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使凌千羽驚駭的,還是這招劍法竟然在一個女子手裏使將出來。
這簡直是一件絕不可能的事,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使人難以相信。
因為誰都知道樂無極的劍法只傳兒子,他既無女兒,惟一獲得劍法的兩個兒子也已經被人暗害,那麼天下除了樂無極外,恐怕連他的孫子都不見得會使那招“回頭是岸”,此外,武林中人若想學劍,也罕得有人願學樂無極的仁心劍法。
這種劍法,若功力未到,只有被殺的份,心性歹毒的人,哪個願學?何況仁心劍法,是絕不可能流落江湖的。
凌千羽在驚詫之下,眼見那支劍柄朝自己胸前“七坎穴”撞來,幾乎不知閃躲。
好在他已運起了護身罡氣,那個女子也只是用劍柄相撞,不是以利刃相加,否則他這一遲疑,只怕會落得個前胸透穿的情勢。
饒是如此,仁心劍法也不是尋常的劍法,這一撞之下,凌千羽的護身罡氣已被撞散。
就這麼稍一阻擋,凌千羽已清醒過來,他那矯健的身軀陡地退移半尺,金劍劃一半弧,橫空削出。
那個女子的劍術造詣甚高,一劍撞出,看見凌千羽撤身,立即便後退半步,翻劍相向,劈了下來。
她距離凌千羽只有四尺之遙,這一翻劍劈出,距離更短,凌千羽的金劍方一兜回,她的長劍已到了他的頭上不足半尺。
眼見凌千羽便將喪身在她的劍下,陡地一股無形的劍氣已觸及她的身體。
她剛覺得胸口一悶,便見到從金劍的尖端彷彿飛出一道淡淡的光圈。
她是練劍之人,本身既是劍道高手,豈不明白那道光圈乃是劍道中的上乘功夫,絕傳武林的劍罡?
因此她等不及將凌千羽殺死,立刻後退。
她的身形極快,閃動之間,不知使的什麼身法,已到了七尺之外。
凌千羽眼見她的身法奧秘,不禁又是一凜,驚呼道:“天機七巧步!”
這天機七巧步乃是仁心聖劍樂無極的兩大絕藝之一,奧秘之極,能夠從重重包圍中脱身而去。
但那女子才一退出七步,身軀沒有站穩,便已“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她的面上蒙着黑巾,這口鮮血一齊噴在上面,濺得她胸前都是。
接着但見她身軀一陣搖晃,仰天栽倒於地,動都不動。
不用細看,凌千羽已知道她被自己發出的劍罡所擊中,心脈已經斷裂,必死無疑。
此刻,他真有些後悔,不該使出如此厲害的劍罡,將對方殺死。
因為從她的身上,一定可以找出某些線索,説不定可以解破當年樂無極喪子的謎團。
然而他也明白,自己在那等危急的情況中,若不施出劍罡,爭取到一線的生機,只怕此刻喪命的便是自己了!
