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國家隊的宿舍裏。
又審查了一遍參賽申請表中的各項內容,確認無誤後,婷宜仔細地將它收好。正準備去食堂打飯,她忽然聽到門口經過的兩個隊友談論着説:
“聽説了嗎,岸陽的戚百草不能參加這次的全國錦標賽了”
“咦,為什麼?”
“她的腿受傷了,好像是右腿,據説都沒辦法下地走路,肯定是不能參加上比賽了。”
“好可惜。我看過她幾場比賽的錄像,打法是少見的勇猛,原本打算這次錦標賽好好在現場觀摩一下……”
量為隊友見見走遠。
錯愕片刻,婷宜的心情很是複雜,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為了增加力量,她現在連平時都穿着寬鬆的長褲,在腳腕綁着重重的沙袋,除了睡覺的時候,從不摘掉。
想了想,她拿出手機,撥通梅玲的號碼。
******
小樹林中。
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照下來。
“……75、76、77……”
扶着樹幹,百草緩緩地蹲下去,又緩緩地站起來。這段日子若白師兄依然拒絕她去醫院探視,讓初原師兄接手了她的復建。經過她一次次的懇求,初原師兄終於同意她開始初步的恢復性訓練
每天,她坐在牀邊,初原師兄為她在腳踝綁上沙袋,看着她慢慢地將小腿從屈曲變成伸直,一直讓他做到一百次。每當她再想多做幾次。初原師兄卻總是阻止她,將沙袋拿走。
每天,她可以在初原師兄的看護下,扶着數目做簡單的下蹲動作。這組動作,每次初原師兄也只允許她做一百次。
“……82、83、84……”
若白師兄住院以來,亦楓師兄每天陪護在病房,卻是初原師兄越來越多地出現在道館中,甚至接手了弟子們日常的訓練。而她也從最初的慌亂驚恐,漸漸鎮定下來。
“……99、100,結束。”
初原走過來,將她扶到樹林裏的長凳上坐下,用毛巾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又讓她喝了幾口温開水,他捲起她的右腿褲管,在傷口處為她敷上熬好的膏藥。
“看着好些了。”
見紅腫已經完全褪掉,初原微笑着説。當初為了這個藥膏的藥方
,若白跑遍了所有的醫院,不僅跟他一起研究,還找了很多外科、骨科、神經科的大去看,現在看來這個藥方確實是很有效的。
“嗯!基本已經完全不疼了!”
百草連忙點頭
“不疼是不可能的,”初原笑了笑,用紗布把她膝蓋處的藥膏裹好“要想完全不疼,至少要一個月以後。古語説,傷經動骨一百天,你還是打消參加比賽的念頭吧。”
“…………”
眼睛一黯,百草正準備對初原説她的計劃,手機姻緣突然響起!
“喂,我是沈檸。”
手機裏傳來的居然是沈檸教練的聲音,百草一呆,還沒來得及説話,就聽見沈檸教練緊接着説:
“你來一趟辦公室。”
******
看到敲門進來的百草,雖然努力走的平穩,但步履間還是有難以掩飾的一瘸一拐,沈檸的神色變得凝重,
“是這樣,”讓那個百草在椅子裏坐下,沈檸開門見山地説“關於全國錦標賽暨世錦賽選拔賽,若白給我來過電話,他説你傷勢嚴重,不能參加比賽。他也希望,我不要告訴你報名參賽的事情,使你直接失去參賽的機會。但是,我還是想聽聽你的自己想法。”
“我要參賽。”
毫不猶豫地,百草回答説。
“就猜你會這樣説”沈檸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但我必須告訴你,以你目前腿傷的情況,即使參加比賽也未必能夠拿到好的成績。而且,如果在比賽中再次受傷,你的傷勢有可能會嚴重到今後都再也無法進行跆拳道運動,這種先例不是沒有的。你考慮清楚了嗎?”
“……是。”
咬了咬嘴唇,百草點頭説:
“我考慮清楚了。”
站在窗邊,看着百草伏在辦公桌上填寫參賽的申請表格,設寧的眼底有些自嘲和落寞。世事的發展真是出人意料。當他終於承認,百草的實力在婷宜之上,更應該被推薦參加世錦賽,甚至因此惹得婷宜大怒,要他的父親同她斷絕關係之後——
百草居然十字韌帶受傷。
望着窗外的景色,沈檸心中一嘆。
“沈檸教練,”身後傳來百草有些猶豫的聲音,“報名的事情,可不可以清寧……先不要告訴若白師兄……”
“他還沒出院嗎?”
