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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可還是不斷的想起那些話。

    他説,那裏真的需要我們這些人。所有的基礎建設還在興建,我偶爾也去那些學校代課,我喜歡那些孩子的眼神。

    他説,就是冬天有些難熬,主食只有土豆,就變着法兒吃。

    他説,那裏缺水,提水得跑去三里外的水井。

    最後他的目光有着青年人特有的灼熱:“維儀,我不想回來了,那裏才讓我覺得自己這輩子活得很值得。”

    他給她看錢包裏的照片,那是一張合影,他和一個膚色健康的女孩,被一羣孩子圍在中間,笑得像是天邊自由自在的鷹。

    他指着那個女孩向她解釋:“我女朋友,一起去的志願者。”

    後來她在走前給他打電話,霍景行和她説了很久,他是那樣細心且妥帖的男子,原來四年間,自己的心事,點點滴滴,他全都知道。

    他説:“維儀,有些人天生適應在城市裏的生活,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他説的並沒有什麼困難,只是字字斟酌,語速就顯得慢而輕,“況且,我們連過去都沒有。”

    分明只是隔了一層玻璃,她卻連進去的勇氣都沒有,最後拼盡了殘餘的勇氣問他:“霍景行,你對我究竟有沒有……”

    他知道她要問什麼,似乎也知道女孩子的尷尬,於是截斷了她的話,莫名的嘆息:“我一直覺得我們不可能。維儀,真的抱歉,我從未想往那方面努力。”

    大半年的時間裏,維儀忙得母親益發的看不過去,不是催着她換工作就是安排相親。眼見打開女兒的缺口有些困難,又迂迴開始和丈夫磨。靳志國倒是不以為然,覺得年輕人就要在工作上有衝勁。只不過有時候也做做樣子的問女兒,然後側過臉揹着妻子對女兒心領神會的一笑。

    不過維儀回家的機會不多,自然察覺不到父親愈加蒼老的的神情。其實連自己的個人生活也亂七八糟,連同事聚會也無精打采。

    一起去K歌的時候有人將歌聲吼得太陽穴都發疼。維儀坐不下去了,找了個理由出門回家。她在停車場站了一會,這才在包裏尋找車鑰匙。出口的一側悄無聲息的停着一輛車,她走過的時候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的只覺得車裏坐了兩個人,燈熄着。

    這樣的場所,保不準會見到讓人尷尬生厭的場面,她略微扭轉眼光,快步走向自己的車。

    唐嘉一抬手將前燈打開了,射出的兩道光芒強勁,猶如黑夜中潛伏着的貓咪的瞳孔。順着光線,看到前面走着的女子坐進自己車裏,然後順當的開車離開,再也沒有朝這裏看一眼。他臉色上淡淡的,卻愈加的心煩氣躁。只是不相信,這樣一輛車,靳維儀已經坐了好幾次,卻可以視而不見。

    身邊的女伴見他坐了很久,忍不住開口詢問。

    唐嘉微微一愕,記得某天她對自己説:“像你這樣的人……”原來自己真是這種人,在她心裏,淡薄的連一絲印象都沒有。而自己竟然卑微到希冀憑着外在的物質來讓她印象深刻。那麼,自己真的成了她心裏那樣的人了。

    他轉過頭對身邊的女孩子抿唇微笑,恍然間拋棄了那些想法,卻只剩下倦意。

    又不止倦意,隱隱有着擔憂,坊間的傳言早就成為他們圈子裏心照不宣的秘密。那些關於她父親的傳言——有些東西會在特定的場合成為公開的信息,而他不確定,靳維儀會不會知道那些事情。

    即便是捕風捉影,他想,是不是也該讓她先了解一些,多做些心理準備?這些事他已經在心裏權衡了很久,此刻卻從未有過的猶豫。

    有時候公司裏的報價差了一分一釐,整個訂單的差額就會相差天文數字,他連眉頭都不皺。而這件事,卻足足讓他想了半個多月。那些傳言太嚴重,要對着她舉重若輕的拿捏好分寸,他實在沒有把握。

