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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當祖望完全復元的時候,已經是柯夢南入伍的前夕了。為了慶祝祖望的康復,為了歡送柯夢南,我們在穀風家裏舉行了一個盛大的晚宴。

    因為人太多,我們採取了自助餐的形式,飯後,大家散在客廳裏。不知怎麼,竟失去了往日的那份歡樂和高談闊論的情緒,我和柯夢南是離愁萬斛,祖望和紫雲是兩情脈脈,彤雲的心情一定很複雜,水孩兒和紉蘭一向就比較沉默。最奇怪的,是連何飛飛都提不起勁來,一個人縮在客廳的角落裏,安靜得出奇。客廳人那麼多,大家都不説話,就顯得特別的沉悶和彆扭。最後,還是小俞忍不住了,站在房子中間,他大聲的説:“今天是怎麼回事?大家都變成啞巴了?”

    “來玩點什麼吧!”小張説。

    沒有人接腔,小何走去開了唱機,放上一張探戈舞曲的唱片,音樂聲沖淡了室內的嚴肅,又增加了幾分羅曼蒂克的情調。小何走到何飛飛的面前,彎了彎腰説:“請你跳支舞好嗎?”

    “不好!”何飛飛乾脆的回答。

    “你怎麼了?”小何問:“吃了炸藥嗎?”

    “砰!”何飛飛説。

    “爆炸過了,就跳支舞吧!”小何好脾氣的説。

    何飛飛不帶勁的站了起來,穀風和懷冰已經跳起舞來了,探戈舞曲就有那麼一種輕快優雅的浪漫氣息,柯夢南看了看我,我們一語不發的站了起來,滑進了客廳的中央。紫雲和祖望也跳起來了,一時間,大家都紛紛起舞。

    我依偎在柯夢南的身邊,舞動着滿懷柔情,也舞動着滿懷愁緒。整整跳完一支曲子,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説,許多時候,沉默是最好的語言。探戈舞曲結束之後,不知是誰換上了一張慢華爾滋。又不知是誰把客廳的大燈關了,就留下一盞小壁燈,室內光線幽暗,音樂輕柔。我的頭倚靠在柯夢南的肩上,他的下巴輕輕的擦着我的額,我們旋轉着,旋轉着,旋轉着,旋轉着……

    “藍採。”他輕輕的喚我。

    “嗯?”

    “藍採。”他再喚了一聲。

    “嗯?”

    “藍採,藍採,藍採!”他不停的喚着,聲音温柔得像一聲嘆息。

    我們旋轉着,旋轉着,旋轉着,旋轉着……。

    “我入伍以後你要做些什麼?”他問。

    “想你。”我説。

    “還有呢?”

    “還是想你!”

    “還有呢?”

    “想你,想你,想你!”我不停的説着,像是夢中的囈語。

    “一直想到你回來。”

    “藍採!”

    “嗯?”

    “我愛你。”他輕輕輕輕的説。

    我閉上眼睛,淚水充溢在我的眼眶裏,依偎着他,我不敢張開眼睛,怕他的面容在我的淚眼中變得太模糊,我不敢説話,怕我已經緊逼的喉嚨會不受控制,我也不敢思想,怕那成千上萬的離愁會把我絞死。

    我們繼續旋轉着,旋轉着,旋轉着,旋轉着……

    突然間,音樂停了,突然間,客廳中燈光大亮,我們驚愕的停住,我張開眼睛,這才發現整個客廳中只有我們一對在跳舞,跟隨着燈光的明亮,周圍爆發了一陣掌聲和笑聲,中間夾着小俞的叫嚷:“多麼美!多麼好!多麼羅曼蒂克!”

    我的臉一定燒得通紅了,這些人多惡作劇啊!可是,這些惡作劇又多麼親切,多麼善良呵!

    燈光重新轉暗,何飛飛走到我們面前來:“藍採,把你的舞伴借我一下好嗎?”

    “當然好,”我笑着讓開。

    “你知道,藍採,他一直欠我一舞,”何飛飛説:“在化裝舞會的時候,他説好要陪我跳最後一支舞,但是他陪你跳了,你不知道我吃醋得多厲害。”

    “是嗎?”我問。

    “真的,”她誇張的嘆息了一聲:“我回家去後一直哭到天亮呢!”

