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無心雖覺來人武功頗高,但他個性高傲,且又心中有氣,所以毫不在乎,一直等到那人躍落谷里,他都沒有出手。
鄭無心見到來人是一個瘦癯的白髯老者,自己並不認識,他正想開聲詢問,已聽到對方提及自己的名字。
他傲然道:“你這老傢伙既然曉得在下的大名,還不趕快道歉謝罪?”
那個長髯老者仰天大笑,道:“老夫曾聽我那徒兒説起鄭無心乃是天下最最無恥之人,一生狂傲自負,硬充年輕,本來還不相信,今日一見果然不謬,你正是那麼一個無恥的東西。”
鄭無心臉色鐵青,冷笑道:“罵得真好,真是痛快!嘿嘿,老傢伙,你何不把你那徒兒也一塊叫來,讓他也一塊聽聽在下的琴音?”
那個長髯老者冷笑一聲道:“只怕你在看到他之後,馬上嚇得要跪下來。”
鄭無心哦了一聲,冷笑道:“老傢伙,我倒不曉得你的徒弟真有如此厲害,竟然使得在下都要下跪,嘿,這麼説來,我更想要見他了,你何不叫他來此?”
那長髯老者冷笑道:“只可惜他在金縷宮裏沒有出來,否則老夫也正可以叫他來此……”
鄭無心微微一驚,道:“你説的是樸摩天?”
他的臉色一凝,肅然道:“你是何人?”
那長髯老者仰天長笑道:“你連老夫是何人都不曉得,竟敢在此狂言?嘿,毒門掌門是何人,你總該曉得吧?”
鄭無心微驚道:“你是毒神龍雨?”
那個長髯老者正是毒神龍雨,他為了練那毒門最高的“萬毒魔功”,每日都需劇毒的蛇類。
但是自從窮神蕭無被救走之後,已無人能夠捕捉毒蛇供他練功,使得他好不容易把那“萬毒魔功”練到第六層上,便無法再繼續練下去。
這種“萬毒魔功”乃是毒門至高無匹的魔功,若是練成之後,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毒,別説是禍及人體了,就只吐一口氣也會將人毒死。
到了那個時候,根本不需借重任何外來的毒物,不但萬毒不侵,並且毒絕天下,無人可敵。
就連當今天下第一高手,中了他一掌之後,也將被萬毒攻心,無藥可救。
毒神龍雨就因為這“萬毒魔功”沒有練成,使他不能成為毒門中至毒無比的“毒人”,所以才會接受武當玄清老道的建議,與丹珠活佛達成妥協。
他的私心是想要打倒一切的力量,利用金縷宮的基礎,讓毒門發揚光大,成為中原之鼎獨霸武林。
要達成這獨霸武林的慾望,他勢必非要將“萬毒魔功”練成,成為無人可敵的“毒人”。
由於這種“萬毒魔功”陰毒無比,無法抗衡,每一層的進境都極為艱難,尤其是從第六層進入第七層的巔峯,所需的時間更長,要準備的毒物更多,且全要靠一些難得一見的怪蛇之膽,作為中和體內毒力的藥引,否則他本身將會萬毒蝕心,死於非厶叩。
為了這個原因,毒神龍雨只得親自出馬,到荒僻郊野去搜尋毒蛇。
他所吹奏的那枝銅笛乃是天竺捕蛇人所用的,曲調怪異,足能使羣蛇聚集聽命於他……
他在金縷宮後的窮谷惡地搜尋了不少日子,將那一帶的毒蛇全都捕盡,這才轉移地方,找到斷腸谷這邊來了,沒想到會碰上鄭無心彈奏“天魔死音”,以致使得蛇羣驚散,逃竄開去。
