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兩面
幾天之後,何俊生在雲海市的幾個主要場子陸續被人搗了。那些都是明面上的生意,再怎麼損失也是有數的。事實上影響最大的,還是何家在地下交易市場中的連連受挫,數樁天價買賣中途流產,虧失的不只是金錢,還有一系列連鎖的不良反應。
陳南猜測:“何俊生以後應該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沈池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打火機,伴隨着清脆地機械開合聲,火光照在他的臉上,分不出表情是喜是怒:“這些年我跟何家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何俊生還沒接替他老爸的位置,就已經這麼囂張了。這種人,怎麼能留?”
“明白。”陳南想了想,説:“何俊生還有兩個親弟弟,另外,幾個叔伯堂兄弟目前也為爭位鬥得不可開交。”
“那不是正好?”沈池哂笑一聲,“何家也不愁後繼無人了。至於何俊生,以後我不希望再在雲海看見他。”
他從轉椅中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表情冷淡地向窗外看出去,這個夏季已經到了末端,卻依舊驕陽似火,空氣都彷彿被熾烤得微微扭曲起來。
“最近省劇院是不是正在上映芭蕾舞劇?”他突然回過頭問。
陳南先是愣了愣,然後才覺得好笑:“我是粗人,可不懂那些,從小到大從沒踏進過那種地方。”
“你去幫我訂兩張票,明晚的。”
“好。”臨出門時,陳南才又轉過身來追問了句:“和我嫂子一起去?”
沈池笑了笑,揮手催促:“多事,趕緊去。”
結果演出卻沒能看成。
那是荷蘭皇家芭蕾舞團受邀在中國巡演的最後一場,劇目經典,且機會十分難得,承影從小就偏愛對芭蕾舞劇,這一回雖然很想去,但臨到下班之前,醫院卻收了個重要的病人。
由於對方身份比較特殊,一入院就立即召集了專家組開會,詳細研究病情。
承影和另外幾名年輕同事被欽點,留下來旁聽。
她在會議室裏不方便打電話,只得中途抽空悄悄摸出手機,給沈池發了條短信。
過了幾分鐘,收到回覆:你專心開會。
再簡潔不過的語言,倒是十分符合他的性格。她收起手機,抬起頭,有點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大背投上的病灶影像,心裏想的卻是,她和他之間,似乎終於又回到了當初。
病人的家屬也加入了旁聽,最後討論會結束,一行人浩浩蕩蕩從大會議室裏走出來。院長在走廊上站定,同病人家屬中的一位握了握手,態度鄭重:“請放心,我們將盡快確定出一套最保險有效的治療方案,在此之前,我們隨時保持聯絡溝通,。”
“好,那就麻煩各位了。”和院長握手的男人穿着深色襯衣西褲,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似乎是臨時從外省趕回來的,風塵僕僕,但神情沉着鎮定,彷彿有一種天生的領導氣勢。
他轉頭吩咐跟隨自己一起過來的工作人員:“你去安排一下晚飯,再讓人送洗漱用品過來,今晚我陪牀。”
承影臨下班之前,又隨教授去查了一次房。
高級病區內,那位新來的病人獨自佔了一整層。病房外頭有人守着,見到醫院專家過來,很有禮貌地幫忙打開門。
躺在病牀上的老人已經睡着了,看上去單薄而又安靜,只有牀頭的監控設備在無聲閃爍。藉着微弱的燈光,承影依稀能看見他臉上深深淺淺的皺紋,彷彿溝壑,縱橫交錯根植在那裏,永遠也不會再褪去。
風燭殘年。
聯想到這個詞,忽然讓她感到不太舒服。
老人的一隻手臂還搭在被子外頭,她下意識地就走過去,動作輕巧地替他蓋好。
之前由院長親自出面接待的那個男人也已經進了病房,正低聲同教授交談,瞥見她的動作,他似乎停下來多看了她兩眼,但很快就又收回了注意力。
最後回到休息區洗手換衣服,等到一切收拾妥當,承影才拎着包匆匆走出醫院。
燈火通明的大樓外,有車燈朝她閃了閃。
因為對方距離近,倒把她嚇了一跳。
經歷過上次何俊生事件,她對某些狀況才似乎終於後知後覺。原來,自己生活的環境遠遠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單純。
這其中,有多少暗流湧動,又有多少危機四伏?任何一個錯漏或失誤,都有可能危及性命。
作為一個醫生,能夠做到看淡生死,卻又偏偏會將生命看得極為寶貴。每一天,身後大樓裏,那樣多的人拼盡全力,也不過是為了從死神手裏搶回一條又一條的生命。然而,她所珍而重之的東西,在某些人的眼中,又算得了什麼呢?
