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句話,終於微微撕破了她想要掩飾起的無所謂。
她在月光下微微揚起頭,目光帶了温度,辣辣的有些刺眼:“我裝什麼?”還不等陸少儉開口,聲音冰涼:“你不就那點心思麼?希望我失控,衝你發脾氣,證明我還很在乎你?”
他還是笑:“那你在乎麼?”
憶瑋心底狠罵了一聲“在乎你個鬼”,什麼也不説,轉身就走。
終究覺得涼颼颼的,彷彿身後那人是月下的影子,再難擺脱。憶瑋知道他的腳步聲,向來無聲無息,總是神出鬼沒。忍耐了一會,已經到了門口,終於轉過身去:“你的車就在那邊吧?”
他無所謂的點點頭:“想討口茶喝。”
“呦,又改口了啊?不是要吃宵夜的麼?”憶瑋冷笑,“你還真是隨隨便便啊。”
他眉梢輕輕劃出了一條弧線,彷彿看不見的色調,落下了點點清輝,讓臉的稜角更肅峻。然而和這樣的表情足以形成的對比的,卻是他的聲音——語調都這樣優雅而懶散:“除了對你,我還對誰隨便過麼?”
憶瑋簡直想捶地大笑了,如果今天沒在那種地方遇到他,可能自己就把持不住,直接撲他懷裏感動得泣涕漣漣了。
她有些挫敗感,轉過身,好聲好氣的説:“陸少儉,咱別玩這種遊戲了。我實話告訴你,今天看到你在那種地方,確實心裏不舒服。不過你也別多想,換了哪個以前的同學去那裏,我都挺不舒服的。不過現在我們也沒什麼關係了,你愛去哪玩就去哪玩——哎,你幹嘛!別動手動腳的!誰讓你進來的?”
他鐵青着臉,強硬的從她手裏拿過鑰匙,把她撥在一邊,開門,又把她拉進來:“誰有空聽你嘮叨?我就來要杯茶醒醒酒。”
她這樣對酒味敏感的人,居然到現在才發現。雖然眼神一如既往的很清醒,連臉色都很是如常,可酒氣不會騙人,他就是有些醉了。憶瑋常常懷疑他喝的是滲了薄荷汁的酒精。一般人喝了酒,噴出的氣息燥熱灼人,他卻偏偏清沁冰涼,猶如盛夏的時節,手中握了一杯冰啤,指間滴滴淌下了露水。
憶瑋氣急,差點沒質問他:“醉了還敢開車,你真是不把人命當命呢!”其實也知道,他不會理會自己。果然,下一刻,他自顧自的去了廚房,還無比適意的回頭:“哎,你這是新茶呢?”
這個時候,哪裏有新茶?其實他很喜歡憶瑋家鄉帶來的茶,沒什麼牌子,就是當地的茶園摘來的,曾經喝過,就讚歎不已,説是有着一股清新鄉間的味道。
憶瑋有些不耐煩:“就茶葉杆子,超市買的,十幾塊錢一大把。你喝了就快走。”
陸少儉的背影像修長綠竹,雖然清瘦,卻節節錚立,他安靜的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其實那種地方沒什麼,也不是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樣的。”
她不置可否,可心裏是相信的。
他又繼續説:“那些小姐,其實也就陪着唱首歌,要是不喜歡,就讓她在一邊坐着,隨便喝杯酒就好。”
總是這樣,什麼話都要等到她發夠了脾氣,才願意好好的説。
其實憶瑋根本沒有聽進去,只是忽然想起了那個冬天,他見到了兩個乞討的老人的樣子。深咖色的大衣衣襬幾乎碰到結了冰霜的地上,。年輕男人側臉英俊温柔,動作輕柔,將手裏的散發着熱氣的豆漿和包子放在了他們面前。那一刻黎憶瑋心裏像是綻開了極美麗的情緒,只是覺得欣喜,原來自己的男朋友竟然還有這樣一面,好似發掘出了寶藏。
他將杯子放回在桌上,皺眉問她:“你在不在聽?”
她一激靈:“什麼?你要走了?”
陸少儉眼睛輕輕一眯:“又在雞同鴨講。”不過還是站起來,“是很晚了。”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問她:“你的工作,怎麼樣?”
“挺好的。領導對我也好。”憶瑋心不在焉的回一句,“你醉了還能開車回去不?”
