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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新榨的橙汁有些泛着苦澀,他們安靜的面對面坐着,李澤雯忽然有些害怕,輕輕咬了咬唇,開始和他説話,似乎很怕停下來,一刻都不停。

    陸少儉的手指扶在橙黃色的果汁杯壁上,微垂了頭,等她説完的間歇,終於安靜的開口:“這段時間以來,我似乎做錯了一件事。”

    她專注的看着那瓶擱在兩人之間的花生醬,褐黃的醬料,被剜得支離破碎。

    陸少儉指尖交疊,放在餐桌上,連笑容都一併隱去了:“那一天我答應你説要試試,確實是出於真心。”他笑了笑,有些無奈,“所以現在,實在不願意對你説對不起。”

    李澤雯猛然抬起頭,聲音低柔:“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説?”

    靜默了幾秒,目光望向她的唇側,他還是極認真的説:“對不起。我發現我做不到。”

    李澤雯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眉宇間深深的抱歉,內斂沉靜。

    此刻李澤雯反倒恢復了鎮定,眸子輕輕抬起來和他對視,以精算師的邏輯,條理分明的問他:“你昨晚去找她,不過是醉酒後的習慣。你和她,根本就是兩種人,兩個性格,你們一起嘗試了那麼久,難道還不信邪?”

    他默不作聲,靜靜的聽着,亦不出聲打斷,末了,才説:“你知道我為什麼喝醉了麼?”

    他在酒宴的時候一杯杯的喝,不過是因為看到那個人對着別的男人露出這樣的神氣,像是有些嬌嗔,又親暱。他得承認,自己當時努力的剋制了多久,才終於沒有衝上去掐死某人。

    李澤雯笑得像是餐桌上那一把薔薇花,烈豔豔的綻放着神采:“這些也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你覺得,她愛你麼?像你這樣愛她?”

    她究竟愛不愛自己……陸少儉忽然勾了勾嘴角,無聲的笑了笑,似乎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我和她上一次吵架……她能衝口而出説出這樣的話來,我想她其實也是後悔的吧。”他輕鬆自如的語調,像是在調侃自己,“因為第二天我就開始後悔了。”他是後悔了,卻也知道她和費鄴章去了外地,於是就孩子氣的,將這場遊戲進行到了自己的極限深處。

    李澤雯手指輕輕一滯,低聲説:“你這樣説,真叫我難堪。”

    他也覺察出了自己語氣的不妥,話語間流暢而温然:“我並非有意。”

    “一點餘地都沒有麼?”

    他想了幾秒,黑亮的眸子垂下,然後平靜的説:“我想是的。至少這段時間以來,我還沒有辦法讓別人取代她。”

    “真不知道是她的幸運,還是你的不幸。”李澤雯輕聲説,漂亮的眼睛帶了一絲迷惘,“結果會是這樣。”

    一直以來,困擾陸少儉的,並不是愛不愛的問題,而是如何去愛。就像他從未懷疑過黎憶瑋有沒有愛過自己。他們之間,有太多的事,可以證明彼此之間的感情。

    其實自己每次的心軟,都會想起以往的畫面,甜蜜、酸澀,就像果汁一樣。大概也只有他見過她那副樣子,醉了酒,倒在自己身邊,就是執拗的拽住自己的胳膊不讓走。他稍微挪了挪身體,她就不依不撓的纏上來,在學校外的旅館裏,就這樣用彆扭的姿勢過了一晚。

    他曾經試圖把一個靠枕塞在她懷裏,然而向來遲鈍的黎憶瑋難得敏感了一次,毫不猶豫的撇開那個贗品,滿足的靠在他的肩側,氣息温熱,也不覺得他的毛衣扎人。他只能任勞任怨,整整一個晚上,被她壓住半邊身子,連指尖都麻木起來。而她的身體軟綿綿的,自己手上一用力,就半趴在自己胸前,乖巧的像是小小的寵物。

    最氣人的卻是早上醒來,昨晚那樣靜謐美好,又被懷裏小女生怒吼打破:“明明兩張牀,你非要和我擠一張麼?”他哭笑不得,連解釋都放棄,無奈的承認自己佔她便宜的事實。

    這些過往都已經附上了淡淡的歷史塵埃,他們的現狀,也只能讓自己在爭執之後,再去回憶這些美好了。陸少儉坐在自己的書房裏,漫無目的的看着一排排的書,連目光的焦距都不知道停留在何處。

    憶瑋頸椎病發作的時候,曾經不止一次的參觀過這個書房的藏書,然後不時的驚歎出聲:“哇,你也買了這本書?”然後很肯定的説:“誰替你設計的這書房室內裝飾啊?真不錯,還曉得拿書當裝飾。”

    自己則嘴角帶着微笑,聽着她的評價,然後把她拖走:“你現在最好不要看書,也不要上網。”

    他從來也沒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捧着政治史、思想史這些書,看得興致盎然。是啊,如果對她説,僅僅是因為她説了一句“我們溝通有障礙,有代溝”,就去買了那些書來看,是不是真的很傻?於是為了這些付出換來的“噁心”和“馴服”而一時氣得説不上話來,失去理智的選擇了另一條嘗試的道路。現在,似乎一切又重新踏上了原來的軌道,原本就已經失去了繮繩的感情,他到底還能不能再次掌控?

    恰好有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或者是因為刺目,或者只是因為頭疼,他無意識的的捂住了眼睛,指尖輕輕勾着的一枚小小的鑰匙,叮咚一聲掉在了桌上。

    黎憶瑋在辦公室收到一大束黃玫瑰的時候,終於在這個波瀾不驚的編輯室引起了輕鬆的下午茶話題。有阿姨級別的編輯很有經驗的説:“小黎啊,和男朋友吵架了吧?”

