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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左邊的防曬品宣傳舞台上,整個佈景是明亮的桔黃色,主持人向場下的觀眾們發放着各種試用裝和小禮品。可欣和尹夏沫等候在舞台邊,準備上場。

    可欣不安地望着對面的舞台:

    “你看她們……打扮得好漂亮……”

    尹夏沫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十米遠處,水晶彩虹的右端,洗髮用品宣傳舞台是用粉紅色的佈景搭建的。

    潘楠和黛茜她們也已經等候在舞台旁邊。

    黛茜和魏茵都是華美的裝扮,黛茜的裙子開口很低,豐滿迷人的胸部若隱若現。而她們三人中最引人注目的卻是潘楠。潘楠穿着黑色的T恤,深藍色破洞的牛仔褲,手腕、頸項、腰部都戴着閃閃亮亮的飾品,她的模樣本來就帥極了,配上這身打扮更加凸現出強烈的中性美,令人難以移開視線。似乎感受到了夏沫,潘楠忽然轉過頭,遠遠地對她揮了揮手,比出加油勝利的手勢。

    尹夏沫也對她微笑揮手,想起那天潘楠在分組結束後説的話。

    “我可以要求只和你同組。”潘楠倚着練功房的欄杆,認真地凝視她,“如果我堅持不和黛茜她們在一起,相信採尼也沒有辦法勉強。”

    “謝謝。”尹夏沫用毛巾擦去額頭的汗水,想了想,“只是,沒有人可以永遠幫助我,終究我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站在舞台上。阿楠,到時候發揮你的實力吧,你是最出色的。”

    “不,只要你能唱出來,你才是……”

    “可是,我怕自己唱不出來。”尹夏沫嘆息,在潘楠的面前,她無需掩飾什麼。只有唱歌的時候有很多人在聽,她就會……

    “跟你同組的話,我可以幫你。”潘楠握住她的肩膀,低頭關切地説。

    “將來呢?”她笑了,“你永遠幫我嗎?”

    “我們可以成立一個組合,那樣的話,我就可以一直幫你。”潘楠鄭重地説。

    尹夏沫怔住。

    半晌,她輕聲説:“阿楠,謝謝你。你把我當作朋友,所以想要幫我。但是,我希望能夠靠我自己的力量站在舞台上。”

    “你太要強了。”潘楠無奈地搖頭,右臂攬住她的肩膀,像男孩子一樣摟緊她,“好吧,可是到演出的時候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哦,你小心點!”

    “嗯,我也會全力以赴的。”

    尹夏沫笑着回答。

    正想着,尹夏沫忽然聽到身邊的可欣緊張地喊:

    “糟了!主持人怎麼沒有介紹我們,她就下場了!她是不是忘了?!那……那……我們要怎麼上場呢?!”

    主持人從她們身邊擦身而過,連招呼也沒有跟她們打,就徑直走到場邊開始喝水休息。尹夏沫看了看對面的舞台,那個主持人也下場了,黛茜和魏茵露出面面相覷驚惶的模樣,大約也是因為沒有介紹她們出場。應該是採尼他們的安排吧,這麼一想,她反而鎮靜了下來。

    “你和我誰先出場?”

    尹夏沫淡然若定地問可欣。

    可欣吃驚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為什麼絲毫也不慌亂。兩個舞台上,兩個主持人同時下場,沒有禮物派送,沒有節目介紹,甚至連音樂都停止。台下的觀眾們頓時沒有了興趣,紛紛散去。

    轉眼之間。

    場地冷清得可以用“門可羅雀”四個字來形容。

    “我……”

    可欣手足無措,額頭急出汗珠來。這麼冷清的場面怎麼上台啊,一個人唱歌,下面沒有觀眾,那多麼尷尬。

    正這時。

    對面舞台上,潘楠出場了!

