”薛昊的長劍出鞘,“也就只好領教塢主的高招了。”班戚虎哼了一聲,將大刀自背後反手抽出,在胸前一橫。夜風陣陣,對峙的兩人猶如凝固了一般,一動不動。

    班戚虎突然大吼一聲,身子前縱,大刀上舉,似乎便要一刀劈下。人在空中時,卻左手一揚,三支鋼叉分別襲向薛昊的咽喉和胸前。

    薛昊神色自若,長劍漫不經心地抖了兩下,鋼叉便倒射而回,向班戚虎飛去。後者在空中一個急旋,三支鋼叉擦着他的身子掠過,同時雙手疾落,六十四斤重的破山刀如雷霆乍現,以萬鈞之勢劈下。

    以薛昊的功力,也不敢硬撼這猛烈的刀勢,身子一掠,退出丈外。班戚虎竟不收刀,大刀直劈入地,轟然激起漫天塵埃。他竟棄刀,雙手連揚,數十把鋼叉連射如雨。

    似乎沒有想到這一招,一時間薛昊長劍左撥右擋,只顧着招架。班戚虎的臉上露出獰笑,左腳一踢,身前的大刀車輪般旋轉着向薛昊劈去。又自腰間撤下軟鞭,在真氣貫注下,軟鞭筆直如矛,向薛昊刺去。

    刀裏鞭!這才是他的殺招。

    撥飛最後一支鋼叉,破山刀形成的刀輪便已破空而至,急速旋轉而帶起的勁風令人窒息。幾乎是同時,班戚虎的軟鞭也已當胸刺到。一時間,薛昊險象環生。

    然而,那絢爛的劍光便在這瞬間亮了起來。一道美麗的虹線越過虛空,照亮了班戚虎那絕望的雙眼。當!軟鞭斷成數截,破山刀也像根稻草般無力地飛起。同時,一隻右耳血淋淋地落地。

    班戚虎原本赤紅的面孔瞬間便失去了血色,顫聲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麼會使這一招,這明明是峨眉派的情天難……”“現在它叫做情天可補了,”薛昊微笑道,“若非有七姐教我這一招,今天説不定會敗在你的手裏。”

    “你……你叫她七姐,難道你也是丹青譜中人?”

    “不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念你素無大惡,這次就只略示懲戒,饒你一命,交出艦楫圖,去吧!”薛昊沉聲道。

    班戚虎臉色如紙,一言不發,將卷軸扔給薛昊,拾起地上的耳朵,捂着滿是鮮血的右臉,就這樣去了。

    響蛙廊的廂房內,方慧汀換了一身夜行衣,坐立不安地望着窗外。叩動窗門的聲音方一響起,她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窗子。

    “雲大哥……”望着月光下那張清朗的面孔,她欣喜地叫道。“噓……”雲寄桑豎起手指在雙唇上比了一下,又低聲道:“跟我來。”

    方慧汀點了一下頭,也不多問,輕盈地越過窗台,跟着他向黑黑的夜幕潛去。

    梆梆,單調的更聲響起,午夜到了。彷彿聽到了某個命令,白茫茫的霧氣從湖面冉冉升起,猶如惡靈自沉睡中甦醒,開始盤繞、騰湧、舒展,旋即藉着夜風飛舞起來。

    幽竹居的暗室中,一隻小銅鼎吞吐着白色的煙霧。言森仍舊披着那件寬大的黑袍,在榻上盤膝而坐。香煙繚繞,讓他深藏在黑袍內的臉孔變得更加模糊。窗前的一張桌上,琉璃燈透着幽暗的冷光。一隻夜蛾撲打着翅膀,繞着這盞孤燈亂飛。寬大的陰影投到牆上,在燈光明滅間,房內變得光怪陸離,仿若鬼域。

