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老婦似未料到顧劍南會突然來這麼一手,她嘴裏暗罵一聲,眼見那輛香車當頭落下,挾着萬鈞力道而來,心知自己絕難擋得住。
顧劍南原是看準她的身形剛剛掠起,才將馬車擲出,是以她此刻人已離地,更無從用力,急忙之中,她身形一挫,猛施千斤墜往地上落去。
霎時,她的身軀好似疊成兩截,在那香車壓到頭上之前,急墜於地。
她的腳尖剛躍在雪地上,那輛香車也壓將下來,只聽得她沉喝一聲,枴杖一挑一撥,搭在那輛香車上,斜斜往後一帶。
她所用的純是內家的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內力疾發,枴杖頭一搭上馬車,立即便黏在上面。
那輛馬車急速下之勢在空中微微一頓,很快地便被那黑衣老婦撥得往後斜飛了過去。
就在這時,只聽得“啪!”的一聲,那黑衣老婦手中的枴杖已從中一折兩斷,她的身子一個踉蹌,雙足立時陷在雪地中。
敢情那輛香車雖被她的內力阻住墜落之勢,而往後飛出,但由於兩股力道的衝激,使得她手中所持的枴杖受不了壓力,一折兩斷。
她力道一虛,自然而然的往前衝出半步,腳下沉重的陷在雪地裏。
急驟地喘了兩口氣,她呼出胸中的那口濁氣,臉上已浮現一層紫黑之色,眼中也滿布兇光。
她怒睜三角眼,往顧劍南方才存身之處望去,只見他已有似一枝脱弦的箭矢,在雪地上疾奔而去。
她怒喝一聲,道:“小子,你往那裏逃?”
喝聲未了,只聽得背後傳來一聲巨響,夾着樸摩天的大喝之聲。
她愕然回首,只見那輛香車已碎裂成片片木板,落在雪地之上,在那些碎木板的中間,樸摩天滿臉通紅的佇立着。
她滿頭滿身都被地上濺起的碎雪所沾滿,腳下已沒入雪中半尺之深。
她大驚問道:“摩天,你怎麼啦?”
樸摩天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方始説道:“沒什麼!”
那個黑衣蒙面少女站在樸摩天之後,道:“師父,你怎麼把那輛車撥到後面,樸師兄正好迎上,他不及閃躲,只好……”
樸摩天自雪中拔足而出,道:“由於距離太遠,力道不純,因而我雖然使出破雷錐將這輛馬車毀去,真氣也受到震動!”
黑衣老婦歉然道:“老身一時只顧得如何卸去那車上所挾的千鈞之勁,所以倒忘了你們在後面。”
樸摩天恨恨地道:“這都是那小子混蛋,我抓住了他,非要生剝他的皮不可!”
黑衣老婦一聽樸摩天提起顧劍南,才想起顧劍南已經飛奔而逃,她急忙道:
“那小子已經逃走了,我們快追!”
樸摩天只見他説這幾句話的時候,顧劍南已奔出二十幾丈遠,望將過去,只看到一點黑影在雪地上急速劃過。
他喝了聲道:“快追!”
三條人影一晃,在雪地上急掠而過,往顧劍南身後追去。
身形急掠之中,那黑衣老婦道:“摩天,那小子便是你所提的顧劍南?”
樸摩天恨恨道:“這小子命大,三年前我眼見他跌入萬丈深淵之下,不但沒有死去,反而被鐵傘尊者收為徒兒,練得這一身武功!”
黑衣老婦道:“這小子確實不簡單,無論機智稟賦都可稱之為上乘,雖然他那一身在老身眼中並不算什麼,但是他小小年紀,有此成就,已足夠驚人了!”
樸摩天聽她言下之意倒是頗為欣賞顧劍南,不由暗吃一驚,道:“師叔,這小子狡猾無比鬼計多端,而且專與我為敵,絕不能留他活命!”
黑衣老婦臉上浮起一層煞氣,道:“這個我當然知道,他若不使出詭計,老身的紫木拐怎麼會斷去?哼!梅花老鬼都逃不過老身的掌握,他一個孩子又怎能跑得了我的掌心?”