    樂隊奏起節奏強勁的音樂,潘楠以極帥的pose亮相,緊接着隨節奏拍子她跳出一段熱烈的拉丁舞,舞姿帥氣又性感狂野。在酒吧駐唱多年,潘楠深知首先必須將觀眾吸引過來,而跳舞最容易挑動氣氛。果然,幾分鐘的拉丁舞跳完,四散而去的觀眾們又漸漸聚集過來。

    黛茜和魏茵看得又嫉又羨。

    幸虧潘楠出場才挽回了冷場的局面,但是又怕她出色的表現會讓她們黯然失色。

    潘楠開始唱歌,她邊唱邊跳舞,短短的頭髮,中性美的面容,略帶低沉的聲線,帥氣清朗的舞姿,舉手投足間,彷彿有巨星的魅力。台下的觀眾們看得呆了,有人鼓掌,有人叫好,人羣越聚越多。

    “果然是潘楠。”

    保時捷裏,雅倫滿意地説。五個女孩子當中,從開始集訓到現在,潘楠一直都是最為出色的。她天生具有明星的氣質,似乎只要她一走出來,無論哪個年齡層無論哪個性別都會被她吸引。

    Jam也很欣喜,因為潘楠畢竟是他沒有經過選拔就直接推薦進去的。

    “局面變得有趣了。”

    採尼將視線轉移到另一邊,挑眉説。由於潘楠的出場,觀眾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走,可欣和夏沫的舞台下空空蕩蕩,連一個觀眾也沒有。

    “怎麼辦!……”

    可欣快要絕望了。

    場下那麼冷清,所有的人都只注意黛茜她們的舞台,潘楠表現得那麼好。沒有機會了,她要被淘汰了,成為歌手的希望眼睜睜在她面前破滅。

    “我和你誰先上場?”

    尹夏沫又問了一次,她的聲音很定,眼睛只看住可欣,似乎並不關心對面的舞台上發生了什麼。

    “啊?”

    可欣茫然無措。

    “放心,我會讓人羣看過來的。”尹夏沫微笑説,“你只要告訴我,你要先上場還是後上場。”

    “我……”

    鎮定的夏沫就像是她能夠抓到的最後一根稻草,可欣顧不得去想太多了。第一個反應,她想後出場,沒有觀眾的舞台看起來太可怕,如果夏沫先出場可以吸引些人羣過來……但是,啊,不行,夏沫唱歌總是……萬一夏沫先出場,説不定到她的時候場下人羣更難聚集了……

    可欣咬咬牙:“我先上場。”

    “好。”

    尹夏沫點頭,接着便手拿麥克走上舞台。可欣驚愕,明明剛説自己先上場,怎麼夏沫卻走出去了呢。

    七色彩虹。

    晶瑩剔透。

    燦爛的陽光下,水晶玻璃的彩虹折射出夢幻般的七彩光芒。彩虹的左端,桔黃色背景的舞台上,走出一個手拿麥克的女孩子。女孩子穿一襲土耳其藍色的裙子,皮膚白如象牙,海藻般濃密微卷的長髮,眼睛也如海洋般淡靜。

    “大家好!”

    女孩子對台下微笑。

    靜悄悄。

    台下空空蕩蕩,沒有一人。

    女孩子卻笑得彷彿面對的是人山人海的熱鬧場面,將聲音提高些,語調輕快熱情:“今天天氣很好,是購物的好日子啊!出來購物呢,您不僅需要好天氣,不僅需要專櫃小姐周到的服務,您更需要愉快的心情!下面,我們馬上請出新秀歌手——可欣小姐為大家獻上一首歌!非常好聽的《陽光》!”

    她的聲音清脆高昂。

    語調裏充滿活潑潑的熱情。

    對面舞台下的觀眾幾乎全都聽到了她。

    這時,潘楠已經唱完退場了,換上來的是魏茵。魏茵的歌聲很不錯,但是在表現力上畢竟略遜一籌,觀眾們正覺得有點不耐煩,耳朵裏聽到這個有煽動力的聲音,有部分人羣便轉過身子看了過去。

    “今天是可欣小姐第一次正式在公眾面前表演!可欣小姐不僅容貌甜美,而且歌聲也非常甜美,只是——”女孩子故意停頓了下,對台下漸漸聚集起來的觀眾調皮地眨眨眼睛,“只是因為是第一次表演,她有一點點緊張呢!”

    觀眾們笑起來。

    笑聲裏充滿善意。

    舞台上的女孩子拿着麥克,帶頭鼓掌,高聲説:“來!讓我們歡迎可欣小姐!用我們最真誠的掌聲,給她最多的鼓勵!”

