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展現在凌千羽面前的是仰天而卧的艾雯。
用不着仔細查看,凌千羽也知道她的內傷起碼好了六成,再也沒有危險了。
縱然她的功力受損,今後再也無法練到至高無上的境界,不過她這條命,總算是已經撿回來了。
凌千羽一定下心,立刻便想到方才自己背上所承受的那一掌,是何等的危險。
只要早上片刻,凌千羽的真氣還存留在艾雯的體內,他中了那一掌後,就算不死,也已經走火入魔,真氣渙散,無法可救了。
至於對艾雯來説,她的身體受到了強大真力的衝擊,五臟必然全毀,馬上死於當地。
想到這裏,凌千羽也不禁為自己暗捏一把冷汗。
隨着一股怒火騰昇而起,他直覺的判斷,這一掌乃是玉真子所為。
他的眼中射出一股凌厲的煞光,霍地站了起來。
他的目的不是找尋玉真子,因為他知道玉真子暗算廠他,一定難逃一死,他所要找尋的是悟性大師和天靈道長。
他要找到他們詢問一下,為何讓玉真子有出手的機會。
然而,他的目光閃動之際,卻沒有看到那替他護法的四大門派的高人。
朦朦的月光下,出現在他面前的只有三個面目怪異,光頭紅衣的和尚。
凌千羽出道之後,足跡所到之處,遍佈南北六十三省,甚而連夷民都看見過,卻沒看到過這種身穿大紅袍的怪和尚。
是以,一時之間,倒愣在那兒,不知這些怪異的紅衣和尚是從何而來的……
就在他一轉身的剎那,章珠活佛已看清了他的面貌和神態。
當他的視線一觸及凌千羽冷厲的目光,那深藏在心底的記憶,又鮮明地閃現在眼前。
二十多年前,少室山頂。
烏格大喇嘛連敗三大掌門,白帝趕到,當時,他曾經好言勸説烏格大喇嘛率同門下弟子退回藏土。
然而當時烏格正在大勝之際,如何肯聽他的相勸呢?
因此當烏格大喇嘛狂妄地加以拒絕後,白帝便是以這種懾人的眼神凝注着他。
章珠活佛的眼前浮起了當時烏格跟白帝大戰的情景,那激烈的戰情,動人心魄的大搏鬥,使得他在一瞥凌幹羽的眼神時,心頭一凜,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受到了凌千羽那種逼人的氣勢所懾,再加上章珠活佛的影響,夏諾力和瓦格楞也都跟着向後退了一步。
他們出自本能地運功提氣,舉起右手護在胸前,防備着凌千羽即將而來的攻擊。
霎時,四周的空氣彷彿已被壓縮凝聚,連吹在身上的夜風都更加寒凜。
凌千羽在看到他們這種神態之後,那留在記憶裏,幾乎已被忘懷的故事,又重新映現腦際。
他脱口道:“你們是天龍派的喇嘛!”
藏土喇嘛共分紅黃兩教,黃教沒有分支,紅教則分為兩派:一為天龍,一為寶樹。
這兩個宗派的武功秘技各有不同,天龍派較為注重精神功,往往憑着特殊的懾神之法配合着武功制人於死。
這一派的弟子不多,武功的路數也較為犀利歹毒,再加上行動詭秘,是以被中原稱為密宗。
至於寶樹派雖則也往往以神鬼之道使人信仰,派中所傳的武功卻又跟密宗不同,路數純樸,講究修為,有些與中土的少林派相同。
這兩大宗派在藏土一帶,由於密宗過於神秘,武功心法過於奇奧,所收的弟子較少。
而寶樹派的武功高低,全是依憑各人的修為而定,沒有枯澀難懂的武功心法,是以門下的弟子極多。
因此單就紅教來説,寶樹派的聲勢要比天龍派強大。
凌千羽跟隨父親在雪山幽谷之中,除了學藝之外,便是聽到父親説起許多江湖舊事和武林掌故。
凌雨蒼曾經提起過藏土喇嘛的宗派支流,武功優劣,以及他們兩次進軍中原的情形。
由於當時凌千羽並不知道師父便是自己親生的父親,一向對師父非常敬畏。
加上凌雨蒼望子成龍,對他的管教也很嚴厲,是以每當凌雨蒼在洞裏跟凌千羽談起這些武林掌故時,便是凌千羽所感到最愉快的時刻。
任何一個人對於歡樂的時刻,總希望它能儘量地延長下去。
是以凌千羽每當這個時刻來臨,便提出許多問題來。
因此,他便由凌雨蒼嘴裏聽到了第二次烏格大喇嘛率同門下弟子進軍中原的整個故事。
不過當時凌雨蒼並沒有説出他便是改扮白帝,奉命擊敗烏格的主角。
但是凌千羽在一看到章珠活佛的神態後,已立刻想到眼前這三個面目怪異的紅衣和尚,便是來自藏土的紅教喇嘛。
章珠活佛在聽到了凌千羽的話聲後,卻是為之一愣。
他不是個笨人,當然明白如果白帝在此,見到了他所表示的神態和説的話,一定不會充滿驚訝。
他自信這二十多年來,自己也沒老到哪裏去,白帝當年既然見過他,如今也應該認得他才是。
故此凌千羽的話聲一出,他很快便想到了一件事,一愣之後,他緊接着脱口道:“你不是白帝!”