輕如草芥罷了。甚至,殺一個人,就和捻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車燈很亮,她幾乎看不清車牌,於是不禁在原地呆了呆,心中莫名地湧起一陣恐慌。
她一直沒動,對面的車門很快就打開了。
直到沈池走到面前,她才彷彿回過神來:“你怎麼來了?”
“我發的短信,你沒看到?”
手機之前調成了靜音,她倒真是完全沒注意。
沈池往她臉上多看了兩眼,才説:“特意來接你的,走吧。”
夏末秋初,空氣中還殘留着最後一絲熱度。
她因為剛才的恐懼,身上起了一層薄汗,此時進到車裏被冷氣一吹,禁不住微微打了個顫。
沈池難得親自開車,車子很快便駛離醫院。
“吃了沒有?”
“嗯。”她還有些走神,先是虛應了聲,半晌才又説:“還沒有。”
這樣魂不守舍的應答,很快就令沈池轉過臉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沒什麼。”
她只是伸手去調小了冷氣,車窗外的光影落在臉頰上,映襯得臉色仍舊有點泛白。
他微一皺眉,“你在害怕?”
她沒想到他的觀察力這樣好,竟然敏鋭得只用了片刻功夫就察覺了。她只是不作聲,直到車子穩穩停靠在馬路邊。
沒過幾秒鐘,立刻就有四五個人趕到車邊,沈池衝着窗外擺了擺手,示意沒事。
她這才恍然,之前自己一直心不在焉,所以沒發現前後都有車輛隨行。
“説吧,怎麼了?”沈池單手撐在方向盤上,微微側過身來看她。
他們距離太近,又是在這樣密閉有限的空間裏,她不得不迎上他的目光,只覺得自己的任何一點小心思都無所遁形。
可她不願講,也不知該從何講起,只能微微抿住嘴角,一言不發。
誰知他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就説:“上回是個意外,不會再有第二次。”
這是一個保證。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內心深處的恐懼,於是給了一個保證。
其實,沒有誰能夠百分之百預測未來的事,但是這句話從他的嘴裏説出來,居然帶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她的目光震了震,情緒複雜地落在他臉上,像是用了很大力氣才勉強點點頭:“我知道了。”
“你要相信我。”他語氣平靜地糾正,同時伸出手,撥開她額前垂落的髮絲,笑了一下,彷彿是寬慰:“如果以後我都來接你下班,你會不會安心一點?”
明明是安慰,但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了點温柔的寵溺。他們的關係才剛剛緩和,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親暱了,倒讓承影有些不太習慣。她沒避開他的手,只是故意“哼”了聲,“剛才就是你突然出現,才嚇到我的。”
沈池見她情緒平復,於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重新發動了車子,隨口問:“想吃什麼?”
“無所謂。”
他説:“正好我也還沒吃,我帶你去吃農家菜?”
她有點訝然,轉頭看了看他,才輕笑:“好。”
車子朝着郊外開去。夜色低垂,在這樣的天氣裏,難得可以看得見星星,零星散落在遙遠的天際。
她在路上想,或許他已經不記得了吧,第一次在雲海,他請她吃的就是農家菜。
還是他的一個朋友自己包下的山頭,建了一個農莊,養些土雞土鴨,又自己種了瓜果蔬菜。那山莊是不對外營業的,只招待主人的好朋友們閒暇時玩樂。
而那時候,她剛剛到醫院實習,還帶着點小孩子心性,下了急診的夜班,甚至沒來得及補眠,就興致勃勃跟着上山來玩。
那天不但吃到正宗的農家土菜,最後還抱了幾個又甜又大的西瓜回去。花,霏,雪,整,理
那也是頭一回,她被正式帶進沈池的圈子。雖然,那個圈子與他真實生活的,截然不同。
但她當時太天真,想法也單純,還以為一切本就應該如此健康陽光,居然從來都沒去懷疑過陽光下還有陰暗面。
不過,都已經是那樣久遠的事了,他應該早就忘了吧。
她想着舊事,不禁有點出神,直到聽見他的聲音:“我可能會離開國內一段時間。”
“去哪?”
“中東。”他似乎想了一下,才決定告訴她。
“哦。”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因為過去他也經常外出,有時是在國內,有時是出國去,少則幾天,多則幾個月。她本來早就習慣了,可是這一回,恰好是在她的某種危機意識覺醒之後,一時之間不禁有些猶豫,嘴唇輕輕一動,但沒發出聲音來。
而他似乎察覺出來,很快地側過頭看了看她,“想説什麼?”
她深吸了口氣:“我想問,你去中東干嘛?”