“……沒有。”
“嗯,知道了。”沈檸説、
然而,就在參賽的申請表格交上去的第三天,所有關於跆拳道全國錦標賽暨世錦賽選拔賽的新聞報道里,都出現了百草的名字!百草受傷的消息也登上了各大體育報紙的頭版!
“戚百草負傷出戰,爭奪世錦賽參賽資格!”
“旋風百草能否再展神威”
“放婷宜&戚百草即將上演終極王者之戰!
“…………”
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些報紙,曉瑩真難以置信,記者們是怎麼把百草退步傷勢的細節都瞭解的這麼清楚,簡直就像是拿到了百草的病歷本。不,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萬一若白師兄看到這些報道,不是會氣瘋了嗎?!
“你不是説,請沈檸教練替你保密了麼?”轉頭看向同樣呆傻住的百草,曉瑩着急地問,“怎麼這麼快消息就傳出來了啊?”
“……是、是啊,”醒轉過來的百草急得在屋子裏團團轉,後知後覺的拿出手機來,“我問問沈檸教練。”
“哎呀,不能問啦!”曉瑩撲過去搶下來手機,“萬一是沈檸教練自己放出去的消息呢?啊,不是不可能!沈檸教練蠻喜歡利用媒體造勢的,她的原則不就是,越多媒體和公眾關注,就越能推動選手訓練和比賽時的情緒嗎?”
“…………”
百草抿緊嘴唇。
“也未必啦!”曉瑩趕忙又打圓場,“現在的記者都超厲害的,也許是在錦標賽的組委會埋伏有眼線,所以你一報名就立刻知道了。而且你的傷勢,整個松柏道館和常勝道館都知道,也不算是什麼秘密啦!唉,現在就希望若白師兄看不到這些消息……”
曉瑩急得抓耳撓腮,説:
“有了!我跟亦楓打個電話,讓他從現在開始把所有的報紙都收起來,也不開電視,大家都對好口風,瞞住若白師兄!”
“好!”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百草立刻把曉瑩的手機從桌面上拿過來,眼巴巴地遞給她。曉瑩剛接過手機,還沒來得及按下號碼,突然手機屏幕自己亮了起來,然後鈴聲大作!
一看到來電顯示上是“亦楓”的名字,不詳的預感瞬間籠罩在曉瑩和百草頭上,兩人驚惶地對視一眼,曉瑩戰戰兢兢的接通電話。
“喂?”
才説出第一個字,曉瑩就被電話那端劈頭蓋臉傳來的亦楓的怒罵聲吼得離開手機一尺遠!
百草緊張地看着她。
似乎是被亦楓狂風暴雨般地罵着,曉瑩的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黑,由黑轉青,最後像被霜打蔫的茄子一樣,瑟縮着掛掉電話。
“亦楓説,”嚥了咽,曉瑩悲涼地望着緊張萬分的百草,“若白師兄已經知道了,讓你去一趟醫院的病房。”
******
醫院長長的走廊。
額頭有緊張的薄汗,百草拄着枴杖。曉螢在身旁扶着她,同樣是緊張的神情。直到529病房門口。百草不安地看着曉螢。以髒跳得異常惶恐。曉螢乾笑着安慰她:
“別,別怕,若白師兄就是紙老虎……你多哀求哀求。或者哭一哭。就、就沒事了……”
“呀——”
亦楓陰沉着臉打開病房房門。
從亦楓的身側。百草看到了若白
在看到若白的那一刻。她的耳膜彷彿有幻聽般的嗡嗡聲。,四周在漸漸淡去。雪白的病牀上。那個淡淡的身影。她竟已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看到過他。
那淡如青松般的身影。
幾日未見,竟已瘦削的令她心驚。心臟緊緊縮成一團,她想要出聲喚他,卻發現病牀上的他無比冷漠,只是看着牆壁上的電視。
電視屏幕中。
身穿雪白的道服,訓練中的婷宜正在接受記者的採訪。
記者問:“據説你以前的同門師妹戚百草,將會帶傷參加比賽,你有什麼話想對她説嗎?”
