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軟綿綿的倚在牀側,美貌的侍女隔了薄薄的褻衣正在搜身,雙手輕柔,有些像是撓癢,她便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立在一旁的綠衣少女實在忍不住,探手過去,從她頸子裏扯出一條紅色絲線,厲聲問道:“寶石呢?”
這樣肆意凌辱的態度——紫蘇手指輕削,拂她腕側大淵穴,迫得她將手放開,重重格住紫蘇靈巧已極的手指。一格之下,翻手一握,已經紫蘇的手腕捏住,微一用力:“還敢向我動手?”
紫蘇卻連看都不看,似乎毫無知覺,微微揚起頭,只是微笑:“怎麼?我早説了我沒有,還不信麼?”笑意坦然,對着綠衣少女,語氣又有些傲然:“若不是黑曼陀羅花粉,你以為剛才那樣就能制住我?”
“你若要格我手腕,勢必將外關穴露出,若是拂中,你的手還會有如此力道麼?”
她笑着搖頭:“這位姐姐,你脾氣還是這般暴躁。”
綠衣少女的手微微一鬆,復又狠狠加重了力道,粉衣少女輕聲斥道:“春水!”
那個被喚作春水的綠衣少女鬆了鬆手,似乎帶了憤恨,尖聲道:“你再説!”
那日她又去賭場,將兩件首飾一摔,指明要賭回之前輸掉的鴿血紅。那兩件首飾太珍貴,驚得春水出來,禁不住她三言兩語一激,竟回去重取了鴿血紅出來,拍在桌上,大聲道:“賭就賭。”其實她亦是有恃無恐,又瞧着紫蘇並不精通賭博,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哪知紫蘇早就看準了賭場的佈局,一進門就挑了一張離大門最近的桌子,等到擺好了骰子,她作出要下注的樣子,纖手一伸,不知不覺的將擺放在一旁的寶石奪了過來,掀翻了桌子就往外掠去。只怕扶涼賭場開業至今,從未有人如此跋扈放肆。紫蘇僥倖得了手,也不見有人追出。只是到了後來,身上力氣如同指間沙一般,慢慢的溜走,竟是動彈不能——到底還是被下了藥,便在小客棧被兩個少女趕上了,一直挾持到了這裏。
這並非讓臉面生光的事,紫蘇偏過臉想了想,決定不提,對着粉衣少女道:“想不到兩位姐姐非中原人士,竟然有這般纖巧的名字。”
“怎麼,你知道我叫什麼?”粉衣少女笑意盈盈,問道,“姑娘猜猜看。”
“綠如春水初生日,紅似朝霞欲上時。”
紫蘇在她臉上微微打量,那一身粉色薄紗將她襯得如瓷娃娃一般,“姐姐定然叫朝霞了。”
春水鬆開她的手腕,愕然:“不錯,我姐姐就是叫朝霞。”
“姑娘好巧的心思,這名字是我家主人取的,原來竟還有詩句呢。”朝霞笑道,“來者是客,我們自然是不好為難的。只要姑娘留下寶石,我們自然好禮相贈,恭敬的送姑娘出門。”
屋外聲音喧雜,不知是運了什麼東西進來,車軲轆壓過石頭的聲音,吆喝聲,一時間竟把屋子裏説話的聲音都壓了下去。朝霞向春水使了個眼色,後者便匆忙出門去了。
朝霞緩緩坐下,又吩咐侍女:“去給客人取一盆冰水來。”
她親自絞了帕子,敷在紫蘇手腕上,歉然道:“我妹子性子急,脾氣又不好,姑娘莫怪。”又感慨道:“姑娘的手腕生得真是好看。”
紫蘇的手腕腕骨纖細,握在手中,脆弱的一捏即折——此時紅腫了一圈,乍一眼看去,雪白的肌膚上彷彿戴了粉色的手鐲,她抿嘴一笑:“手腕還不都一個樣子?”