凌千羽見他答非所問,反倒愣住了,詫異地道:“我是白帝?”
章珠活佛看到他那份驚訝之態,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恍然道:“果然舒姑娘説的話沒錯,白帝已經快死了……”
“舒姑娘?”凌千羽驚訝道:“誰是舒姑娘?”
章珠活佛沒有回答他的話,側首對夏諾力和瓦格楞説了兩句藏語。
他們兩人應了一聲,飛身躍到舒玉潔倒地之處,將她抱了起來。
凌千羽目光閃動,只見他們抱着一個重傷的少女,心裏還有些莫名其妙。
等到他看見了章珠活佛查視了舒玉潔的傷勢,以驚疑的目光望着他時,他的心裏便明白了。
那個想要暗算他的人,不是玉真子,而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女。
章珠活佛吩咐了一聲,夏諾力取出帶來的藥丸給舒玉潔服下。
他這樣做,也只是盡人事而已,其實他非常清楚,舒玉潔傷勢太重,是絕對無法可以治好。
是以當他發現凌千羽不是白帝時,他的心中反而更加驚駭。
一方面他是驚駭於凌千羽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深湛的武功。
另一方面他則是驚駭於凌千羽跟當年所見到的白帝,面貌上如此相像。
他吸了口氣,平抑住心中的驚疑問道:“請問尊駕是……”
凌千羽道:“在下凌千羽。”
章珠活佛暗暗地念了一下道:“尊駕跟白帝是……”
凌千羽道:“我跟白帝沒有任何關係。”
“咦!”章珠活佛道:“這真是奇怪,天下竟會有如此相像的人……”
凌千羽道:“喇嘛,你説什麼,在下一概不懂,不過我想要問你一件事。”
章珠活佛道:“凌大俠請説。”
凌幹羽道:“這些人全是你所殺的?”
章珠活佛道:“不錯。”
凌千羽冷冷道:“喇嘛!你這下犯的錯誤就太大了。”
他在這時,已經明白章珠活佛為何在見到他之後,便有那種神情了。
他是個聰明人,既知當年父親是受命以白帝的身分出宮對付來自藏土的喇嘛,再印證父親當年跟他説的故事,立刻便推想到面前這個喇嘛當年曾經見過父親的真面目。”
他的面色沉肅,眼中射出凌厲的神光,道:“烏格喇嘛,你當年立下誓言,永不再踏進中土,如今不但違反誓言,而且還在此亂殺無辜……”
“等等,”章珠活佛道:“灑家法名章珠,烏格活佛乃是灑家的師兄,他已經去世了……”
凌千羽沉聲道:“你師兄已經死了,但是他的誓言仍在,你們應當遵守才對……”
“不錯,”章珠活佛道:“凡我天龍宗弟子都該遵守此一誓言……”
凌千羽冷哼一聲道:“你既知此點,為何要再踏人中原?”
章珠活佛哈哈一笑道:“凌大俠,當年灑家師兄跟白帝約定,只要他在世一天,本門弟子絕不踏入中原一步,可是如今白帝快要死了,烏格師兄的誓言已經失效。”
凌千羽道:“你是説白帝快要死了嗎?這是誰告訴你的?”
