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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支龐大且人數眾多的商隊由大宋臨安出發,向幾千裏地之外的西夏進發。商隊中有茶商、鹽商、布商外,還有許多大宋前往西夏討生活的手藝人、工匠和替人運送馬匹的馬販。

    長長的商隊裏,老幼婦孺佔了三成,所以出發一個多月,這支商隊才行進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初秋剛至,浩浩蕩蕩的隊伍邁入雄偉的山林,進入路途中最兇險的地段。清涼的早晨過後,晌午時分隊伍停下用膳,嫋嫋的炊煙從野地裏升起,山林中鮮活的綠意與炊煙勾出一幅猶如仙境的畫卷。

    「二寶三寶小寶,來來來,嚐嚐這個芝麻脆餅,這裏還有些肉乾,都是姊姊親手做的。」十七八歲的布衣姑娘把用油紙包好的食物塞到骨瘦如柴的小孩手上。

    小孩們整齊地退後兩步,低下頭,不好意思起來。他們是石匠張大木的兒子,石匠這一家子生活困頓,一路上總是能省則省,一天裏頭,一家六口只靠打獵採野果充飢,水芙蓉見他們清苦,常常在歇腳時把做出來的吃食分與他們。

    「水姑娘,這怎麼好意思,我們已經受你的恩惠太多了。」張大木是個老實漢子,堅決推辭。

    「老張,你不要這些吃食,我可要了,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老張,你不知道吧,水姑娘的爺爺廚藝超羣,先後侍奉過三朝皇上,如今聖上每餐都指名要水御廚料理,這水家姑娘的手藝,可都是從她爺爺那裏學來的,能吃到皇上才能嚐到的手藝,真是三生有幸啊。」商隊裏的隨行護衞李叔跟水御廚家裏的某位下人是表親,因此知道一些水家的事。

    周遭的人聞言都重新打量起衣着樸實的水芙蓉,驚訝地感嘆人不可貌相。

    「李叔!這些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讓二寶三寶小寶吃下喲。」水芙蓉紅了臉,有些難為情地説道。在外人面前被提及家世,她還是不怎麼習慣。

    她回身,想自人們好奇驚訝的注目下逃走,誰知一不留神竟對上一個黑麪男人的眼睛。適才她正跟孩子們説話的時候,他正拿着一包東西從旁邊走來,在聽到她是御廚的外孫女時,布衣男只輕瞥了水芙蓉一眼,並未露出旁人那種驚訝和嚮往的神情,表情冷淡無波。

    那急速掠過的一瞥之後,他的目光平淡地落到張大木三個可憐瘦弱的孩子身上。

    他們一起上路也有一個多月了,她和這個黑麪男子沒有任何接觸,氣勢冷峻的高大男人也從不跟其他人攀談,他神秘、沉默,但有着強大的存在感。聽李叔説,他是販馬的商人,身邊十位與他同樣衣着的漢子是他的同伴。

    十一個人,同樣的沉默、同樣的自律、同樣的神秘,雖然他們身着同樣的深藍袍服,但誰都看得出,其他十個人唯黑麪男人馬首是瞻。

    「該上路了該上路了!動作快點,天黑前找個村子打尖。」隊伍的最前方,商隊領頭人高呼着。

    散落在平坦山道四周的人們騷動起來,收拾好炊具,重新上路。

    水芙蓉把三叔三嬸和行李留在自家的牛車上,她安步當車,慢慢地走在隊伍的最後面。

    商隊裏的姑娘們都嘰嘰喳喳地在牛車或是馬車上談天説地,而她則對路邊掛滿野果的大樹、結出漿果的植物着迷不已。

    「這個是什麼果子呢?」大隊伍在山道上越走越遠,水芙蓉卻不急着追上,她蹲在路邊,摘下一些漿果放到了嘴裏,「哇!好甜喲,把它們全摘下來,做成甜漿。」

    她自言自語,小手拉過腰間綁着的布包,俐落地把紅紅的漿果全數摘進布包裏。布包不但裝滿吃食,裏面還有好幾個大大小小的罐子,不明就裏的人,都會對她這個布袋好奇好一會兒呢。