説這話的時候,車子正好駛到目的地,順利地穿過院門,停在飯莊前的空地上。有人迎出來,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而沈池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示意她下車。
是飯莊的主人親自出來迎接的,承影看得出來,他和沈池的關係似乎非常熟稔,見了面也沒過多的寒暄,直接就説:“我下午剛上山去的打獵,你晚上就來了,還帶了這麼多人,可真是會挑時候。”
沈池笑笑:“介紹我太太晏承影給你認識。”説着就伸出手臂攬住承影,一邊往室內走,一邊跟她説:“老凌以前是特種兵,在中緬邊境服役了十幾年。不過我認為他的廚藝比他的槍法還要好,一會兒你多吃點。”
説是老凌,但其實這個男人並不老,最多不過三十五六歲。不過承影卻有些驚訝,因為眼前這個身材中等、面貌普通的開飯店的男人,倘若放在人**中,肯定是會被湮沒的,卻沒想到他從前居然有過那樣特殊的職業。
而老凌則好像習慣了這種調侃式的讚美,臉上笑嘻嘻的:“那今晚我一定要親自露兩手,你們自己先進去口喝茶,很快就可以開飯了。”
沈池真當這裏是自己的家,也不需要服務員幫忙,直接叫了陳南進來泡茶。而其他跟着一起過來的七八個弟兄就在院子外頭一邊抽煙一邊聊天。
飯莊地處僻靜,幾乎是依山而建,四周也沒有什麼多餘的建築,晚上更是少有人走動,夜幕之下甚至能聽見隱約的蟲鳴。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承影對這個地方很感興趣,對那位凌老闆更加感興趣。
“十年前,我在緬甸辦事,碰巧救過他一命。”茶香隨着滾燙的熱氣,很快氤氲開來,沈池握着茶杯,語氣輕描淡寫,“後來他退役了,是我建議他到雲海來做點小生意的。”
“為了方便彼此照應?”
他似乎有點驚訝,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然後才低笑着承認:“也可以這麼説。我們關係很好,不過平常聯繫得不多。”
“何止是關係好。”這時候,他們對話內容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從廚房裏繞出來,手裏還拿着一塊擦手的毛巾,對着承影笑得十分隨和親切:“我的命早在十年前就是沈池的了。”
沈池也笑,兀自品了口茶,才語氣輕淡地糾正他:“我可不需要你替我賣命,只要偶爾滿足一下我的口欲就行。”
結果承影發現,沈池真的沒講錯。她雖然沒見過老凌的身手和槍法,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廚藝實在好得沒話説。
老凌自釀的酒也好,初入口時帶着淡淡的果味,入喉卻是温涼一線,也不覺着嗆辣,直到再回味起來,方才體味到醇厚的酒香。倒真有點像他這個人,看似平凡普通,温和無害,可誰又想得到他曾經身經百戰,擁有以一當十的悍然能力?
最後酒足飯飽,告辭的時候承影先上了車,看見沈池與老凌在不遠處低聲交談了幾句,其間她收到老凌遞來的目光,因為光線不夠,又隔着一層車窗,讓她讀不懂其中的含義。
回城的路上,沈池才突然説:“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你自己注意安全。萬一遇到什麼難事,可以來找他。”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老凌。
她這才大約明白過來,他今晚不僅僅是帶她出來吃頓飯這麼簡單。
“你做每件事,是不是都是有目的的?”她突然覺得好笑,又十分好奇。
“什麼?”
“你今天是專程帶我來認識他?”
“也為了吃飯。”他笑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單手握着方向盤,另一隻手摸出自己的手機遞給她,“通話記錄裏第一個,就是老凌的。你把這個號碼記下來,存在自己手機裏。”
她依言照做,邊輸號碼邊嘟囔:“你是希望我用得上呢,還是用不上?”
車子緩緩剎停在斑馬線前,十米開外的紅燈正在讀秒。三十餘秒的時間裏,他終於有空轉過臉來認真看一看她。晚上她喝了幾杯酒,大約是因為微醺的緣故,白皙的臉頰上透出隱約的粉紅,在迷濛夜色中像朵嬌妍欲滴的花蕾。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她的臉側碰了碰,她的肌膚有些發燙,比他手指的温度還略高些。
他始終記得方才在醫院門口,她臉上剎那間露出的恐慌表情,那個表情像一根針,紮在胸口的某個角落,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他印象中的她,從來不該有那樣的表情。
他笑了笑:“這個號碼不會派上用場的,記住它,只是想讓你安心一點。”
承影有點懷疑自己醉了,因為他的聲音聽起來這樣温柔,竟讓她心頭微微一動。她看着他的眼睛,裏面全是自己的倒影,有些話忽然就脱口説出來:“你在自責麼?”
“嗯?”
“何俊生那件事,你是不是一直耿耿於懷?”