樸摩天道:“是的,諒他也逃不過師叔手掌,若是抓住他,我非要叫他嘗一嘗天下最厲害的毒刑。”
他們説話之間,人已掠過那一大片被白雪覆蓋的樹林,距離顧劍南也不足十五丈之遠。
顧劍南非常明白武林中人最忌“逢林莫入”這句話,他若是沒有顧忌的話,早就衝進那一大片樹林中藏身起來了。
由於他見到梅冷雪和小鳳往那片樹林中奔去,他為了引開樸摩天等三人,自然不能進入林中。
而且那片樹林的範圍雖然不小,但是此刻已是初冬,樹葉凋落,只剩下槎丫的樹枝覆着白雪,他若也奔進林中雖然不虞被樸摩天他們搜到,可是卻怕梅冷雪與小鳳被他們碰見而遭遇不測。
他在奔到樹林邊緣後,不但沒有進入林中,反而朝相反的方向奔去,並且讓自己的身形緩了下來。
就這麼稍緩片刻,樸摩天和那黑衣老婦已追近十丈,顧劍南一見他們加勁追來冷笑一聲,又加快步履,疾速奔去。
那黑衣老婦尖聲喝道:“姓顧的小子,你有種就別逃,與老身較量一下,盡是在逃,又算得了什麼英雄!”
顧劍南大笑道:“在下雖然算不上英雄,可是你們卻是狗熊,有種的話,你們就追上來吧!”
那黑衣老婦氣惱地冷哼一聲,尖聲道:“姓顧的,你若讓老身追上,老身不生吃了你才怪!”
顧劍南大笑道:“哈哈,小心別把你給撐死了!”
那黑衣老婦恨得咬牙切齒,待要施放巨毒,卻因為朔風呼號,雙方距離又過於遙遠,根本無法施展出來,恨得牙癢癢的但又無可奈何!
樸摩天高聲道:“顧劍南,你身為血手天魔之子,卻像孩子似的逃跑,豈不害了你父親的名頭。”
顧劍南大笑道:“樸摩天,你忘了三年前被家父一掌打得吐血之事?他老人家若是在此,恐怕你早就溜了,還敢在此狂叫?”
樸摩天冷哼一聲道:“你那死鬼老子只怕此刻早已屍骨無存了,虧你還把他提出來!此刻他若是碰上老夫,看我不一掌斃了他!”
顧劍南忍着心中的難過,大聲道:“樸摩天,你這不要臉的老匹夫,還有臉在這兒吹大氣,我若是你,早就一頭撞死了!”
樸摩天怪笑道:“你若要撞死,老夫就在這兒等着你……”
他心中突然一動,忖道:“這小子向來不是如此懦弱,雖然他眼見師叔毒功天下無敵,卻也不至於這樣,莫非他……”
他腳下一緩,喝道:“顧劍南,你為何如此亡命的奔逃?那個丫頭呢?莫非你想將我們誘走?”
顧劍南心中暗驚,大笑道:“樸摩天,你有本事找我,別又牽涉到他人身上去!”
樸摩天冷笑道:“老夫走過的橋比你行過的路還要多,豈會上你的當?那兩個丫頭必然是逃入林中!”
顧劍南迴頭一望,見他腳步一停,似要轉身往樹林中去搜查,心中一急,忖道:
“這傢伙到底是老奸巨滑,他若是入林搜索,説不定便能找到冷雪……”
他腳下一頓,轉過身來,大喝道:“樸摩天,我就在這兒等着你,你和那老巫婆去搜吧!
她們早就走遠了,你現在才到呀!”
那黑衣老婦見到顧劍南站在雪地上,不再往前急奔,心中大喜道:“摩天,你就去林中搜索,老身與琳琳追去,諒那小子也逃不了。”
顧劍南生恐樸摩天會聽信那老婦之言,大聲喝道:“樸摩天,你不要替你那窩囊廢的兒子報斷臂之仇嗎?我就在這兒等你,你為什麼還不來?”
樸摩天一聽他提起樸立人斷臂之恨事,頓時一股熱血直衝腦際,再也不顧得去搜索梅冷雪了,大喝一聲道:“顧劍南,老夫非宰了你不可!”
