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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8章

    第16章

    這一次,佳南忍不住笑出聲音來,異常認真的説:“我哪裏比得上?她可以不化妝就來上班,我要是不化妝的話……這裏都是皺紋。”

    柏林湊近了一下,仔細觀察她的眼角,搖頭説:“哪有這麼誇張。我認識你的時候,還以為你高中畢業呢。”

    佳南只是笑了笑,一言不發。

    “不過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年輕女孩子來這種場合工作,就是不自重。”柏林又看了一眼安琪,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

    身邊的朋友許是喝多了酒,聲音漸漸喧雜起來,佳南躲在形形色色的人羣中,聽着柏林亂七八糟地説着笑話,喝完了手中的飲料,又看看時間,站起來説:“不早了,我還有些事,先走了。”

    柏林緊跟着她站起來:“那我送你。”

    旁邊一桌忽然開始起鬨,接着砰的一聲,似乎是開香檳的聲音,暗色之中,不知道一塊什麼東西,飛速地向佳南臉上打過來。

    佳南下意識的拿手指捂住鼻子,一時間痛得説不出話來,只覺得又酸又漲,接着指間温膩膩的留下液體。之前做手術的時候,她都是昏昏沉沉的,於是從未這樣清醒地體驗到鮮血快速的從身體流失的感覺。整個人頓時懵了,只要微微仰起頭,鮮血就倒灌着流進喉嚨裏,衣襟上也沾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跡。

    柏林伸手抓了茶几上的紙巾遞給她,佳南甚至騰不出手去抓,只是徒勞的用手捂在嘴巴上,明顯能察覺出黏膩的血液順着手指一直流到手肘處。始作俑者是柏林的一個屬下,此刻怔怔的看着,幾乎已經嚇呆了。不知誰將頂燈打開了,光亮頃刻間潑濺下來,沙發上、桌面上的斑斑血跡越發顯得怕人。

    “去醫院——”柏林的話還沒説完,身後嘩啦一聲,像是什麼東西被倒翻了。

    他回頭一看,是陳綏寧隨手將冰桶裏的冰倒在濕巾上,抓起來放在佳南鼻骨上方,沉聲説:“自己拿着。”

    佳南被冰塊激了一下,渾身打了個冷顫,接着身子一輕,已經被人騰空抱了起來。她有些驚恐地看着陳綏寧近在眼前的側臉,他一邊往門口走去,一邊用很快的語速説:“捏住鼻子,不要抬頭。”

    佳南用力抓緊了冰塊,敷在鼻子上,聽到他又問了一句:“左邊還是右邊?”

    一旁的柏林微微一怔,卻聽到佳南甕聲甕氣的回答:“右邊。”

    陳綏寧皺了皺眉,冷聲説:“我們馬上去醫院。”他並沒有顧忌周圍的目光,抱着她大步走到門口,司機已經將車子停在門口,拉開了後座車門。

    偏偏想將她塞進後座的時候,佳南的小腿卻橫亙在門邊,試了兩次都沒放進去。陳綏寧有些急躁,順手扯掉了她腳上蹬着的高跟鞋,將她的膝蓋一曲,塞了進去。自己轉身走到車子另一側,看到追出來的柏林,略微點頭説:“我會送她去醫院。”

    車門砰的一聲甩上了。陳綏寧坐在佳南身邊,看着她慘白的臉色,撥開她的手,替她摁壓住鼻子兩側。

    冰鎮和擠壓並沒有讓血流的速度放緩,佳南低頭看着自己的前襟,米色的上衣已經沾滿血跡,她聽到他的聲音:“別怕,馬上就能止住。”

    時光倏然靜止了。

    佳南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迷惘,也有些迷離。

    那時他們去青海湖看漫天遍野的油菜花,她卻因為上了高原反應,鼻血怎麼也止不住。陳綏寧半夜抱着她,坐在120急救車上,一路趕到醫院。

    那一次她足足流了小半臉盆的血,只覺得渾身無力,軟軟靠在他身邊,忍不住想哭。他替她摁壓着鼻子,低聲説:“別怕,馬上就能止住。”

    那一晚到了醫院,卻只有急診科的醫生,因為一時間找不到出血點,只能往她鼻子裏塞棉團。一層一層壓實了塞進去,佳南痛得指甲狠狠掐在他手臂上,他卻默不作聲,等到血真正止住的時候,他的手臂上一塊塊全是掐破的皮肉。而醫生也鄭重地説:“下次如果再出血,可能要動個手術了。”

