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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這套宅子是在半山腰,從落地窗望出去,屋後的草坪彷彿一卷湖綠色的順滑綢緞。天氣很好,陽光將淡淡的暖色調流轉,陳鋪在柔和的綠色上,美麗如同清淺勾畫的水墨。

    他指間的煙燃了很久,灰白枯槁的一截煙灰,或許是因為他的身形一動不動,煙灰並沒有墜下,彷彿凝滯而凋謝的時光。

    林揚猶疑着回頭望了一眼:“我已經上去看過她,她醒了。”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並不回頭。

    “那……我出去了……”

    “對不起。錯怪你了。”展澤誠突如其來的插了一句,“查出來了,那些資料是你們治療所的xx泄露出去的。”

    林揚心裏咯噔了一聲,那人是自己的助手,自然也是可以接觸到病人的卷宗的。她勉強笑了笑:“怎麼會是他?”

    展澤誠指間那截煙灰撲簌一聲掉在了地上,轉過身,輕描淡寫的説:“有錢能使鬼推磨。”

    林揚只覺得好笑:“要説有錢,還能有誰比你更有錢?”

    他並沒笑,彷彿被無形的寒意膠着住了表情,輕輕的眯起眼睛,下頜的線條凌厲:“他已經離職了。”

    她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你準備怎麼做?”

    似是能剖開至人心深處的利刃,展澤誠的薄唇微微一抿,極淺的笑了起來:“不會怎麼樣。”他隨口換了話題,“她現在的情緒,適不適合出門?”

    林揚略微思考了一下:“嗯,出去走走是不壞。可是……”她看了眼茶几上的報紙雜誌,“外面會不會……”

    展澤誠點了點頭:“你放心。不會再有那樣的事發生。”

    她看着他上樓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剛才自己翻的一本雜誌。她愕然停留在某一頁上很長時間。這條新聞有足夠的爆點,只一天時間,壓倒性的蓋過了之前的頭條。這個男人,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的多。她微微的搖頭:被這種人愛上,究竟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展澤誠再度推門進去的時候,春天的陽光,正落滿了自己的卧室。

    牀很寬大,牀上的那個人背對着自己,迎着陽光,抱膝坐着,彷彿就是貓咪最喜歡的絨線團,縮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團。

    他合上門,就這麼站着,有幾分鐘的時間,竟然不敢驚動這個房間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或許害怕她一回頭,依然是以往的樣子,冷冷的看着自己,呼吸中都透着疏離。又或許在害怕昨晚的一切,她的愛戀和繾綣,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可並不是的。

    她轉過頭,透亮的眸子像是水晶一樣,在他身上滑過,然後輕輕的微笑:“我睡了多久?”

    他低低的“唔”了一聲,並沒有回答,只是走到她的身邊,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隔了鬆軟的被子,伸手抱住她。許是聞到了太陽的味道,觸手暖意融融,許是被子太鬆軟,她被裹在其中,輕柔的叫人覺得憐惜。

    自己的世界只剩下這個擁抱、和懷裏的這個人,他屏住呼吸,連眼睛都不敢眨,金色的光線刺進眸子裏,只餘下一片乾澀。

    很久之後,洛遙輕輕動了動身體,聲音有些發悶:“展澤誠,為什麼我一直覺得自己腦子裏有很多空白?身體都是輕飄飄的。”

    這句話淡淡的,不着痕跡的落進展澤誠的心裏,卻彷彿是一根尖鋭的魚刺,扎進了心口最柔軟的地方。他將她放開,長久的凝望,依然説不出話來。

    洛遙低下頭,將臉埋在了他的肩上,低低的説:“這樣真好。”

    究竟是哪裏好,她也覺得茫然,她想要仔細的去想想,可是腦海裏彷彿繚繞起淺淺的雲霧,將那些往事、連同熾烈的情感,一併遮掩去了。這層雲霧多久會散去,而散去之後的世界會露出多麼猙獰的真實,這些遙遠的問題,她並不願去多想。

    他去吻她的眉梢,微笑着説:“醫生説你最好出去走走。”頓了頓,又説:“要不要去看看敏辰?”

    這個建議無疑有着很大的誘惑性,她的目光倏然亮了亮:“可以……出去麼?”

    他只是笑:“為什麼不能?”

    出門前,洛遙又有些躊躇起來,車子就在門口不遠的地方安靜的等候,那一步就在腳下,可她卻跨不出去。

    展澤誠牽着她的手,似乎想起了什麼,彷彿變戲法一般,從身後拿了一定棒球帽出來。他給她戴上,又理了理洛遙的頭髮,微笑:“好了,現在沒人會注意你。”

    洛遙嗤的一聲笑了:“我又不是明星。”到底自己伸手壓低了帽檐,和他一道坐進車裏。

    一路亦是無言,他不放開她,只是十指交互扣着,反扣着她的掌心,放在自己的身前。暖氣拂在自己的頸間,有着奇妙的微癢的感覺。帽檐的陰影遮住大半的臉頰,他又近在身側,這種感覺叫人安心。