“姑娘,這次強把你請來,是我們的不對。只是我們姐妹倆尋找質地色澤如此純潤的紅寶石,實在很久了。老實説,這裏是西域和關內貨物交流的首扼,什麼樣的珍寶我們沒見過,未必就沒有比這寶石更價值連城的。偏偏就是尋不到更好的,不如姑娘行我們一個方便,就算是將它賣了給我們也行。”
紫蘇斂了笑,語氣有些嘲諷:“這麼説,那一日我當了這塊石頭,還真是羊入虎口。”
朝霞淡淡接口:“姑娘後來有膽量又把它給拿了回去,我也是佩服得很。”
靜默突如而來,橫亙在兩人之間,一如窗外喧囂依舊,更襯得兩人之間靜止若水。
半晌,紫蘇才緩緩道:“鴿血紅於我,也並非重要至極的事物。只是那是故人之物,我不能擅自將它送出,否則那一日我何至於後悔?”此時自己直陳偷盜,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便轉開了眼眸。
朝霞臉色微微一變,才欲開口,屋外便有人喚道:“姐姐,過來看看這個。”
她神色複雜的看了紫蘇一眼,碧藍的眼眸隱隱滑過冰色,轉身出門離去了。
直到隨行的丫頭們都離開了,紫蘇才輕輕“哎呦”了一聲,愁眉苦臉的看着被捏腫的手腕,重又將帕子浸濕,小心敷上,冰涼之意緩解了腫痛,才覺得舒心。
車馬喧騰至深夜,終於漸漸隱去。紫蘇渾身發軟,掙扎着吃了些侍女送來的食物,又靠了一會,身子不能動,靈台卻異常清明。眼見着對姐妹這樣難纏,她忍不住想起了那塊鴿血紅,從來也不知道這東西這樣“價值連城”,竟能活生生把自己困在了這裏,動彈不得。
夜半時分,寂靜無聲,似乎連油燈上那一豆小火都有了聲音,忽閃着跳躍。
她聽見自己輕咳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滿:“言二哥,你打算什麼時候下來?”
窗子被人輕輕一扣,眼花繚亂的一瞬間,屋裏已經站了一個人,淡聲問她:“紫蘇?”
似乎被輕微的氣流影響,燈光一瞬間紊亂,紫蘇望過去,那人立在陰影中,連表情都是淡淡的。只望得見清峻已極的身形,如同竹節般挺立。
她卻笑靨如花,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像是有水流滑過,潤的叫人心顫:“哎,林懷塵,怎麼是你?”
林懷塵走上前,看了他一眼,才低聲説道:“救你出去。”
“哦。”紫蘇快活的向他伸出手去,“那我們走吧。”
他微微退了一步,低頭看了一眼少女瑩白如玉的手,問道:“你自己站不起來麼?”
紫蘇嘆口氣:“黑曼陀羅,你有解藥麼?”
江湖上最是常見的叫人渾身無力的藥物,不會傷人,卻是無解,只能等着它慢慢褪去藥性。最是常見的藥物,卻並非常用——刀尖上舔血的人們,哪有這般心慈手軟?
他略微彎下腰將她扶起,低聲道:“我負你出去。”
紫蘇趴在他背上,只覺得硌,那樣一個硬朗的男人,又瘦,簡直就像伏在了山岩上。她不舒服的動了動,隨即背上一陣輕暖,林懷塵隨手將白裘裹在她身上,道:“出去了?”
她無聲的點頭。
真如強弩上的利箭,只聽耳邊風聲呼嘯,不過眨眼間,已經立在了園子的假山上。她從裘衣中緩緩睜開眼看去,極大的園子裏竟是停滿了往來商隊最常見的大車,一色用油布遮蓋得嚴實。
紫蘇只是好奇:“車子裏裝的什麼奇珍異寶呢?”
林懷塵似乎也在沉思,壓低聲音對她道:“你抓緊,我去看看。”
大隼般掠起,輕輕落在停在角落的一輛大車邊,他伸手掀開了一角。
兩人都是愕然,紫蘇“咦”了一聲,奇道:“黃土?”
他又隨手翻了幾輛,皆是瓦礫泥土,越發覺得詭異難言。偌大的園子,悄然一點聲音也無,原本是豪賭的場所,建得美輪美奐,連遊廊邊的扶手也是漢白玉雕成,溶溶月色之下,似淡淡攏上一層薄紗般柔和。
紫蘇才要開口,忽然覺得肩頭一涼,白裘竟慢慢往下滑去,她心裏一驚,微微低頭望去,夜色中只見數雙碧熒熒的眼睛,如同小小的燭光,慢慢的向自己靠攏。而腳邊那一雙眼睛,更是如磷火般,森森的看着自己——她心下大駭,一時間連提腳的勇氣都沒有,腦海中一片空白,只記得喊了一句:“林懷塵!”
