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秋
中國台北
這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清晨,天剛矇矇亮,窄窄的街道上還很清冷,除了響着音樂的垃圾車經過之外,半天都見不到一個人影。
承影起了個大早,站在陽台上梳頭髮。
不一會兒,就聽見屋內樓下傳來一陣響動,是姑媽出門去了。她趴在陽台上和姑媽打了聲招呼,照例説:“路上小心。”
“上課別遲到。”姑媽也衝她揚揚手,聲音刻意有些壓低,大約是怕打擾到左右鄰居。
這是她從內地轉學到台北的第二個月,對周遭的環境還感到十分陌生,彷彿就連呼吸到的空氣都是陌生的。
她目前寄住在姑媽家。
姑媽早在二十年前就嫁到台灣來了,在這邊陸續生了兩個兒子,丈夫在去世之前一直是做海鮮買賣的,家境雖不是很富裕,但也算是豐衣足食。三年前一場交通意外之後,姑媽成了寡婦,自然而然地接過丈夫的生意,每天很早就去市場上開工。
可也正是因為嫁得早,雖是父親的親妹妹,但其實她跟這位親姑媽並不算太熟。記憶中僅有的一兩次,也是這位姑媽回內地老家探親的時候,喜歡拉着她的手感嘆:“哎喲,囡囡都長這麼大啦,真是又漂亮又乖巧,阿哥好福氣……”用的是家鄉話,吳儂軟語,倒多了幾分親切感。
可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當時她還在唸小學。
如今,與不熟的親戚住在一起,總讓她有些不太自在。她的適應能力並不強,可是沒有辦法,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甚至沒人給她一點準備的時間和空間,她就像一隻行李,被託運到了海峽對岸。
所幸學校還不錯,老師和藹同學友善,台灣的女孩子説話時總都帶着一股軟軟糯糯的腔調,像是隨時隨地都在撒嬌,彷彿小時候常吃的那種綿軟粘膩的糖果,不由得讓人心生親近和好感。
她轉學來的第一週,就和同桌丁麗珍成了好朋友。
丁家是在集市上賣乾貨的,同承影姑媽家的鋪位相距不遠,説起來還算是半個同行,大概也正因為這樣,兩個女孩子才會走得特別近。
以往每天阿珍都會來叫她一塊兒去學校,但是今天阿珍請了病假,於是她吃完早飯就收拾好書包獨自出了門。
從家裏去學校需要步行二十分鐘,就全當是鍛鍊身體了。
她今天值日,所以特意提早出門。姑媽家住的地方偏,路上人煙稀少,偶爾有那麼幾個上班族拎着手提包和早餐袋行色匆匆,直奔着巴士站的方向而去。
從家裏到學校有一條小路,是捷徑,平時阿珍帶她走過幾次,直接通到學校後門,可以節省不少時間。往常那條路上清靜得很,可就是今天,正當她走到路口的時候,冷不防一條黑色人影從眼前極快速地掠過。而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腳下已是一個趔趄,整個身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向着拐彎處的牆角拖過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聽見身後不遠的地方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並正快速地向自己這邊逼近。
“別出聲。”耳邊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他靠她太近,彷彿氣息都盡數拂在頸邊。
她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被困在一個十分狹小的空間裏,似乎是牆體轉角與雜物之間的一個夾縫,恰恰只夠兩個人擠在裏面。
而她想出聲也不行了,因為那人的手正牢牢地捂着她的嘴巴。
逼仄的環境下,她的背緊緊抵在身後那男人的胸前,男人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力量節制卻又極輕易地就讓她一動都動不了。
很快,外面便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大約來了許多人,可惜説的都是當地方言,她一句都聽不懂。
但語調中的兇狠和戾氣,倒是十分容易分辨出來。
他們藏身的位置很巧妙,恰好是個視覺死角,外頭的人找了一圈都沒有任何發現,又吵嚷了一陣才漸漸散開。
可是她身後的人一時之間卻沒動,而她在這種莫名其妙的遭遇下,反倒慢慢冷靜下來,各種感觀恢復正常靈巧,便隱約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一種清涼的、彷彿薄荷的味道,浮動着碎冰一般,透出絲絲凜冽。
同時,還有極淡的……血腥味。
她心中不禁微微一動。
藏身處光線幽暗,她手腳均被巧妙地制住,最後只能稍稍點了點頭,示意他放開自己。
果然,身後那人讀懂了她的意思,壓在嘴唇上的手掌鬆開了一些。她長長深呼吸了兩下,這才小心翼翼地扭過頭去。
首先對上的,卻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漂亮的男人的眼睛,眸色深沉,像無底的幽潭,卻又隱隱閃動着鋭利的光。
昏暗之中,她看着他,忽然以為自己面對的是一頭慵懶而又危險的野獸,明明他什麼都沒做,可是那份存在感和壓迫感卻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她很快就將注意力移開來,視線落到他微微揚起的唇角上。
“是你。”低沉的男聲從薄唇邊逸出來,似乎帶着一點笑意。
她靜了兩秒,卻笑不出來。
其實早在聞到那陣似曾相識的薄荷氣息時,她就大約猜到是他了。
她和這個陌生而又英俊的男人,並不是第一次相遇。
但她現在沒心思回憶十幾天前的片段,早上出門時穿的是白色校服,此刻校服肩頭被染上了一塊暗紅色的污漬。
是血漬。
她忽然覺得肩膀微微發涼,是從身體裏透出來的涼意。幾乎在同一瞬間,她驚恐地朝他直直看過去。
和初次見面時一樣,這男人穿着黑色襯衣,乍看之下倒是看不出任何痕跡。她警惕地稍稍往後退了一點,腳跟抵到堆立在身後的障礙物:“你……”
“不好意思。”他微微揚眉,表情淡得像在描述天氣:“弄髒了你的衣服。”
剛才追來的那**人已經消失得無聲無息了,她不知道他和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認為自己應該摻和進來。一大早碰上這種事,除了震驚,她想的更多的則是如何以這副狀態走進學校大門。
兩人一前一後從夾縫中出來,就聽見他忽然開口問:“你不是本地人?”
