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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謬論,説的是當一個人如果能吃得很飽很飽,血液會流向胃部,然後大腦可以處在真空狀態下,什麼都不用去想。

    林慕用紙巾在唇上按了按,看上去很淑女,又有禮貌:“師兄,你吃飽沒有?”

    周欽一目光從她身前被解決的乾淨徹底的那三大盤烤肉上掠過,似乎並不訝異她有如此大的食量:“還好。”

    什麼還好?和她比,簡直就算是斯文秀氣了。

    自助餐廳有一個很大的掛鐘,林慕看了一眼,恰好下午兩點。她目瞪口呆的看了看起身去拿大麥茶的周欽一,忽然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於是等到周欽一坐下,林慕輕輕咳嗽一聲:“師兄你本科就是在我們學校唸的哦?”

    他將瓷杯遞給她,點點頭。

    “我室友和你是一個院的哎!她説認得你。”

    他不動聲色:“是麼?”看那意思,並沒要追問是誰。

    林慕有些尷尬,彷彿提了一口氣,被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

    周欽一挑眉毛的動作……真的很好看。也可能純粹是因為他的眉毛長得好,有毫不張揚的鋭氣,襯着一雙湛若明星的眼睛,彷彿能輕易將對方的心思看透。最後他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有淡淡的抱歉,只是微彎嘴角笑了笑。

    林慕的臉透着淺淺的粉色,許是因為難堪,也可能是吃得飽了,氣色自然就好了。就像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心急火燎的在講台上調試着軟件,因為着急,偏偏攝像頭的像素高,竟能將那樣的表情、甚至膚色看得清清楚楚。

    其實她完全不必這樣認真。因為就連當時美國那邊的助教都已經放棄了,坐在一邊幹起了自己的事。偏偏就是她,固執的將各種程序試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有偏執狂的毛病。

    他微笑着從回憶裏抽身出來,只是説:“沒準見了面還有印象。”

    林慕哦了一聲,略過這個話題,喊了一聲經過的服務員:“小姐,這裏買單。”

    小姐的反應很敏捷:“這位先生買過單了。”

    林慕很自然的順着服務員的手勢望向周欽一,他笑了笑:“走吧。”

    難道是剛才去拿大麥茶的時候付的錢?林慕迅速的思考了一下,雖然這段飯吃不了多少錢,可是説好是自己請客,這樣可真不厚道。於是厚臉皮如她,也不禁遲疑了一下。

    他卻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挺直的鼻子在一側臉上打下淡淡的陰影:“林慕,我下午還要去實驗室,你去哪裏?我送你吧。”

    這樣説,她就不好意思再因為吃飯的小錢糾纏下去。於是急匆匆的站起來:“我隨便逛逛,晚上還有事,不用送我。”

    他看了她一會,眸子烏黑而沉着,輕輕的哦了一聲,和她並肩往外走。

    厚實的木頭門上還嵌着玻璃,他比她走快半個身位,推開門,陽光霎那間順着那個角度鋪滿了一地。只是那幾秒,林慕站在那裏,有些怕光似的伸出手遮了遮,又低了低頭。他還是站在那裏,耐心的等着她跨出門。

    她終於還是抬起頭來,眸子彷彿水中蚌殼裏的珍珠,因為濕潤而顯得更加瑩澤。

    “那麼,師兄我先走了。謝謝你。”

    她很快的走了。甚至沒等他回話,因為只是怕下一秒,眼淚會湧出來。

    這半天,林慕是在辛華住的小區外邊的蛋糕店裏度過的。剛才那一刻,竟然有要哭的衝動,這讓她覺得不可思議——因為談戀愛至今,她真的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周欽一替她拉開門,那也不過就是一個男生該有的風度罷了。可她卻獨獨想起了以前無數次的,她和辛華去逛街,冬天商場的門口總有厚實的塑料簾子,他素來就是自己進去,似乎渾然忘了身後的女友。林慕的性格也不好,因為這個也會和他吵,説了無數次,他總算是記住了,也終於會替她推門。以前覺得沒什麼,可現在想起來,竟開始心寒,連手腳都開始冰涼。

    提拉米蘇上撒着濃濃的一層可可粉,味道苦苦的,又幹澀,林慕拿着銀色的小匙,有一下沒一下的將它戳爛,幾乎一口未動。不知道過了多久,玻璃窗外看見辛華從店前走過,她並沒有急着站起來,又等了一會,拿出了一張紙,開始密密麻麻的往上面寫東西,最後喊了結帳。

    林慕踏出了蛋糕店,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紙片,上邊條理分明,彷彿是去談判前的提綱。

    此刻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她還是想不到,最壞最不堪的結果,依然在兩個小時後發生了。彼時的她,依然能做到沉靜的出門,彷彿割棄一段長達數年的情感對她來説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夜風可以讓林慕的頭腦清醒一下。她的手指如□般抓着單肩包的揹帶,很用力,努力的深呼吸一口,強忍住回去潑硫酸的衝動,狠狠的咬住了牙齒。

    感情的結束,不是傷感,不是難受,竟然是憤怒——是不是很讓人覺得悲哀?還是她獨屬異類?