    第二天他還是撥了電話,還穿着睡袍,站在陽台上安靜的看着小區裏的茵茵綠地。而電話開始接通那一刻起,心跳卻開始不由自主的加快,這是半年來自己第一次聯繫她,他一再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出於普通朋友間的關心。

    而對方顯然不這樣想,這邊心跳還沒緩過來,那邊已經按下了拒絕接聽。

    唐嘉連怒氣都沒了,只剩下無奈,倒也不緊張了,一遍遍的呼叫。末了,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時間是幾點,那邊終於肯接他的電話,女子的聲音保持着刻意的疏離和漠然:“喂,你好。”

    所有的情感清晰的給一種簡單的情緒讓位,唐嘉忽然明白,那就是難以啓齒。他知道他們父女之間的感情極好。於是他將全部的精力放在了斟酌用詞上,看似閒聊,卻不經意的告訴她關於靳志國的那些傳言。

    靳維儀素來很敏鋭,他小心透露出的訊息,她在電話那頭消化了很久,才開口説:“謝謝你。”聲音很輕,飄忽的像是天邊一縷清雲。

    唐嘉只是沉吟了一會:“維儀,別多想,有些話本就不大可信,我也不過隨口提一提。”

    那邊輕笑了一聲:“我知道。”

    他又在陽台上站了很久,雙手攏在胸前,眉峯微攏,晨風吹得黑色短髮輕輕顫慄,因為第一次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不可置信的軟弱,於是心思恍惚,。

    只是他想不到事情如此變化,全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而唯一慶幸的是自己搶先一步知道她父親出事的消息:那天趕去案發現場的有自己的朋友,而自己正在海天市應酬,那口紅酒就嗆在喉間,再也緩不過來。

    匆忙的離席,趕去找她,靳維儀被他從辦公樓拽下來的時候臉色蒼白,什麼都沒拿,單薄的只穿了一件絲質光滑柔順的短袖襯衣,然後坐在車子裏瑟瑟發抖。他一抬手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聽她在和弟弟打電話。她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卻沉悶得殘忍。

    後來唐嘉想想,她對自己是有感激的,他請她吃飯、約她去玩,她再也沒有拒絕過。似乎毫不介懷過往種種,把他當作了好友。他遠道而來,她便安心的盡地主之誼。他也沒有再勉強她,自己的生活依然是熟悉的樣子,偶爾的思念也是調劑。他見過了她在醫院的那一幕,失魂落魄,茫然的走向自己的弟弟。而她的弟弟轉瞬卻像變了一個人,抱住了姐姐,低聲安慰,他恍然間決定放手。她的精神世界已經夠脆弱,不需要自己再用別的為她加上哪怕一點的負擔。

    而對於靳維儀來説,那段父親去世之後時光裏,她似乎喪失了所有娛樂活動的能力,接到唐媽媽的電話約她去喝茶的時候,她的大腦一度停滯,仔細思索了很久,才想起了那個茶室的位置。

    她坐在那個氣度雍容、保養得當的女子面前,其實早想好了該説什麼。只是唐媽媽的開場白卻讓她驚訝,她伸過手去握住維儀的左手,語氣誠摯:“維儀,你爸爸出了事,我們都很難過。”

    她媽媽的眼睛,是歲月流轉之後才會有的通透眸色,真誠的回望維儀,輕輕的説:“會過去的,就像時間一樣。”

    她又問了很多家事,最後才説:“你們要搬去寧遠?”眼色中滑過一絲憐惜,彷彿在看自己的小輩。

    維儀點點頭。

    “真可惜了呢。”唐媽媽笑,“我們家小嘉一直很喜歡你。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不要因為家裏的事有負擔。”她試探着看了維儀一眼,“那麼,你們不是我想的那種關係?”言語間有些遺憾,似乎是對兒子不滿,旋即又問:“嗯?”

    維儀完全沒想到唐母竟然是這樣的態度,有些生硬的點點頭,勉強笑了笑:“阿姨,您誤會了,我和唐嘉只是朋友而已。”

    她嘆了口氣,伸手在維儀的手背上輕輕摩挲:“我知道了。”並沒有再説別的,直到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再開口提到兒子。只是拍了拍她的肩,低聲説了句:“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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