    掌聲四起。

    台下的人們似乎完全被她極具熱情和煽動力的話語吸引,視線從洗髮品宣傳舞台轉向防曬品宣傳舞台,同時也為即將出場的可欣鼓掌加油。

    樂隊奏起音樂。

    尹夏沫臉上綻放着燦爛的笑容,她右臂伸向舞台邊可欣所在的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被帶過去。

    身穿粉紅色公主蓬蓬裙的可欣甜美羞怯地出場了。而此時,另一個舞台下,只剩下很少的人還在繼續看魏茵唱歌。

    保時捷汽車裏。

    紅寶石戒指在採尼手指閃出深邃的光芒,他目不轉睛地遙望已經靜靜退站在舞台角落的尹夏沫。

    “聰明的女孩子!”雅倫讚歎,“她使用的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而且這種吆喝式的引人注意法使用得很自然,沒有絲毫的忸怩,也很能打動人,讓觀眾產生一種憐弱的心境,給可欣出場打下很棒的基礎。”

    “確實很聰明。”Jam附聲説,“她刻意避開潘楠的表演,趁對方實力最弱的時候介紹可欣上場,把握的時機很好。”

    “她為什麼不自己上場?”既然是很好的時機,她自己把握住不是更好嗎?雅倫忽然有點困惑。

    “也許是她很善良,”Jam説完又搖搖頭,在圈裏多年,看到的只是明星們為了出位不擇手段,有幾個是真正善良的呢。“也許是她仍舊無法在眾人面前放開地唱歌,所以才讓可欣去打頭陣。”

    雅倫沒有説話。

    有種感覺告訴他,夏沫並沒有那麼深的心機,是純粹的善良讓她這樣去做的。可是,什麼是善良,在娛樂圈的爭鬥中還有純粹的善良嗎?

    “場下空無一人,她能夠毫不怯場忸怩,平時寡言少事,到舞台上卻能夠立時變得熱情親和。那麼……”採尼緊緊凝望遠處的尹夏沫,“是什麼原因使她無法自若地唱歌呢?”

    雅倫和Jam面面相覷。

    對啊。

    以前一直以為尹夏沫是生性拘謹,所以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就無法放開無法唱歌。可是,今天表現證明了她並非膽怯忸怩的女孩子,不應該出現那種問題才對。

    桔黃色的舞台上。

    可欣唱完了。

    場下響起零散的掌聲,不是非常熱烈。有些觀眾在她唱歌的時候離去了,有些觀眾重新看回魏茵的表演。

    不管怎樣,沒有出太大的紕漏,也沒有太過冷場得丟人。可欣悄悄鬆一口氣,感激地望向站在舞台邊的夏沫。

    尹夏沫鼓掌對她微笑。

    可欣心中温熱,於是她想要學剛才夏沫的方法來介紹夏沫出場。然而,看着場下迅速散去的人羣,她腦中一片混亂,想不出説什麼合適,慌亂間只對着麥克説了句——

    “接下來……請大家看夏沫的表演……”

    似乎沒有人聽到她説話。

    人羣依然以極快的速度散去。

    場下的人們只有不到方才的一半,而且就算這些觀眾當中也有很多人已經轉回身去看對面粉紅色舞台上黛茜的表演。

    黛茜上場了。

    她的歌聲嫵媚略帶沙啞,低胸的裙子,雪白誘人的肌膚,她邊歌唱便搖擺出慢速的舞姿。舞姿愈慢,卻反而襯得她愈性感,有種頹廢的美麗。

    觀眾們看得彷彿已窒息。

    陽光是橙色的。

    明亮的桔黃色舞台。

    寂寞的舞台。

    沒有掌聲,沒有歡呼,尹夏沫靜靜地出場了。她神態很寧靜,唇邊有微笑,土耳其藍色的裙子在陽光下清澈純潔,彷彿她是海洋的精靈。

    她手握麥克:

    “我為大家唱一首歌,歌名叫《鑽石》。”

    音樂響起。

    空蕩蕩的舞台,空蕩蕩沒有觀眾的場下,尹夏沫寧靜地站在舞台中央,清清冷冷,就像整個空蕩蕩的世界只餘她一個人,靜靜地開始唱歌。

    “……

    如果哭泣着請求

    如果裝作不知道你一直愛她

    如果我雙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能不能為我而留下

    ……

    你為她買鑽石

    你為她傷心為她憂愁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歌聲那樣安靜,透出寂寞滄桑的調子,然而卻是無比輕快愉悦的節拍。尹夏沫安靜地站在空蕩蕩的舞台中央,眼睛裏有種氤氲的感情。她歌聲很靜很靜,靜得就像深夜裏一聲極輕的嘆息,嘆息似有若無,彷彿那所有的淚都不願被人聽到。

    “這首歌!”