    那時她嚇得大哭,所幸後來在醫院觀察了一整天,並沒有再出血,從此以後,便再也不敢去高原了。即使她那麼想去西藏,最終也還是放棄了。

    陳綏寧的手一直不曾放開,緊抿着唇,一言不發。她臉上的妝都花了,加上滿臉的鮮血,頭髮糾結,狼狽不堪。可唯有一雙眼睛,許是因為害怕的緣故,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盈盈水水,叫人憐愛。陳綏寧心中驀然一動,於是很快轉開了眼神。

    車窗半開着,雨絲不停地飄落進來,佳南的手指被冰塊凍得沒了知覺,整張臉也似是面具一般,她顫聲説:“我自己來。”

    陳綏寧慢慢鬆開手,側臉望向車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車速極快,趕到最近的醫院,不過十多分鐘,已經有醫生在門口等着了。

    陳綏寧靠在車椅上,此刻理智已經漸漸恢復,他看着她有些艱難的推開車門,並沒有伸手幫忙。最後是有經驗的護工一把將她抱上了了急救牀,推去裏邊了。

    急診室外,護士手中拿了表格走過來説:“家屬嗎?麻煩在這裏籤個字。”

    醫院的燈光慘白慘白的,他的身形挺拔,靠在雪白的牆上,臉色有些陰晴不定,他沒有接過那張紙,只對護士説:“她兩年前發作過一次,是在高原上。那時醫生説再出血的話,一定要找到出血點,再動手術。”

    護士一一記下來,又説:“在這裏籤個字。”

    陳綏寧卻在不經意間退開半步,微微側頭説:“我不是家屬。”

    恰好急診室裏有人探頭,説了一聲:“準備下,馬上做個小手術。”

    護士抬頭看了看他:“那你去聯繫家屬。”

    陳綏寧下頜朝一個方向輕輕一揚,淡漠説:“來了。”

    沈容急匆匆地趕過來,看到陳綏寧,停下腳步,打招呼説:“陳總。”

    急診室門被拉開了,護工推着佳南出來,她就這樣躺在牀上,閉着眼睛,臉色白得像是牀單的顏色,如果不是胸口輕微的起伏,真像已經死了一樣。

    陳綏寧微微直起身子,唇角抿成一條直直的線。

    而沈容快步走去她的身邊,俯□,低聲説:“小姐,現在去做個小手術,很快就沒事了。”

    佳南睜開眼睛,不知低低説了句什麼話,沈容便安慰她:“不會和上次一樣的,你放心。”

    手術室的門關上了,沈容一回頭,看到陳綏寧站在不遠的地方,黑影幽寂,目光微微向上望着廊上的頂燈。他並不確定陳綏寧是不是聽到了剛才自己説的話,躊躇了片刻,終於還是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他依舊是冰冷的神色,只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沈容鬆了口氣,向來恭謹有禮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難掩的情緒,他完全能理解她此刻的恐懼,就像那個時候……她被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失去了孩子,卻沒有向任何人説起的原因。對於許彥海來説,那是難堪的恥辱。但對於佳南來説……那大概是她,永遠不願意提及的一塊傷口。

    這個時候,醫院門口十分清冷。細雨撲在臉上,陳綏寧一低頭,看見車座和絨毯上全是斑斑血跡,説:“明天這輛車好好送去洗洗。”

    司機答應了一聲,又問:“陳先生,去哪裏?”

    這個問題卻讓他想了很久,似是很難回答:“先開着吧。”

    他的拇指無意識地扶着手機光滑的邊緣,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開,又再合上。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翡海此刻已然寂靜的路上,彷彿是為了給自己找些事做,陳綏寧順手撥了一個電話。

    助理小孫接的,沉默了片刻之後,陳綏寧依舊什麼都沒説。

    “陳總,許小姐沒事吧?”最後小孫試探着問了一句。

    他卻恍若不聞,隔了一會兒,似乎才想了起來:“剛才在金樽陪我喝酒的女孩,叫什麼名字?”

