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斷劍、出掌,只是一剎那之間的事,玄法還未拔劍出鞘,松風和松月已經雙雙跌翻開去!
朝陽之下,他們胸前兩個鮮紅的血手印,是如此動人心魄的閃出詭異的光芒。
解劍巖是登臨武當的第一重要之處,若非派內弟子中的好手絕不會被允許看守解劍巖,可是松風和松月卻擋不了血手天魔兩招,便中掌死去,那駭異的“血手印”邪功,使得玄法等三人不禁為之聲色俱變。
玄法呆楞半晌,怒道:“顧明遠,你好狠的心!”
顧明遠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一下,冷冷道:
“方才雙劍指向老夫‘七坎’和‘鎖心’二穴時,為何你不説老夫狠心?哼,老夫雖然被天下武林目為邪道,卻也不像你們這些自命正派之人,專做些鬼祟之事!”
玄法似是聽出顧明遠話中之用意,面色微微一變,長劍已經出鞘,側首道:
“道明,快上山稟告你玄清師叔,説血手天魔要血洗武當,我在這裏與道安先擋他一陣!”
那個中年道人身形一轉,飛也似的往山上奔去。
顧明遠狂笑道:“哈哈,現在想走,晚了!”
狂笑聲中,紅影倏閃,他躍起一丈,身形有如箭矢似的朝道明撲去。
玄法低叱—聲,劍式一展,光華乍閃,迎着顧明遠“唰!唰!唰!”一連三劍疾風似地攻去。
血手天魔顧明遠身形一斜,在悽迷的劍影裏連踢三腳。
“噗!噗!噗!”一連三聲,他的腳尖踢在玄法的劍背上,藉着對方劍上反彈之力,原式不變的飛撲而去。
道明才奔出三丈多遠,背後勁風疾響,已追逼過來。
他身形—蹲,上半身往右斜仰,長劍劃出一道半弧,一招“舉火燎天”,向血手大魔劈去。
顧明遠狂笑一聲,右手衣袖一揚,整個袖子宛如鐵板般拍出,一觸及劈來的長劍,立即便將之震了開去。
道明手腕一震,立時虎口破裂,幾乎握不住長劍,身形一頓之問,差點跌倒。
他臉孔上仰,已望見顧明遠右足正往他臉上踏下。
那漆黑的鞋底此刻好像放大了幾千倍,如同—座大山般的壓下,使得他的呼吸都為之停止。
在如此短的距離下,他知道自己是絕對無法避開的,絕望之下,他發出一聲慘嗥,閉上了眼睛。
眼見這一足踏下,那道上一顆大好的頭顱就將變為粉碎,陡地一聲低微的呼喚:
“爹!饒了他吧!”
這個聲音從竹簍裏發出,與道明嘴中的慘叫聲比較起來,是那樣的微弱,可是聽在顧明遠的耳中,卻有似雷鳴般的起了迴響。
他心絃一震,右足在距離道明鼻尖不足二寸之處縮了回去,左足一沉,便踏在道明左肩之上。
“喀嚓!”一聲輕響,道明左肩骨碎裂,身軀抵受不了這份壓力,仆倒於地。
顧明遠藉着這一腳之力,足足跨出八尺,輕飄飄的落在地上。
身後腳步急促,玄法和道安兩人手提長劍,圍成弧形包抄過來,顧明遠腳尖在地上一轉,倏然轉身,面對着他們。
玄法腳步一停,臉色凝重地將長劍交於左手,狠聲道:
“老魔頭,你硬要一意孤行,硬闖武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到了!”
顧明遠暢笑一聲,道:
“老夫縱橫江湖二十年,包括單挑一代劍聖梅花上人在內,從未想到死之一字,老夫若是怕死,江湖上也不會有血手天魔這個人了!”
玄法道人冷聲道:“你既然要與九大門派為敵,貧道也沒有話説了!”
話聲一了,他迅捷地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朝天上一擲。
顧明遠還以為玄法想要用暗器暗算自己,目光一凝,已聽到空中連珠炮似的響起九響,抬頭看見一輪紅光在九點綠色火花裏直射穹空。
“九子連環彈!”他心中暗驚,忖道:“武當又在何時與四川唐門有所勾結?”
他嘴角漾起一絲煞意,冷冷地道:
“老夫今日就算要血洗武當,也要查清楚這件事,玄法!老夫不知堂堂武當派竟與四川唐門有來往,真是失敬得很!”
玄法臉色陰沉,怒聲對道安説道:
“師侄,別聽這老混蛋胡説!我們用兩儀劍陣……”
顧明遠大喝一聲,道:“雜毛,你找死!”
他那碩壯的身軀急衝過來,臉上一片殺氣,衣袖飄拂有如一片紅雲。
玄法眼見顧明遠漆黑的臉膛上那塊疤痕已經變為赤紅,虯髯森立,有如鬼魅,不由駭得大叫一聲。
“兩儀初分!上!”
