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的手在顫抖,眼睛緊緊地閉着,結果沒把孩子捏死,反倒使得孩子吵醒了,放聲大哭起來。
她當時驚慌無比,抓過一個枕頭,便朝孩子的面上捂去。
正在這時,艾翎趕回,整個門板都被她拍得飛裂開來。
艾翎一見艾雯正拿着枕頭捂住孩子的面孔,驚叫聲中,出手便將長劍朝艾雯擲去。
艾雯閃身接過長劍,惟恐嬰兒未死,順手一劍砍去。
這時,艾翎已經趕到,一掌將艾雯擊飛,於是劍尖在嬰兒的臉上劃了一道。
在孩子大哭聲中,艾翎已把孩子抱到手,於是,她立即發現手裏的孩子不是自己的。
艾雯換了口氣,仗劍撲上,卻聽到艾翎驚叫道:“這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艾雯一愣,只聽得艾翎駭然大叫道:“妹妹,章是你的兒子,你……”
艾雯震駭之下,搶過她手裏的嬰兒,卻發現孩子的臉上全是血,已經無法認清。
她記得劉心痕告訴她,她的兒子後股上有一顆紅痣。
她驚愕之下,大叫道:“這不是我的孩子,我生的是兒子……”
艾翎也驚愕住了。
她們姐妹倆生產的期間非常接近,也同時在兩個秘室中生產的。
由於這是帝后宮的醜事,青後儘量避免讓僕役們知道,所以派了劉心痕負責此事。
艾雯和艾翎都從她的嘴裏知道她們是生了個兒子。
因此當艾雯嚷叫時,艾翎也不由大驚。
艾雯不明白自己明明生了個兒子,為何會變成女兒?
她在大叫聲中,把手裏的嬰兒朝艾翎擲去,然後到處找她的兒子。
這時,劉心痕已經趕到,艾雯一見到她,好像遇見了救星,大聲問道:“師妹,我的兒子呢?我生的兒子呢?”
劉心痕冷冷地道:“你的兒子已經被你捏死了!”
艾雯一愣,大叫道:“不!我沒有,我只殺了她的兒子……”
劉心痕道:“你的兒子已被你捏死了!”
這句話有似悶雷,使得艾雯全身都在發抖。
孩子的臉,長長的劍痕,跳躍的火光,豆大的一顆紅痣,那天晚上凌雨蒼悄悄地掩上牀來……
霎時之間,無數刀割成片片的畫片浮現在艾雯的眼前,使得她都有些混淆不清。
她生產時留下的傷口,在這時也裂開了,大量的血水自她體內流出。
於是,她的眼前一陣暈眩,就昏了過去。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在這一剎,有如走馬燈似地浮現在腦海。
舒玉潔臉上的那條疤痕,終於使得艾雯明白了一件事。
她當時生下的是個女兒,並非兒子。
可是,為什麼女兒變成這麼大了?
艾雯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便被眼前出現殘酷的事實,把已經清醒的神智又弄得迷混起來。
她的女兒已經死了,在她二十多年之後見過第二次面時,就死了!
這是多殘酷的事!
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也沒有力量接受。
於是,剎那之間,她的神智又失常了。
她的意識使得她拒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舒玉潔的死,在她的眼裏,是睡着了。
就如同二十多年前她在沉睡中一樣。
艾雯痴痴地望着她,嘴裏喃喃道:“孩子,你睡吧,媽不會傷害你的,媽做錯的事情,但是不能失去你……”
説着説着,她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道:“孩子,我真傻,為什麼一定要找到你爹呢?我們倆在一起,不是更好嗎……”
她這種心理上的轉變,連凌千羽也不明白,章珠活佛根本不清楚艾雯的遭遇,自然更加迷糊了。
他見到艾雯跪在舒玉潔面前説些痴話,不禁驚詫道:“凌大俠,她是怎麼啦?”
艾雯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吵什麼?沒看見我的女兒在睡覺?”
章珠活佛發現她的眼光是那樣的駭人,彷彿兩道冷箭,使得他駭然退了兩步,趕緊側過頭去。
頓時,他又為自己這種行為而感到羞恥,沉聲道:“你瘋了?她明明……”
艾雯沒等他説完話,身形一動,已飛撲過來,朝他的面頰一掌摑去。
章珠冷哼一聲,大袖飛起,袖角如錐,朝她的掌心刺去。
他的力勁未發,便見到—條人影浮現,接着一道洶湧的勁道疾湧而至。
那股力道是如此的強大,逼得他無法不退讓開去,否則,他就面臨了心脈裂斷的厄運。
這時,站在一旁的兩個喇嘛,一見到章珠活佛受到攻擊,也從側面朝凌千羽攻來。
凌千羽沉喝一聲:“章珠!”
