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天火光中,青龍數度衝入房內,試圖救人。卻因屋內的畫冊都是極易燃燒之物,烈焰太盛,數次又被逼退。
暗衞們開始救火,青龍脱下身上長袍,往水桶中浸了浸,濕漉漉的披在身上,又欲撲進火房。
身後一股柔和的力道按在肩頭,青龍情急之下,肩膀順勢一卸,怒道:“別攔我!”
“青龍,是我。”
是公子的聲音。
青龍連忙轉身,急道:“公子……初夏她……”
公子輕袍緩帶,右手攬在一個少女的腰間,那少女甚是虛弱的靠在他胸口一動未動。他微微側身,將少女側臉露給青龍看,微笑道:“她在這裏。”
青龍見公子閒然的模樣,便料定初夏無事,登時鬆了口氣,拿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屍體:“先是這傢伙被人滅口,屋子又被人一把火燒了,青龍顏面掃地。”
公子伸手拍拍他腦袋,倒似安慰孩子一般,道:“你已做得很好。”
“好什麼!連個笨丫頭都保護不了!”青龍撇撇嘴,望向雙目緊閉的初夏,“她沒事吧?”
公子微微一笑:“被火氣一衝,一時間閉了氣息。”
初夏醒轉之時,猶自閉着眼睛,耳中聽到書冊簌簌的翻動聲,是公子在看書麼?她心下立時安定下來。
“醒了?”額上的手掌十分温暖,聲音亦是好聽,“覺得哪裏不適?”
初夏睜開眼睛,重重咳嗽了幾聲,頭一句話卻是:“公子……那火是我放的。”
公子替她理了理亂髮,安然道:“我知道。”
初夏瞪大了眼睛:“你不怪我?”
“我不怪你,反而贊你做得好。”公子微微俯身,雙眸凝視着她,“我知道你是聰明孩子。”
他的臉離自己這樣近,幾乎能數的清一根根睫毛,初夏只覺得自己臉頰微燙,匆忙轉開了眼睛:“那阿青呢?沒事吧?”
“他沒事。”公子温言道,“你若要見他,我便讓人叫他進來。”
初夏點了點頭,旋即又搖頭:“公子,我先和你説要緊的事。”
公子在她牀邊坐下,龍腦淡香攏在兩人身側,微醉似燻。
“公子,我已將所有畫卷鑑別完畢。果然找出了兩卷畫冊,所繪之處與《山水謠》極為類似。正午之時,我拿了畫卷,要去找您。然後……就遇到了刺客。”
公子垂下雙目,眼見她雙拳握得極緊,知她心中緊張,便緩緩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慢慢説。”
“阿青讓我退到屋內。我聽到外面打架的聲音,很是害怕。”初夏深呼吸了一口,“我知道他們必定是來要我手中畫卷的,我既已將那畫卷記在心中……那麼燒燬也無妨。所以就點了燭火……可是跟着有人從窗口撲進來,又被人攔腰斬斷了,我愈發害怕,手抖了抖,火星一卷,整個畫室就着了火。”
公子淺淺一笑,指腹輕輕撫着她的手背,用極輕的聲音道:“初夏,你真是這麼想的?”
初夏迅速的看他一眼,瞧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覺得莫測高深。她抿了抿唇,有些懊惱道:“公子又什麼都猜到了?”
公子唇邊笑意加深:“所以我説你是聰明孩子。”
“初夏怕死……當時我還想到,若是壞人搶了畫卷去,自然要殺人滅口的……可是我若將畫毀了,他們闖進來,一時間便不會殺我……”她只道公子會因此責罰,怯怯的止聲,一瞬不瞬的看着公子。
公子卻並不生氣,直視她道:“初夏,以後我若不在你身邊,你又遇到了性命攸關之事,那麼便像今日這樣,活下去,最是要緊。至於其他的身外物,皆是無關。”
初夏愣愣的看着他,眼眶漸漸紅了,低低道:“是。”
長夜寂靜。
公子並未催促她説出那兩冊畫卷,只是伸手攬着她的肩,一下一下輕拍,彷彿在哄孩子入睡,温柔至極。
“公子,那兩處地方,一處是洛陽附近的青天河……還有一處是,似是洞庭湖邊的君——”初夏迷迷糊糊道,又忽然轉醒,立時坐了起來,滿是懊悔。
公子慢慢放開她,抿着笑意:“怎麼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啊!”初夏悔道,“你——先將*****契給我。”
公子輕拍她的臉頰,將她摁在牀上,又牢牢替她拉起被衾,不動聲色道:“你燒了我萬金收購的畫卷,還不算這一整個院落。*****契可以給你,只是你自己説,你是不是還該欠着我?”
初夏躺在牀上,動彈不得,張口結舌:“可你説了不怪我——”
“不怪你。”公子嘆了口氣,目中卻藴着笑意,“你既還不出錢,那契約便還是由我保存着。哪一日你有錢了,便贖出來吧。”
公子説完,翩然離去,只留下初夏一個人皺着眉,總覺得哪裏不對。
半晌,才想起來,她燒了畫卷和畫室沒錯,可是……公子怎得不提自己差點被殺死?只嘆她一個不留神,將地名説了出來,如今可真是狡兔死,走狗烹!