以林懷塵的耳力,竟沒有聽到一絲異樣——那些獒犬天生異樣,腳掌的肉墊極厚,又被刻意訓練了,向敵人逼近的時候,竟可以做到全無聲息,暗夜中雙目熒光映出了森然的白牙,如幽靈般已將兩人半圍住。
林懷塵嘆了口氣,左腳迅捷的踢出,精準無誤的在最近的一隻獒犬撲上來之前踢在了它的咽喉處,又藉着一踢之力躍起數丈,立在了假山一側。他低聲道:“我説怎麼這麼順利呢……原來早被盯上了。”
紫蘇從小就怕惡狗,此時被扯掉了白裘,伏在他背上瑟瑟發抖,連聲音都開始發顫:“快跑快跑啊!”
林懷塵忍不住笑了笑,而彷彿為了應她的話,牆上剎那間架起了密密麻麻的弩弓,一色指向兩人的位置。
紫蘇默不作聲了,僅剩下的力氣緊緊圈住了林懷塵的脖子,忽然聽見他語氣似有不滿,嘀咕了一句:“真麻煩。”雖是抱怨,卻似乎並不以為意,叫人心下安定下來。
嗶啵一聲,有人點亮了燈光——整個院子剎那間被強光照亮,適才還空無一人的園子裏,如同蜂巢一般,到處有人鑽出來,靜靜的立着,注視立在假山上的兩人。
青衫男子面無表情,負着白衣少女,目光冷靜的掃視一圈,嘴角微微一動。忽然開口道:“你把那塊寶石還給人家吧?”
紫蘇噗哧笑了出來,聲音似乎也有苦惱:“我也想給啊,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説話間忍不住驚呼出聲,林懷塵已經返身躍進了獒犬圍成的圈子裏,旋風掃枯葉般出腳,將數只獒犬一一飛踢起,角度精準,如同巨石般撲向牆頭數處,偏生並不致命——獒犬一邊狂嚎着,一邊撲向那些箭弩。箭如雨下,噗噗入肉的聲音,那些畜生沒有斃命的,一時間上牆對着弩手廝咬起來。
巨犬吠聲,夾雜着射手的慘叫,血肉橫飛,一片混亂。
林懷塵立在牆上,而幾條人影已經從遠處掠過來,紫蘇咬着耳朵對他道:“等等。”
他依言而立,紫蘇估摸着距離,將手中的翡翠鏈子扔出,大聲喊道:“春水姐姐給了我一個鐲子,我也給她留個紀念。”
風沙又起,連天邊的月色一併遮住。漫天的風塵,在這個透徹如白晝的園子中,好似漫起了黃色海浪。
朝霞制止了正欲躍上牆去的夥伴,淡聲道:“算了,你追不上的。”
春水跺了跺腳,滿臉不甘,咬牙道:“那怎麼辦?那塊鴿血紅就這麼算了?”
朝霞垂下眼眸,斂去了冰涼的眸色,忽然輕笑道:“他們跑不掉的。”
她嫌惡的踢了踢一隻獒犬的屍身,碩大的猛犬如同褐色的麻布袋,軟軟的躺在地上,深褐的舌頭半吐着,鋒鋭的黃色長牙上帶着血色,混着涎液,幾欲令人作嘔。
林懷塵的身子如兔起鶻落,不過片刻,已經立在了一所民宅院中。他推開廂房的門,將油燈點上,方才放她在榻上。直到此時,紫蘇咬牙,鼓起勇氣去看自己的腳——牛皮小靴竟然被咬破,深深數個齒印。數道血痕已經凝結成冰晶,如同蜿蜒的紅色小蟲,扭曲着趴在靴子一側。
她咬了牙,彎下腰去——林懷塵踅眉,問道:“什麼時候被咬的?”制止了她脱靴,小心翼翼的蹲下,握起她的小腿,問道:“有沒有匕首?”
原本覺得冷,感官彷彿也被凍住,如今身上暖和起來,傷口似乎也在解凍,滑膩膩的叫人想起裏邊一股股往外湧的鮮血。紫蘇忍痛搖頭,道:“大概最開始的時候。”
林懷塵百忙中抬頭向她一笑,眉宇亦生動,目光中不掩讚賞:“你倒鎮靜。”
説話間已把長劍出鞘,輕輕數劃,牛皮連同衣料一起掉下,露出纖巧白皙的腳踝。而他輕輕握住,神色間不見異樣,仔細查看一番,道:“還好,沒傷到筋骨。”那雙手沒有絲毫温度,冰涼甚似了夜雪,又問她:“你身邊有傷藥麼?”
紫蘇想了半晌,方才拍了拍額頭笑:“哎呀,我快忘了!”
從腰間解下了一個極小巧的紫金色小瓶,遞了過去:“喏,只有這個,好像可以療傷。”
林懷塵去了塞子,放在鼻下聞了聞,忽然哭笑不得:“這個?”