他這下施出絕頂的劍罡之技,將那女子殺死,只不過是電光石火之間的事。
緊接着那個女子的倒地,那支金劍又如靈蛇般地閃擊而出。
在絲絲從林隙射落的光芒中,只見一條金蛇成之字形遊走,轉眼便到了那個身高七尺的魁偉大漢面前。
那個蒙面大漢被凌千羽發出的那道雄渾掌勁,震得退出兩步,一口氣還未運轉過來,便見到金蛇游到了面前。
眼見那等凌厲快捷的劍式,他竟然沒有一絲駭懼之色,兩眼鼓得老大,揚起雙錘,平蕩而起。
他剛把雙錘揚起,那犀利的劍氣已射中他的胸坎。
凌千羽沒有多看他一眼,身形斜穿,手裏金劍有如電掣般地移轉開去。
那個出身崆峒的蒙面女子,自從長劍被擊碎之後,全身一直被凌千羽所發出的劍氣籠罩住,根本不’敢閃身退開。
等到凌千羽移劍攻向那使雙錘的巨漢,她才如夢初醒,趕緊轉身飛奔。
誰知凌千羽運劍如風,她的身軀剛一離地,劍芒乍閃,已向她攻到。
從劍上發出的那股劍氣,穿體而入,使她全身起了一陣顫抖。
她發出一聲慘叫,飛奔而出的勢子不變,正好撞在一株松樹上。
那株松樹只有飯碗粗細,被她臨死前一撞,連她的屍體一起摔落於地。
“嘩啦啦”一陣大響裏,那個手持雙錘的大漢已握不住雙錘,將之擲落在面前的地上。
他的眼中露出痛苦,駭懼,絕望的複雜情緒,雙手撫着胸口,凝望着凌千羽。
他那魁偉的身軀搖晃了一下,突地一把抓掉蒙在面上的黑巾,痛苦地吼了一聲道:“凌兄……”
吼聲未了,他吐出一口鮮血,已仰天跌倒。
凌千羽先後運出無上的劍法,殺死這兩個蒙面人,都只是剎那之間的事。
他並不是本性好殺,只是明白若不乘機出手,恐怕那些人會另外變化成另一陣式,到那時,自己想要突圍而出,就更困難了。
他自己心裏非常清楚,他之能破去這個怪陣,完全是僥倖。
假若那個通曉仁心劍法的女子,不是那樣貪功,妄想趁機殺死他,只怕凌千羽仍然被困陣中,無法脱身。
因此他在殺死那個崆峒派的蒙面女子後,立刻便挺劍挪身,採取主動的攻勢。
他這下有如出閘猛虎,眼見那些蒙面人都難以抵擋他即將發出的雷霆攻擊。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那個大漢的呼叫。
出自本能地,他身形一頓,側目望去,正好見到那個巨漢吐血倒下。
那條蒙面的黑巾一去,凌千羽可以將他的面貌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一落在對方滿面的絡腮鬍須上,全身有似觸電,起了一陣輕顫,禁不住脱口道:“劉兄!你……”
他顧不得再出手攻擊了,身形一挪,來到那個絡腮大漢的身邊。
他在出劍的時候,便已知道那絡腮巨漢已經穩死無疑,可是這時他真希望對方能夠承受得了自己劍氣的一擊,不致心脈斷裂。
然而當他探手出去,撫在絡腮大漢的胸口時,他知道那待他極厚,名傳江北的巨靈神劉鐵漢的確已經死了。
凌千羽生平只有兩個好友,這巨靈神劉鐵漢是其中的一位,可説是最尊敬凌千羽,也極受他尊敬的一位好友。
巨靈神劉鐵漢的武功並不很高,就如他的名字跟綽號一樣,他生性魯莽,為人憨直,由於天生神力,少年時曾在鄉里闖下不少禍事。
可是他長大之後,卻痛悟前非,跟隨北京老鏢師耿寶輝學藝,手使一柄獨腳銅人,闖下一個巨靈神的綽號。
他為人豪爽,極喜交友,因此將在北京龍虎鏢局所賺的銀子,全都花在交朋友身上。
凌千羽認識他還只不過是前年的事,但是他很喜歡劉鐵漢的熱心助人,認為他是一條沒遮攔的好漢子。
劉鐵漢也認為自己能夠與這個名動武林的紅衫金劍客為友,是自己的榮幸,所以每逢凌千羽到了北京,他都竭盡地主之誼,熱誠招待,非等凌千羽再三請辭,他才依依不捨地送凌千羽離去。
凌千羽望着他那瞪得大大的環眼,禁不住心頭一酸,咽喉裏彷彿卡着個石頭一樣。
他記得去年冬天,自己經過北京時,生恐叨擾了劉鐵漢,所以沒去看他。
不料劉鐵漢卻不知從哪裏聽到了他已到了北京的消息,四處找人打探他的下落,終於找到了他。
為此,他還好受一陣埋怨,劉鐵漢一面怪他,一面還四處延請好友,在北京最大的天香樓為他接風。
那次,凌千羽在劉鐵漢的再三挽留下,留在北京過了年,後來還是他發現劉鐵漢為了請他,不但借了鏢局半年的餉,並且還把他的那枝獨腳銅人都當了。
他感動無比,也知道不能再留在北京了,於是在一個深夜,給劉鐵漢留下了一百兩銀子,就此飄然而去。
沒想到不到幾個月工夫,他竟在這荒僻的松林裏,又再度遇到了劉鐵漢,並且還親手將他殺死!