“我説你笨,你還不承認吧。”一道黑影從窗外翻進來,懶洋洋往太師椅上一坐,“還敢跟公子討價還價,小心被賣了還歡天喜地幫人數錢。”
初夏瞅了瞅阿青,想起“歡天喜地幫人數錢”,當真是貼切的緊,一時間怔怔的。
“喂,你沒事吧?”青龍見她不像往常那樣和自己拌嘴,倒覺得有些不安起來。
初夏沒答話,鼻尖有些發酸。
“喂,別哭啊!”青龍站起來,“你怎麼老愛哭?
“你們都欺負我。”初夏抹抹眼睛,將頭埋進被子裏,“……還都騙我。”
她想起這月餘,日日埋頭在畫卷中,最後*****契沒拿回來,還差點被燒死,只覺得不值,哭得也愈發傷心。
“我哪裏騙你了?”青龍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又不敢再亂説話,只道,“要不……我去求求公子,讓他給你*****契?”
“他……不肯的。”初夏抽噎道,“他最是小氣不過。”
青龍為難的搔搔頭,最後道:“那你別哭了。”
“你到底是誰?”初夏從被子裏鑽出半個腦袋,淚眼迷濛的看着少年,“為什麼騙我,還扮成小廝的模樣?”
“我叫青龍。”青龍這一次,老老實實道,“公子讓我保護你。”
“青龍?左青龍右白虎的青龍?”
“是啊。白虎也是公子的護衞,不過此刻不在這裏。”少年見她不哭了,心下高興,“好啦,你別哭了,以後我不欺負你了。”
“青龍,你武功很厲害。”初夏這句話倒是出自真心了,“今日多謝你了。”
“我是公子的豹衞之一。自然是厲害的。”青龍得意。
“公子身邊,有很多像你這樣厲害的人罷?”初夏自言自語道,“否則他才不會讓你來保護我……”
“公子身邊四大豹衞,我便是四人之一,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青龍強調,“四豹衞中,白虎擅攻,朱雀呢,是神醫,玄武精於消息,至於我……專司防禦。公子讓我保護你,可見他對你多好。”
初夏歪着頭,想了想:“他們都像你一樣,悄悄在君府,不讓人知道身份麼?”
青龍搖頭道:“自然不是,除非出了緊要的大事,否則我也不會被公子叫回來。其實四人中,我只見過玄武罷了……説起來,也只有公子才見過我們四人呢。”
初夏聽得有些倦了,便揉揉眼睛:“阿青,我知道了。”
“那你睡吧。”青龍靈巧一個翻身,吹滅了燭火,臨走之前,又悄聲説,“初夏,你放心。我定會勸公子放你自由的。”
初夏翌日被叫去書房,路過那居住了月餘的院落,如今已成了一片焦土,真是觸目驚心。
書房的牆上掛着一張極大的山川輿圖,公子仰着頭,正細細查看。
“公子,你是要出門麼?”初夏站在他身後,好奇的看了數眼。
公子回頭瞧她一眼,頓了頓,方道:“怎麼?昨晚哭了?眼睛腫得核桃一樣。”
初夏沒吭聲。
“初夏,這件事我需問過你。”公子見她不答,也沒追問,“你可願與我一道去青天河?”
“是去尋《山水謠》麼?”初夏想了想,用力搖頭,“我不去。”
公子“嗯”了一聲,卻沒問為何,只道:“那麼你留在君府罷。”
初夏一時間有些疑惑,又瞅了瞅公子……他怎得這麼好説話了?可是尋寶又豈是真麼簡單的?她可不願去送死……
“你留在君府,自己要小心。”公子淡淡道,“如今這世上只你我二人知道《山水謠》所在,昨日殺**手的手段你也看到了,以後這種事,可能日日都有。”
公子有意頓了頓,瞧着她泛白的臉色,微笑道:“不過我會讓大管事好生照看你。”
初夏嗓子眼都開始泛苦,怯怯道:“公子,那你將阿青留下來陪我吧……”
“他自然是隨我一道去的。”公子轉身,不再看她,“哦對了,君府內有內應之事,阿青告訴你了麼?”
片刻後。
“公子,我還是和您一道去吧!路上也有人照顧您!”初夏大義凜然道,“初夏不怕苦,也不怕死!”
“當真不後悔?”
“不後悔。”
“日後若説起來,可是我逼你?”
“奴婢心甘情願。”
公子依舊背對着她,並未讓她瞧見抿起的笑意:“好罷,那麼你去準備一下。”
初夏應了一聲,正要出門,卻聽見門外侍衞通稟:“公子,白雪姑娘在門外。”
公子淡淡蹙了眉,過了片刻才道:“讓她進來吧。”
初夏瞧了公子一眼,見他並無讓自己離開的意思,便只能站在一旁。
白雪進門,便對公子盈盈拜下,低聲道:“公子是要離開滄州麼?”
公子並未讓她起來,只道:“你如何知道我要離開君府?”
“白雪在府中閒逛時,瞧見後院馬廄中,僕役正在給公子的‘電光’備鞍。”白雪抬頭,一雙美目流光四溢,“公子若要離開君府,能否帶上公白雪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