    保時捷車裏,採尼大為吃驚,他緊緊盯住桔黃色舞台上的尹夏沫,臉上出現困惑的神情。Jam也同樣震驚地望向尹夏沫。

    “你們以前聽過?”雅倫不解地問。還以為是首新歌,或者是夏沫自己原創的歌曲,他從來沒有聽過。

    “這首歌叫《鑽石》。”Jam回憶着説,“很多年前,這首《鑽石》在酒吧裏非常紅,相傳是一個酒吧女為了挽留自己的情人而唱的歌,其他酒吧女們很喜歡,便爭相傳唱。因為詞曲都很好,曾經有許多公司想要灌錄成唱片,但是那個酒吧女宣稱這首歌只唱給自己的情人。酒吧女似乎頗有江湖地位,那些唱片公司只好放棄了。於是《鑽石》只有在酒吧裏才能聽到。後來……”

    雅倫等了一會兒。

    Jam遺憾地嘆息:“後來……那個酒吧女死了,其他的酒吧女們為了紀念她,再沒有唱過《鑽石》。這首歌從此沒有再流轉下來。”

    “她居然會唱這首歌。”採尼撫弄着自己的寶石戒指,困惑地説。夏沫不僅會唱,而且她竟然能唱出那種滄桑婉轉的感覺,聲聲句句含笑帶淚,令聽者的心彷彿也被揉碎了。

    盛夏裏燦爛的陽光。

    熙熙攘攘喧鬧的人羣。

    美麗的彩虹廣場。

    那麼。

    那麼靜的。

    歌聲。

    尹夏沫寂寞地站在空蕩蕩的桔黃色舞台上。

    輕聲歌唱——

    “……

    人人都愛她

    她是完美璀璨的鑽石

    她高貴她美麗

    她純潔她無暇

    我是卑微的隨風而走的砂

    我低賤我漂泊

    我世故我複雜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彩虹廣場上的人羣停下了腳步,她們聽到了歌聲,旋律簡單歌詞直白,歌者的聲音也寂寞安靜。但是不知什麼原因,這首歌忽然打動了她們,讓她們無法離開,讓她們慢慢地走向那桔黃色舞台上的歌者。

    場下。

    如緩緩的潮水般。

    人羣越聚越多。

    方才關注粉紅色舞台上黛茜唱歌的人們也轉回了身子,她們被蠱惑般地聆聽尹夏沫歌唱。

    歌聲很靜很靜。

    然而歌聲裏有能夠使人感動的靈魂。

    夏日的陽光灑照在一輛豪華加長的黑色賓利房車上,因為廣場上人太多,雪白制服金色紐扣的司機只能將車速放緩。車前忽然衝過來一個小孩子,硬拉着媽媽的手向廣場中心的桔黃色舞台跑去。

    司機急忙剎車。

    車裏的震動使得歐辰抬起頭來。

    “對不起,少爺……”

    司機連聲道歉。

    歐辰沒有説話,他合起放在膝上的筆記本電腦,揉了揉眉心,希臘雕塑般俊美的面容中帶着不易察覺的疲倦。旁邊的沈管家恭敬地幫少爺將電腦收起來,然後輕輕將一杯白蘭地放在少爺手邊。少爺以前是不喝酒的,但是自從五年前那場意外之後,少爺忽然變得喜歡喝些烈性的酒。

    賓利房車緩速從彩虹廣場開過。

    車窗降下。

    歐辰沉默地喝了口白蘭地,眼神漠然地望着窗外,他修長的手腕上纏繫有一條長長的綠蕾絲,有些舊了,然而花紋繁複美麗,隨風飛舞,輕盈地,就像它是被主人無比珍貴愛惜的。

    清新的空氣帶着陽光的味道,這樣的夏日,這樣的陽光,美麗的綠蕾絲,恍惚間有種宿命的感覺在空氣裏靜靜流淌。

    尹夏沫站在舞台上。

    陽光熱辣辣地曬着她,水晶彩虹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台下的人羣越聚越多,像湧來的潮水般喧鬧。