她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應了他:“不是。”只不過是因為聽他的口音也不像是台灣人。
“還在唸書?”
“……嗯。”她正苦惱如何遮住衣服上那塊血漬,心不在焉地告辭:“我要去學校上課了。”
“恐怕現在還不行。”
她在他的話音中抬起頭,還來不及詫異,他便一把捉住她的手,“我需要你幫個忙。”
“幹什麼?”
巷子僻靜,四周壓根沒人經過,而他力量控制得真好,無論她怎麼用力都掙脱不得。
如今到了亮處,她微仰着視線,終於能夠看清楚他的臉色,雖然平靜但略微有些發白,彷彿失血過多。
握住她的那隻手,更是温度低涼,覆着一層薄薄的冷汗
可是,一個失血過多的人又怎麼還能時刻佔據着主導地位?
她想不通,又有點心慌:“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我的傷口需要有人幫忙處理。”他停下腳步,轉過來看她,似笑非笑道:“放心,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她不可思議地瞪着面前這個高大修長的身影,因為逆着光,他唇邊的那點笑意顯得微微有些模糊,她疑心是自己眼花了,不然一個傷口正在流血的人怎麼還能夠如此輕鬆隨意?
他就這樣半強迫式地拖着她,腳步很快地穿過兩條街,最後停在一傢俬人診所門前。
這條路上多是各式各樣小小的店鋪,營業時間都還沒到,因此顯得分外冷清。他探手到門縫下,居然摸出一把鑰匙,堂而皇之地開了門。
進屋之後,他順手打開屋裏所有的燈光,又很謹慎地將大門重新鎖上。她一邊揉着被捏疼的手腕,一邊皺起眉頭:“你認識這裏的主人?”倘若不認識,這種不請自入的行徑算不算犯罪?
他卻彷彿沒聽見,只是徑直走到靠牆的一面玻璃立櫃前,從裏面拿出一隻黑色的醫藥箱放在工作台上,才轉頭看她:“你過來。”
明明是需要她幫助,可是語氣卻更像是在吩咐下人。不過看他這樣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倒是打消了她之前的那點疑慮。
她還在原地遲疑,他已經動手脱下襯衫。
沒有了衣物的遮掩,男人赤裸着上身立在明亮的燈光下,可以看見結實勻稱的肌理線條,以及裹住胸膛的早已被血浸透了的紗布。
“幫我拆下來。”他説。
她看得目瞪口呆,但也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前,接過他遞來的剪刀。
冰涼細長的手術剪擱在手裏,似乎連帶着讓心都跟着往下微微一沉。
在過去的十六年裏,她從沒做過這種事,其實就連看上一眼都覺得可怕。鮮血隨着他的動作,仍舊在不停地往外滲,直到她解開一圈又一圈濕潤粘膩的紗布,才看清楚傷口的樣子。
他的傷在右側前胸的位置,由上到下斜在那兒,足足有十幾公分,兩側的皮肉向外翻開,猙獰地浸在暗紅色的鮮血裏。似乎是刀傷,單憑想像就覺得疼入骨髓。可他的反應卻令她震驚,除了微微皺眉之外,那張英俊的臉上表情淡定得幾乎不像是當事人。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一個成年男性的身體,更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她本能地想要轉移注意力,可視線卻像被膠住一樣,木然地定格在那道恐怖的傷口上。卷着紗布的手禁不住地輕輕顫抖,她用整齊雪白的牙齒狠命地咬住嘴唇,就連臉孔都不自覺地泛白了。
最後還是在他的指導下,一步一步地完成了整個重新上藥幷包扎的過程。
她的動作既蹩腳又生疏,完成之後自己竟也冒了一身的虛汗。
而他低下頭,似乎是饒有興趣地檢閲了一番她的“成果”,才開口説:“多謝。”
“不客氣。”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強迫自己找回正常聲音,可是氣息仍舊不穩,手也依舊在抖,只好十指交握垂在身前,強自鎮定下來,問:“我可以走了嗎?”