章珠活佛冷冷一笑道:“這點灑家不用跟你説明,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凌千羽冷哼一聲道:“看來你們根本沒有把中原的武林看在眼裏了……”
他深吸口氣,道:“就算白帝已經去世,有在下活着,也不容許你們到中原來興風作浪……”
“興風作浪?”章珠活佛道:“這個灑家不懂,但是灑家此次遠來東土,乃是應人所邀而來!乃是為了發揚我喇嘛教意而來……”
凌千羽目光一閃道:“你們是應人所邀而來?莫非是老夫人……”
章珠活佛道:“我不知道什麼老夫人,但灑家此次……”
他的話聲一頓,道:“關於這點,灑家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凌千羽心裏泛起了許多疑問:“這些喇嘛有二十多年沒有踏足中原,如今突然來此,定然不懷好意,聽他的話中之意,好像是有人邀他們來此對付中原各大門派的,但是那個人又不是老夫人……”
是誰呢?
誰會邀請藏土喇嘛來對付中土武林?
若在平時,各大門派沒有糾紛,老夫人沒有組織失魂幫,這些喇嘛的東來,還可以團結各派的力量加以阻擾。
可是如今各大門派要對付失魂幫,如何還有力量再來應付這些武功詭異的喇嘛?
何況此刻各大門派受了失魂幫之害,派中精英受損極大,元氣大傷之際,更無法同時應付這些喇嘛了……
凌千羽轉念及此,知道若是不能把章珠活佛弄得心甘情願地回返藏土,就算將他們一舉殺了,以後留下的後患定然不小。
他目光一閃道:“好,你既不願説,在下也不勉強,不過在下想要告訴你幾件事情,希望你能仔細聽着。”
章珠活佛猶疑了一下,道:“你説吧!”
凌千羽道:“不管那邀請你到中原來的人是誰,在下要提醒你,他的用心極為卑鄙。”
“卑鄙?”章珠活佛哦—廠一聲。
凌千羽道:“貴派一向在藏土立教,百年之內,也曾經兩度進人中土,結果都是失敗而回,對不對?”
章珠活佛道:“對,可是這次我們絕不會再失敗……”
“為什麼?”凌幹羽道:“難道你以為白帝快要死了,便無人可以阻擋你們?”
章珠活佛道:“這是原因之一,另外我們還獲得保證。”
“保證?”
凌千羽放聲大笑道:“誰敢保證你們在中土立教?”
他的笑聲一斂,道:“章珠喇嘛,你也太天真了,天真得可笑。”
章珠活佛臉上泛出怒色,道:“你敢侮辱灑家?哼!”
他身上的紅袍無風自動,右手緩緩地提了起來。
凌千羽根本沒有在意他的舉動,他冷笑一聲道:“我不是侮辱你,這是事實,且不説其他,你們進軍中土,九大門派便會盡全力地攔阻你們,更何況在下和仁心聖劍樂無極兩人……”
章珠活佛道:“灑家知道你的武功不錯,但是本門有高手九十餘人,單憑你們又有什麼辦法?”
“哈哈,”凌千羽道:“章珠,你可知道九大門派的高手有多少?”
章珠活佛道:“九大門派並不可怕,邀請灑家來中原的人,保證他們不會團結一起。”
凌千羽道:“哦!那人保證的事情也真多,口氣也未免太大了。”
章珠活佛道:“不!在別人來説,也許太大了,但是在她來説,卻很簡單……”
凌千羽冷哼一聲道:“章珠!你怎麼到現在還不清楚?那人既然應許你們如此優厚的條件,必然有他的用意,如果你貿然行事,很可能天龍派就此滅亡……”
“胡説,”章珠活佛怒道:“你可知道她是誰?”
凌千羽道:“誰?”
章珠活佛沉吟一下,突然笑道:“我又何必告訴你?反正這次我們已決定要在中土建立喇嘛廟……”
凌千羽冷笑道:“章珠,你的算盤打得太好了,天下怎有如此簡單的事?”
“當然!”章珠活佛道:“我們也得為她做一點事情,不過,那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凌千羽道:“很小的事?莫非是要你們對付失魂幫?”
章珠活佛詫異地道:“咦!你怎麼知道?”
凌千羽沒有回答他的話,暗暗地在尋思着,天下會有誰邀請天龍派的喇嘛來對付失魂幫?
他的意念轉動,一時之間,卻無法決定是誰。
章珠活佛道:“聽説失魂幫的力量並不很大,他們所仗持的只是一些藥物,能夠使人的心志迷失,對不對?”
凌千羽道:“這點不假,但是若説失魂幫沒有一點力量,那便……”
他説到這裏,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問道:“你方才説,邀請你的人對你説過,白帝已經快要死了?”
章珠活佛領首道:“嗯!否則灑家也不會到中原來……”
凌千羽撫掌道:“我想到了!”