    她一驚,順口問了句:“什麼?”

    “黃玫瑰,表示道歉啊。”

    花香明明不是郁馥逼人那種,她卻硬生生的打了個噴嚏。手一抖,花裏夾着的信封就掉在了地上。她撿起來一拆,一個小小的鑰匙。憶瑋抿着唇,一聲不吭的抓在手心裏,望着那一大捧花出神。

    她簡直想象得到他那一副神氣,半眯着眼睛,高深莫測的樣子,又像冷嘲熱諷着什麼。可是這次,陸少儉是什麼意思,她卻真的是一頭霧水了。現在終於把偷偷配的鑰匙還給自己了——不是早就一刀兩斷了麼!早幹嘛去了!

    同事又拍拍她肩膀:“小黎,男朋友肯道歉就各退一步吧?看你,眼睛都是腫的,昨晚沒睡好吧?”

    憶瑋苦笑。她能睡好麼?她大半夜的還要打掃房間、拖地,最後躺到牀上,又開始失眠,翻來覆去覺得可恨。那兩個人倒像是串通好了,給自己下馬威似的。自己一生氣,用被子蒙了頭,半睡半醒間,還是覺得氣悶。於是好幾次驚醒過來,一大早就起牀來上班了。

    她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見老林隔了半個辦公室喊她:“小黎,你不是要出去嗎?順便幫我帶點東西去嘉業吧?”

    她是出了名的熱心人,向來在辦公室人緣很好,可是這次,卻難得猶豫了一下,想要拒絕。老林有些愁眉苦臉的,原來是小女兒生了病,急着要去看護。於是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了,反正就是把東西擱在總枱,憶瑋取過了東西,準備出門。

    五月的天氣,已經很有些温暖了,她用最快的速度進了大廳,又有些好奇的四處張望了一下。進出的人們無不衣冠楚楚,像是城市裏最靚麗的一道風景。放下東西,禮貌的對接待小姐説了句謝謝,她轉過身,看見不遠處某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真是狹路相逢,黎憶瑋心裏不斷的叫苦,一直在“裝作不認識”和“若無其事打招呼”中猶豫。可是偏偏腳步停不下來,於是反倒刻意揚起了臉,帶了幾絲恬淡微笑,將偶遇進行到底。

    越走越近,終於在面對面的時候,他先停了下來,語氣很平淡:“收到花了麼?”

    黎憶瑋難得矜持的點點頭,又拿捏不準語氣,只能生硬的説了句“恩”。

    陸少儉兩隻手半插在口袋中,微微俯身看着她,忽然一笑:“昨晚沒睡好吧?眼睛腫成這樣。”

    一旁有人經過,看見他都笑着打招呼,再順便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憶瑋。這讓她很有些尷尬,雖然不想多呆,可是還是忍不住心底的火氣,於是直愣愣的對着他説:“你才沒睡好吧?”説完閃開身子就想走人。

    陸少儉腦子裏還沒反應過來,手倒是快了一拍,一把拖住了她:“這麼急幹什麼?我送你走。”然後才像是察覺出了她那句話的含義,不由抿了抿唇,不過似乎也沒有不悦,並沒有細問下去。

    她悄悄掙了掙,掙不開:“哎,真的不用了。我這就下班了,你忙你的吧。”

    這兩個人執拗起來,一般也要分場合地點,才能決出輸贏。比如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一般女方可以把男方氣到拂袖而去。而要是在公共場合,就像黎憶瑋認定的,陸少儉的臉皮比較厚,可以做到旁若無人,所以自己吃虧比較多。

    她只能笑靨如花,壓低了聲音:“你放手。我求你送我,行不?”

    他這才表現得像是紳士模樣,鬆了鬆手上的力道,走在了她身邊。

    上了車又問她:“你要回家?”

    她是不敢再讓他送自己回家了,不自覺的一隻手撫了唇,像是在努力思考:“不是……你送我到……”

    他還沒發動車子,半偏了頭看着她,沒來由的一陣惱怒,伸出手去,把她的手從唇邊拍了下來。他手勁不大,可是清清脆脆的一記聲響,憶瑋被嚇了一跳,楞楞的看着他,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突然冷了眉眼。

    陸少儉雙手扶在了方向盤上,一邊倒車,一邊冷冷的問她:“你跟着誰學的?”

    她不吭氣,一下子想起來,這是向老大學來的。大概是老費的氣場有些強,每次做這個動作的時候都會讓人注意到,若有所思,英俊內斂。不過她倒不知道,身邊的男人還能敏感到了這個樣子。

    陸少儉深呼吸,轉過了臉不再看她,又問了一遍:“到哪裏?”

    憶瑋隨口報了家附近超市的名字,就直直坐着,也不説話了。

    有些尷尬,她總是時不時想起,身邊這個人如今正經有了女朋友,這樣也不知道算怎麼回事。於是有電話打進來的時候,她一下子有了解脱的輕鬆感。

    是老爸打來的。像是為了給她驚喜,電話那頭老人家有幾分得意,原來特意請了假出來,説是要和寶貝女兒一起過端午節。還説黎媽媽已經包好了各色餡兒的粽子,就等着過幾天一家團聚。

    她樂得合不攏嘴,一連確認了好幾遍:“你們什麼時候到?”一遍遍得到肯定的答案,才掛了電話。

    車子停下等紅燈,陸少儉漫不經心的問她:“你爸媽要來看你?”

    這個灰濛濛的城市像是綻開了彩虹,心裏埋着再多的荊棘和不滿,此刻憶瑋的心情明媚燦爛:“對啊。改天請你吃我媽裹得粽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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