紫蘇茫然道:“怎麼?不能療傷?”透明的眼神茫然的看着他指間的那個小罐,顯得稚氣美貌,忍不住叫人生出愛憐來。
他只是嘆口氣,傾轉瓶身,流出了粉色膏狀藥物。氣味柔和得如同三月桃花盛開之時,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飄香。而甫一接觸肌膚,藥膏便如同凝露般,立時融進了幾個傷口中,疼痛立止,幾乎是轉瞬間,傷口已經長出了粉嫩的新肉。
紫蘇欣喜的看着自己的腳踝,咯咯笑道:“這麼快好了?”又伸出手腕,“那給我手腕也抹一點。”
林懷塵神色古怪的看着她,問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
瑩玉桃花膏。
而他手上這一小瓶,江湖上若是有人以萬倍於其重量的黃金出價購買,只怕也是應者雲集。只因瑩玉桃花只在東海一個島嶼上生長,數十年才開花一次,以其花蕊入藥,只要一點,哪怕再嚴重的刀劍致命外傷也能轉瞬間活血生肌。
她已經一把搶了過去,倒了一點抹在手腕上,瞬間膚色已經轉為晶瑩若雪,和尋常無異。林懷塵看了一眼,只是微笑:“你大哥讓你帶上的?”
紫蘇動了動了手腕,似乎十分滿意效果:“你怎麼知道?”又晃了晃瓶子,道:“早知道這麼好使,就該多要一些。”
他的眼角不經意間滑過笑意,低聲説了句“很好”,一掌拍熄了桌上燈火,旋即將她橫抱起,斜身掠出了窗外。而此時撞進門內的數人只看得到青光一閃,竟連跨出一步都來不及,只能看着破碎的海棠式樣窗欞,在寒風中頗為清冷的發出嘎吱聲響。
朝霞嘆口氣,吩咐手下點起燈,良久,有人走近她身邊道:“再也尋不出氣息了。”
她緩緩搖頭,略一閉眼,似是下了決心:“此事就此了結。誰也不要再提起。”她略帶疲倦的制止了妹妹,道:“沒有鴿血紅,之前我們也尋到了不少百年珊瑚和紅玉髓。那些也勉強用得上了。”
透過破碎的槅窗,西北的星子如同碎裂的冰晶,隔了風沙,依然叫人覺得清明
“我向你説清楚,第一,那個女子必定出身名門富貴之家。這還不是重要的——第二,那個男子的武功高不可測,我們不是他的對手。你且記着接下來我們還要做什麼。和那些事相比,哪樣是主人最看重的?”她一字一句道,“春水,我命你,不可再去尋那對男女。”
春水聽到最後一句,神色一變,那雙藍色的眸子剎那間成為了蒼白,緩緩低頭,道:“姐姐,我明白了。”
而直到此刻,林懷塵才鬆了口氣,笑道:“難怪他們能一路尾隨而來。”
不過是因為她腳上的傷口罷了,再淡的血腥味也會有跡可尋。此刻他將她橫抱在臂間,大步踏進了敦煌城中最大的客棧。
他極大方的要了最好的房間,紫蘇將半邊臉都埋在他胸前,作出睏倦不堪的模樣,直到小二將二人領進了房,她才單腳從他懷裏跳下來,笑道:“平安無事。”而林懷塵淡淡掃了她一眼,才道:“明日我送你出城。紫言在涼州與你會合。”
折騰了近半夜,她連長髮都沒有挽起,閒閒散在肩後,此時一急,赤腳站在地上,着實是狼狽不堪的樣子:“我不回去。”
林懷塵還未開口,屋外傳來腳步聲,有個漢子的聲音大聲道:“呸,你才是爛泥巴呢!”又冷笑了數聲,“那可是一車車上好的高嶺土,一路從饒州府運來這裏,你倒算算,這該花費多少銀錢?”
紫蘇將目光轉到林懷塵臉上,低低重複了一遍:“高嶺土?那是什麼?”