    窗外一陣死樣的靜默,彷彿一切的生命都消失不見。

    二十丈外的密林中,方慧汀和雲寄桑靜靜地潛伏着。“雲大哥,兇手真的會出現麼?”方慧汀壓低了聲音問道。“一定會,如果我的判斷沒有出錯的話……”雲寄桑望着幽竹居輕聲道,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雖然血案的真相揭開在即,但他卻沒有絲毫的興奮,反而有着説不出的沉鬱和悲痛。

    突然,一陣陰冷的氣息充彌了四周的空間,方慧汀覺得自己如同置身一個噩夢之中,身體變得僵硬,牙齒輕輕地打戰。那種可怕的淒厲感又來了,就如那夜在墳場血戰時面對無形兇手一樣的感覺。

    雲寄桑留意到她的變化,心臟也急劇跳動起來:“來了……”

    恍惚間,女子清脆的笑聲在房間外響起,只是低低的幾聲,飄忽幾不可聞。窗户“啪”地動了一下,被一陣厲風吹開了。於是,那雜着屍臭的香氣開始在屋內瀰漫。

    那隻飛蛾突然發狂地撲打着翅膀,拼命地掙扎了幾下後,卻終於飄然墜落。兩扇門板無聲無息地破開,零落的碎片散落於地,潮濕的寒霧滾湧着漫入房間。

    屋外是白濛濛的霧氣,一切都似在夢境中,恍惚不定。

    “紅葉樹,杜鵑鳥,羅衫凌亂了。相思花,薄命草,明朝再相邀……”隨着悽迷的歌聲,身着宮裝、長髮飄飄的女子在霧中走近。紅色的繡花鞋踏過了草地,一步步向門口走來。她那灰白的長髮在夜風中亂舞着,滿是褶皺的手緩緩抬起,黑色的指甲不停地抖動。

    噝噝聲中,幾根透明的冰蠶絲激射而出,緊緊纏住靜坐在榻上的言森。“鐵鴻來,你以為有一身黑袍遮蓋着便能瞞過我麼?給我納命來!”厲叫聲中,女子雙手猛拽,冰蠶絲陡然縮緊,言森那被黑袍罩着的身體便隨着這拉扯之力在一瞬間變得四分五裂。

    碎袍亂飛,斷裂的肢體散落於地,可是,卻沒有任何血跡。女子有些驚疑不定,她的頭左右輕微地搖擺,似乎在想些什麼,又像在觀察屋中的情形。好半天,才緩步向屋內走去。

    言森的頭顱就落在門口處,她彎下腰,將那顆頭顱拾起——一張沒有五官的布臉赫然在目。“啊——啊——啊——!”她淒厲地尖叫着,雙手猛揚。稻草飛舞,假人的頭顱化成無數的碎屑。

    “夠了,一切都結束了!”她的身後傳來一個沉靜的聲音。

    她猛地轉身。白霧中,只見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影緩緩圍了過來。正中間站着的少年衣着樸素,目光憂鬱,雙眉間帶着種説不出的沉痛,正是雲寄桑。

    “騙我!你們騙我!”她瘋狂地大叫,身子劇烈地顫抖,一邊拼命地搖着頭。“雲大哥,她就是兇手麼?”方慧汀也站起身來,略帶驚恐地問。“不錯,她就是雌雄香煞。”雲寄桑淡淡地回答。

    “那她到底是誰啊?”方慧汀問道。“你認不出她了麼?”雲寄桑的聲音中帶着一點古怪。方慧汀望着那女子,緩緩搖頭:“她頭髮那麼長,把臉都遮住了,不過從她的身形看,我不記得自己見過這個女人……”

    “你再仔細看看,我想,那天夜裏在墳場的時候,你是見過她的,至少,你能認出她的眼神來……”

    方慧汀努力地望向那女子被遮在長髮後的雙眼。突然間,眼前一陣黑,那夜自己在黑暗中所見的兇厲而怨毒的眼神再次在腦海中閃現。這眼神逐漸地形象化,變成了一雙飽含恨意與瘋狂的眼睛。而這雙眼睛,自己是如此熟悉,但現在卻已變得那樣陌生。

    淚水不停地流下,方慧汀已泣不成聲:“顧……顧……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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