顧劍南見到就在這雙方對話的剎那,黑衣老婦和那名喚琳琳的蒙面少女已追到距離不足七丈之遠。
雙方這一接近,他更將那黑衣老婦的面貌看得清楚,那醜惡兇狠的容貌真個有似夢中所見的夜叉,他心中一驚,又見到樸摩天急追而來,於是不再停留,旋身繼續飛奔而去,隨着步履的急馳,他竟發現地勢愈來愈高了。
他在那死谷之中,曾經得到鐵傘尊者傳授的密宗獨門輕功提縱之術,仗着這種功夫,他在苦練三年之後,終於越過數十丈的峭壁,脱出死谷。
當然,在那峭直的石壁上,若非鐵傘尊者每隔數丈便釘一鐵環,他是不可能超越如此高的峭壁。
但是他這種輕功提縱術確實對於山坡峭壁較平地之間更能發揮威力。
當然,這因為密勒池深處於藏土高原境內的深山之中,密宗高手自然最擅長登山提縱之術。
顧劍南越奔地勢越高,他的身形也越來越快,絲毫沒有因為地形的影響而減慢奔行的速度。
那黑衣老婦和蒙面少女奔着奔着,也已覺察出這種情形,她眼見原先跟顧劍南相離僅僅七丈不到,此刻竟又拉遠到八丈有餘,而且雙方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她暗暗驚凜,回頭道:“琳琳,看來我們非要施出‘飛蜈’不行了!那小子好像跑慣了山坡地,我們絕對追不上他的!”
那黑衣少女眼中露出驚駭之色道:“師父,您老人家花了十年功夫,就餵了那麼三條飛娛,原是為了對付你老人家的老對頭的,此刻……”
黑衣老婦沒等她把話説完,叱道:“我既已決定了,你不必多言。”
那蒙面少女道:“師父,不是徒兒要多話,實在因為他並不值得師父你施出這等厲害之物!”
黑衣老婦哈哈怪笑道:“琳琳,你看上這小子了?”
蒙面少女全身一顫,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跌倒於地,那黑衣老婦伸出鳥爪樣的手將她的右臂抓住,道:“琳琳,你難道忘了你的身份?”
那蒙面少女身形被黑衣老婦托住,頓時輕鬆不少,可是卻似全身都沒了力氣,任由那黑衣老婦託着飛奔。
她顫聲道:“師父,徒兒不敢忘記……”
黑衣老婦厲聲道:“既然不敢忘記,那麼還不快把飛蜈拿出來?”
那黑衣蒙面少女猶豫了一下,伸手到懷裏掏出一個血紅斑爛的竹筒,道:
“師父,徒兒還請你老人家考慮一下,是否值得這樣做?以後……”
黑衣老婦獰笑一聲,怒道:“管他什麼以後?今天老身非要宰了這小子不可,他竟敢把我枴杖折斷!”
她話聲頓了頓,霍地將黑衣少女提了起來,扛在自己肩上。
顧劍南此時飛越奔越快,距離那黑衣老婦又將達十丈多遠,而山坡的斜度也越來越陡,加上地面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積雪,路滑又陡,確實不大好走。
那黑衣老婦如此好的輕功,奔行在這樣的陡路雪地上,也顯得很是吃力,又加上她背上扛着一個人,身形更加慢了起來。
當她見到顧劍南健步如飛,竟是絲毫都沒有受到路滑山陡的影響,不禁心中更是氣憤。
她厲嘯一聲道:“姓顧的,老身最後一次警告你,你若不停步,老身便將施出獨門奇術,置你於萬劫不復之地!”
顧劍南迴過頭來,只見那黑衣老婦扛着蒙面少女,奔行在自己身後十丈之外,而那樸摩天則遠遠拉開了將近十五丈之遙。
他腳下頓止,轉過身來,大笑道:“老巫婆,別在那兒空言恫嚇,有什麼絕招,你就施出來吧!”
他雖然曉得那鳩面老太婆弄毒的本領高明無比,但是在這麼遠的距離,那老太婆是絕不可能施出什麼巨毒的!
他心想只要保持十丈的距離,絕不可能受到那黑衣老婦的暗算,所以話一説完,他立即又轉身朝上面奔去。
那黑衣老婦看到顧劍南這個樣子,氣得幾乎要吐血,怒喝一聲,道:“姓顧的小子,你是自己找死了,這可怪不得我鳩面婆婆。”
“鳩面婆婆?”顧劍南暗自思忖道:“這鳩面婆婆到底足誰?怎地從來都沒有聽説過?”
心念未定,他已聽到鳩面婆婆叫道:“琳琳,準備了!”
他心中詫異,不知道那黑衣老婦要弄什麼鬼,奔逃之中,回頭望了一眼。
他想:“她們這是做什麼?”
敢情那個蒙面少女原本是坐在鳩面婆婆的肩上,現在卻是雙腳站在她的肩上,就像趕集時跑江湖的所玩的疊羅漢把戲一樣。
當然她們兩人都是武林絕代高手,腰身的挺直與步履的沉穩,絕對非跑江湖的藝人所能比得了的!