    她的喉嚨忽然一緊。

    閉上眼睛,她努力讓自己不去看那些黑壓壓的人羣。忘記人羣!忘記人羣!尹夏沫拼命告訴自己,緊緊閉住雙眼。可是,酷熱灼燙的陽光使她的喉嚨陣陣緊縮。

    她不曾對任何人説過……

    她害怕人羣……

    尤其是那喧鬧的烏壓壓的人羣……

    漸漸地,她耳膜又開始劇烈地轟轟作響,緊緊閉起眼睛,要唱下去,她要繼續唱下去,然而場下喧鬧的人羣,一波一波如海水般的人羣……

    這一切。

    就像那一夜……

    “……

    如果哭泣着請求

    如果裝作不知道你一直愛她

    如果我雙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能不能為我留下來

    ……

    你為她買鑽石

    你為她傷心為她憂愁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那晚是她七歲的生日,也是她生平第一次登上舞台。

    母親已經喝得酩酊大醉。老闆勸她不要上場,錢照算給她。母親一把推開老闆,醉醺醺地喊,我露娜是講江湖規矩的,拿錢就要唱歌,否則怎麼在道上混!酒吧伴舞的人沒來,母親又醉眼惺忪地將正在向客人賣花的她抓上了舞台。

    “……

    人人都愛她

    她是完美璀璨的鑽石

    她高貴她美麗

    她純潔她無暇

    我是卑微的隨風而走的砂

    我低賤我漂泊

    我世故我複雜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猩紅色的舞台上,光球瘋狂地轉灑下令人目眩的七彩,母親穿着猩紅色的低胸長裙,雪白的乳房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她邊唱邊跳舞。因為酒醉的關係,母親舞步更加狂野,兩頰潮紅,眼睛裏彷彿點燃着火把。

    母親聲嘶力竭地唱着。

    嗓子甚至有點唱破了音。

    她那時雖然小,也知道自從那個叔叔離開,母親就變得很不快樂。小小的她不知道該怎樣為母親伴舞,因為這首歌聽母親唱過很多很多遍,於是她開始為母親伴唱。在舞台的角落裏,她拿着麥克,隨着節奏跟母親唱“鑽石~~”“鑽石~~”“砂啊~~”

    母親越唱越瘋狂。

    歌聲高亢得恍若能把酒吧的屋頂穿破,台下所有的人都震驚地看着母親。

    母親唱着唱着,突然哭了,她失聲痛哭,樂隊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母親哭了一陣子,又擦乾眼淚,繼續唱,她幅度很大地跳舞,舞步已經沒有什麼韻律,更像是瘋狂的搖擺。

    “……

    我知道你愛她

    就像鑽石般愛着她

    哪怕她不愛你

    你依然傻傻地愛她

    就像我愛你一樣

    傻傻地愛着她

    ……

    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愛她

    我可以哭着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讓你心軟

    還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會留下

    ……”

    昏暗的酒吧裏,母親聲嘶力竭地歌唱,臉上的淚痕染污了濃豔的妝。小小的她忽然有種莫名的恐懼,讓她想去抓住母親,讓母親不要為那個叔叔那麼傷心。還有她,還有小澄,她和小澄是那麼愛媽媽啊。而且,她會幫母親找到叔叔的,她發誓,她一定會的!

    母親狂亂地跳舞。

    跳着唱着。

    母親忽然轉過身,眼睛呆滯沒有焦距,看着身後小小的她,又彷彿根本沒有看到她,呆滯地似乎在找尋着什麼,然後,母親呆滯的眼睛裏忽然充滿了絕望,然後,母親直挺挺地,仰面從舞台上摔了下去。

    “……

    為什麼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驚恐尖叫的酒吧,瘋狂旋轉的七彩光球,小小的她顫抖着站在舞台上,母親摔倒在舞台下。母親的臉慘白慘白,鮮血從她的嘴巴里汩汩地湧出來,就像一隻摔壞的木偶,四肢以奇異的角度扭曲着。

    小小的她恐懼地望着母親。

    酒吧裏烏壓壓喧鬧的人羣,母親冰冷呆滯地躺着,一動不動。

    小小的她猛地捂住嘴,耳膜“轟”地炸開,然後她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聽到自己的喉嚨“格格”地收緊,彷彿那可怕的聲音是從體內轟然傳來的。世界冰冷而沒有聲音,只有鮮血汩汩地從母親的嘴巴里流淌出來。小小的她站在舞台邊緣,顫抖着,她害怕,可是母親躺在場下流血,她該告訴誰,她是那麼那麼的害怕。小小的她在舞台的邊緣顫抖,腳尖一點點往前,只要再往前一點,就可以摔死在母親身邊……

    桔黃色空蕩蕩的舞台。

    尹夏沫的睫毛輕輕顫抖,她的面容有些蒼白,喉嚨緊縮乾啞,盛夏的陽光酷熱地照耀在她身上,徹骨的寒冷。她的耳膜在轟聲作響之後,歸於寧靜,徹底的寧靜。

    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聽不見音樂。

    也聽不見自己的歌聲。

    黑色加長的賓利車裏。

    就如刺目的閃電!