婷宜笑容温柔地説:“祝願她的傷勢可以早日恢復,不要影響在比賽中的發揮。”
記者問:“聽説,戚百草曾經在隊內比賽中打敗過你?”
婷宜笑容依舊:“是的,我和她在同一支隊伍裏有三年的時間,她曾經打敗過我一次。”
記者問:“戚百草崛起的速度非常塊,被譽為KO之王,被公眾視為最有潛力的跆拳道新星,也被認為是你最大的對手。在即將開始的全國錦標賽當中,你將會遇到她,你怎麼看待同她的交手?”
婷宜微笑説:“在賽場上,最終是要靠實力來説話。再多的稱號,也不如真正的金牌。”
曉螢心裏哼了一聲,但是礙於病房裏凝固般的氣氛,她到底還是不敢出聲。
按下遙控器的開關,病牀上的若白將電視關掉,他沉默了片刻,視線緩緩望向僵立着的百草,説:“
“你報名參賽了,是嗎?”
咬了咬嘴唇,百草硬着頭皮説:
“……是。”
“好,很好。”望着她,若白的眼底漸漸凝出了一片冰,“既然我説的話,你並不想聽,那麼,就請你離開松柏道館吧。”
曉螢大驚失色,亦楓也震驚住了!
“不!”
面色瞬間雪白,百草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我聽你的話,我沒有再訓練了!若白師兄,你相信我,除了在初原師兄的看護下,我全都聽你的話,一丁點也沒有再自己偷偷訓練了!”
深吸口氣,若白淡漠地説:
“你知道我説的是什麼。”
“在比賽開始之前,我的腿一定可以痊癒的,”心中害怕極了,淚水衝破她的眼眶,“現在我每天下蹲可以做到三百個,膝蓋的屈伸可以做到一千個,到比賽的那一天,我的腿一定可以恢復得好好的,不會有事情的。”
“那是不可能的!”
氣得唇色發白,若白的聲音也變得沙啞:
“膝蓋的十字韌帶受傷,至少要三個月的恢復期!你以為你的腿是什麼,是鋼筋做的嗎?!我告訴過你,忘記跆拳道,忘記比賽!我所説的話,你根本就不聽,對不對?!”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百草慌亂地搖着頭。
“如果就是有事了呢?!”右手握緊,若白啞聲説,“因為一場比賽,堵上你的腿,你還能更蠢不能!“
“不會的……“
百草哀求着,只會説這一句話。
“你走吧。“
見她除了哀求並沒有其他的話説,若白的臉色越發冷凝,説:“今晚就從松柏道館搬出去。想必常勝道館和沈檸教練那裏都會歡迎你,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若白師兄!“
曉螢急了,上前就想為百草求情,亦楓用眼神阻止住她。
“……別趕我走……”跛着腳衝到若白的病牀前,淚水衝出百草的眼眶,“……我哪裏也不去……若白師兄,你別趕我走……別趕我走……”
心底害怕慌亂得如同裂開了一個黑洞。
這種恐懼甚至超過當年被趕出常勝道館,那時候更多的是茫然無措,而現在……
這種恐懼……
像要將她整個人一寸寸吞噬了一般!
“百草,你退賽吧。“
看了眼冷如冰雕的若白,亦楓嘆息説。他能看出來,這次若白是真的很生氣百草的偷偷報名。他也贊成若白,比賽什麼時候不能比呢?如果百草退賽,若白就不會這麼生氣了吧。
退賽……
淚水在臉上緩緩流淌着。聽到亦楓説出的這兩個字。百草呆了幾秒鐘。看着神情漠然冰冷的若白,她明白,這也許是唯一可以請他原諒的辦法。可是。默默地流着眼淚。百草搖頭説:“……我不退賽。”
這句一出口。連曉螢都能看出來若白的神色更加沉怒。她心中哀嘆。,天哪。這個死腦筋的百草!