    「這顆嫩芽也不錯,摘下來到了營地可以做菜包子。」雜草叢生的野地對她來説簡直就是個塞滿奇珍異寶的匣子。

    噠噠噠噠,幾聲馬蹄聲之後,渾厚低啞的男聲在她頭頂響起。「追上去。」

    仰起螓首,秋陽刺眼,她眯起眼睛一看,脱口而出,「是你呀。」黑麪男跟她一起落在了隊伍尾巴。

    其實水芙蓉從心裏承認,他不是真的很黑啦,只是他總是拉着一張稜角分明的臉,彷佛每個人都欠他銀子似的。

    如果不論那過於凜冽的目光,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發現,這個男人並不難看,他性格的臉幾乎是神作,每一絲線條都像精心雕刻出來的,透着無匹的陽剛之美,濃黑的長眉上挑,一雙冰冷的眸子,閃耀着「我不好惹」的威嚴光芒。

    寬厚的肩膀、細窄的勁腰裹在深藍色布袍子底下。能有人把普通的布袍穿得如此氣宇軒昂,富有氣勢,水芙蓉還是頭一次見到。

    他的布袍外罩着黑漆漆的皮甲,健腕及小腿上都帶着與皮甲同一質地的護具,一條烏黑精亮,散發着殺氣的長鞭在他的腰上纏繞着。

    見水芙蓉慢慢站起身來,並沒有追趕商隊的意思,黑麪男子皺起了眉頭。

    「你為什麼不追上去呢?」水芙蓉反問。

    他一臉譏誚,笑她的問題。

    「荒郊野嶺,你比較像狼和虎的食物,而我,是野獸的敵人。」他走在隊尾是為了商隊的安全,卻沒想到會碰到她。

    「食物」水芙蓉一直仰首,看着坐在高大馬背上的他,嘴裏唸唸有詞。

    他冷冷的眼神迅速打量水芙蓉一番,她瘦弱的身子頂了一張與身材不太相襯的粉臉,粉頰有幾分豐腴。

    她跟傾國傾城、美若天仙靠不上一點邊,除了英氣十足的濃眉外,她的整個人看起來柔柔的、乖乖巧巧的,眼睛、下巴、形狀美好的櫻唇都被柔和的氣質籠罩,若説她最出色的地方,便是一雙靈動有神的眼睛。

    「還不快追上去」她還在蘑菇什麼?這一段山路常有山賊出沒,見她掉隊掉得越來越遠,他才勉強開金口提醒一下,他不想為她分心。

    「你説狼喜歡吃什麼呢?我這裏有肉乾、有叫化雞、有酥餅,還有野果子。等牠撲上來,我就把這些吃的扔出去,牠就不會對我產生興趣了吧。經過我親手調製出來的美食,可比我還好吃哩!」水芙蓉偏頭可愛地説道。

    青葱小衫下的粉桃色百褶裙隨着風兒擺盪出漣漪,直入他陰沉的眼。

    「要是山賊土匪殺過來,你也用這一招,你會連跑的機會都沒有。」笨!

    「這裏會有山賊嗎?」翦水明眸四處亂瞟。天上白雲朵朵,地上風兒輕輕,繁花野草也自成一派美景,看着不像有危險的樣子耶!水芙蓉在心底暗歎。她第一次離家這麼遠,對可能發生的兇險都缺乏認識。

    那一臉的懵懂催化出霍炎庭的怒氣,俊臉比平時更嚴峻可怕。是誰讓如此瘦弱又迷糊的她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不辭辛苦?她的爹孃親人呢?御廚後人該是這樣的境況?若不是有商隊依靠,她早就被沿途的惡狼山賊吃得骨頭都不剩了,艱險的長途跋涉根本就不適合她!

    哇!好看的眉毛都打結了耶,她説錯什麼了嗎?水芙蓉不解地搔搔頭,兩條隨便梳成的烏黑髮辮跟着她一起搖來搖去。

    「芙蓉!快過來,日頭太毒,回牛車上去吧,你再不上車,你三嬸又要拎我的耳朵了。」矮胖的三叔從前方追過來,一邊走一邊高聲對着水芙蓉説道。

    水芙蓉個性平易近人,年長的老奴都在她的懇求下直呼她的名字。

    「三叔啊,我還想……」偷瞟了眼臉色不太好的男人,她立即改口了,「我這就過去。」顛簸的牛車並不比步行好多少,本想借着步行多摘些野果子,順便活絡已經痠麻的身體的打算只能到此結束。