章珠活佛退開之後,發現是凌千羽現身阻止他出手,心裏的感覺才稍稍舒服一點。
他聽得凌千羽的喝聲,已看到瓦格愣和夏諾力兩人出手。
他深知凌千羽的神功蓋世,瓦格愣兩人絕非對手,心頭一凜,還沒來得及開口,瓦格愣和夏諾力兩人已被震得倒飛而出。
也就在這時,他見到艾雯摑出的一掌,被凌千羽封住。
凌千羽的動作是那樣的優美,彷彿不是在與人交手,而是在寫一行字,繪一幅畫,瀟灑之極。
艾雯的武功修為,章珠活佛從那一掌中可以看得出來。
他見到凌千羽竟能同時抵擋四人攻擊,動作揮灑自如,顯見他的武功之深,已超過了自己的想象之外。
比起當年的白帝,眼前的凌千羽尤要厲害得多。
就算他想要進軍中土,若有凌千羽阻擋,只怕他也無法達到願望。
章珠活佛一剎之間,覺得心灰意冷,竟然連瓦格愣和夏諾力兩人跌倒,都懶得管。
他見到他們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跟着看到凌千羽腳跟微旋,已把艾雯的手腕抓住。
艾雯一愣,駭然盯着凌千羽,好似看到了什麼怪物似的,半晌,方始道:“你……你是雨蒼?”
凌千羽皺了皺眉,未及説話,艾雯滿臉驚喜之色,道:“雨蒼,你回來了,你回來看我們的兒子?”
凌千羽輕嘆口氣,道:“艾雯,我……”
艾雯道:“你不高興?我……只跟你生了個女兒……”
她似乎惟恐凌千羽不高興,拉着他的手道:“你看,她睡得好熟……”
凌千羽心中的感覺,真是説不出來。
他暗忖:“只怕天下沒有比她更可憐的人了,但是,在這一刻,她卻認為她最幸福,我怎能破壞她的幻想?”
他柔聲道:“我知道……”
艾雯拉着他道:“你來吧,來看看她,她長得好漂亮……”
凌千羽跟着她向舒玉潔走去。
當他的目光投視在她那蒼白的臉上時,他的心中是如此的苦澀。
但他卻機械地説:“我知道,她很漂亮。”
艾雯痴痴地笑了笑,鬆開他的手,俯身下去,摟着舒玉沽低聲道:“孩子,快醒醒,你看看誰來了?快看!是你爹回來了,他沒有不要我們……”
她一連説了幾遍,都沒有聽到舒玉潔回答,不禁有些焦急起來。
凌千羽見到她這副神態,心中正在考慮,是否要點住她的穴道,免得她發現舒玉潔的死。
這個意念剛自心中浮起,她便聽得艾雯尖叫一聲,轉過頭來。
艾雯的眼中,充滿着驚駭,凝望着凌千羽,道:“雨蒼,她……她怎麼不説話呢?”
凌千羽道:“她睡着了。”
“哦!”艾雯道:“她……她沒有死?”
凌千羽道:“當然沒有。”
艾雯轉過臉去,將舒玉潔抱在懷裏,又輕輕地哼起歌來。
她的歌聲沙啞,在這深夜裏聽來,格外的淒涼。
章珠活佛覺得有些凜然,低聲問道:“凌大俠,這是怎麼回事?”
他站立一旁,看着白髮蒼蒼的艾雯把死人當成睡着了,已夠詫異,此刻又聽到凌千羽隨聲附和着她,更加迷糊了。
尤其是艾雯言語之中,表示凌千羽是舒玉潔的父親,這更是荒謬絕頂。
若非凌千羽眼神清澈,神色凝肅,章珠活佛真以為自己遇到兩個瘋子。
凌千羽苦笑了下,沒有回答章珠的話。
其實,他也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因為這裏面牽及到帝后宮的秘密,以及一段很曲折的故事,就算他要説,也得花一段時間。
何況他根本沒對章珠活佛説明的必要。
凌千羽嘴唇嚅動了一下,道:“章珠大師,你們可以走了。”
“走?”章珠活佛道:“灑家走到哪裏去?”
凌千羽道:“當然是回到藏土去,莫非你……”
章珠活佛道:“灑家不想就此返回藏土……”
凌幹羽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章珠活佛道:“灑家此次東來,是應青後之邀,為了失魂幫之事,如今既知白帝未死,自當……”
他的話被艾雯打斷:“你們不要吵,我的孩子在睡覺!”
章珠一愣,只見艾雯抱起了舒玉潔,喃喃自語,道:“乖兒,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去,這兒太吵了……”
艾雯一邊吟着兒歌,一面行走而去。
她的行動極快,腳尖在水面一點,便已越過大河,到達對岸。
章珠活佛真想不到這個瘋老太婆有如此高的武功修為,他心念一動,又改變了原來的主意,抱了抱拳,道:“凌大俠,既是如此,灑家就此返回藏土……”
凌千羽道:“大師……”
艾雯站在對岸,高聲叫道:“雨蒼,你快來嘛!”
凌千羽望了艾雯一眼,揚聲道:“你等等,我馬上來。”
他略一沉吟,對章珠活佛道:“大師,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應?”