他點點頭,像是鬆口氣,目光亮得驚人。
憶瑋在心裏長嘆一口氣,知道自己又被他騙了。這個人酒量那麼好,畢業散夥飯的時候全班就剩他一個清醒的,被派去結帳,剛才這種時候,又拿喝茶醒酒在來搪塞自己。
於是胡亂推他出門,又開始惱怒這樣糾纏不清的關係——
第二天起牀的時候昏昏沉沉,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睜開眼驚醒,鬧鐘恰好精確無比的開始打鳴,憶瑋掀了被子,眼皮都浮腫着,只是覺得困。
坐公車到單位,才發現忘了買早飯。這真是極不順的一天,憶瑋打開電腦,第一件事是查看自己一直負責的網站論壇的幾個小版塊。還沒開工,就有電話打來:“小黎啊,來我辦公室一趟。”
“小黎啊,你負責我們網站的那幾個版塊,人氣實在不行啊。”主任指着數據給她看,“只有別的版塊一半多點。”
“啊?”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主任則諄諄善誘:“你看,這些也是將來能留下的考評指標之一啊。你負責的生活情感版塊,還是要加強。”
憶瑋鬱悶得要吐血,生活情感板塊——當初指派給她的時候自己就覺得很無語。政府網站下屬的論壇本就沒人來,她的板塊聽上去就有知音風格,這年頭,哪個網民願意過來?!最後還是同事提醒她:“喏,自己多註冊幾個。轉轉帖子,頂頂帖子,不就好了?”
所以説錢也不是那麼好拿的。作為管理者,她要從各個網站上尋找諸如:“拿什麼來拯救被第三者破壞的婚姻”、“十八歲的女兒被綁架撕票,父母情何以堪”之類帶些黑色幽默的文章,然後用不同的馬甲登錄,發表觀點各異的看法。這樣精心的護理之下,整個論壇看上去好不興盛,生機勃勃。
過了幾天,主任就在晨會上大大表揚了憶瑋的工作,指出:“我們的網站已經固定吸引了一部分的人民羣眾,成為他們排憂解難、傾述心事的好場所,為維護社會穩定做出了貢獻……”
憶瑋在下面忍的好不辛苦。忽然聽到主任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尤其是新來的幾個同志,工作都很認真負責……”她不好再偷偷的笑,抬起臉來,作出純潔無害的微笑,彷彿接受這個表揚心安理得。
中午下班的時候還在傻樂,被同事拖住:“小黎啊,你酒量怎麼樣?”
她一聽就犯怵,愣了一會,笑了笑:“我酒精過敏,上次吃了夾心酒巧克力差點沒休克。”
同事也是個年輕的女孩子,笑得很可愛,搖了搖頭:“哎呀,真可惜。本來可以一起去吃飯。今天……”她還沒説完,主任正好走過門口,大聲催她走。憶瑋笑笑,擺擺手告別。
下午的時候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去論壇版聚,一個心不在焉,發帖的時候忘了套馬甲,回頭一看,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第二樓自己發了一條“支持樓主,好帖”,到了第三樓,仍舊這個ID,內容赫然成了“亂七八糟,什麼東西”。
於是刪貼,弄得手忙腳亂,連電話都來不及接。
她沒來得看來電,這個時候,偶爾淺容回來騷擾她,也不排除是陸少儉。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電話那頭的聲音很陌生:“你好,是xx麼?”
xx是她在那個小論壇的ID。
憶瑋反應過來:“老大?”
老大的聲音和他的帖子一樣,深沉醇厚,“小丫頭,上班呢?”
憶瑋有些激動,笑得傻傻的:“老大,這個週末你去的吧?”
那邊在笑,聲音也很好聽:“就是為了這事。週末要出差,今晚單獨請你吃個飯吧?”
黎憶瑋真的沒想到,老大原來這樣年輕。這個年輕,當然不是指青澀少年。只是和憶瑋想象的有些區別。她總覺得老大請她吃飯的時候,就會像一位目光深邃的老者,微笑着給她傳授一些人生哲理。就像以前看過一張照片,銀髮蒼蒼的泰戈爾老先生,身邊聚攏着正當韶齡的林徽因,有世間最純淨的美好。
可其實費鄴章而立之年都未到,高大挺拔,濃眉深目,微笑着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費鄴章。”
憶瑋的回答稍稍失禮:“老大……你今年幾歲?”
他微笑,答她:“正當壯年。”
接下來的對話都很正常,只是費建章在問了她的工作後微微一愣:“你在政府網站工作?”
憶瑋有些尷尬,笑了一聲:“生活所迫啊。”
他踅起眉,又淺淺一笑:“不錯,女孩子應該找一份穩定些的工作。”
明明知道他不是諷刺自己,憶瑋想起自己的工作,還是不安的動了動,笑:“還行吧,其實挺無聊的。”
費鄴章並不像他的文章裏展露的那樣鋒芒畢露,反倒顯得深沉內斂,説話的時候認真的看着對方的眸子,卻又絲毫不給人壓迫感。那樣的談吐和內涵,像是有着家財萬貫的男子,早已不將自己的財富當回事,談話間只剩温水滑過的舒適。
最後看看時間,居然過了十一點,她急急忙忙的起來:“哎呀,這麼晚了。還有一份報告沒寫。”語氣像是明天要考試的孩子,一臉沮喪和無奈。
他拍拍她肩膀:“真不好意思,我送你回去。”
下車前,費鄴章的眉目燦燦生輝:“丫頭,我辦了一份雜誌,明天給你幾份,看看怎麼樣。”
她只知道老大在好幾家國內知名的雜誌期刊上有專欄,還真不知道他又辦了雜誌,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費鄴章眉梢帶了笑意,像是催促妹妹的兄長:“好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