    哈!真極品!原來這樣的極品,自己也有幸的遇到了!更極品的是,為什麼自己在過去的三年都沒有發現他原來如此極品?那麼把話繞回來,究竟是他極品還是自己是受虐狂?

    這段邏輯推理讓林慕在一瞬間有些喪氣,她抬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坐在了後座,然後繼續漫無目的的思考。

    手指不受控制的把那張小紙條展開,她藉着窗外的霓虹,看見光影在微黃的紙質上斑駁流離。

    她看見自己寫着:第一,問他和楊可什麼關係。第二,問他有沒有對自己説謊。第三,把最近兩人之間的心結説出來。

    她記得自己走進去的時候,他的臉色也不好看,鬆了鬆領口,連水都沒倒給她。

    都在沉默,似乎不知道怎麼開口。

    “你在和她一起逛街,為什麼要騙我?”

    辛華似乎並不驚訝她問出這個問題,也像是胸有成竹,靜靜的説:“我撒謊?我以為你緊張我,原來也不是。你不是在街上對我説了不陰不陽的話之後,轉身就和別的男人去吃飯了?”

    這句話不啻於一記悶棍,林慕當時就站了起來,卻説不出什麼話來,目光彷彿不可置信,像是從來不認識這個人。

    他停頓了一下,嘴角輕輕彎了彎,連目光亦是似笑非笑。

    當時彼此那麼安靜,過了那麼久,她的氣全消了,只剩下無力感。

    “辛華,是不是我們真的要散夥了?”

    散夥——

    是啊,真難聽的一個詞,還有些叫人哭笑不得的粗俗感。可那個時刻,是林慕腦海裏頭一個反應出來的詞語。

    他也愣了一愣,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了,不置可否,又像是默認。

    月亮正從窗外的一角慢慢的爬起來,月光似乎是沒有温度的液體,正一點點的填滿這個城市。

    她很冷靜的説:“我想知道為什麼。”

    他嘴角的弧度不變:“分手?我可不可以認為,這是你提出來的?”

    也是從這句話開始,林慕算是擦亮了眼睛,將那些蒙上的灰塵淺淺的拂去,第一次重新認識了他。

    這句話……算不算是他心虛?不管他有沒有劈腿,卻連提出分手的勇氣都沒有——這種責任也要推給自己麼?她重新坐了下來,語氣從容:“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想知道。”

    其實三年下來,她從來都不知道,辛華積下了這麼多不滿。

    他説:“我真的覺得累。你還沒畢業,等到能買房買車,或許都過四十了吧。”

    他説:“你太不懂事。賺錢真的很辛苦,其實每次和你逛街,我都想説你。”

    他説:“上次放假我去你家,看得出來你媽媽不喜歡我,也看不起我。”

    她什麼都能忍,唯獨聽到這一句,忍無可忍,也忽然知道了為什麼他沒給自己倒杯水——莫非知道她想拿水潑他?

    “你給我説清楚?我媽怎麼你了?你去三天,她待你哪點不好?我家過年她都不會燒這麼多菜!”

    他只是冷笑了一下:“你媽不是説了麼,像我們這樣,買房也不知道買到幾時去。”

    林慕幾乎要抓狂了:這句話究竟是哪裏觸及到他脆弱的神經了?他要不説,她還真的記不起來原來媽媽説過這樣一句話。

    她無語的站起來,將一切情緒都靜靜的潛了下去,一直到門口,轉過頭來。、

    身影纖弱,可是她的側臉卻沒有一絲柔弱泄露出來。

    “你想要的生活,對不起,我給不了你。如果她能給你,你就好好把握吧。”她頓了頓,“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對外邊説是我先提的分手。”

    他們曾經挽着手逛傢俱城,一邊低聲説着將來的房間該怎麼佈置;也曾經一起去自助遊,為了省錢買硬座火車票,她的頭就靠在他腿上,而他抱着自己,一夜未眠。原來都是假的。他們熬過了畢業,卻熬不過現實。

    她知道,從此之後,他不再需要自己買打折的襯衣給他,也不用一起擠公車,就像她知道楊可家條件很好,只是她懶得再開口對他説起。

    就像自己離開的時候,他靜靜的喊住自己:“林慕,我不是不愛你。可是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忽冷忽熱的情緒,她坐着,握着拳頭,忽而想要破口大罵,忽而又強自剋制,到了最後,只是難受,恨不得褪下一層皮,讓三年時間重新來過。到了校門口的時候,冷靜終於消失了,林慕前所未有的憤怒,竟想到了去天涯上去開貼爆極品。她付過錢,一邊喃喃自語:“潑硫酸不值得,我憑什麼為了這麼一個人去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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