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屏幕裏,閃過潔白美麗的訓練館外觀,鏡頭一轉,是婷宜穿着紫色露肩連衣裙的畫面,她巧笑嫣兮,對着記者的話筒説:
“我已經正式開始進行系統訓練,目前狀態回升很快。”
電視機前面的曉螢皺眉。
鏡頭又一轉,婷宜已經穿上雪白的道服,梳着高高的馬尾,英氣中透着嫵媚,在攝像機前做着基本動作的練習。
畫外音——
“目前,方婷宜暫停了大部分的社會活動,據説也拒絕了好幾支廣告代言的機會,專心投入備戰世錦賽的訓練中。著名跆拳道教練沈檸介紹説,方婷宜狀態恢復得非常好,有信心能夠在世錦賽中取得突破性的好成績。”
鏡頭再轉——
屏幕中出現了百草!
庭院裏,小弟子們禁不住興奮地喊出聲!
然而,卻只閃過百草的幾個側面,甚至背影,只能看到她的道服很舊,頭髮很短很亂,連一個正面的鏡頭都沒有。
“呀——!”
屏幕裏,婷宜試探着進攻,百草防守。
“呀——!”
婷宜高高躍起,向百草踢出下劈!
“呀——!”
百草在空中踢出“旋風百草連環踢”前兩腳的時候,婷宜高喊着,右腳重重踢出一記橫踢……
然後。
就沒了。
沒有百草那震驚全場的第三腳,沒有婷宜被結結實實踢中胸口,連着踉蹌幾步,坐倒在墊子上的畫面,也沒有百草第二次得分的畫面。所有閃過的鏡頭,都是婷宜光芒萬丈英姿颯爽的場面。
“……”
曉螢驚呆了。
夜風沁涼沁涼,曉螢呆呆地看着電視屏幕,大張着嘴巴,她懵住了,喃喃地説:
“……怎麼……怎麼回事……”
百草也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那台電視機。
屏幕裏出現記者手拿話筒站在訓練館前面的鏡頭。
“……婷宜,在剛才的隊內練習賽中,可以看出你的狀態非常的好,你對即將開始的世錦賽有信心嗎?”
“有。”
婷宜依舊穿着道服,渾身清爽。
“你覺得自己可以取得什麼樣的名次?”
“首先確保能夠進入前四,然後去爭取更好的成績。”
“加油!我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謝謝。”
她謙遜地微笑。
“怎麼可以這樣!”
猛地站起來,曉螢指住電視機,怒聲喊:
“太無恥了!明明是百草贏了!明明緊接着百草就要踢出第三腳,為什麼要把鏡頭砍掉!還説什麼在練習賽裏狀態非常的好,就算沒有長眼睛,看不出來誰勝了,難道也沒有長耳朵,聽不懂沈教練宣佈的勝出者是誰嗎?”
曉螢氣得聲音都哽咽了起來。
“氣死我了!……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太不公平了……氣死我了——!!!!”
松柏道館的小弟子們傻傻地看看已經結束岸陽新聞的電視機,又看向氣得哭出來的曉螢,其中一些年齡小的女弟子忍不住跟着一起開始哭。亦楓嘆口氣,他向有些不明所以的秀琴她們解釋了幾句之後,走過去拍拍曉螢的肩膀,説:
“好了,好了,別哭了,你看百草都沒哭,你別讓她更難過了。”
樹影婆娑。
月如彎鈎。
百草呆呆地繼續坐在電視機前面。
她沒有哭。
只是肩膀僵硬得發緊。
“啪!”
電視機被人關掉。
若白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他看了眼僵坐的百草,淡淡地對在場的弟子們説:
“都回去吧。”
亦楓幫忙吆喝着眾弟子們,該學習的去學習,該練功的去練功,又把仍舊委屈不平的曉螢拉走,一會兒的功夫,庭院裏就只剩下了若白和百草兩個人。
“這就是你和婷宜之間的距離。”
夜風吹來,若白的聲音中也有着冷意。
“僅僅靠一次的勝利,無法影響到婷宜的地位。你必須不斷地努力,用接下來每一次的獲勝,讓任何人都無法再忽視你。”
******
月光如水。
同樣灑照在賢武道館。
婷宜跪坐在米黃色的榻榻米上,不敢去看身前那位雪白頭髮的老人。老人盤膝而坐,神情嚴肅,認真地看着關於下午練習賽的錄像,對戰中的每個細節都不放過,有時會把某個片段倒回去,重新再看一遍。
看到百草在空中連續踢出三腳時。
老人的白眉動了動。
看到婷宜在失去一分後,又再失去一分,老人怒哼一聲,劈手一掌向婷宜的腦袋削去,婷宜不敢閃躲,臉色蒼白地硬生生吃了這一掌。
“混賬!”
錄像看完,老人眼冒怒火,瞪向垂首噤聲的婷宜:
“你自己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只知道打扮、買漂亮衣服、談戀愛、拍廣告、當明星,你的心思有沒有一丁點放在跆拳道上!你乾脆跟你哥一樣,放棄跆拳道,去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好了!”
“外公!”
婷宜驚恐地抬頭。
“不要叫我外公,賢武道館沒有像你這樣不長進的傳人!”老人怒不可遏。
“外公,我知道我錯了……”婷宜眼神一黯,眼圈紅了,“……我的確荒廢了太多練功的時間,今天輸掉這場練習賽,我心裏也很難過……”
“隊內的練習賽都會輸,你怎麼去參加世錦賽!”看見婷宜的淚水一滴滴無聲地滴落在榻榻米上,老人雖然還是怒喝,聲音卻已放緩了些,“韓國的恩秀是什麼樣的訓練狀態,你是什麼樣的訓練狀態!我看你不但沒有縮小跟恩秀之間的距離,反而又被她甩下了一程!”