    在喧鬧的廣場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在成百上千的眾人裏,當歐辰自車窗第一眼看到那個女孩子,就像所有的陽光都落在她身上,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淡化成了陰影。她身上的陽光太過強烈,刺得他有一瞬間的失明,她恍若在令人眩暈的光圈裏,世間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

    遠處的舞台。

    那個身穿海洋般藍色裙子的女孩。

    陽光下,那女孩子有海藻般濃密的長髮,而她蒼白失魂的模樣就像即將要幻化為泡沫的小美人魚。

    她空洞的眼睛裏似乎沒有看到任何人。

    而他的眼睛裏只有她。

    如颶風般——

    歐辰的腦袋裏猛然閃過一陣劇烈的疼痛!

    用力握緊手中的酒杯,他下頜繃得緊緊的,不讓自己發出痛聲,而瞳孔深處卻已轉為痛楚的深綠色。為什麼,她是那樣的熟悉,為什麼,她是那樣的陌生……

    而這種陌生。

    為什麼讓他的心裏有種撕裂般的疼痛?!

    “少爺……”

    沈管家遲疑地問。方才少爺突然讓司機把車停下來,已經過了好幾分鐘。馬上就要跟英國一家銀行的董事見面,少爺若是遲到會給人留下太過倨傲的印象。

    正這時——

    沈管家也看到了那個女孩子,他驚恐地睜大雙眼!

    “怎麼回事?!”

    保時捷車裏,採尼皺眉,剛覺得夏沫表現得很出色,她就忽然古怪地不唱了。場下的觀眾等了她幾分鐘,見她僵硬地一動不動,終於失去了興趣,失望地紛紛離去。

    “其實,夏沫的歌聲很好。”雅倫感嘆地説,“聽起來彷彿很寧靜,但是聲音裏有種很細的顫音,空靈的讓人感動的顫音。她能夠打動人,能夠把觀眾不由自主地吸引過來,完全靠的是她自己歌聲的魅力。”

    “但是,再好的歌聲如果沒有辦法唱出來……”Jam遺憾地搖頭。夏沫這個女孩子,容貌、個性都蠻適合作歌手,今天聽來似乎歌聲也不錯。只是,一個沒有辦法在人前唱歌的人,怎麼可能成為歌手呢?

    採尼也搖搖頭。

    他拿起筆,在文件夾裏“尹夏沫”的名字旁邊,打了一個大大的紅色刺目的“×”。

    空空蕩蕩的舞台上。

    尹夏沫深呼吸。

    她睜開眼睛。

    場下的觀眾已經基本上走光了,可欣困惑地看着她,對面的粉紅色舞台中黛茜開始唱第二首歌。

    終究還是不行啊。

    尹夏沫淡淡地笑了笑,呵,她以為自己可以戰勝過去的陰影。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這些年裏她經歷了那麼多,什麼樣的陣仗沒有見過。還以為已經堅強得無所畏懼了呢。結果,她還是當年那個七歲的小女孩。

    拿着麥克的手滑落到身側。

    她準備下場。默默望着舞台上自己斜映的影子,雖然最初沒有強烈的想做歌手的慾望,但是真要離開了,她卻忽然有種冰涼的失落。

    “啊——!”

    “啊————!”

    熙熙攘攘的彩虹廣場上,人來人往的彩虹廣場上,車輛擁擠的彩虹廣場上,無數氣球飛舞無數櫥窗閃亮的彩虹廣場上——

    無比興奮的——

    尖叫聲——

    呼喊聲——

    如大海潮汐般——

    自後向前——

    突如其來地——

    狂湧而至!

    那興奮的呼喊聲就像龍捲風般令人眩暈,就像閃電般迅速傳開,就像海嘯般氣勢磅礴。

    這突如其來的狂熱的尖叫聲使得尹夏沫怔住。

    舞台上,她站定身子。

    向聲音傳來的廣場中心東側望去。

    保時捷裏。

    採尼他們也吃驚地透過車窗往廣場的尖叫中心看去。廣場上人太多了,而且人們突然全都瘋狂地拼命擠在一起,採尼他們根本看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粉紅色的舞台上。

    黛茜的歌唱被尖叫聲打斷,她懷疑地向廣場東側望去。魏茵和潘楠也站在舞台的角落裏,向人羣擁擠的中心看去。

    魏茵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黛茜震驚地捂住嘴巴!