    “記住,那天散會的時候已經天亮了。”柯夢南提醒她。

    “那麼,我是一直哭到天黑。”

    “我很同情。”我笑着説。

    “你嘲笑,藍採,”她板起臉來:“你多殘忍!只因為你是勝利者,你就這麼欺侮我,其實,我覺得我比你可愛,就不知道柯夢南怎麼會愛上你而不愛我?”她掉頭瞪視着柯夢南:“為什麼?”

    “誰説我不愛你?”柯夢南笑吟吟的:“我才愛你呢!”

    “真的?”何飛飛揚起了睫毛,閃爍的大眼睛向他逼近了。

    “真的?真的?”

    “真的,像愛我家那隻小哈巴狗一樣。”

    “哼!”何飛飛氣呼呼的説:“柯夢南,你變壞了。”

    “都是跟你學的。”柯夢南繼續笑着。

    “好吧!不跟許多嚕囌了!”何飛飛拉住了他:“陪我跳支舞吧,跳完了這支舞,就算我們之間的帳結了,我就不再為你傷心了。”轉向了我,她説:“藍採!你不會吃醋吧?”

    “保證不會!”我説。

    “那我就放心了,”她説:“不過,假如他是我的愛人啊,我連他看別的女人一眼都不許!”

    “你不是別的女人,你是哈巴狗嗎!”我説。

    “噢,藍採!”她瞪大了眼睛:“你們聯合起來欺侮我,你們是恩恩愛愛的,我是你們的玩意兒,給你們消遣找趣兒的!噢,藍採,你多殘忍!你是我平生碰到的最殘忍的人,不止你,還有你!”她望着柯夢南。

    “好了,你的牢騷發夠了沒有?”柯夢南問。

    音樂已經又響起來了,是一支快華爾滋,何飛飛不説話,他們開始跳起舞來。我正預備退下去,穀風接住了我,笑着説:“跟我跳一曲吧,藍採,懷冰被三劍客搶走了。”

    我們跳着,穀風説:“你們什麼時候訂婚?藍採?”

    “還不知道,等他受完軍訓再説吧!”

    “紫雲和祖望要訂婚了!”

    “是嗎?”我並不驚異。“多好!又是一對!”

    “你幫幫小俞的忙吧!”穀風説:“他對何飛飛着迷了!”

    “真糟!偏偏是何飛飛!”

    “怎麼?”

    “她是不會戀愛的!她還是個小孩子,沒開竅呢!”

    “小俞也知道,”穀風説:“但是,總要有一個人幫助她長大呀!”

    “何必呢?”我説:“她多快樂呀!”

    真的,我望過去,她正和柯夢南酣舞着,她的上半身微向後仰,小小的鼻子美好的翹着,她彷彿跳得很開心,旋轉得像一個展開翅膀的小銀蝴蝶。她是會享受生活的,不是嗎?

    她不必和某一個人戀愛,卻擁有每一個人的喜愛,這也夠了,不是嗎?

    一曲既終,柯夢南迴到我身邊來,拭去了額前的兩粒汗珠,他對我苦笑着搖搖頭:“這個小妮子,我拿她真沒辦法!”他説。

    “誰拿她有辦法呢?”我笑着説。“她又跟你開玩笑了?”

    “可不是!”他説,握住了我的手。“藍採,我們溜到花園裏去,好嗎?”

    我們溜了。室內燈光暗淡,音樂喧騰,大家都在酣舞之中,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溜走。我們到了花園裏,園中玫瑰正盛開着,滿園花香,滿園月影,花木參差。我們肩並着肩,一直走到水池前面。水池中有月亮的倒影,有花樹的倒影,還有我們的倒影。

    “看到嗎?”他低低的問我。

    “什麼?”