    車子停在醫院的地下車庫裏。整個空間巨大而黑暗,彷彿是鋪天蓋地的塵埃籠罩着,光線微弱。或許是太安靜了,只聽見了鞋跟在水泥地板上扣扣的聲響。直到走出了車庫,獨屬自然的光線落在身上,彷彿在這一刻有了某種特殊的意識,洛遙回頭看了一眼,不遠的地方,就在巨大的柱子後邊,有人舉着相機,正迅速而敏捷的調整焦距。

    腦海轟的一聲亂了,她下意識的抓緊他的手,卻説不出話來。

    展澤誠順着她的目光隨意的看了一眼,並沒有開口,伸手摁下電梯的按鈕。

    進電梯前,洛遙又回頭看一眼,原來那個位置上,記者已經不見了。他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淡淡的説:“別擔心。”語氣篤定而坦然,唇角微彎,又細緻的替她將一縷長髮夾在耳後,“不會再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新聞了。”

    洛遙“哦”了一聲,大概是上一次的場景印象太過深刻,帶了不自知的輕顫。

    展澤誠伸手擁住她,一遍遍的撫過她肩頭的長髮,柔聲説:“真的不會再有了。我向你保證,那些人沒有一個會……”或許他也察覺出自己語氣中的狠戾和不善,自動自覺的換了句話,“不要怕。”

    洛遙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踏出電梯的剎那,忽然聽見新生孩子響亮的哭聲,彷彿化開了沉悶的世界,連空氣都為之清新。

    她情不自禁的笑起來,連腳步都加快起來,循着聲音走向那間病房。

    其實在門外就已經看見敏辰躺在牀上,身側是一個嬰兒牀,高池飛背對着自己,彎下身子,大概是在逗弄孩子。

    她敲門,然後不等回應,不請自進。

    王敏辰看到她,先是一愕,又微笑起來:“洛遙!我沒想到你今天就來看我了。”

    其實洛遙心底很歉疚,是她害得敏辰早產,出了那樣大的事,可是他們夫婦卻並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高池飛更是呵呵笑着,要讓洛遙抱抱孩子。

    孩子的身體又輕又軟,膚色紅紅的,一張小臉還皺着,正在吮着自己的大拇指。説是大拇指,其實比兩三根牙籤粗不了多少。洛遙小心的抱着,生怕碰一下都會弄痛懷裏小小的生命。又忽然覺得心疼,覺得他有些偏瘦,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他本該在母親的肚子裏多呆上半個月。

    紛繁雜亂的心思驀然被敏辰的驚呼打斷了,或許又因為太過驚訝,牽動了剖腹產的傷口,她低低的呻吟了一聲:“唉,外面是展澤誠麼?”

    高池飛也是一驚,站起來,往窗外看了一眼。

    洛遙的臉頰上莫名的飛起兩片紅暈,輕而薄,彷彿桃花瓣兒。她低了頭,不知所措的“嗯”了一聲。

    大約是感激昨天他送自己來醫院,敏辰猶豫了一下,對高池飛説:“要不你請他進來吧?”

    趁着高池飛出去的空檔,敏辰飛速的問她:“你們怎麼回事?又在一起了?昨天后來發生了什麼事?”

    一連串的問題,彷彿是一把散亂的珠子,噼裏啪啦的落在洛遙的心裏。她抬起頭,有些茫然的看着敏辰,腦海裏彷彿又泛起了清淡的霧靄,各種記憶蜂擁而來,壓得她喘不過氣,不知所措。

    展澤誠進來的時候,她手裏還抱着孩子,坐在牀沿,長髮凌亂的落在肩頭,雙唇微微的張着,如果仔細的看,淡粉中還泛着珍珠色調。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想念她的吻、和她在自己懷裏時温熱的氣息。

    是嬰兒嘹亮的哭聲忽然打破了這幅安寧精緻的畫卷。洛遙像是嚇了一跳,忙不迭的去拍孩子的背脊,一邊低聲的安慰。

    展澤誠靠在門口,只是看着,有一種不可抑制的笑意,從心底泛起來,隨着血液和氣息,慢慢的漾到了唇角。此刻自己在因為什麼而滿足,他不想去細究。只是覺得舒心,又或者是渴望,有一種近似幸福的真實感,在灼燒自己的靈魂。

    他進來之後,洛遙反倒不開口了,安安靜靜的蹲在嬰兒牀邊逗弄孩子。餘下的三人都有些尷尬,只能各自沉默。一小會兒之後,洛遙站起來,微笑:“我就是來看看你有沒有事。那……我下次再來。”

    她起身告辭,又忍不住去握握嬰兒小小的拳頭,笑語盈盈:“再見嘍。”

    展澤誠一直極有耐心的等着,走在她後邊,和兩人告辭。

    高池飛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最後忍不住喊住他:“展總……”

    他還牽着洛遙的手,又替她戴上帽子,揚眉問:“什麼?”

    “公司那邊……”

    淡淡的停頓,展澤誠止住他的話:“公事下次再説。”

    王敏辰靠着牆,看着他們離開,彷彿在獨自囈語:“我真是想不通……他們……是瘋了麼?”

    高池飛在逗弄寶貝兒子,聞言一愣,良久,才嘆口氣:“洛遙我不知道,展澤誠他……大概早就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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