“對不起”
心底有瀕臨崩潰般的恐懼。然而。指甲死死掐進手心。百草努力剋制着奔流的淚水。顫聲説:
“可是。我想參賽“
淚水蔓延在臉龐上。百草對若白説:
“我知道。健康的腿對我很重要。但是比賽。對我也同樣重要、許多跆拳道先手都曾經受過傷。都曾經帶傷參加過比賽、。他們可以。我也可以。訓練了這麼長時間、。準備了這麼久。終於有了這樣的機會。、我不想錯過它。師兄。我真的不想錯過它、。
“如果這一次。因為腿受傷、。而放棄比賽、那麼下一次。會不會又因為生病或者別的原因而放棄比賽呢?”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百草啞聲説。“很小的時候。父親曾經説過。上天總是在最重要的時刻給人們一些考驗。如果面對這些考驗退縮了。就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師兄。我不想那樣。我不想以後日日懊悔。為什麼當時我選擇了退縮,錯過了兩年最好的時光。
“就算……就算真的在比賽中又受了傷。就算去參加了比賽比賽也沒拿到冠軍。、“擦掉新湧出的淚水。百草試圖對若白微笑,”但我至少不會後悔。而且。就算腿跛了。、我也還是可以當翻譯。當老師、當職員,就算跑得比別人慢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雪白的病牀上,若白依舊沉默。
‘對不起,師兄。’淚水從眼眶滾落,百草緩緩地彎曲下雙腿的膝蓋,在若白的病牀前跪下。深彎着腰,她伏跪在若白的面前,頭磕在地板上。
‘請原諒我,請不要趕我走。你的任何話,我都記在心裏,我都會聽。只是這一次,我想自己做決定。’
‘你’
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伏起她,蒼白的手指又僵在半空。看着她深跪的後背,若白眼底一黯,胸腔中迸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百草’
捂着嘴,眼淚像決堤的河流一樣奔騰在臉上,曉螢心疼死了,她難過地撲向跪在地上的百草,想要將她攙起來!她無法看到百草這個樣子,即使是在若白麪前,她也無法忍受看到百草這麼卑微的模樣!
‘快走!’
眼明手快地拽住曉螢,亦楓急忙想將她拉到病房外,一抬頭,卻看到初原正站在門口處。
死寂的病房裏。
淚水浸透膝蓋處的褲管,百草伏身跪在若白的病牀前,久久地,一動不動。她的身影是那樣的卑微,又是那樣的固執,彷彿她可以永遠深跪在那裏,直至得到若白的原諒。
******
病房外的長椅上。
暁瑩難過地説:
“我就不懂,為什麼若白師兄要那麼反對百草參賽呢?以前不都是他逼着百草去跟婷宜爭奪世錦賽的比賽資格,眼看機會來了,他又堅決反對,有沒有搞錯啊!”
“有你這樣跟師兄説話的嗎?!”
亦楓警告她一句,見他悶聲不吭的扁着嘴巴哭,嘆了口氣,説:“在若白的心裏,百草的身體是最重要的,他寧可百草從此不再打比賽,也不想百草的腿再受傷。”
吸吸鼻子,暁瑩懷疑地看着亦楓,説:
“為什麼你説的讓我覺得,若白師兄好像很喜歡百草呢?而且不是普通的那種喜歡,而是……”
“啪”
亦楓敲了他的腦門一下,惡狠狠地説:
“難道你希望百草的腿再受傷,從此別説在打比賽,就連正常的跑步和走路都成問題嗎?我不是跟你説過,要阻滯百草參賽,你是怎麼阻止的?!”
我也不希望了,我也試圖阻止她,”眼圈一紅,暁瑩傷心的説,“但是百草很想很想參加啊!他那麼想參加,難道我能不支持她嗎?”
説着説着,她又哭得滿臉淚痕:
“説到底,全都怨我!如果不是我帶走百草亂走,若果不是我拖累百草,如果不是我連衝上去幫百草打架都不敢,百草的腿也不會受傷,現在也不會……”
被暁瑩哭的心煩意亂,一封黑着臉將她一把箍進懷裏:“你又來,跟你説一切都是意外,你別整天祥林嫂行不行!”
這時,病房的門開了。
拄着枴杖,百草神情恍惚的從裏面走出來,一直等在門口的初原迎上她,低聲同他説了幾句話。暁瑩急切的也想過去問她情況如何了,亦楓一把拉住她。
“拜託你有點顏色好不好。”
目送着初原陪着百草向醫生休息室走去,亦楓無奈的説。
“哼,你才沒有眼色。”翻個白眼,暁瑩聲音中還殘留着一點抽泣的聲音,忽然發現自己的手竟然被亦楓拉住,她氣鼓鼓地説,“你幹嗎拉住我的手,我已經跟你分手了,拜託你記住好不好!”