    粉桃色百褶裙跑出三丈之後,停了下來,水芙蓉揚起柔麗的笑容轉頭道:「公子,如果真有山賊出現,我覺得李叔和你都會好好的保護咱們的,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你會那樣做。我和其他姑娘不應該害怕,對不對?」語畢,水芙蓉揚揚手輕快地跑到了三叔面前,和他一起加快腳步回到了前方的隊伍中。

    假若不是想保護大家,他和他的同伴不會分散於商隊的頭尾,而他也不會時常留在隊伍的後頭。她知道看似冷漠的他是在保護大夥。

    被一個傻呆呆的姑娘信任着,他該高興嗎?怔了一會兒,平日果敢的霍炎庭這才催動龍駒追上前面的隊伍。

    就在風平浪靜中,商隊平平穩穩地又走了三日,不料途中遇上一場突來的大雨,隊伍中好多人都得了風寒。

    商隊只好在傍着河道的偏僻小村莊駐足休整,一大羣人就在村莊最邊緣、靠近河岸的土地廟前落腳。

    當牛車在土地廟前一停妥,水芙蓉急切地跳下了車。

    「芙蓉,汲水的事讓三嬸來,你好好歇着,等一會淨了手臉,我叫你三叔去給你做晚膳,芙蓉有什麼特別想吃的菜式嗎?」三嬸如慈母般照顧着她。

    三嬸説話的工夫,水芙蓉注意黑麪男子及他的同伴沒有進入可以避雨擋風的土地廟,僅是在廟外搭起一個簡易的帳子歇腳,把土地廟中的空位讓給有需要的人。

    「芙蓉?」等半天小主子也沒有回應,三嬸再次喚她。

    「嗯?哦,三嬸,汲水這種重活讓我來,我還有力氣,這裏離河岸很近,要淨手淨臉,我自己到河邊洗洗就好了,倒是你跟三叔,陪我一路奔波,你們早些歇息歇息才是。」收回視線,水芙蓉温和地説道。

    「老主子將你託給我跟我家那口子,是我們老倆口的福分,老主子如此信任我倆,即使累死也心甘情願,我跟你三叔自小就在水府裏做事,老主子待我們如同親人,我們倆的兒子也受老主子的提攜,如今在宮裏的御膳房裏得了差事,我們兩老臉上有光啊!即使走再遠的路、幹再重的活,咱們心裏也高興,哪會覺得累?倒是芙蓉你……年紀還小,便離鄉背井,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想到他們離開臨安的原因,三嬸神色黯然。

    「死老婆子!別胡説八道,還不快去給小主子拾些乾草,讓她夜裏睡得舒服些。」三叔皺眉訓斥道。

    「瞧我的笨嘴拙舌,我這就去這就去。」三嬸的背影奔入不遠處的土地廟。

    不小心被勾起傷心事的水芙蓉並無不悦,能有三叔三嬸陪她,她已經相當感恩了,哪還會怪他們一時失言。

    「芙蓉,別聽老婆子的話,今晚想吃些什麼?這裏靠河,村裏應該有人補魚為生,我去給你弄條鮮魚嚐嚐?」

    「三叔,不用那麼麻煩了,不如你和我一起熬鍋熱的薑湯分給大夥吧,前幾日的大雨,我瞧着有不少姑娘都染了風寒,出門在外不易,病倒就更難了。」

    「芙蓉心細如塵,宅心仁厚,如果是老主子在這裏,也會這樣做的。」

    「嗯,我這就去河邊汲水煮湯。」

    提着空桶,她飛快地奔到河邊打起一桶水,就怕兩位老人家跟她搶。吃力地打完水,她和三叔一起燒出一鍋熱氣騰騰的薑湯分發給商隊裏的眾人。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薑湯好好喝?」