章珠活佛道:“哦!你是説……”
凌千羽道:“那個邀請你們到中原來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青後,對不對?”
章珠活佛驚訝地望了他一眼,道:“你怎麼猜到的呢?”
凌千羽苦笑了一下,覺得心情沉重起來。
他知道失魂幫對於武林造下的劫難,對今後整個江湖的影響。
自然,他也明瞭青後派人去邀請天龍派紅衣喇嘛,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這當然是她因為無法解除白帝所中的迷魂藥力,甚而使得白帝因而死去,才下的決定。
不過這是引狼驅虎的行動,對於整個武林來説,又有什麼好處呢?
等到紅衣喇嘛在中原立下了根基,到時候,再想驅除他們回返藏土,就難上加難了。
當然,青後也有她的如意打算,希望天龍宗喇嘛跟失魂幫拼個兩敗俱傷……
那麼,從此之後,整個武林便可以真正地安定下來了。
但是這個想法雖好,凌千羽卻認為這些大喇嘛並非全是傻子,當他們跟失魂幫正式遭遇後,只怕……
更使人擔心的是他們假意跟中土武林合作,到了雙方決戰之際,卻又一走了之,事後再來收拾殘局,坐享漁翁之利……
凌千羽想到這裏,覺得青後這樣做,完全是引鴆止渴的辦法,對於整個武林沒有一點好處。
他暗忖:“我一定要阻止她這麼做,她也沒有權利將下一代中土武林人士來作為賭注……”
心念如電,一掠而過,他還沒來得及説話,只聽一聲沉喝,緊接着一股雄渾至極的力道湧擊過來。
他的真力運用得隨心而變,一發現章珠活佛突然襲擊,立刻佈滿了體內,在身外湧出一層罡氣。
以他此刻的內力修為,外來的壓力愈大,反震的力道也愈大。
假如章珠活佛的掌力擊中他的軀體,雙方以硬碰硬,他一定會吃不了虧。
可是當凌千羽的體內真力湧出之際,他的心念一動,突然改變了主意。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章珠活佛的真力已經擊在他的身上。
只聽“嘭”地一聲輕響,章珠活佛拍出的勁道,已被凌千羽使出“卸”宇訣,一齊引至地面。
但見沿着他雙腳站立之處的四周,一大片泥沙凹陷下去。
在整個圓洞裏,只有一條沙柱筆直地豎立着,而凌千羽就是站立在沙柱上,屹立不動。
章珠活佛只見自己發出的一掌,竟然對於凌千羽沒有一點作用,驚凜之下,陡地向前跨了一步,揮掌拍出。
他原先認為凌千羽便是白帝,心靈上受到了極大的震懾,不敢出手。
如今,當他弄明白了凌千羽的身份,並且又被凌千羽探查出他跟青後約定的事,所以逼得他不得不下手,將凌千羽消滅掉。
這時,他心理上的威脅已經解除,再加上眼見凌千羽功力驚人,自然不敢稍存大意,全力施為。
但見紅影一閃,他已到了凌千羽身外的那個凹洞邊緣,隨着大袖飛起,一隻碩大的手掌平按而出。
他此刻施出的正是藏土的大手印絕技,手掌方現紫色,一股凌厲的嘯聲便自腕底升起,聲勢煞是驚人。
凌千羽此刻根本不想跟章珠活佛交手,只是想勸説他回返藏土而已。
是以他一見章珠活佛揮掌出來,立刻閃身避開,挪出三步之外。
他的身法變幻得快,豈知章珠活佛的大手印功夫更是巧妙。
他伸出的手臂長度剛好夠上凌千羽,凌千羽章一閃身挪開,他的手臂也跟着向前突伸而出,彷彿平空長了尺許。
這正是大手印的奧秘之處,雙手手臂能夠互補消長,有如中土的通臂拳一般。
凌千羽本想避過對方就行,誰知那隻碩大的手掌卻如附骨之蛆,緊跟而來。
他冷哼一聲,身軀微側,右掌劃一半弧,斜拍而出。
兩隻手掌相迎,進發出一陣密雷似的聲響,接着便粘合一起。
凌千羽的手掌要小得多,但是章珠活佛的大手印奇功,對於他的手掌卻一點作用都沒有,但見他的衣袍一陣拂動,手臂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他那深凹在眼眶內的褐色眼珠,泛出了驚懼之色,緊盯着凌千羽,彷彿見到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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