    對方心領神會:“好,我立刻去查。”

    陳綏寧掛了了電話,暗夜之中,他忽然有些懊悔剛才的衝動,甚至理不清那一瞬間……他為什麼要走過去抱起她。他望着窗外夜雨,心頭卻莫名地焦躁起來。

    回到家已經近凌晨一點了,洗完澡,頭髮濕漉漉的踏進書房,陳綏寧有些意外地發現沙發上還坐着一個人。

    他隨手將毛巾扔在一邊,挑了挑眉梢問:“怎麼還不睡覺?”

    舒凌整個人蜷在沙發裏的一堆靠枕中間,手裏捧着熱牛奶,懶洋洋的指了指桌上那杯熱騰騰的液體:“你也喝了再睡。”

    陳綏寧皺着眉打量她,隔了一會,提醒説:“你懷着孩子。”

    “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困。”舒凌站起來,不以為然,“無聊就編了段程序玩玩。”

    陳綏寧握着馬克杯,在書桌後坐下,隨意説:“你去睡吧,我還要看點資料。”

    舒凌卻沒走,她的雙手支在書桌上,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喂,你今天怎麼了?魂兒不在身上。”

    陳綏寧淡淡抬起眉眼,不動聲色説:“什麼?”

    “你的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她一一點給他看,“全是血跡,都沒洗乾淨。怎麼?去打架了?”

    陳綏寧怔了怔,低頭去查看自己的手肘,一言不發。

    “好了好了,你脾氣大,我惹不起。”舒凌聳了聳肩,“我去睡了。”

    她走到門口,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過頭,補上一句:“陳綏寧,每次你擺這張臉給我看,我猜……就是因為她。”

    這一次,陳綏寧倒不再沉默了,簡單的説:“沒錯,她出了點事,進醫院了。”

    舒凌停下腳步,回過頭:“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陳綏寧翻着文件,並不抬頭。

    舒凌的左手不自覺撫着自己的腹部,定定看着他許久,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悵然嘆了口氣。

    第17章

    OME季度會議結束後,濱海山莊恢復正常運營。

    工作不再像前幾天那樣忙碌,只是員工內部,卻有幾個話題討論得熱火朝天。而剛剛出院第一天上班的佳南,在跨進食堂的時候,就感受到了這種注目禮。

    説實在的,許佳南是許彥海的女兒,這個新聞並不算什麼。真正令同事們議論不休的,卻是那個晚上,陳綏寧親自抱着她,送去了醫院。可見兩人的關係着實不一般。連帶着陳綏寧結婚前與佳南那段若有若無的關係,也被好事者翻了出來,悄聲議論着。

    佳南要了份早餐,看到往日熟悉的幾個同事,走過去坐下來。她平時脾氣算是很好,加上公佈了身份,也絲毫沒有改變態度,同事們倒也沒有因此疏離她。立刻有人問:“你身體好了麼?”

    在醫院做的止血手術算是極小的手術,後來又觀察了兩三天,馬上就出院了,佳南如今覺得自己對這些生理上的痛苦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她笑了笑説:“沒事了。”

    “許助理,你和陳總很熟嗎?”終於有人忍不住問。

    佳南正埋頭喝粥,極自然地説:“算是熟吧。”

    同事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佳南索性大方地説:“我們很早就認識,他像我哥哥一樣。”

    説出這句話的時候,佳南一點都不心虛,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們不會信了那些緋聞吧?當然是假的啊。”

    眼見她這樣坦白,同事們反倒不好再説什麼了,於是無關痛癢的聊了聊別的,便各自上班換崗了。

    這天上午,開完晨會後,陸嫣就將佳南叫到了自己辦公室。

    甫一踏入,佳南就覺得有些不對。原本放置着的工作名牌,此刻被取下了,茶色桌面便顯得空落落的。而書櫃也被清理一空,彷彿在靜靜地等待新主人。

    “陸經理,你這是……”佳南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坐。身體好了嗎?”陸嫣招呼她,笑着説,“前兩天太忙了,沒顧得上去看看你。”

    “哦,沒事,都好了。”佳南連忙説,“那個連小手術都算不上。”

    她依舊有些懷疑的看看四周,問:“你要換辦公室嗎?”