    「不愧是御廚家的女兒!嘖嘖。」

    「喝過許多薑湯,這湯的滋味就是跟別人做的不同。」

    「身子都暖了呢!」

    「娘,我不覺得冷了。」

    喝着薑湯時,商隊裏的氣氛也變得熱烈起來,大家紛紛對水芙蓉表達謝意和感激之情。幾個身染風寒的孩子,原本青白的小臉都紅潤了許多。

    「芙蓉,按你的吩咐,我給土地廟外那幾個販馬的漢子送了薑湯,他們不喝。」三叔躬着身子小聲在水芙蓉耳邊説道。

    黑麪男子跟他的屬下真是讓人琢磨不透,警覺到幾乎拒人於千里之外了。水芙蓉不以為然地道:「意料中的事,把剩下的湯都分給其他人吧。」

    大夥分完薑湯,水芙蓉覺得有些乏了,馬馬虎虎吞下兩口烙餅,慢慢地往青翠的河岸邊走去。

    此時天光已暗,繁星散落在天空,在最西側的天際透着美妙的橙色霞光,荒煙蔓草覆蓋的河堤,升起一團團乳白色的水氣。

    河堤再往前,是寬闊清澈的河水,河水嘩嘩流動的聲響掩蓋了草叢裏的蟲鳴聲。河道寬廣,水流相當湍急。

    她想去淨淨臉,然後回廟裏睡覺,水芙蓉來到河邊,掬起冰冷的河水潑灑到臉上。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輕輕地頂了她一下,差點將她瘦弱的身子頂到河水裏。

    她連忙回頭,只見一匹高大的馬正矮着身子,肚皮貼地,用長長的馬臉頂着她系在腰際的布袋子。

    蹲着的水芙蓉連忙四下張望,在一人高的草叢裏,她沒有見到任何人。

    沒有人?黑麪男的馬怎麼會在這裏?

    「你的主人呢?」黑麪男應該在附近吧。可她扭頭四處看,邊上卻沒有任何人影。

    「他不在這裏嗎?你自己溜出來的?」她很認真地對着馬兒道。

    馬兒連瞧都沒有瞧她一眼,長長的馬臉正忙着貼近她,嘴巴都快拱進布袋了。

    「你是在找吃的嗎?」她看出端倪,善解馬意地把布袋裏的各種小吃食各抓了些出來,攤在遍佈薄繭的小手上。

    「這個是路邊的漿果,這個是我在出發時給自己做的糖球,這個是蓼花糖,你想吃什麼?就知道你識貨。」水瑩瑩的明眸一彎,水芙蓉笑了。

    滿面垂涎之色的馬兒舔走她手心中間的糖球,巨大的馬嘴還發出叭嗒叭嗒的聲音。

    「糖球用了桂花醬、玫瑰醬還有上等的枇杷蜜,是不是很香?不要搶啦,慢點,我會給你吃的。」水芙蓉好脾氣地哄着馬兒。

    饞嘴的馬兒很快就將糖球吞吃乾淨,喉嚨裏還發出滿意的低哼。

    「龍駒」深藍的衣裳從野草中現身,低沉的嗓音隨之而來。看到龍駒趴卧在地上,極富魅力的眉頭打起結。霍炎庭訝異地盯着半跪在地上的龍駒,接着凜冽的視線對上水芙蓉。

    「你對龍駒做了什麼?」低沉雄渾的聲音透着森冷。

    「牠、牠、牠找我要糖球吃。」水芙蓉急忙吞下嘴裏的漿果,含糊地道。只是吃個糖球而已,大爺不用臭着一張臉吧?

    「胡扯!」

    「是真的喲,牠很識貨啊,我自制的美味糖球,牠很愛吃,不信你看。」水芙蓉又從布袋裏摸出剩餘的糖球放到龍駒面前。

    只見英挺的馬兒一改方才垂涎欲滴的饞貓樣,傲慢地霍然而起,一臉漠然地看着水芙蓉及她手上的糖球。

    而那長長的馬臉好似在説本大爺可不愛吃你這爛東西!

    好會演戲的馬……水芙蓉傻了眼。那個對着她流口水差點捅穿她布袋的饞鬼去哪裏了?

    「還要胡扯嗎?」霍炎庭冷冷道:「龍駒是天下少有的千里寶駒,牠不僅能日行千里,而且食不精不用,非上等井水不喝,能為你區區一點小東西收買?」也難怪他生氣,一匹可換一座城池烈性寶馬,若非受到傷害,絕不會向陌生人屈膝。要知道,他可是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馴服這匹狂傲的千里神駒,若牠區區為了一個糖球就失了氣節,那他這個名震天下的青眶堡主還有臉見人嗎?