凌千羽只覺眼眶裏充滿了淚水,竟使得視線都模糊起來。
他伸手按在劉鐵漢的眼簾,默默地道:“劉兄,你放心地去吧,小弟一定會替你報仇,你……死得太冤了!”
説完他的淚水已忍不住奪眶而出。
就在這時,他聽到林外文傳來陣陣厲嘯,曳着長長的尾音,掠過樹梢上空。
他擦乾了眼淚,霍地站了起來,只見那七八個蒙面人已如潮水般地撤退了下去。
從劉鐵漢的死,他察覺到幾點:
一、那些蒙面人都已受到某種藥物所控制,失去理智,一切行動只是靠那怪異的嘯聲所指揮。
因為劉鐵漢若不是失去理智,失去記憶,決不至於看見凌千羽之後,還出手攻擊。
他很清楚劉鐵漢的個性,若是要讓他做出昧良心的事,殺了他也不會幹,更別説讓他跟凌千羽為敵了。
二、青後從各地聚集這些人,加以組陣訓練,只是年後發生的事。
三、青後陰謀要統率武林,縱然計劃很久,付諸行動,還是年後才開始。
四、方才他能破去那個怪陣,最主要的因素,還是因為那些人訓練的時間不夠久,以致有破綻露出。
五、指揮陣式變化的人,便是方才那得傳仁心聖劍樂無極絕技之人。
由此可見青後的陰謀已經滲入中原樂家,説不定她已跟白帝重修舊好,否則以她一人之力,絕難達成這個駭人的陰謀。
凌千羽一想到這裏,驀地覺得眼前—陣暈眩,幾乎要昏倒。
他還以為自己是因為悲慟於劉鐵漢之死所致,因此深吸口氣,便預備飛身出林,直接找羅盈盈算賬。
哪知不吸這口氣還好,一吸之下,他便發現胸口翳悶得更加厲害。
他心中一凜,趕緊吐出一口長氣,閉住呼吸,就地盤坐,提起一股真力,迅速地運行一周天。
真力行遍全身,他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中了一種無名的毒物。
那份劇毒顯然是隨呼吸而入,堵塞住胸口,漸漸地彌散開去,使他的胸腔有種麻痹的感覺。
所幸中毒不深,以他的功力來説,還不難運出“搜宮過穴”之法,把毒性逼出體外。
可是眼前危機四伏,焉能容他靜坐運功?
凌千羽考慮一下,還沒決定該怎麼辦之際,陡地聽到林外傳來一聲細微的話語:“姑娘,你看他是不是中了毒?”
這個話聲再是細柔,凌千羽也聽得出是謝巧玲所説的。
接着他又聽到羅盈盈道:“嗯!很可能。”
謝巧玲又道:“姑娘,要不要婢子下去把他制住?”
羅盈盈道:“他的功力太高了,恐怕不會這麼快就無法行動,我們等一會兒再説。”,謝巧玲道:“姑娘,他明明是想要運功驅除體內劇毒,我們可不能等他!”
羅盈盈道:“他決不會冒着殺身之險,就在此運功驅毒,我們還是等一下的好。”
謝巧玲應了一聲,接着又道:“姑娘,無論如何,決不能留下他的性命,否則……”
羅盈盈似乎有些不耐煩,道:“這個我自然知道!”