章珠活佛道:“大俠請説,灑家一定盡力去做。”
凌千羽道:“在下此刻需要去照顧她,並且還要到神女宮一趟,故無法抽身,留在此處的幾位死者,都是各派弟子,還請大師照顧……”
章珠活佛苦笑了下,道:“大俠要灑家如何照顧,若是被各派中人發現,不免……”
凌千羽道:“當然,這點在下明白,不過在下之意是請大師到鎮上去買幾具棺材,將他們盛好,然後找個小廟存放起來,再派人送信到少林寺去,通知一下就行了……”
章珠活佛問道:“灑家要不要等少林派的人趕到之後,再動身返回藏土?”
“這倒不必,”凌千羽道:“到那時也許會發生誤會……”
章珠活佛頷首道:“好,這點灑家一定為大俠辦到。”
凌千羽道:“還有一點,請大師委屈一下,最好改變一下裝束……”
章珠活佛道:“這個……”
凌千羽道:“大師!錯誤不能一犯再犯,如果你們的裝束不變,在江湖上將要引起多大的風波?”
章珠活佛苦笑一下,道:“大俠説得也對,反正灑家尚有衣物留在鎮上,就這麼辦吧!”
凌千羽抱了抱拳道:“大師,多謝了。”
“不!”章珠活佛道:“該灑家多謝才對。”
他的意思是凌千羽本可將他們全部殺死,用不着放他們回返藏土,所以要向凌千羽致謝。
其實凌千羽是不願因此再惹得天龍派喇嘛,由於章珠活佛的喪生中原,而傾派來犯,致使中原武林又起了一次大難。
他知道自己假如不能在失魄幫發動武林大劫之前,設法消弭這場大禍,那麼中原各派元氣大傷,絕不可能再有力量抗拒藏土喇嘛的東來。
他如果放了章珠活佛,雖然對不起悟性大師等死者,然而站在整個武林大計上,他的做法卻一點沒錯。
章珠活佛如何明白他的用心之苦?
凌千羽不再多言,頷首道:“大師,再見了。”
章珠活佛道:“大俠再見。”
凌千羽飛身躍起,越過了大河,只見艾雯滿臉笑容地望着他,道:“雨蒼,你看,孩子睡得真熟,我跟她講話,她都一直沒醒。”
凌千羽看到她那滿足的笑容,心裏便很難過。
這種難過的感覺,一方面是為了艾雯的身世而悲哀,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自己。
他一直把父親當作神一樣,如今,由於艾雯的一再表示,舒玉潔的父親是凌雨蒼,這使得他對父親的神化,受到了很大的污辱。
當然,他曉得艾雯神智不清,當時帝后宮發生的事,也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依照凌雨蒼的為人來看,絕不可能是暗中姦污艾雯的人,這點還需要求證。
可是凌千羽雖這麼想,心理上難免受到影響。
他勉強地點了點頭道:“她既然睡着了,你就別吵她。”
“對!對!”艾雯道:“我不吵她。”
現在,只怕是她一生中感到最愉快的時刻了,凌千羽不願打破她的美夢,只好陪着她繼續“演戲”了。
只是他不知道要陪她多久,如今他有許多事情要辦,絕不可能老是這麼陪着她。
但他絕不能置她於不顧,別説她有恩於凌千羽,就是看在她是親人的面上,他也不能就此讓她自生自滅。
何況她的神智不清,武功又那麼高,若是任她隨意行走,很可能闖下大禍。
凌千羽沉吟了一下,道:“她睡着了,你總不能老是這樣抱着她吧?”
艾雯一愣,道:“不抱着她做什麼?我好久好久都沒有抱她……”
凌千羽道:“我看還是找個地方讓她好好地睡吧!”
“哦!”艾雯道:“是要讓她找個牀睡,可是……”
她突然道:“雨蒼,你看我們帶她回神女宮好不好?”
凌千羽愣道:“神女宮?”
艾雯道:“對,神女宮,我要抱着她給師妹看看,她跟我最要好了……”
凌千羽道:“你説的是劉心痕?”
艾雯道:“是呀!你不記得她了?她一天到晚纏着你,老是大師兄、大師兄的,若不是她的年紀太小,我們早就氣死了,不過她對我真好,老是幫着我,還替我出主意對付姐姐呢……”
凌千羽心中一動,道:“劉心痕那時候有多大了?”
“哦,你不記得了?”艾雯道:“她才十五歲,你最喜歡她了……”
凌千羽皺了皺眉,暗忖:“劉心痕那時那麼年輕,難道便已經懂得愛人了?否則單憑她小小年紀,絕不可能為了奪取青後的繼承位置,便使出如此惡毒的計謀……”
艾雯笑道:“雨蒼,真奇怪,你一直最喜歡小師妹了,從小都是你抱着她,教她唸書、練武,怎麼現在倒忘了她?”
凌千羽知道無論自己如何判斷,若沒有找到劉心痕,決不可能證明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他問道:“你知道神女宮在哪裏?”
艾雯笑道:“我當然知道,你……”
她的話聲一頓,道:“我忘了你沒到過神女宮,走,我們同去,讓她們看看。”
凌千羽隨着她奔馳在岸邊的亂石堆裏,發現她沿河而下,隨着蜿蜒曲折的大河行去,到達一片濃密的樹林邊。
艾雯到達林邊,腳下一頓,愣愣地望着那片密林,似乎迷了路——
drzhao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