    水芙蓉呆呆地瞄了瞄手上的糖,再慢慢地偏頭看着龍駒。

    龍駒跟她大眼瞪小眼。

    「你的馬好奸詐喲,你做主人的都沒察覺到?」水芙蓉看着神情冷冷的黑麪男道:「牠這麼道貌岸然不太好吧,想吃就吃,不用裝模作樣,對不對?裝模作樣,肚子受苦。」

    噫?她説這麼多,為什麼他不回句話?

    在她還在強調龍駒的道貌岸然時,倏然察覺不對的霍炎庭大掌已解下腰間烏亮的皮鞭。

    河岸上的風搖晃着齊肩高的芒草,濃密的荒草深處,有着不同尋常的動靜。

    「過來!」霍炎庭冷聲道。

    「你拿鞭子做什麼?你不會要打龍駒吧?好啦好啦,牠雖然道貌岸然又會耍滑頭,但可以慢慢改嘛。」不知周遭變化的水芙蓉以為霍炎庭真的是想找自己的馬兒算帳。

    「遲鈍。」霍炎庭冷哼道。

    話音一落,四周的草叢裏鑽出幾個手提大刀,衣着污穢的男人。

    約略數一數,能看見的大概就有十人之多,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藏在草叢裏。

    他們堵住霍炎庭及水芙蓉前面的道路,神情兇狠的執起刀,一步一步朝兩人逼近。

    「是山……賊?原來真的有山賊哦。」猶不知死活的水芙蓉還站在原地,恍然大悟地道。

    霍炎庭的額頭青筋浮現,在場所有山賊加起來都不會有水芙蓉那樣讓他頭大。

    她不乖乖過來,他要怎麼保護她?她離山賊還那樣的近。

    很快反應過來的霍炎庭猿臂一伸,烏黑的長鞭如電光般橫空劈過,掃向面目兇狠的山賊們。

    被擊打到的幾個山賊應聲倒地,發出慘叫。

    第一輪攻擊止住,霍炎庭再次揮動長鞭,烏黑髮亮的鞭身如同魅影,讓人防不勝防,此時猶如靈蛇出洞的長鞭出其不意地纏上依舊傻站在原地的水芙蓉身上。

    鞭身盈滿力道,猛然一卷,瘦小的水芙蓉小小的身子彈到半空。

    既然傻姑娘不知道躲,那他只好用鞭子拉她過來,令她置身自己身後安全的地方。

    本來是一個很簡單、他做過很多次的動作,結果卻釀成慘劇。

    當他把小小身子圈到自己面前時,翻騰着的水芙蓉身上倏地嘩啦啦的掉出好多東西,有漿果、糖球、燒餅,有路上採的野花種子,還有一包一包的調料。

    就在霍炎庭準備接住她小身子的時候,那些一包包調料竟全散落開來,形成團團嗆人的粉雨,撒了霍炎庭一頭一臉。

    「咳咳咳!該死!你身上這是什麼鬼東西?」他不住的咳嗽,眼睛流出淚水,鼻腔裏全是辛辣的味道。任他判斷能力再怎麼高竿,也想不到會有此等遭遇。

    他眼睛已看不清,頭腦脹得發痛。

    「哎呀!是胡椒粉!」水芙蓉連聲驚呼。

    雖説目不能視,霍炎庭還是憑着聽音辨位,精準地接住小小的身子,讓水芙蓉安全着地。

    「啊哈哈哈!好好笑!有人帶胡椒粉做暗器啊哈哈哈……」方才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山賊,笑得滿地打滾。

    「這姑娘可是個好姑娘,幫了我們的大忙了。」

    「李四,快起來,快,還有你們,還不趁這時候把那男人解決掉。」

    山賊們重整旗鼓,向水芙蓉和霍炎庭圍過去。

    他得迎敵,他得救出自己和沒有抵抗能力的水芙蓉,可是,濃烈的胡椒令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他只能握着鞭子防禦,無法主動進攻。