他心中已經在惱怒,碰到鄭無心更是震怒,於是兩人很快地便發生衝突……
毒神龍雨自從施出“無影之毒”,控制了劍聖梅花上人之後,可説已經不把中原武林高手放在眼裏。
尤其是他聽到樸摩天説起,昔日曾經擊敗鄭無心之事,對於鄭無心更加瞧不上眼,心存渺視。
其實他並不清楚鄭無心當年被樸摩天所敗,是因為先前已身受苦海離亂人靳素素的劍傷所致。
而在這些年來,鄭無心從未有一日懈怠,每日勤練琴技,不但功力突飛猛進,並且還新創“天魔死音”,可説已把琴音殺人的功夫發揮到淋漓盡致。
他自信憑着目前的造詣,重回斷腸谷,擊敗靳素素是必然之事。
那麼,他若不能勸服靳素素嫁給他,就可以用他無上的琴技,逼迫靳素素順從自己,或者徹底毀滅她……
他這個計劃先被顧劍南打破,等到他在對付顧劍南時,卻又被毒神龍雨所打斷,心中的憤怒氣惱可説是已經到了頂端。
以他的個性説來,別説是毒神龍雨擺出瞧不起他的神態了,就是恭敬的跟他説話,他也要給對方一個好看,更何況毒神龍雨還擺明了對他不屑一顧。
鄭無心個性高傲,但他卻不是任性,否則他也不能在武林中稱雄數十年了。
他一聽毒神龍雨之名,心中頗為驚異,曉得毒門僻居南疆蠻荒之地,一向少與中原武林來往。
關於毒門的武功秘術,也全都是經人傳説而已,中原武林只曉得他們的毒功厲害,殺人往往只在指顧之間……
鄭無心認為武林傳説總會超過事實,毒門縱然厲害,也不會在未接觸到人體之前,便已置人於死命。
他暗忖道:“我根本不需跟他動手比武,遠遠與他隔離開來,他的毒功自然對我無效,而我卻能以琴音遠遠擊襲他,無論如何我是居於上風的……”
毒神龍雨看到他這種默然不語的神態,臉上浮起一絲陰冷的微笑。
他的話未説完,耳邊響起一聲鏗鏘的琴音,如同兜胸受到重錘猛擊,震得他渾身一顫,肺腑之中熱血翻騰,幾欲衝出咽喉。
他大驚失色,趕緊運起一股真氣護住心頭,壓下那股翻騰的熱血。
他渾身一被真氣佈滿,那身深藍色的大袍立即隆然鼓起,隨着一聲大喝,他猛一揚手,已發出那無形無影的“無影之毒”。
鄭無心撥動琴絃給予對方一下重擊之後,立即盤膝於地,待要運起那殺伐兇厲的“殘琴操”來,將對方一鼓作氣的震死在琴音之下。
那知他的左手才擺在琴絃之上,已見到毒神龍雨大喝一聲,振袖一揚。
鄭無心一生之中所經歷過的戰役不知有多少,關於江湖上的一切鬼域技倆可説熟悉得很。
他一見對方揚袖揮振,不知對方要施發什麼暗器,也沒聽到一絲風聲。
他心知不妙,明白毒神龍雨羞憤之下,絕不致於無的放矢,這簡單的一揚手之間,定然有蹊蹺。
顧不得還手,他右手一按地面,保持這盤坐的姿式,向後飛身躍起。
他的背後似乎有眼睛一般,這一騰身後撞,身形騰空地挪出丈許,穩穩當當的坐在一根石筍之上。
那飛身後挪的速度極快,等到坐上那根石筍頂端,毒神龍雨所發出的“無影之毒”已經灑落在他原先盤坐之處。
霎時,只見那黑暗的地上爍起一片暗藍的火光,乍閃即滅,地面已似被一把巨刀刮過,起了一條烏黑的淺淺痕印。
鄭無心暗吸一口氣,忖道:“我若不是見機得早,撤身得快,這下恐怕早已被鉅毒毒死!”