婷宜的淚水落得更急。
老人瞪了她半晌,忽然嘆了口氣,説:
“上個月我去了趟昌海道館,見到了恩秀。唉,這孩子年紀輕輕,但是無論從智慧、反應、腿法,都已經可以進入大師的行列。”
婷宜悶聲不吭。
老人站起身,走到窗邊,遙望夜空中的月亮。
“阿婷,自從你哥退出跆拳道,外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了。不僅僅是外公的希望,還有你媽媽的希望,如果你媽媽還活着……”
婷宜的眼圈又紅了。
“世錦賽固然是跆拳道界的盛事,但是奧運會更加是代表一個國家,為國家奪取榮譽的時刻。外公希望你,能夠將這個榮譽為國家拿到。”老人的背影滄桑孤獨,“當年你媽媽沒有趕上跆拳道進入奧運會,是她畢生的遺憾。原本以為阿皓可以做到,他卻背叛了跆拳道。”
“哥是不得已的……”
婷宜忍不住想為哥哥辯解,可是,又不知道要不要將原因告訴外公。
“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放棄了跆拳道,就是背叛!不僅是背叛了跆拳道,更是背叛了你們的媽媽!”老人不想聽任何解釋。
“從今天開始,兩個月不許離開賢武道館,進行封閉式的練習,把你所有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推掉,也不許偷偷溜出去見初原那小子!”老人厲聲説。
“……”
婷宜哀求地看着老人。
“聽到沒有!否則就不要再踏入賢武道館!”老人怒喝。
“……是,”婷宜無奈地説,轉念又想到,“可是沈檸教練那裏,我忽然不去訓練……”
“我會親自打電話給阿檸!”
“……哦。”
婷宜知道,沈檸教練對外公十分的敬重。
沈檸教練當年是外公的閉門弟子,不僅學得了外公的腿法,而且從外公這裏學走了一整套系統的跆拳道訓練方法。以前沈檸教練在國家隊時,也常常邀請外公去指導她的隊員。
“還有,那個叫百草的女孩子,”老人沉思説,“你要留心,她可能會成為你在國內最強勁的對手。”
******
第二天,所有的報紙、新聞節目裏,跟前一晚的岸陽新聞一樣,全部報道的都是婷宜訓練狀態大勇,本次跆拳道世錦賽她很有可能取得突破性的好成績。
所有出現的畫面,也都是婷宜向百草發起進攻的場景。
訓練館內。
儲物櫃前的氣氛有些尷尬。
隊員們紛紛顧左右而言他,討論着一些相關不相關的話題,小心翼翼地迴避昨天練習賽和那些新聞報道。同在一個隊,無論對婷宜表示支持,還是對百草表示安慰,都是不太合適的。
曉螢也明白這些。
所以她無精打采地把書包從儲物櫃裏拿出來,就悶悶地先走了,連百草都沒等。
“給你。”
等其他隊員都離開了,光雅彷彿不耐煩地把一包東西遞過來。百草正準備打開儲物櫃的櫃門,聞聲看去,見是一隻小紙袋,裏面裝着一塑料袋的堅果。
“這是什麼?”
百草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接。
“長壽果,是……是你師父給你的,”沒好氣地將紙袋扔到她身邊,光雅掙扎了一下,又説,“他讓我替他轉達一聲,祝你生日快樂。”
濃濃的巧克力味道撲鼻而來。
上次跟師父路過炒貨鋪門口的時候,店員有送給她和師父試吃。剝開硬硬的殼,裏面的果仁又厚又長,看起來很像核桃,卻要酥脆很多,還帶着一股濃香。
“是你在全勝道館的師父,不是你那個松柏道館的師父,”光雅兇巴巴地又補充了一句。
“我知道。”
小心翼翼地捧着紙袋,百草用手指碰了碰那些長壽果,不捨得吃。長壽果那麼貴,師父怎麼居然買了這麼多。
見到她這個模樣,光雅抿抿嘴唇,説:
“裏面還有一塊巧克力,是我給你的。”
百草吃驚地抬起頭。
“看什麼!那是我吃不掉才給你的!可不是送你的生日禮物!”光雅急得臉紅了,“喂,你那是什麼表情,肉麻死了!我警告你啊,你別誤會,我還是很討厭你的!”
看着光雅慌慌張張背起書包匆忙跑走的背影,百草忍不住露出有點冒傻氣的笑容,低頭摸着被塞在紙袋最裏面的那塊巧克力。
從小到大,只有師父知道她的生日。
每年生日的時候,師父都會買些好吃的給她,都是平時捨不得買來吃的。雖然幾乎每年她吃不了兩口,就會被光雅惡狠狠地搶走,但是她一點也不生氣。
如果師父知道那些好吃的其實都是被光雅吃掉了,應該會很開心吧。
“吱紐。”
旋開儲物櫃的櫃門,百草拿出書包,小心翼翼地將裝着長壽果和巧克力的紙袋放進去,然後去拿櫃子裏的衣服……
咦。
她怔了怔。
也許哪個隊員放錯了地方,她的櫃子裏竟然有一套雪白的道服,急忙左右看看,房間裏一個人也沒有。雖然因為沒有什麼東西,她從來不鎖櫃門,但是,大家應該都很熟悉自己儲物櫃的位置,不太可能放錯才對啊。
疑惑地盯着那套道服。
發現在它上面還有一張卡片。
乳白色的卡片,上面繪着幾顆漂亮的草莓,她打開那張卡片,裏面是清秀雋永的字跡,她的心臟突然砰砰砰地狂跳起來!
“百草,
生日快樂。
初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