******
醫院休息室。
初原打來一盆温水,端到百草的手邊,看着她洗淨滿是淚痕的臉,將毛巾遞給她。把臉埋在温熱潔淨的毛巾裏,百草的心神漸漸回來,放下毛巾,不安地握在手中。
“好點了嗎?”
初原温和地笑了笑,又倒了杯水給她,然後才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
“嗯。”
侷促地低下頭,百草心知在病房門外的他剛才一定什麼都看到了。她不知道該怎樣解釋,也不知道該説些什麼。而初原也只是寧靜地陪着她,什麼都沒有問。
“你是不是……”囁嚅了一下,百草怔怔地説,“……也覺得我不應該去參加比賽。”
初原靜靜地望着她,問:
“為什麼你會這樣堅持參加比賽?”
在他看來,她從未把爭奪冠軍看得那麼重要。而這次,她不惜違逆若白的命令,也一定要參加,應該是有其他的理由。
“…………”
睫毛顫動着,百草的嘴唇動了動。初原安靜地等着她,似乎如果他不想説,他就不再問。
窗外是秋天的景色。
有些樹葉已經悄悄地變黃了。
“若白師兄的病情,我都知道了……”
握緊手中的毛巾,百草低低地説。雖然若白師兄不讓醫生和其他任何人將他的病情告訴她,可是,曉螢幫她打聽了出來。
“是必須做手術嗎?”
心中還抱着一絲僥倖,她緊緊地盯着初原。
“是的。”
初原靜默。
“不是説靜養也可以嗎?手術是有風險的,不是嗎?”她擔心地繼續問。
“起初我也是希望若白能夠靜養,將身體養好。但是日本那次發病之後,他的身體情況就開始惡化。後來……”初原頓了頓,“情況就更加惡化,必須做手術了。”
百草呆呆地聽着。
她明白為什麼初原會頓了一下。自從她的腿受傷,若白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白天盯着她吃藥、換藥,為她按摩,跑各家醫院為她尋求更好的藥方,晚上則熬夜研究中西各種醫書,不僅找出了那劑對她很有效的藥膏配方,還自學了很多連按摩師都讚歎的按摩理療手法。雖然她無數次求若白好好休息,調養他自己的身體。
但若白……
從來只是淡淡地應一聲,便依然如故。
“手術的風險有多大?”
她緊張地問。
“因為涉及很多的神經系統,手術比較複雜,”猶豫了一下,初原説,“發生危險的概率大約是60%。”
心臟重重地沉下去。
60%……
當曉瑩告訴她這個危險概率的時候,她還抱着一絲希翼,希望是曉瑩聽錯了,是6%,而不是60%。百草呆呆地攥緊手中的毛巾,裏面的水分漸漸浸濕她膝蓋處的褲管,跟方才的淚痕碟在一起。
把毛巾從她手裏抽走,又用紙巾去擦拭她膝蓋上的水,直到確定她的傷口沒有被泡到,初原才搖搖頭,看着她説:
“你是為了若白,才堅決要參加這次比賽,是麼?”
百草靜默半晌。
“……是”
“即使現在若白反對你參賽,你也一定要去麼?”
“……是。”
希望她在世錦賽拿到冠軍,一直都是若白最大的心願。百草默默地回憶着,最早好像是還在夜市的大排檔打工的時候……
“你所要做的。,是取得參加世界跆拳道錦標賽的資格。”胖周大排檔,若柏抱起被她擦乾淨的那高如小山的盤子,走到放玩碗的高櫃前。
“這一次,我要你戰勝婷宜。”
講所有的碗筷都放進櫃子裏面擺好,在初夏的夜風中,若白對她説……
而就在婷宜因為世錦賽而歸隊訓練的第一天……
“沈教練,我想繼續和百草搭檔。”
彷彿沒有聽到身旁隊友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也沒有注意到婷宜忽然皺了皺眉,若白淡淡地説:
“百草也需要備戰世界跆拳道錦標賽。”……
為了使她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從而去跟婷宜競爭……
“是我替她報的名。”
肅凝的聲音響起,陽光從走廊兩旁的玻璃窗灑照進來,若白身穿道服,頭髮上有微濕的汗水,他面色淡然地走過來。“因為怕她會拒絕,所以我私下替她報了名。”……
為了證明她有打正式國際比賽的實力,若白又帶她去日本,英國和美國。
那時,她不懂為什麼若白師兄那樣急切地期待看到她在世錦賽中的表現,甚至不惜讓她去和婷宜進行激烈的競爭。
現在,她懂了。
應該就是在那時候,若白師兄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病情……
“百草,你——”
閉了閉眼睛,若白凝神看向她,緩慢凝重地説:
“——你是我所有的希望。”……“我將我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若白定定地凝望着她,沉聲説,“我希望你能代替我——比賽下去,拿到冠軍,拿到全國冠軍,拿到世錦賽冠軍!”