其實她現在的樣子也十分狼狽,校服上沾染的血漬乾涸凝固成一塊不大不小的褐斑,印在雪白的棉布料子上,格外顯眼,是無論如何都遮不住了。而細碎的劉海因為汗水貼在額前,臉色蒼白雙眼失神,活生生一副蓬頭垢面的形象。
他不禁多看了她兩眼,幽深的目光彷彿是在審視着什麼,片刻之後才回身拾起襯衣穿上,面朝着她一邊扣扣子一邊説:“我送你。”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脱口而出:“不用了。”抬眼見到他微微眯起的眼角,又不得不輕咳一聲解釋:“你受了傷需要休息,我自己回家換衣服就行了。”
這個理由真是爛,好像她有多麼關心他似的。但其實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眼前這個男人,全身上下都散發着神秘而又危險的氣息,直覺告訴她不應該和他靠得太近。
幸好他也沒有再堅持,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再次道了謝:“好,今天多謝你。”語氣温和有禮,簡直就是個謙謙君子,讓人無法將他與身上那道猙獰的刀傷聯繫在一起。
而她則如同獲了特赦令,這一回就連客氣一下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想着儘快擺脱這場莫名奇妙的遭遇。
結果她剛剛走到門邊,卻聽見身後又傳來清冽平淡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她應聲回過頭,男人修長的身體閒閒地靠在桌邊,漆黑幽深的眼睛裏彷彿帶着一絲興味,慢悠悠地自我介紹道:“沈池。”
這樣一來,她反倒不好拒絕了,可是又不擅長撒謊,遲疑片刻只好如實説:“晏承影。”
“晏承影。”他低聲將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才笑了笑:“再見。”
大門打開,秋季燦爛的陽光一下子湧進來,炫目得令人幾乎眼花。
承影對着外面逐漸熱鬧鮮活起來的世界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裏並不希望下一次還會和這個男人再遇見。
這件事就像一個秘密,被深深地埋在承影心裏,從沒跟任何人提起。
那天早晨她忐忑不安地跑回家,迅速換了身乾淨的校服,又在水池邊處理了髒衣服上的血漬,確定不會被姑姑發現異常後,才匆匆忙忙趕去學校。
最後當然遲到了,所幸老師並沒有懲罰她。
到了下午,丁麗珍返校上課,一見面就興沖沖地湊上來説:“告訴你一件事哦,張老師生病了,要請假半個月呢。”
下午他們班正好有節美術課,任課的張老師風評一向不太好,説起話來尖酸刻薄,常把表現欠佳的同學諷刺得體無完膚,並以此洋洋自得。
張老師生病的消息很快傳開來,一下子教室裏就爆發出歡呼雀躍的叫好聲。承影初來不久,還是第一次看見大家這個樣子,氣氛與自己以前唸書的地方全然不同,不禁感到新奇。她攏住桌上的畫筆,問:“沒有老師上課,那我們怎麼辦?”
“聽説會有代課老師哦。”阿珍趴在桌子邊,笑嘻嘻地小聲説:“而且還是個大帥哥!”
看到好朋友一副滿面紅光,雙眼幾乎就要冒出小心心的樣子,承影忍不住單手撐住腦袋笑罵:“你花痴啦!”
“我是花痴呀,難道你不是嗎?”阿珍就是那種沒心沒肺的女孩,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從不遮掩。
十六七歲的少女,對帥哥這種動物天生缺乏免疫力。承影一聽也來了興趣,於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憧憬着,直到上課鈴響。
代課老師十分守時,幾乎就在鈴聲落下的最後一秒,不緊不慢地踏進了教室。
有那麼一瞬間,之前還吵吵嚷嚷的課堂像是被突然施了什麼咒語一般,一下子地安靜了下來,空氣彷彿被凍結住。
每個人都望着門口的方向,目光裏充斥着各式各樣的好奇和驚豔。
卻只有承影是個例外。
她看着那道修長俊挺的身影走上講台,只覺得目瞪口呆。面對着新來的老師,周圍每個人的眼睛大約都在發光,就只有她,似乎眼前一片漆黑,一雙耳朵嗡嗡直響。
接受着數十雙目光的審視,那個年輕的男人面不改色,語氣淡淡地説:“大家好,我叫沈池,你們可以叫我沈老師,也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
低沉清冽的嗓音終於把大家給喚醒了,教室裏一瞬間又爆發出一陣極細微的高頻率討論聲,還夾雜着數位女生的抽氣感嘆聲。
班長忘了喊“起立”,而他似乎根本不以為意,等待了片刻才繼續説:“我只是臨時代課,也許只上今天這一次,所以就不浪費時間了,我們直接上課怎麼樣?”