他的心神不敢稍有懈怠,一凜之下,立即收斂精來,凝注在琴上,但聽一陣緊密的琴音飛出,這個死谷裏如同突然來了數千乘騎,一片殺伐之聲迴響而起,毒神龍雨覺得無數的戰馬和揮着金戈的武士,全都向自己衝了過來。
雖然明知道這只是由於琴音所引起的幻覺,卻因為心靈極端駭懼所致,竟無法立即出手加以反擊。
淡淡的星光之下,但見他身形急旋,揮動着寬袖,時而拳攻東南,時而腳踢西北,對着虛空攻擊起來。
鄭無心的嘴角再次浮起一絲殘酷的冷笑,五指急撥,琴音更密,時而有一根根如同巨針的尖鋭琴音射出,攻向毒神龍雨而去。
毒神龍雨全身被那一枝枝巨針似的尖鋭琴音所刺,使他根本無法閃躲,他只覺全身上下一陣疼痛,儘管運着真氣也無法抵擋。
那一陣又一陣急密的琴音從鄭無心膝上所擺的玉琴上傳出,逼迫得毒神龍雨想要飛身躍上石筍,對鄭無心施展攻擊都不能夠。
若非他所練的“萬毒魔功”已經到了六層的地步,距離成為無堅可摧、毒冠天下的“毒人”,只差那麼一層功夫,他在這陣殘琴操下,早就送命了。
鄭無心看到自己盡力施為,依然只能困住毒神龍雨,卻不能置對方於死地,心中也非常吃驚,忖道:“這老傢伙也着實厲害,我已搶住先機,施出‘殘琴操’,也不能使他俯首就擒,若是讓他搶回先機,使出毒功,那還……”
他一念未了,猛然已見到毒神龍雨大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仰身往後一倒。
鄭無心哈哈大笑,道:“老傢伙,你百般羞辱在下,也會落個吐血而亡筋脈俱裂的下場!”
他飛身而下,欲待去看看龍雨的死狀,那知還未走近,只聽毒神龍雨陰惻惻一聲怪笑,身形有如箭矢射出,向自己撲來。
鄭無心心頭一凜,手撫玉琴,錚然彈出一聲猛厲的琴音。
這一下可説是他畢身功力所匯,加以距離龍雨又近,他的手掌剛一觸及鄭無心的左臂,便覺胸口如中巨杵,震得他耳目失聰,全身倒飛而出,一直跌出丈許開外,方才躺在地上。
鄭無心看到自己施出殘情操最後的一記殺手“奪命杵”,把龍雨身軀震飛丈外,冷笑一聲,轉身便向顧劍南行去。
他根本就不用再去察看,曉得在如此的近距離中,除非已經練成了佛門“金剛不壞”身法,或道家“老君定身”的絕頂護身內功,無人能夠逃得一死。
他的心中篤定,只等着去殺死顧劍南了,那知才走了一步,突然覺得左手手臂一陣痠麻,頓時一點力量都施展不出來,挾在左臂間的玉琴再也挾不住了,“砰!”的一聲跌落在地上。
他心中大駭,知道自己已中了毒神龍雨的毒手,不敢有絲毫猶疑,強提一口真氣,護住心脈,右手指連彈數下,已將左邊身軀的穴道閉住。
他的額上沁出汗珠,伸手在懷內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瓶,揭開塞子,把瓶內的丹藥全都倒在嘴裏,然後盤膝坐在地上,運功驅毒。
他所服用的只是尋常的驅毒之藥,怎能擋得住毒神龍雨的“萬毒魔功”一掃之間所發出的鉅毒?