…………
“……我要代替若白師兄,參加這次比賽,”百草緩緩地説,“我要代替他,拿到全國冠軍,拿到世錦賽冠軍。”將來,她還要繼續拿到奧運會冠軍,她要把所有的冠軍都為他而拿到!
初原久久地望着她。
“若白……同意了嗎?”
低下頭,百草侷促地盯着自己的腳尖,低低地“嗯”了一聲。那樣是卑劣的吧,她用那樣的行為逼得若白同意。可是,她不想離開松柏道館,不想再也看不到他,又不想改變自己的決定。
所以,她用那樣惡劣的方式逼迫了他。
手指緊緊攥着褲管,她失神地呆坐着,回想着若白終於同意了她參加比賽,卻又將她趕出病房時冰冷的神色。
秋日的陽光柔和地從窗户灑照進來。
初原默默地望着始終失神的她,他看到她眼底的恍惚,緊握的手指,和在她髮間的那枚紅晶晶的草莓髮夾。很久沒有看到她用他送給她的草莓髮圈,見到的總是這隻草莓髮夾。
那應該是若白送她的。
雖然一度她似乎誤以為那是他送的。
當跟隨着主任醫師一起去巡房的時候,初原的腦海中依然閃動着那枚紅紅可愛的草莓髮夾。或許,當年他不該遠去美國。因為在那整整三年的歲月裏,一直是若白陪在她的身旁。
淡漠清冷的若白。
總是話語很少,卻又總是默默將所有責任都承擔起來的若白。
若白為她所付出的,若白對她的照顧和愛護,很早之前他就已經察覺。有時他甚至會覺得,同若白那沉默卻如深海般的感情比起來,她更應該選擇若白,而不是他。
只是……
那雙小鹿般明亮興奮的眼睛,紅撲撲的臉頰,剛剛訓練完畢後渾身瀰漫的汗水氣息,比賽時勇猛得如同破石而出的小草般的力量……
迷茫難過時,她呆呆坐在老榕樹下的身影……
一同坐在樹葉繁茂的枝丫上,漫天灑落的星光中,她重新變得明亮如星星般的眼睛……
小木屋的長登上,用草莓髮圈為她紮起頭髮,她臉紅地微低下頭,夏風吹過她臉畔的輕柔……
他是那樣地——
喜歡她。
每當看到她,心中就彷彿被温暖的情緒填滿着。
所以,他竟不敢讓她知道,還有另一個男孩子在沉默如海地愛着她。對於感情,她是那麼懵懂,他寧願她就始終那麼懵懂下去。他了解她,她是一根筋的傻丫頭,只要知道他還喜歡她,她就絕不會允許她自己去喜歡別的男孩子。
哪怕……
長長的走廊。
初原漸漸停下腳步,默默地望着坐在529病房門口的長廊上,她那依舊呆呆的身影。
哪怕……
在她心底最重要的位置,是屬於那個始終沉默的少年。
******
夜晚。
無論曉螢怎麼死拉活拽,百草都不肯離開醫院。夜越來越沉,曉螢歪倒睡着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在亦楓俯身抱起曉螢,將她抱到隔壁病房的空牀去睡時,百草住着枴杖,很輕很輕地來到若白的病牀前。
雪白的枕頭上。
沉睡中的若白睡得並不安穩,他的嘴唇緊抿在一起,眉心也緊皺着。怔怔地望着他,百草伸出手,用手指輕輕撫平他的眉心。
終於,他睡得好了些。
坐在病牀邊,她眼睛不捨得眨地呆呆望着他。牆壁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過去,回來後的亦楓沒有趕她走,他拉了把椅子靠在牆邊,腦袋一點一點地睡着了。
窗外的天色漸漸發白。
當眉心皺了皺,病牀上的若白睜開眼睛時,看到趴在牀邊已經睡去的百草。枕在右臂上,她側臉睡着,就像孩子一樣,她的臉頰被胳膊擠得有些嘟起,睫毛上卻似乎染着淚水的濕意。
趴睡在他的病牀邊。
她的雙腿膝蓋併攏變曲着。
沉默了片刻,若白從病牀上坐起,下來,吃力地將熟睡中的她橫抱而起,輕輕放在他的病牀上。為她蓋好被子,若白將她額前那枚已經有些滑落的草莓夾取下來,放在枕邊。
聽到動靜,亦楓醒了過來。
若白示意他噤聲。
亦楓搖搖頭,只得閉上眼睛繼續睡,假裝看不到病牀上鳩佔鵲巢的百草,和為了讓她睡得更好而慢慢走過去將窗簾拉上的若白。
這一覺睡得又沉又熟。
所以當百草怔忡地睡醒睜開眼睛時,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睫毛顫了顫,她茫然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再望向陌生的窗户,然後是牀邊的若白……
“轟”的一聲!