他説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將帶來的畫具放下,兩隻手閒閒地插在長褲口袋裏,慢悠悠地走到第一排課桌邊上。
因為那裏有個男生提出疑義:“老師,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像老師。”
承影一動不動地盯着沈池,只見那張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我確實不是,今天只是受到校長託付,臨時代一節課。”
他的表情温和親切,就連聲音都斯斯文文,與早上那個渾身血腥氣息、眼神鋒鋭冷淡的強悍形象判若兩人。
承影一時回不過神來。
下午的陽光穿透窗户,正好落在他身側,令他整個人都彷彿陷在光與影的交疊處,愈發顯得俊美清雋。
那件白色棉質襯衫被他穿得十分合身,兩顆領釦被解開,袖口卷得很隨意,但又莫名的有型,配着直筒休閒褲和休閒鞋,看上去比在座的學生大不了幾歲。
一聽説他不是真正的老師,課堂氣氛立刻比之前輕鬆了不少。之前還在竊竊私語的女生們也明顯更加大膽了,除開討論之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這個從天而降的漂亮男人,激動興奮的神情全都掛在臉上,絲毫不加掩飾。
“真的是超級帥耶!”承影耳邊傳來阿珍的聲音。
她心不在焉地低低“嗯”了聲,還在想着早晨的事,結果沈池似乎不經意地忽然調轉了目光,視線堪堪從她臉上掃過。
對視大約只有一兩秒鐘,承影下意識地愣了愣,而他已經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注意力,轉頭去解答另一位女同學的問題。
那女生問的是:“沈老師,請問你今年多大?”
“我猜絕對不會超過22歲啦!”她旁邊的一個男生大大咧咧地插嘴。
“你的眼光不錯。”沈池對那男生笑了一下,從側面默認了這個答案,“希望等會兒畫人物肖像的時候,你也能把模特的結構線條畫得夠精準。”
他一邊説一邊轉身從畫夾中抽出一張名單來,隨意地掃了一眼,然後便看向所有人:“誰願意自告奮勇當模特?”
見大家都不吭聲,他才慢悠悠地補充道:“不需要脱衣服的。”
一句半開玩笑的話,令一**少男少女鬨笑開來。平時幾個調皮的男生開始互相推搡着“舉薦”,大約是想看對方出醜;也有條件不錯又活躍大方的女生打算自己舉手。
結果也不知是誰提了句:“沈老師,我看你身材這麼好,不如就你來給我們當模特怎麼樣?”
那人聲音頗大,很快就引來四面八方的附和。承影聽見阿珍在旁邊一個勁兒地低呼:“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流鼻血了……”
阿珍捂着心口的模樣終於讓她忍不住笑了聲,而沈池也笑了,那雙狹長深秀的眼睛在強烈的日光光線下微微眯起來,對這個提議不置可否,只是輕輕抖了抖手上的名單,説:“那我就隨便挑一位同學了。”
承影忽然就有點擔心起來,她不確定剛才那短暫的對視是否讓他認出了自己,倘若有,那麼他會不會恰好就點中她的名字呢?
她很後悔,早知道當時就隨便編個假名字告訴他好了。
結果卻是她杞人憂天了。
沈池選中的是一個戴着眼鏡的男生,身材略微有些矮胖,長得像成年後的郝邵文,也是班上的活躍分子之一。
那男生被請到前面,坐在高凳上,不得不老老實實當模特。而沈池依舊插着雙手,站在一旁講解素描要點。
他的聲音聽起來不緊不慢,就連站姿也十分悠閒放鬆,不像是在上課,倒更像是午後閒聊。
短短一堂課的時間,幾乎所有女生的心都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男人俘獲。
趁大家動筆作畫的時候,沈池沿着過道巡視了一圈,中途從承影身旁經過。她刻意垂着眼睫,讓心思都集中在紙和筆上,可還是隱約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彷彿新鮮的薄荷浸在浮冰裏,又清又冽。
這樣的氣息帶着一絲危險的侵略性,這才是他帶給她的真正感覺,而非在這課堂上幾十分鐘裏,令人如沐春風的温和假象。
事實上,在許久之後,她始終對他存着一種極其矛盾的感情。這樣一個男人,太神秘,太危險,每多靠近一分都會讓她感覺自己隨時會被化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