林懷塵似乎在哪裏聽説過這個名字,可是模模糊糊的只是如同耀抓住遊移在記憶深處邊緣的一根蛛絲,卻怎麼也把握不住。回過神來,紫蘇已經倚着牀的一側,身子慢慢傾了下去,大約是太倦了,而黑曼陀羅本身又有催眠的功效。林懷塵在一旁靠榻上盤膝坐起,唸了心訣,緩緩入定。
翌日,紫蘇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手足痠痛,心下卻不由大喜,心知必然是黑曼陀羅的藥性已經散去之故。再緩緩運氣,果然筋脈中隱隱有了氣息流轉。她正欲下牀,才見到榻邊一雙嶄新的靴子,客房中已經不見林懷塵的身影。她也不急,招呼小二送來了水,熱熱的絞了帕子,敷在臉上,只覺得神清氣爽。
紫蘇獨自下樓,要了碗暖呼呼的湯麪,小二端上來的時候什麼都顧不得了,吹開紅豔豔的辣油,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燙得舌尖都沒了知覺,紫蘇用筷子微微挑了一些麪條——都是手工拉出來的,粗細雖然不一,卻韌性十足,碗底還有好些驢肉沫子。紫蘇一口氣吃完,看見一邊桌子上坐了一箇中年書生模樣的男子,細白臉蛋,幾縷長鬚,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大叔,這面好吃,你不試試麼?”她笑嘻嘻的放下粗碗。
那個男子搖了搖頭,捻鬚道:“太辣。並非養生之道。”
紫蘇搖頭,笑他:“人生得意需盡歡。這歡從何而來?自然是要從心所欲。若是處處難為自己,盡享天年也是無趣。”
“從心所欲?”男子搖了搖頭,伸手撫了撫腰側的事物,嘆氣道:“這可談何容易。”
紫蘇眼尖,見到他腰間所懸,是一支瑩白色長簫,四個音孔向上,一個向下。最為特殊的,這竟是一支瓷簫,一眼望去,直若玉石般皎然,工亦精好。她有些出神,只是好奇這瓷簫的音色卻不知是怎樣的。
正在出神間,林懷塵已經回來,在自己身邊坐下,問道:“可以出發了麼?”
紫蘇有些惱怒,也不看他,輕聲道:“我不走。”
他只是淡淡掃她一眼,目光冷靜,似乎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簡單道:“我答應了你家兄長,不能食言。”
“我可沒答應。”少女微揚了下巴,一派驕傲,“我謝你的救命之恩,將來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我定然也不會推辭……”她竭力説得像是慣走江湖的行家,到底帶了稚氣,林懷塵先是詫異,隨機微微搖頭苦笑。
而那個中年書生,索性哈哈大笑起來,絲毫不顧忌她的臉面:“小姑娘,牛皮不是這麼吹的,交道不是這麼打的。”
紫蘇狠狠的瞪他一眼,自顧自把話説完:“林懷塵,現在我們各走各路,誰也別管誰。”
書生聽到這個名字,眼神微微一動,毫無顧忌的看着林懷塵腰間佩劍,輕輕咳嗽一聲。
“那好,你説,你留下還要幹什麼?”林懷塵耐心問道,此時他又換上了駝絨襖子,如同再尋常不過的走道商旅,還有些可笑的戴着一頂極大的皮帽,只餘極亮的眼睛和英挺的眉毛,心不在焉的撥弄桌上茶盞。
紫蘇眼睛一亮,壓低聲音道:“那你弄清楚高嶺土是幹什麼用的麼?”
“嘿,就這點見識,還闖蕩江湖?還打抱不平?”中年書生搖頭晃腦,低聲笑道。此時店外又湧進了一個商隊,人喊馬嘶聲,一下子將三人的聲音沖淡下去。
紫蘇當機立斷,再也顧不上理會林懷塵,直接轉向書生:“大叔,我請你上樓喝杯茶?”
她彷彿見到了一個極大的寶藏——裏邊藏滿了令人驚懼的陰謀和武林往事,而自己已經摸索到了那扇塵封已久的大門邊緣,興奮得難以自己。
林懷塵看在眼裏,心中微嘆:總是有這樣的年輕人,似乎將這江湖視作了風雲變幻的擂台一般,於是淡淡的喚住她,聲音如同清冽的寒流,一下子將她定在原地:“那是瓷土,尋常得很。如今西域各國都想要煉製瓷器之法,大批大批的買去原料本就常事。”
“尋常的很?”書生好整以暇的接過紫蘇遞上的茶,調整了身姿,坐得更舒服了些,“婺源、祁門兩地的上春時節挖出的上好高嶺土,如今價值萬金。你當西域那些人是傻子麼?千里迢迢的運去,還未必能煉成,他們不會直接買成品麼?”
“上春時節?這還有講究呢?”紫蘇興趣盎然的打斷他的話,雙眼如同黑透的水晶,純然欲漾。
“上春的日子,雨水大,土便稠且細緻。做出的瓷器便更佳。”他似在自言自語,“不止高嶺土,一道運來的還有三寶溪和壽溪塢的瓷石,曬乾的松木與狼枝草。莫非他們想在這裏開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