    水芙蓉忙拂去霍炎庭臉上肩上的粉末,可他看起來並沒有比較好。他陽剛的臉被辣得通紅,甚至還有些腫……這些胡椒是爺爺選給她的上等貨,辛辣程度可想而知。

    「快,快到河水裏洗洗,跟我走。」只有用水洗一洗才會好一點。

    「帶我去河邊。」他認同她的決定。

    水芙蓉牽起深藍色的衣袖,覷了個空隙,拉着他抬腿便跑。

    「別讓那兩人靠近河邊。」兩人要到了河裏,勢態便對他們不利。

    渾身緊繃的霍炎庭隨着水芙蓉跨前兩大步後,雙手一收,將嬌小的她拉進懷裏。

    「冒犯了,姑娘!」

    與他相貼,感受到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結實身軀時,水芙蓉一陣頭暈目眩,她的心跳猛烈地加快起來。

    「閉氣,入水。」沒給她多少眩暈的時間,霍炎庭沙啞的嗓子就傳來指令。

    下一刻,兩人雙雙落水,他們順着湍急的河水被衝往下游,遠離眼前的危險。

    他想全身而退,並保住這有些遲鈍的姑娘,只能出此下策。

    在亂石密佈、危險重重的河道里,他緊緊的擁着她,隨着河水載浮載沉,鐵打似的強壯身軀幾乎成為她的浮木。

    約莫一袋煙的工夫,兩人被衝出兩裏地開外。洗淨滿頭滿臉疼痛的霍炎庭確定山賊不會那麼快追來之後,他帶着水芙蓉泅到岸邊,爬上陸地。

    從河岸起身,嘴唇凍得發紫的水芙蓉雙膝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地跪坐下來。

    夜風襲來,吹得她瑟瑟發抖。

    水汪汪的大眼睛在落到霍炎庭滴着血水的手臂時驚呼道:「你受傷了」想必是河裏的亂石劃傷了他。

    「沒有大礙。」霍炎庭不在意地道,龐大的身子忙着從地上拾着枯枝。

    見她仍擔憂的看着他的傷處,他淡淡道:「死不了的。」

    接着選出一塊被灌木合圍的空地,逕自用枯枝乾草升起火來。

    「把衣服烤乾,我不可想帶一個病人上路。」冷着臉説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到一箭之地外,又升起一團火來,烘烤自己的衣服。

    水芙蓉來到灌木中的火堆前,冰冷的肌膚竄起一陣温暖。

    他好體貼,知道她現在最需要什麼。

    分佈着大小不同紅痕的小手,將褪掉的青色外衫和中衣放到火上烘烤。

    在光與温暖間,她發起呆來。

    除了劈作響的木頭燒灼之聲,一片寂靜。

    「每一個人第一次看見山賊,都不會有什麼太好的反應,除了遲鈍點,你還算有可取之處。」至少沒有尖叫到他頭疼。聽她半天沒動靜,他不由自主地挑起話頭。他是在擔心她嗎?他自己也覺得困惑。

    遠遠的,他渾厚低沉的聲音輕輕飄送過來,水芙蓉勾了勾豐潤的芳唇。

    「下一次,我一定會機靈點。」這是他所能説出的最好的安慰了吧?水芙蓉不覺失笑。

    「別再幫着山賊向自己人撒胡椒粉就好。」簡直是害人利器。

    水芙蓉哭笑不得。

    不過一會兒的工夫,霍炎庭已從火旁拿起深藍外袍快速穿上,靜靜地等着水芙蓉。今晚與他遭了罪,他不忍心催促她,再説商隊那邊還有他的手下和護衞,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這個好像……是蛇……吧?」灌木後邊突地傳來水芙蓉很慢、很遲疑的聲音。

    渾身一凜,霍炎庭來不及多想,足尖一點,人便到了火堆旁。

    蛇他一雙鋭眼沒有看到蛇,而是注視着火堆旁那個黑髮鬆散僅着肚兜的姑娘。形狀優美的雙肩裸露在外,細滑的皮膚似上等白瓷,水眸在火影的照耀下有如水晶。

    霍炎庭雙耳只聽見血氣往頭上衝撞的聲音。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看着他,看得他心猿意馬。

    「哈哈!看錯了,不是蛇,是一根枯木……長得好像蛇喲!」仔細看清後鬆了一口氣的水芙蓉細腕挑了挑腳邊那根彎曲的枯木給他看。

    深吸一口氣,霍炎庭黑着臉,很快消失在火光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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