    潘楠也不由錯愕地怔住了。

    黑色加長賓利車裏。

    沈管家連聲吩咐司機立刻開車,他心裏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看着少爺的臉色,唯恐少爺想起來關於那個女孩子的回憶。然而,彩虹廣場上所有的人忽然瘋狂地擁擠在一起,擠得水泄不通,賓利車竟然無法開動了。

    歐辰依舊凝望着舞台上的女孩子,神情專注,酒杯在他手指間握緊,他卻早也將它忘記了。

    女孩子黯然地準備下場了,卻又站住,她望向人羣擁擠的中心,眼睛裏驟然閃出驚訝和微怔的神色。

    歐辰順着她的視線自車窗望出去。

    只見廣場中,從瘋狂尖叫的人羣裏漸漸分出一條窄窄的道路來,幾十個電視台的記者,拿着話筒扛着攝像機,對準一個絕美如清晨白霧的少年。那少年膚如美瓷唇如櫻花,似笑非笑,恍若有着傳説中傾國傾城的美貌。

    她在看的就是這個美少年嗎?

    歐辰下頜緊繃。

    一股莫名的妒意讓他的瞳孔黯綠黯綠,俊美的面容頓時變得冰冷起來。他深呼吸,努力想要趕走這種荒誕的感覺。然而腦中又是一陣閃電般襲來的巨痛,他的嘴唇痛得蒼白。

    沈管家也從車窗看到了那個美少年!

    他又一次瞪大眼睛,趕忙回頭看看少爺的表情,見少爺好像什麼也沒想起來,才險險鬆口氣。天哪,今天是什麼日子……

    “是洛熙!”

    雅倫震驚地低呼,是啊,也只有每次洛熙出現在公眾場合才會引起如此大的轟動。採尼和Jam大吃一驚,事先沒有聽説洛熙也要在彩虹廣場作活動啊。他們三人連忙從車裏出來,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興奮狂熱的人羣中,在無數記者、話筒、攝像機的包圍下,洛熙的唇角有一抹奇異的微笑。他向廣場中心的水晶彩虹走去,潮水般烏壓壓的人羣也隨着他向水晶彩虹湧去。

    水晶彩虹的右端。

    桔黃色的舞台。

    舞台上那個怔住的女孩子穿着海洋般蔚藍的裙子。

    洛熙望着她。

    從擁擠興奮尖叫的人羣中,洛熙的目光裏似乎只有她,他向桔黃色的舞台走去,所有的記者和攝像機也都注意到了洛熙的視線,那舞台上的女孩子頓時也成為他們注意的焦點。

    潔妮緊緊跟隨在洛熙身後。

    她原本以為他只是要來看看夏沫學姐的表演情況,不料當夏沫學姐出現在舞台上的時候,洛熙讓她撥通了幾大主要媒體記者的手機。想必其他的記者是聞風而至,呼啦啦竟然來了這麼多。

    洛熙……

    應該是很喜歡夏沫學姐吧……

    潔妮望着桔黃色舞台上的尹夏沫,心裏一陣酸楚,又一陣欣慰。

    洛熙已經走到了桔黃色的舞台下。

    然後。

    他飛身跳上舞台!

    無數閃光燈刺眼地閃起,各家電視台的攝像機都對準了洛熙和尹夏沫,記者們興奮地喜形於色,成百上千的人們也好奇地開始打量站在洛熙身邊的那個女孩子。

    尹夏沫微怔地站着。

    她側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洛熙。洛熙也正看着她,他的眼睛烏黑如瑪瑙,裏面似乎藴有淡淡的霧氣。他對她微笑,笑容裏竟然沒有任何囂張和惡意,也沒有示威和招搖,那麼純淨的笑容。

    在他微笑這一刻。

    尹夏沫的心突然彷彿被什麼用力撞擊了!

    洛熙摟住她的肩膀。

    他的笑容如盛夏陽光,面對舞台下所有的記者和人羣:“她叫尹夏沫,是我的好朋友。以後她會正式成為一名歌手,大家要多多支持她!請記住她的名字,‘尹夏沫’!她將會給大家帶來很多好聽的歌!”