是以運功盤坐了好一會,左邊手臂依然麻木如故,沒有絲毫進步,只是沒讓鉅毒再蔓延罷了。
鄭無心臉上肌肉抽搐了一陣,霍然提起地上玉琴,站起身來,向顧劍南盤坐之處行去。
他心中當然明白自己這條手臂,若不是毒神龍雨之故,絕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很可能從此將會變成殘廢。
但是若非顧劍南百般攔阻,他豈會遇見毒神龍雨而遭致這等結局?因此算來算去,顧劍南還是罪魁禍首,才是他急於想要殺之以泄憤的對象。
鄭無心心中怨恨交集,連到毒神龍雨身上去收集解藥的時間都來不及,而急於想去殺死顧劍南。
那知他轉過身時,還沒走出一步,目光一瞥見那盤坐於地的顧劍南,立即臉色一變,愕然站住。
敢情他看到顧劍南右手持着天虹劍橫在頭上,左手撫着丹田,擺出一個怪異到極的姿態,瞑目而坐,那份寶相莊嚴、神功內藴的樣子,一眼望去,他已進入最肅穆空寂的地步。
鄭無心沒想到顧劍南怎只這麼一會兒,便已到達這等無牽無礙、神功內藴的地步。
他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當然曉得一個人練功時面上現出這等模樣,是表示他已經到達衝破“生死之橋”,進入“龍虎交會”的無上境界了。
鄭無心心中一時交集起許多複雜的情緒,其中有妒忌、憤怒、痛恨和自憐等等,他低吼一聲,盤膝坐了下來,像是瘋狂般的撥弄着琴絃。
他想要重施故計,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中,施出“奪命杵”,趁顧劍南運功時將之震死!
驀然,顧劍南的鼻中發聲低哼,兩眼已經睜了開來。
他的眼神本來明亮閃爍有如星星,可是此刻一睜開來卻毫無光芒,竟如同常人一股。
可是當鄭無心一見他那平淡的眼光,心中的震驚竟是非同小可,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的五指已經撥在琴絃之上。
一聲巨響,如同一枝巨杵猛然撞出,向顧劍南兜心攻去。
在這聲琴音乍響之際,顧劍南倏然發出一聲輕吟,劍氣翻湧急嘯,已如立起一座無形的劍山,擋在他的面前,向鄭無心壓落。
那聲音一觸及這雄渾的劍氣,頓時便被衝散,森寒的劍氣激射之下,擺在他膝上的玉琴倏然一聲低鳴,“叭!”的一響,裂為數片……
這突然的一幕來得何其快捷,快得使人連腦筋都來不及轉動,就如同眼見天空閃起電光,不及躲避,便已被巨雷殛頂一般。
鄭無心想都沒有想到顧劍南已練成這等凌厲無匹、沛然不可抵擋的劍氣,劍刃沒有揮動半分,劍氣便已隨心發出。
像這種功夫,已遠遠超過以力運劍之上,而到達以神馭劍的地步,不受任何招術的約束,也不受任何兵器的約束,就算手裏持着枝柳,猶較之利劍鋒利十倍。
當今武林,就算是劍聖梅花上人,畢生浸淫在在劍藝之上,集數十年的功夫,也沒能練成這等“以神馭劍”,能發出無堅不摧的“劍罡”。
鄭無心一見對方劍氣暴漲,立即心知不妙,待要閃身挪開,卻已太晚,意念剛剛閃動,膝上的玉琴已經被劍罡擊碎。
這張玉琴可説是較鄭無心的生命猶要寶貴,多少年來,已跟他的心意相聯通了,這一突然被毀,頓時此一柄利劍剌入他的心底猶要使他痛苦。
他大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身形一陣搖晃,幾乎昏倒於地。
他的神智一陣模糊,眼中立即沁出淚水,緊緊抓着碎裂的琴身,顫聲道:“你,你……”
顧劍南沒想到自己全神按照“天靈真訣”手稿上的怪異架式習練心法,竟然會發生如此大的威力,劍氣騰射將鄭無心的玉琴都予以擊裂。
他楞了一楞,歉然道:“在下並非故意……”
鄭無心原已經在心痛寶琴被毀,氣的話都説不出來,一聽顧劍南説出這等話來,更加氣得抑制不住。
他的臉色血紅,顫聲道:“你……你説什麼……”
話未説完,胸中氣血上衝,自喉頭噴了出來,頓時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