    “水裏,”他指指我們的影子:“我們就要這樣並肩,永遠站在一塊兒。”

    晚風輕拂着,水面漾起無數的波紋,一瓣石榴花的花瓣輕輕的飄落在水池裏,我們的影子盪漾着,盪漾着,好半天才平息。兩個頭,聚在一塊兒,重疊着花影、樹影、雲影。

    我們抬起頭來,長長久久的對視着。

    “我愛你,藍採。”他低低的説:“我每一根纖維都愛你。”

    我靠近了他,他俯下頭來,他的嘴唇灼熱而濕潤。我緊攬着他的頭,意識從我的胸腔裏飛走,飛走,飛走……飛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飛得那麼遙遠,那麼遙遠,似乎永遠不再回到我的身體裏了。

    然後,我恍恍惚惚的聽到一個歌聲,很遠很遠,很細微很細微,唱的是:“我曾有數不清的夢,每個夢中都有你,我曾有數不清的幻想,每個幻想中都有你,我曾幾百度祈禱,祈禱命運創造出神奇,讓我看到你,聽到你,得到你,讓我訴一訴我的心曲,我的痴迷。只是啊,只是──你在哪裏?”

    我的意識還沒有回覆,那歌聲消失了,並沒有引起我們的注意。好一會兒,我們分開了,我才神思恍惚的説:“聽到了嗎?”

    “什麼?”

    “有人在唱歌。”

    “是客廳裏傳來的吧!別管它!”

    我們繼續留在花園裏,直到客廳的燈光大亮,我們不能不回到人羣裏去了。

    懷冰迎着我們。

    “何飛飛呢?”她問。

    “何飛飛?”我一怔:“我不知道呀!”

    “她不是和你們一起到花園裏去了?”

    “沒有呀,我們沒看到。”

    “這鬼丫頭不知溜到哪兒去了。”懷冰説:“八成她又要耍花樣。隨她去吧!來,你們剛好趕上吃消夜,我和彤雲合作,煮了一鍋蓮子湯。”

    我們跑了過去,跟着大家吃喝起來,夜已經深了,我們吃了很多很多。而何飛飛呢,那晚她沒有再出現,直到大家都追查她的下落時,穀風家的下女才報告説,她早已經悄悄的、一個人走掉了。

    為什麼?沒有人問,她原是個鬼神莫測的瘋丫頭嗎!

    我們犯了多大的錯誤!我們是多麼的幼稚和疏忽,經常只憑自己的直覺,而肯定一切的事與物,我們只是一羣不懂事的孩子,一羣自作聰明的傻瓜!

    等我們瞭解過來的時候,往往什麼都遲了。

    一年很快的過去了,這一年,柯夢南在南部受訓,我又即將畢業,生活就在書信往返和繁重的功課重壓下度過。懷冰他們也都是大四了,每個人的生活都不像往年那樣輕鬆,因此,圈圈裏的聚會停止了,變成大傢俬下來往,即使是私下來往,也都不太多。我和懷冰、彤雲姐妹比較接近,至於水孩兒和何飛飛,這一年幾乎都沒有見到過。

    “何飛飛還是老樣子,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沒個正經樣,”

    懷冰有時告訴我一些她的情形。“而且越來越瘋瘋癲癲了。現在人人都管她叫瘋丫頭了。”

    “小俞追到她沒有?”

    “早就吹了,何飛飛這人呀,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戀愛,她眼睛裏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好像都沒有什麼分別的!”

    “水孩兒呢?”

    “要結婚了!”

    “真的?”

    “對象是個商人,經營塑膠加工的,比水孩兒大了二十歲,而且是續絃。”

    “什麼?”我驚異的問:“她幹嘛要嫁這樣一個人?”

    “那人是個華僑,可以帶她到美國去,現在去美國變成一窩蜂了!”

    “可是,水孩兒不是這樣的人,”我肯定的説:“她一向就是個純情派,既沒有崇洋心理,也不愛虛榮,她是最不可能為金錢或物質繁榮而出賣自己的!”

    “世界上的事沒有絕對的,地球每秒鐘都在轉動,什麼都在變。藍採,你對人生又瞭解多少?”

    真的,我對人生又瞭解多少?在接下來的那件大變故中,我才明白我實在一無所知!