臉漲得通紅,百草立時彈坐起來!
天啊,居然是她躺在若白的病牀上睡覺,而生病中的若白竟然是坐在病牀旁的椅子中輸液。
見她醒來,正在為若白換第二瓶液體的護士小姐笑着説:“你終於醒了。為了怕吵醒你,大家全都不敢發出聲音呢。”
“……”
慌知羞愧地從病牀上下來,百草的臉平頰紅得要滴出血來,手忙腳亂中她的腳一絆,幸虧若白用空着的右手扶了她一把,她才沒有摔在地上。
“我、我怎麼會……”
百草急得結結巴巴,她完全想不出來自己怎麼會居然把若白從病牀上擠走了。
“你很厲害嘛,”亦楓打個哈欠,“你貪睡躺到病牀上,一腳就把若白踢下來了。看來你的腿確實恢復得差不多了。”
“我、我……”
百草大驚,面色嚇得煞白。
“別開玩笑,”掃了亦楓一眼,若白淡淡説,“是我在牀上躺得太久,想換個地方。”
這是——
若白師兄在跟她説話嗎?
呆呆地望着若白,百草傻住了般一動也不敢動。也許,若白師兄是在跟亦楓師兄説話吧。畢竟昨天若白師兄還那麼生氣,氣到要將她趕出松柏道館。
心又沉了下去。
百草難過地垂下頭。
“哈,百草你終於醒了啊!”病房的門被推開,曉螢探頭進來,手裏拎着一大袋早餐,“亦楓説,昨天是若白師兄把牀讓給你睡的,你有沒有謝過若白師兄啊?”
百草一怔。
抬起頭,她屏住呼吸,望着若白,從驚怔到忐忑再到生出希望來,一雙眼睛越來越亮,漸漸亮得驚人。
“哈哈,高興傻了對吧!”竊笑着,曉螢用胳膊肘捅了捅她,“還不謝謝若白師兄。”
眼底泛起濕潤的淚意,百草啞聲説:
“若白師兄”
“從什麼時候開始恢復性訓練?”若白淡聲問。
“沈檸教練原本説從前天就開始,”聲音微微發抖,百草趕忙回答説,“但是,還沒有經過你的同意,我、我不敢就開始訓練,所以現在還沒”
眼睛凝視了她片刻,若白説:
“嗯。等輸完液,我去復健室看一下你腿傷的恢復狀況。不過,及時開始訓練,也不可以急進,不可以訓練量過度。每天訓練完畢,你都到我這裏來一下,一旦發現訓練影響到腿傷的恢復,你就立即退賽。能做到嗎?”
“能!能!”
百草拼命點頭。
“哇——哈哈哈!”曉螢開心的跳起來,擁抱住百草,“太好了,你們和好了!恭喜你!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我就説若白師兄不會真生你的氣的啦!”
在曉螢的雀躍歡呼聲中,百草臉紅着看向若白。若白的神色依舊淡淡的,然而當他終於回望向她時,百草心情激動的傻笑起來。是的,若白師兄原諒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