    場下在幾秒鐘的震驚之後。

    忽然爆發出驚雷般的掌聲和呼喊——

    “支持洛熙!”

    “永愛洛熙!”

    “支持夏沫!”

    “永愛洛熙!

    ……

    在鋪天蓋地的加油和呼喊聲中,洛熙接過尹夏沫手中的麥克。

    他開始唱歌。

    廣場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桔黃色舞台下面,原本在購物的人們聽説洛熙在唱歌全都湧了出來,還有很多人通過正在彩虹廣場購物的朋友手機相告得知後,也從市區各處趕了過來。

    彩虹廣場擁擠得水泄不通。

    難以想象一個小小的廣場上竟然可以容納成千上萬的人。

    洛熙握着尹夏沫的手。

    他一首歌一首歌地唱,始終緊緊握着她的手,彷彿那所有的歌都是送給她一個人的。尹夏沫的手被他握在掌心,明亮的陽光晃花了她的眼睛,這一刻,她無法思考,台下的喧鬧彷彿都變得不真實。只有洛熙的手緊緊握着她……

    就像時空忽然凝固住。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

    華麗的玫瑰色舞台,華麗的水晶吊燈,她孤零零站在強烈的燈光下……僵硬……恐懼……聽不到音樂……洛熙從黑暗的觀眾席中唱出歌聲……他像光明的少年,走上舞台,左手拉住她,右手拉住小澄……

    “洛熙跟夏沫什麼關係?”

    雅倫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桔黃色舞台上的那兩個人。不是説洛熙跟潘楠才是舊日相識嗎?總不會這麼快洛熙就跟夏沫又發展出一段什麼感情吧。

    “如果沒記錯,洛熙這是第一次為其他歌手捧場。”Jam也很困惑。洛熙在圈裏雖然人脈很廣,但是從不跟別的歌手合作,別的歌手演唱會的嘉賓邀請也從不接受。而他居然會為了甚至連歌手還不是的尹夏沫,不惜在公眾場合露面,甚至幫她吸聚人氣。

    採尼陶醉地望着舞台上光彩照人的洛熙。

    終於在洛熙唱歌的間隙,他才捨得移開視線,想了想,低頭把文件夾裏“尹夏沫”名字旁邊的紅色“×”塗去了。

    粉紅色舞台下一個人都沒有了。

    魏茵失落地望着對面舞台上的洛熙和夏沫,嘆口氣。如果今天比的是人氣,那麼她們五個人當中,誰的人氣也不可能比尹夏沫更高了。

    黛茜卻忽然扭頭看向潘楠,冷笑説:“怎麼,洛熙不是你的朋友嗎?他不來為你站場子,反而跑去尹夏沫那裏?哼,尹夏沫不也號稱是你的朋友嗎?你真是可笑又可憐!”

    潘楠沒有理睬黛茜,直接把黛茜的話當作空氣忽略掉。在英國就認識了洛熙,從他的故事裏,儘管還沒有見過夏沫,她就已經很欣賞這個叫夏沫的女孩子了。

    “對不起,少爺。廣場人太多,所以車子無法……”

    少爺冰冷沉默的神情使得司機渾身冒出冷汗,連聲惶恐地解釋。從他三年前開始為少爺開車,少爺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對他言辭苛厲,然而,或許是少爺天生的倨傲和尊貴,每當少爺神情稍有不悦,他就會坐立不安。

    歐辰沒有聽到司機的説話。

    那少年和少女緊緊相握的手,如針扎般,讓他的腦中突然刺痛得難以忍受!歐辰輕輕用手指揉住額角,閉上眼睛。他沉默地將水晶酒杯中的白蘭地一口喝盡,胸口便也頓時生出火辣辣的感覺。

    “少爺?”

    沈管家不敢讓少爺再停留下去,小聲地試圖分散少爺的注意力:“銀行董事那裏,是否需要通知一下,由於堵車您將會無法準時出現?”

    歐辰仰靠在真皮座椅上,閉着眼睛,下頜繃得很緊,有倨傲和孤獨的線條。過了好久好久,他沉聲説:

    “告訴西蒙,今天的約會取消。”

    沈管家驚怔,今天的會面對公司來講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少爺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漠氣息,讓他又不敢多説什麼。

    “還有,”歐辰慢慢睜開眼睛,再次凝望住遠處舞台上那個穿藍裙的少女,“去查出來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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