    “不,具體來説不是換,這間辦公室以後就是你的了。”陸嫣笑盈盈的將一杯茶特地給她,“我想這幾個月的工作已經證明了,你有能力坐在這裏。”

    佳南這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的望着淡淡笑着的女上司,一句“為什麼”脱口而出。

    “的確是事出突然。因為……我懷孕了。醫生關照説,我這個年紀生小孩,最穩妥的還是靜養。”

    眼前的女人一如既往的美麗優雅,但是的確,並不年輕了。陽光從她身後落進來,她髮絲微卷,淡笑的時候,眼角不經意間,已經有了細紋。這大概就是所謂“女強人”的代價。曾經的青春奉獻給事業,剛礪的稜角被歲月磨平,而她在這樣的時刻選擇迴歸家庭。

    “真的嗎?”佳南在驚訝之後,由衷地替她感到高興,“為什麼不早説呢?恭喜你。”

    “之前是想等到你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再甩手不幹。”陸嫣苦笑了笑,“不過看起來,寶寶沒那麼聽話。”

    “啊,沒關係,沒關係。”佳南此刻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擺手説,“孩子和身體最重要。其實陸經理你願意這樣耐心的教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這件事我還沒對你爸爸説。”陸嫣沉吟了片刻,“恐怕董事會那邊也沒那麼容易通過。”

    佳南也知道,如果沒有父親的全力支持,只怕陸嫣也無法這麼快卸下重擔。此刻她反倒安慰起她來:“沒事,我去和爸爸説。”

    陸嫣的眼神頗有些神色複雜,她看着年輕的女孩,不知為何,心中竟起了淺淺的愧疚感。

    中午吃飯的時候,佳南照例坐在幾個熟悉的同事之間。不知為何,她剛一入座,幾個女生原本嘰嘰喳喳的在説話,頃刻間就住嘴了。

    佳南撥着紅燒肉,興致勃勃地問:“你們在説什麼?”

    “呃……沒什麼。隨便聊聊工作上的事。”

    佳南擺出一副“我不信”的樣子,撇了撇嘴説:“什麼八卦不能分享?”

    原本就是年齡相近的女生,她這樣一説,有個同事就笑嘻嘻的説:“我們也別猜了,問問許助理,沒準還是第一手消息呢。”

    佳南眨眨眼睛:“什麼?”

    “聽説金樽一個來工作第一天的小姐,第一次陪客,就被人看上……脱離苦海啦。”同事神秘兮兮地説,“而且你猜,誰是金主?”

    佳南低下頭,扒了幾口飯,頭也不抬:“誰?”

    “陳綏寧啊!”

    許佳南放下筷子,認真的問:“真的嗎?”

    其實這幾個同事是客房部的,不過是聽娛樂部的朋友説起而已,八卦得似是而非,一句“真的嗎”,便沒人接話了,只説:“我們也是聽説啊。不過都説那個女孩很漂亮,那天還是素顏陪客的。沒準陳總就是喜歡這類型的。”

    那個女生,答案對於佳南來説,呼之欲出了。

    安琪。

    只是她如今已經沒有多餘的情緒去關注陳綏寧喜歡了什麼人,又拋棄了什麼人。説真的,她甚至覺得半年前的自己那麼可笑,為了一個近乎冷血寡情的男人……竟然要死要活。至於他那晚送自己去醫院的舉動,佳南也不再費心去多加揣測——或許是他一時興起,又或許只是這個男人的手段,始終給她忽近忽遠的錯覺,然後在她鬆懈怠之時,又狠狠地羞辱她。

    第18章

    許彥海因為身體關係,大多數時間都在家中靜養,只有極重要的事,沈容才會帶着公務向他請示。當天下午,陸嫣去找他的時候,他便坐在花園中,手邊是一杯剛剛沏好的毛尖。她見到他,總是帶了幾分敬畏的,連説話聲音都放低,彷彿那年剛剛畢業,進入濱海工作,強勢而威嚴的老闆總讓她仰望。

    許彥海靜靜聽完,只説:“你覺得佳南她一個人能行麼?”

    “換執行經理是大事。”陸嫣沉吟了片刻,“董事會那邊,我會準備好,應該沒有問題。”

    “我是問你,你真的覺得她可以?”

    “許總,佳南是你的女兒。你不瞭解她?”陸嫣不落痕跡的將這個問題奉還。

    “她是我的女兒,我可能會看不明白。”許彥海冷靜地説,“我需要你的意見。”

    “我只能説,如果濱海一直這樣平穩運作的話,佳南綽綽有餘。”陸嫣想了一會,字斟句酌,“但是碰到大事的的話,她還有些稚嫩。”

    “碰到大事……”許彥海眯起眼睛,重複了一遍,“比如説呢?”