    又是暑假了。

    柯夢南被調回台北某單位中受訓了,這比我的畢業帶來了更大的喜悦,一連好幾個晚上,我都和柯夢南在一起,訴不完的思念之情,説不盡的相思之苦,歡樂中糅和着歡樂,喜悦中摻和着喜悦,我們又幾乎把天地和日月都忘了。

    整個圈圈裏都知道柯夢南調回台北了,這個暑假是很特別的,大家都畢業了,男孩子們馬上就要受軍訓,不知道會被分發到什麼地方去,女孩子們呢,有的準備要出國,有的準備要結婚,有的要到外埠去工作,我們這個小團體,眼看着就要各地分飛,風流雲散了。如果我們還想聚會一下,這暑假最初的幾天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剛好柯夢南有三天的休假,於是,穀風和懷冰發起了一趟旅行,決定大家一起去福隆海濱露營。

    這是我們圈圈裏最後一次的聚會。

    我們全體都去了,浩浩蕩蕩的一大羣人,帶了四個帳篷,男生住兩個,女生住兩個。鍋、盆、碗、壺都帶全了,還有毛毯、被褥、游泳衣等。柯夢南還帶着他的吉他。小何帶了口琴。我們預計要在海邊住兩夜,玩三天。白天可以游泳,吃野餐。晚上可以賞月,聽潮聲。

    海邊美極了,藍的海,藍的天,白的浪,白的雲,還有那些帶着鹹味的沙,和在淺海中游來游去的、五顏六色的熱帶魚。我們把帳篷架好之後,就有一半的人都換上游泳衣,竄進了海浪裏。離開了都市的煩囂,我們開心得像一羣小孩子,不斷的在海邊和水裏呼叫着,嬉笑着,打鬧着,追逐着。水孩兒和何飛飛在海浪中大打出手,彼此用海水潑灑着對方,然後又彼此去捉對方的腳,最後兩個人都灌了好幾口海水,把旁邊的我們都笑彎了腰。

    海邊的第一天簡直是醉人的,我們都被太陽曬得鼻尖脱皮,背脊發痛,都因為游泳過多而四肢痠軟無力。但是,當落日被海浪所吞噬,當晚霞映紅了海水,當晚風掠過海面,涼爽的撲面而來,我們又忘記疲倦了。海上的景緻竟是千變萬化的,我們神往的站在沙灘上,望着遠天的雲彩由白色轉為金黃,由金黃轉為橘紅,由橘紅轉為絳紫,由絳紫而轉為蒼灰……。海水的顏色也跟着雲彩的變幻而變幻,美得使我們喘不過氣來。然後,一下子,黑夜來了,天空閃爍出無數的小星星,海面變成了一片黑暗,閃耀着萬道粼光,夾雜着海浪洶湧的、聲勢雄壯的呼嘯、怒吼,和高歌之聲。

    我們把毯子鋪在沙灘上,大家浴着星光月光,坐在毯子上面。冥想的冥想,談天的談天。柯夢南懷抱着他的吉他,跟我坐在一塊兒,有一聲沒一聲的撥弄着琴絃。我的頭倚在他的肩上,用全心靈在領會着生命的那份美,那份神奇。

    接着,漁船出海了,一點一點的漁火,像無數的螢火蟲,遍佈在黑暗的海面上,把海面點綴得像夢境一般。漁火閃閃爍爍,明明暗暗,和天上的星光相映。我們眩惑了,迷醉了。

    瞪視着海面,大家都無法説話,無法喘息,美呵!我們一生也沒有領略過這種美。塵市所有的困擾都遠離我們而去,我們的生命是嶄新的,我們的感情是醒覺的。這份美使我們不止感動,而且激動。

    漁火慢慢的飄遠了,飄遠了,飄遠了,終於被那茫茫的大海所吞噬了。當最後一點漁火消失之後,我禁不住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柯夢南也不知所以的嘆息了一聲,重新撥弄起他的琴絃,小何也吹起了口琴。

    何飛飛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們的身邊,用手抱着膝,她把下巴放在膝頭上,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兒。她的大眼睛對柯夢南閃了閃,輕聲的説:“柯夢南,為我唱支歌吧!”

    “為你嗎?”柯夢南不經心的問。

    “是的,為我,你的每支歌都讓我着迷呢!”何飛飛説着,我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有某種異樣的感覺,是我神經過敏嗎?我覺得她的聲音在顫抖。

    “好吧,我唱一支,你喜歡聽什麼?”