但是,她們又為什麼要這樣呢?
顧劍南很快地便找到了答案,他暗忖道:敢情她們是想藉力使力,讓那琳琳跟彈丸似的被鳩面婆婆擲出去!
他轉念一想,暗道:“但是儘管那蒙面少女可以藉力,卻也不可能一舉躍出十多丈遠,何況她就算能躍到我的身邊也不一定會是我的對手。”
心念未了,只聽得鳩面婆婆大喝一聲,振臂一招,抓住蒙面少女的雙足,用力往前拋出。
那蒙面少女整個瘦弱的身子好像一隻大鳥般飛射天空,她雙臂一展,斜斜往顧劍南射去。
顧劍南只聽得空中風聲一嘯,那黑衣少女已追近不及五丈多遠,他深吸口氣,急掠而去,轉眼又拉長了一段距離。
這時,那個少女斜射的身子即將墜落,猛然聽得她尖喝一聲道:“看飛蜈!”
顧劍南聞聲一驚,只聽得背後一陣嗡嗡之聲,急逾電掣的追將過來。
他凜然回首,只見那個黑衣少女已經跌落地上,而在她之前,一條長有丈許、通體火紅的蜈蚣急追過來。
那條蜈蚣足足有嬰兒的手臂那麼粗,百足划動唇鉗張開,隨着兩片發光的肉翅煽動之下,快速絕倫地往自己後頸射到。
就這麼一回頭之際,他的身形並沒有停留,可是那隻飛蜈已經追到距他不足五尺。
顧劍南一生之中何曾見過如此奇怪的毒物?直嚇得他幾乎全身麻木,加上那個飛蜈急速射到,隨之撲來一股腥風,更使得他為之嘔吐。
他心知飛蜈以驚人的速度追來,自己不要奔出二丈便將被追及,他暗暗一咬牙,預備轉身揮劍將那蜈蚣殺死,卻猛然見到前面的路徑為之一斷,遠望過去,二十多丈之外才是另一條雪徑。
他微微一愕,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循着一條大石樑奔來,奔到石樑盡端竟是一條深淵阻隔着。
一愕之下,他隨即大喜,忖道:“敢情是老天救我!讓我無意中走到此處……”
若在三年之前,他絕不會有這種思想,因為他將無法躍過二十多丈遠,勢必被迫轉身對抗鳩面婆婆與樸摩天,那麼結果是必死無疑。
可是此刻他手中有鐵傘尊者傳下的鐵傘,靠着這枝鐵傘,他足信自己可以安然躍下深淵。
他心中一喜,立即撐開鐵傘,躍身朝淵下一跳。
本來他認為自己突然這麼一跳,那隻飛蜈必然不能也跟着追下,所以才沒有返身將那飛蜈殺死,以免影響自己行動的速度,而被鳩面婆婆追及。
誰知他的雙足才一離開石樑,背後咻地一聲急響,立刻頸後一痛,幾乎像是在脖子上被人砍了一刀。
他馬上便知道自己失算了,未能當面對着飛蜈,以致在這剎那間,被飛蜈以較方才更快兩倍的速度噬中脖子。
他心中一沉,也不及多想,運起渾身勁氣,護住所有要穴,然後左手飛快地往腦後一伸,疾抓過去。
他雖然沒能看到腦後,但是這疾伸而去的一手卻恰好抓住那隻飛蜈,只聽他猛地一聲大喝,手掌上力道疾湧,硬生生地將那條飛蜈扯為兩斷,揑得粉碎。
可是就在這時,他只覺整條脖子連同腦袋都為之麻木,腦海裏已沒有思想……
在所有的思想尚未完全喪失之際,他只記得一件事,那便是緊緊地握住傘柄,不能放鬆一點。
然後在他神智喪失時,依稀聽到頭上傳來鳩面婆婆尖鋭的叫聲。
“那小子已被飛蜈噬中,哈哈!他是死定了!”
接着便聽到樸摩天道:“這小子命大得很,我們下去搜!”
除此之外,他什麼都聽不到了,因為他神智已喪,整個人便似置身在黑暗裏,再也看不到什麼,想不起什麼?
可是説也奇怪,他卻一直抓住那枝鐵傘的傘柄,沒有絲毫放鬆,隨著寒氣上騰,他的身子在鐵傘下冉冉墜落……
請看第八部“馭劍回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