凌千羽聽到這裏,再也忍耐不住。
他伸手閉住胸前兩處穴道,不讓毒性擴散,霍地站了起來,便待飛身出林,以手中金劍追殺羅盈盈和謝巧玲兩人。
他這樣做,動力會減弱三成,可是他認為以劍上絕藝,羅盈盈和謝巧玲絕難逃脱。
他的手剛觸及胸前,立即便想到一事。
“我之所以無故地中毒,莫非是那塊繡帕上塗了某種藥物所致?”
這個意念有似電光一般,在他的腦海裏掠過。
立刻,他憑着敏鋭的判斷力,覺察出這是惟一的可能。
頓時,他覺得心中一涼,竟然絞痛得難以禁受。
他原先以為羅盈盈贈帕給他,是為了對他有情,如今才知道那只是一個陷阱。
從她們的話中可以曉得,她們要不擇手段地將凌千羽殺死。
只因他已知道了她們太多的秘密,假如秘密外泄,定會影響到她們分化武林,統治武林的大陰謀。
凌千羽這一生中,從未對任何女人有過感情。
他為了保持閒雲野鶴般的自由,一直把自己的感情禁錮在內心深處,不讓它有二絲流露出來。
因而,有不少的江湖女俠,武林嬌娃,都幽怨地説他是一個無情的鐵心人。
然而這個鐵石心腸的人,卻在這個荒野,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感情再也無法禁閉。
他見到羅盈盈之後,才知道一個人的感情是無法加以禁錮的,自然而然地,使他對羅盈盈起了一個奇異的感覺。
然而老天對他竟是如此殘酷,他那剛要萌芽的感情,才有了一絲生,意,竟然遭到一陣狂風所摧殘,立刻便死去。
他的臉孔漲得通紅,伸手掏出那塊繡帕,緊緊地握住,等到揚手之際,那條美麗的繡帕已碎成絲絲,飄灑得滿地都是。
碎片落地,他已長嘯一聲,騰空掠起,朝方才傳來話聲處躍去。
他的身軀穿過密密的松針,一眼便望見羅盈盈和謝巧玲站在不遠之外。
她們兩人一白一綠,迎風站在細柔的松枝上,衣袂飄飛不停,如同凌波仙子。
哪一個男子看到她們,不從心底浮出愛憐之情?
可是誰能料到她們的心性竟是如此毒辣!
凌千羽目光一閃,只見除了她們兩人之外,在她們身後還立着一個身軀高大,滿頭銀髮的老嫗。
那個銀髮老嫗滿臉皺紋,看來最少也有六十開外,但她的腰肢挺得筆直,兩眼露出駭人的精光,一見便知是內家高手。
她一見凌千羽躍身而出,高大的身軀閃挪之際,有似行雲流水,已到了凌千羽的面前。
但聽她厲聲喝道:“下去!”
凌千羽怒目瞪視,金劍斜撩,已從那道女口山的勁道中穿了進去。
他手裏的金劍一觸及那根枴杖,略為停頓了一下,便已鍥削而入。
兩股不同的勁道略一相持,銀髮老嫗已保持不住身軀的穩定,腳下一沉,她踏着的松枝承受不住壓力,“喀嚓”一聲,折為兩段。
她的嘴裏發出一聲怪叫,手上的枴杖被金劍削斷。
凌千羽人在虛空,在抗拒那股如山的勁道時,也無法再繼續上升。
他剛把對方枴杖削斷,真氣一泄,頎長的身軀直落而下。
他沉下了尺許,很快地換了一口氣,左手袖袍一拂,搭在一根拇指粗的松枝上。
藉着那根松枝一彈之力,他又挺升而起。
凌千羽的身軀升起,那銀髮老嫗正好墜了下去。
眼見她煞不住勢子,那高大的身軀直落而下,非跌入松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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