    “那支‘給我夢想中的愛人’吧!”何飛飛説。

    柯夢南撥弄着吉他,開始唱起那支歌來,歌聲纏綿而輕柔的隨着海風飄送,海浪拍擊的聲音成為他的伴奏。這歌有那麼深的感人的力量,儘管我已經聽了幾百次,它仍然引發我胸中強烈的激情。

    “……我曾幾百度祈禱,祈禱命運創造出神奇,讓我看到你,聽到你,得到你,讓我訴一訴我的心曲,我的痴迷……”

    他唱完了,我們都那麼感動。沒有人鼓掌,怕掌聲破壞了這份情調。大家靜了好一會兒,四周只有風聲、潮聲,和柯夢南吉他的□琮之聲。然後,何飛飛悄悄的站了起來,一個人鑽進帳篷裏去了。

    夜漸漸的深了,但是,大家都了無睡意,躺在毯子上,懷冰建議我們做竟夜之談。我們談着星星,談着月亮,談着海浪,談着我們那些不着邊際的夢想,論著談着,有些人就這樣睡着了。海風逐漸加強,我開始感到涼意,站起身來,我想去帳篷裏拿一件毛衣,柯夢南一把拉住了我,説:“別走,藍採。”

    “去帳篷裏拿一件衣服,馬上來!”我説。

    “一定要來呵,藍採,我們一生都不會再碰到這麼美的夜!”他説。

    我怔了怔,這話何其不祥,但是,這是什麼年代了,那兒跑來這些迷信?我向帳篷走去,一面説:“一定就來。”

    鑽進了帳篷,我吃了一驚,帳篷頂上掛着一盞燈,燈下,何飛飛正孤獨的睡在帳篷裏,她的臉朝着帳篷的門口,眼睛清亮的睜着,滿臉都是縱縱橫橫的淚痕。我喊了一聲:“何飛飛!”

    她也猛然吃了一驚,似乎沒有料到我的闖入,一骨碌從地上坐起來,她慌張的拭着淚痕,我跪下去,用手按住她的肩膀,我説:“怎麼了?何飛飛?”

    “什麼怎麼了?”她作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反問了我一句。

    “我沒事呀!”

    “告訴我,何飛飛,”我説:“到底是什麼事?”

    她對我扮了個鬼臉,笑着説:“怎麼我一定該有事呢?難道你以為我失戀了?”

    我心裏怦然一動,緊盯着她,我説:“是嗎?”

    “什麼是嗎?”她裝糊塗。

    “你自己説的。”

    “失戀?”她大笑,握着我的手説:“是呀,我告訴過你的嗎,我愛上柯夢南了。”

    我繼續緊盯着她。

    “是嗎?”我再問。

    “哎呀,藍採!”她叫了起來:“你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和你一樣,會對柯夢南發狂的呀!”

    “那麼,你幹嘛要哭?”

    “哭?誰説我哭來着?”她挑着眉梢,瞪視着我,嘻皮笑臉的。“告訴你吧,我在海水裏泡得太久了,海水跑到眼睛裏去了,當時我不覺得疼,現在眼睛越來越不舒服,風一吹就要流眼淚,所以我就到帳篷裏來躺躺,剛剛滴了眼藥水,你以為是什麼?我在哭嗎?”她嘆了口氣:“你們學文學的人呀,就是喜歡把任何事情都小説化!趕明兒你還會對人説,何飛飛失戀了,一個人躲在帳篷裏哭呢!”

    我凝視着她,是這樣的嗎?她那明朗的臉龐上,確實找不到什麼烏雲呢!顯然又是我神經過敏了,何飛飛本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嗎。我釋然的站起身來,説:“那就好了,你還是多躺躺吧!外面風好大,當心眼睛發炎,別吹風吧。我來拿件毛衣。”

    取了毛衣,我重新回到沙灘上,在柯夢南身邊坐下來。柯夢南問:“怎麼去了這麼久?”

    “何飛飛的眼睛不舒服,跟她談了幾句。”

    “怎麼了?”

    “大概進了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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