一道劍光射出,道安略一猶疑,也揮劍攻上。
可是顧明遠就在這一線之差的距離間,欺身而進,五指駢立如刀,斜剌而去。
這有如閃電的一擊,穿過密密的劍影,落在玄法胸前。
一聲慘叫,長劍脱手飛出,玄法臉上一陣抽搐,頓時全身如同落在火海里,肌膚烏黑,起了—片水泡……
道安劍出一半,眼前已展現這駭異的情形,他頓時嚇得呆住了,長劍舉起,竟都忘了出招,就這麼楞楞的呆立不動。
玄法那焦黑的嘴唇一陣顫抖,眼中射出絕望的神色,空洞地凝望着面前,身軀緩緩的蹲下,好一會兒,才從嘴裏進出幾個字:
“焚心魔刃!”
這空洞的語聲還未消失在空中,顧明遠已託着竹簍,轉身朝山上走去。
血手天魔顧明遠手裏託着竹簍子,—口氣奔行了二十幾丈,都沒看到—個武當弟子,遠遠望去,武當山沐浴在陽光之下,是那樣的明朗,彷彿方才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心中暗忖道:“雖然山中是如此靜穆,但這卻不是一個好現象,倒似大漠裏颶風欲來之前的靜寂!”
他雖然外貌看來粗野,實則心思靈巧得很,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從許多的狀況發生,而判斷出玄天道長之逝,確實隱藏着一些問題存在。
由於祁連山終夕對談,使他對那仁慈的武當掌門人欽佩不已,再加上玄天道長又答應煉丹為他獨子治病,所以他一聽玄天道長今晨死於丹室之事,就更加關切了。
在他之前,曾有崆峒掌門烏道人及峨嵋掌門羅葉大師進入上清宮,此外四川唐門也有人上山,因此他直覺地認為玄天道長之喪必與這二個人有所關連。
他暗忖道:“若是這裏面有陰謀存在,而如今偏偏我要上山,那個陰謀者必然會發動整個武當的力量來排拒我,使我無從揭發他們的陰謀,因而這一次上山必然將有—場死戰……”
若是僅為了這件陰謀而與武當為仇,他根本就無需顧慮,可是他曉得自己這一闖進上清宮,其後果必將是與九大門派為敵。
尤其他此刻正帶着半身不遂的兒子同行,不但要顧及自己的安全,更必須想到兒子的病體。
他心中無數意念在輪轉,到最後還是不能決定是否就此退下武當!
走着走着,他看到路旁一座八角涼亭,低頭對藏在竹簍裏的顧劍南道:
“南兒,咱們先歇一會兒再上山好吧!”
顧劍南從竹簍裏伸出頭來,道:
“爹,你連夜趕路,確實也累了,是該休息休息。”
顧明遠大步走到涼亭裏,將竹簍放在石椅上,自己在一旁坐了下來。
他默然調息了一會兒,運起魔教輪迴大法,將真氣在體內轉了三匝,然後呼了口大氣,睜開眼來。
“劍南!”他望了自己的孩子一眼,嚴肅地道:
“你認為爹爹是否應該要上這一趟上清宮?”
顧劍南點頭道:“當然要去!”
顧明遠故作不解地問道:“為什麼呢?反正玄天道長已經死了,咱們也見不到他的面了,而且武當派也不歡迎咱們爺兒倆上山,説不定這一上去,會跟武當派結成大仇,咱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顧劍南微笑道:“孩兒曉得爹爹您是故意問我的,據孩兒推測,那玄天道長一定是在丹室煉藥的時候被人害死,説不定他老人家就是為了要煉藥替孩兒治病才被害死的,我們既然到了武當山,豈可不見他的遺容一面?説不定能因此找出那個壞人,替他老人家報仇。”
“哈!”顧明遠樂了,笑道:“你這小傢伙,怎麼想得那麼多!我問你,你又憑什麼肯定玄天道長是被人害死的?”
顧劍南道:“這個只要聽剛才那個叫玄法的道士説出來的話,便可以推測出來,若不是裏面有什麼隱衷,他大可以讓我們上山去,又何必説出來未見過我們與玄天道長相約之事的謊話,他既然是掌門人的師弟,一定知道這次事情的真相!而他卻以謊話隱瞞,可見其中必有陰謀!”
顧明遠聽了這—番話,心中真是有説不出的高興,但是卻也有些許難過。
他想到自己這個孩子雖然年紀還小,可是卻如此聰慧,對於事理的分析竟如此透徹,人也是長得如此可愛,但是他生下來便是殘廢,到現在已經十四歲了,依然不能行動。
望着他那攀在竹簍外的蒼白小手,他心頭興起了無限的感慨。
他記得自己年輕之時,便獲得魔教第一高手之譽,世人雖以邪門左道視他,可是他一身奇功異技,無疑在武林中享有盛名。
在他三十歲的時候,他竟敢獨自一人向華山百年來的奇才,被譽為武林第一高手的一代劍聖梅花上人挑戰,事後他雖然敗在梅花上人的劍下,但是他的聲名卻更加震懾武林。
也就在那次華山之戰,他那柔順的妻子被仇人擄去,結果雖然被苦竹大師所救,卻因奔波勞頓,產子於大漠冰雪之中後,便撒手西歸。
自己得到傳訊後,從華山趕到大漠,自苦竹大師手裏接到孩子時,那份悲痛真是難以言喻,以後雖然將仇人盡皆追殺,但是孩子的雙腿卻再也好不了。
往事如潮,翻滾在他的腦海裏,他憐愛地撫摩孩子的臉頰,道:
“孩子,我對不起你!”