    “這我真説不好。不過,誰不是一點點摸索過來的呢?”陸嫣笑了笑,“佳南起點高,又願意努力,在我看來,這兩點足夠了。”

    許彥海靠回椅榻上,淡淡一笑:“起點高?不……佳南她,會做得比任何人都艱難。”

    陸嫣有些驚訝:“怎麼會呢?”

    許彥海卻看了她一眼,目光垂落在手中茶盞上,若有所思。

    數日之後的濱海山莊董事會議上,陸嫣詳呈了自己的情況,同時推薦許佳南接替自己的工作。佳南不是傻子,她也看得出來,自己畢竟年輕、缺乏經驗,如果不是父親坐鎮,全力支持,只怕自己沒那麼容易坐上代理總經理的位置。

    説真的,她並沒有陳綏寧的自信和才幹。當年陳綏寧留學回來,他的父親陳培文立刻將他推上了OME海外業務執行董事的位置,底下也是議論紛紛,多數元老並不看好這個年輕人。然而短短的一年時間,陳綏寧雷厲風行的決斷力讓人刮目相看,海外業務增值遠遠超過國內業務,不過花了三年時間。期間陳培文重病,OME也就順利的過渡到了陳綏寧手中。

    雖然不能和他相比,可是至少勤能補拙吧?佳南這樣安慰自己。這半個月每天連續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佳南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兩側的路燈如同閃着微光的泠泠秋水,將林蔭道渲染上了幾分柔媚。她忽然踩了剎車,就近停在路邊,小跑着走到一家還沒關門的花店門口,眯起眼睛,看到年輕的店主坐在櫃枱後,心不在焉地上網,還不時往外張望。

    因為這家花店就在家門口,她常常去買花,一來二去和老闆熟識了,今天還是第一天看到他家開得這麼晚。

    “買花嗎?”店主站起來招呼,“這麼晚?”

    “加班。”佳南看了看兩側的花桶,零零落落的,其實沒剩多少花了。她隨手摘了幾支,遞給店主包起來,“難得見你這麼晚還不打烊。”

    店主指了指地上一大束香水百合,無奈的説:“客人訂好的。錢一早都付了,可就是不來拿。我説給他快遞去,他又説來不及,還説是要送給喜歡的女生的,我只能在這裏等着了。”

    “你可真負責。”佳南接過自己那捧算是雜七雜八的花,由衷地讚歎了一句。

    “哎,來了!”店主站起來,滿臉笑容,“等你好久了。”

    “真不好意思來晚了……”莽莽撞撞闖進來的那個年輕人一開口,佳南就愣在那裏,聲音這樣熟悉。她下意識回頭望過去,那人可不是柏林麼。

    店面有些狹小,店主又站在櫃枱後,一時間遞不出去,佳南便居中遞了一把。

    柏林穿着白色襯衣,或許是加班的緣故,原本挺括的衣服也顯得鬆鬆垮垮的,下巴上是淡淡的青色胡茬,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疲倦。他卻沒接過來,反而抓了抓頭髮,有些尷尬地説:“本就是送給你。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佳南迷惘了數秒,才想起來,今天還真的是自己的生日。不過因為家中習慣總是過農曆生日,對於這個陽曆生日,倒是鮮有人提起的。她接過來,一大束抱在手裏,聽到店主很快活地説:“原來是要送你啊!”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聽在佳南耳中,卻分外的曖昧,她説了句謝謝,低下頭,很快的走出店門,身後是嘩啦一聲捲簾門落下的聲音,瞬間,天地靜默。

    柏林跟着她出來,並沒有説話。朦朧黑夜,兩個人影,一束鮮花。很純粹的感覺,彷彿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佳南停下腳步回身:“你也加班嗎?”

    “恩。”柏林點了點頭,似乎一時間還有些尷尬,“那個……你收到了,那我先走了。”

    漆黑寂靜的夜裏,這個男人的輪廓卻比往常更明晰,彷彿觸手可及。

    “你餓不餓?”佳南脱口而出,“要吃宵夜嗎?”