顧劍南錯愕地望着父親,低聲道:“爹,是孩兒對不起您,若非孩兒雙腿殘廢,怎會累得爹你到處樹敵,日夜奔波?説來還是劍南的不對,拖累了您!”
顧明遠感慨地道:“無論如何,爹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要將你雙腿冷好!來,劍南,我們準備一下,現在咱爺倆就此直闖上清宮。”
他因為怕揹着兒子,鬥拚之時有所不便,所以費盡心血,採到西方寒泉之竹,編成一個竹簍,裏面再襯上虎豹之皮,將兒子放在裏面,只要將蓋子從裏面反鎖,便自成一個天地,又由於顧劍南自幼雙腿殘廢,所以他惟恐兒子內腑受寒,特從長白找到一代巧匠公治羽生,替兒子打造一套軟甲穿在身上。
這下要獨闖武當,他曉得戰況必然劇烈,所以又詳細檢查了一遍竹簍,道:
“劍南,你要不要把蓋子扣上?”
顧劍南道:“不!等一下我要看爹爹大顯威風,殺得那些壞人落荒而逃。”
顧明遠笑道:“傻孩子,你當老子是大英雄,天下無敵?快,把蓋子蓋上,我知道四川唐門的淬毒暗器厲害得很,一個不巧,誤傷了你,豈不糟糕!”
顧劍南涎着臉道:“爹!等會兒那四川唐門的人出來時,你通知孩兒—聲,孩兒立即把蓋子扣上,好不好!”
顧明遠看到自己孩子臉上的那種表情,疼愛地揑了揑他的小鼻子,道:
“小傢伙,就是你花樣多。”
他正要托起竹簍子時,忽地好像想起一件事來,道:
“孩子,那顆朱果跟雪蓮,你可要記得收好。”
顧劍南道:“這個爹爹無需掛念,孩兒早就放在軟甲裏了。”
顧明遠略一思忖,道:“我看你是否要先服下去?”
顧劍南道:“孩子記得,玄天老道長曾説過是要在服用九轉還魂續命金丹之前,將雪蓮與朱果一併服下,現在最好不要先服。”
“好吧!”顧明遠道:“那麼我們這就上山去。”
一手托起竹簍,他緩步走出涼亭,朝山上飛奔而去。
才轉過—個山崖,已看到前面出現兩排道人,那十二名道人全都揹着長劍,腳步輕靈的飛奔而下。
他們遠遠望見顧明遠奔上山來,立即在路上停住腳步,等候顧明遠迎上去。
顧明遠臉色凝肅,放緩了步子,迎了過去。
那兩排道人朝左右一分,站在路旁,齊都穆然望着顧明遠。
顧明遠眼中神光畢露,道:“看來老夫要大開殺戒了!”
他一念未了,那為首的一箇中年道人,躬身道:
“無量壽佛,這位可是血手天魔顧施主?”
顧明遠沉聲道:“不錯,老夫正是你們所稱的血手天魔。”
他目光閃過那十二個道人的臉上,話聲微頓,疑道:
“你們詢及老夫,有何事相求?”
中年道人説道:“貧道玄海,奉掌門人之命,迎顧施主上山。”
“哦!”顧明遠一愕,道:“貴掌門人……”
玄海道:“敝掌門人玄清師兄,系由敝派長老共同推舉,已承接掌故掌門人玄天為敝派第十二代掌門人。”
“玄清?玄清!”顧明遠嘴裏暗暗唸了兩聲,揚聲道:“貴掌門人為何要迎老夫上山?”
玄海一陣錯愕,不明白顧明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問道:“顧施主,你……”
顧明遠嘴角一哂,冷道:“方才老夫曾在解劍巖久等貴掌門人之迴音,結果所獲答覆是不許上山,如今為何又説貴掌門人迎老夫上山?”
玄海一楞,還未答話,在他身後的一個道人説道:
“如果顧施主不願上山,貧道等就此回覆掌門人。”
“很好!”顧明遠道:“你們意思便是如此了,老夫便想聽這句話。”
他心中暗忖道:“這裏面若無絲毫陰謀,玄清又何必這樣反反覆覆?可見他認為一切證據都已煙滅,或者是不怕我再下山,不然不會派人迎接老夫上山……”
那玄海略一錯愕,立即回覆常色,假裝沒聽到顧明遠這句話,緩聲道:
“顧施主不必誤會,方才敝派正在推舉新一代掌門人,除了本派長老之外,一切外人都不能進入上清宮,所以……”
“哦!”顧明遠道:“原來如此,那麼請道長引路了!”
玄海轉身奔上山去,顧明遠坦然跟隨玄海往上清宮馳去,在他的背後十一個道人依舊成兩排跟隨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