    他忍不住笑了笑,黑夜之中,這個笑容異常的生動活潑:“要啊。”

    “那……你去我家吧。”佳南躊躇了一下,“我會做。”

    深夜邀約,她原本是擔心對方會多想的。不過柏林顯然不是這樣的人,他幾乎立刻吹了聲口哨,歡欣鼓舞着説:“太好了。”

    他回自己的車,提了一個小小盒子出來,訕訕對佳南笑了笑:“蛋糕。”

    擱置在乾冰上的一個不大的冰激凌蛋糕,或許再晚上幾分鐘,就要融化了。柏林嘆口氣説:“其實我沒想到突然加班,不然也不會這麼倉促。”言下似乎深以為憾,於是佳南莞爾:“那你也一定沒想到,我也加班。”

    他坐上佳南車子的副駕駛位置,卻淡淡地説:“我想到了,但是男生可以等女生啊!”

    佳南突兀的踩了剎車,轉頭看着他,用很輕卻堅定的説:“柏林,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們不合適。”

    柏林靠在椅座上回望她,並不驚訝,只是一字一句的説:“是因為陳綏寧麼?”

    他的眼睛亮得可怕,像是洞悉了一切,這樣的表情,讓佳南覺得似曾相識。她的雙手穩穩地扶着方向盤,隔了一會兒,才安靜地説:“是。”

    “我猜到了。”柏林低低地説。

    車子駛進地下車庫,佳南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而柏林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讓一個再尷尬不過的場景,變得輕鬆自然起來。他抓抓頭髮:“現在能不要討論這個問題嗎?通常又餓又困的情況下,一個人會做出很糟糕的決定。”

    他們果然很有默契地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到了公寓,佳南手腳利落的做了雞蛋麪,兩人就着蛋糕很快的吃完了。柏林不得不豎起大拇指:“我小看你了。”

    牆壁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了凌晨兩點,佳南倦澀地揉了揉眼睛:“還好,我以前挺喜歡做菜的。”

    “那你讓我留宿一晚吧?”柏林伸了個懶腰,“實在懶得走去拿車了。”

    翌日是週六。

    佳南沒開鬧鐘,一覺醒來,已經近中午了。她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忽然發現客廳沙發邊的地攤上坐着一個人,激靈靈的頓時醒了。

    這一天的天氣這樣好,客廳裏鋪滿了陽光。他就這樣隨意的坐在駝色的地毯上,往茶几上的玻璃瓶中插花。是佳南自己買的那束,小小一把什麼都有,鵝黃色康乃馨,紅玫瑰,滿天星,枝葉未修,雜亂,卻生機勃勃。

    柏林看上去並沒有那麼心靈手巧,總是顯得雜亂無章。可他勝在有耐性,一支一支,插得不對再重來,陽光在這個男人的脊背上鍍上暖暖的一層金色,而他的一舉一動,讓這幅本該靜止如油畫般的畫面變得生動起來,以至於站在一旁的佳南,也覺得温暖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滿意的將水晶細頸花瓶整理好,放置在茶几中央,這才懶懶的回頭,目光準確的找到了佳南站着的位置,唇角微微彎起,露出一排整齊雪白的牙齒:“早上好。”

    “早上好。”她微笑着回應。

    柏林站起來,下巴上有着青擦擦的鬍渣,襯衣也是皺的,多少還有些狼狽,可他的表情很舒然:“嗨,昨晚的問題,我們現在可以討論下了。”

    佳南微微紅了臉:“可是我現在很餓。”

    “那麼你聽我説吧,很簡單。”他專注地看着她,“去意大利的飛機上,你睡了多久,我就看了你多久。我想,這輩子,就是你了。”

    他的語氣頓了頓,走過去,慢慢將她拉進懷裏,下巴蹭在她的頭頂,柔聲説:“所以,別拿過去的事當藉口。佳南,我們試一試吧?”

    他的懷抱很温暖,就像此刻的陽光。可佳南僵直地站着,莫名想起了第一次與另一個人這樣擁抱的場景——彷彿是一種電流,竄至全身,酥酥麻麻的。那一次,初始之時,也是這樣的温暖,可最後,卻遍體鱗傷。

    最終,是柏林的聲音慢慢將她拉回現實中來:“如果你不回答,我當你默認了?”

    思緒慢慢浮落下來,像是被蠱惑了,許久之後,她聽到自己説:“好,我會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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