她細細地盯住他,可他僅僅怔了一下,便轉過頭去,沒有回答。
紅燈轉綠,他很快地鬆開油門,馬路上幾乎沒什麼車,而他直視前方的樣子彷彿十分專注,清俊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停了停,忽然把手覆到他的手背上,聲音因為酒精而低懶地,卻又異常固執地繼續:“你是不是覺得沒有保護好我?”
其實這句話,自從那天的意外發生之後,他從來都沒有説出口過。但是很奇怪,她偏偏感應到了。
直到現在,她依舊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做過些什麼,才會讓何俊生又氣又恨,恨不得一把掐死她,可最終卻又不得不放了她。後來,他闖進衣帽間,用那樣急迫而強勢的態度向她索取,根本容不得她拒絕。
那個夜晚,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瘋狂的、野蠻的、耐心的、温柔的,幾乎各種姿態,可無論在哪種姿態下,他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她。
一刻都不曾離開。
她幾乎被湮滅在那種複雜而專注的目光中。
後來她是真的疲累至極,才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他大概以為她一覺昏睡到天亮,可是事實上,凌晨時分她曾經短暫地醒過一次。
迷迷糊糊之中,她知道自己正趴在他的胸前,耳邊枕着的是他的心跳聲,清晰有力,節奏卻微微有些亂。
而他居然也醒着,又或許,一直都沒有睡。
間隔着就有温熱輕柔的吻落在她的頭頂,動作太輕,倘若她睡着了,肯定不會察覺。
可她偏偏醒了。
她在黑暗中,靜靜地閉着眼睛,聽着他不算太規律的心跳聲,猜測他此刻心裏正在想些什麼,同時,沉默無聲地感受着他的動作。
彷彿每一個若有若無的落在發頂的吻裏,都帶着感情。
説不清有多深多濃,但卻忽然讓她沒了睡意,連帶着心口微微熱起來。
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橫亙在她和他之間長達近千個日夜的刻意冷淡和疏離,其實一直都沒有阻礙過彼此的感應和默契。
她大概能感應到他的想法和心情,從這些悄無聲息的吻裏,從幾個小時前的瘋狂需索裏,甚至從他甫進家門時冰涼的手心裏。
後來她再度睡着,還是因為他動作很輕地換了個姿勢,將她從自己的胸膛前移開,改成從後面環繞住她。
那是一種全然保護的姿態。她整個人幾乎被嵌入他身前,讓人覺得安心,而她就在這份安心中再次陷入夢鄉。
所以如今坐在車裏,她藉着一點酒意,終於把藏在心裏的話講出來,“……其實,你不必那樣想。其實,你已經把我保護得夠好了。”她的聲音聽起有點懶,低低地徘徊在相對狹小密閉的空間裏,“至少我們結婚好幾年,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事,而在那之前,我甚至從沒想到過會有這樣的危機存在。”
“你不怕?”開車的男人終於沉聲開口。
“怕。”她的手指在他的手上無意識地動了動,老實承認:“我當時真是害怕極了呢,生怕一不小心,小命就不保了。”
“不會的。”他打斷她,同時反手過來握了握她,手上微微用了點力氣,語氣卻很平靜:“你應該知道,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她看着他:“我知道啊。所以,你沒什麼好自責的。”
他笑了聲,眼睛繼續看着前方:“怎麼反過來變成你安慰我了?”
她有些倦意,低低“嗯”了一聲,就不再搭腔。
這一路交通順暢,直到車子停進車庫,承影才被叫醒。
她感覺自己只眯了一小會兒,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有些怔忡,結果熟悉的男性氣息已經從左側襲捲而來,一下又一下地輕啄她的耳垂。
那裏是敏感地帶,一下子就將她弄醒了。她覺得癢,只得邊低笑邊往旁邊躲,結果對方很快就欺身跟過來,高大修長的身體直接越過中間的操控台,將她牢牢鎖在一方十分狹窄的空間裏,動彈不得。
兩人的臉近在咫尺,車庫裏沒有開燈,只借着院子裏的光線,她抬眼去看他,能從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裏讀到明顯的情慾信息。
“我想要你。”他的聲音很低,也很直接,一隻手同時從裙襬下穿過,撫在她的大腿內側。
她吸了口氣,但仍舊剋制不住地低喘了一下,咬住嘴唇不敢罵得太大聲:“流氓。”
他一邊笑一邊繼續動作,手指沿着熟悉的線路,一寸寸撩撥她敏感脆弱的神經,嘴唇已經落到她的唇上,聲音含糊:“就在車裏做。”
她很想反駁,可是嘴唇被牢牢堵住,而身後的靠背不知何時已經降了下去。她身體發軟,失去依靠,只能漸漸向後倒,最後被他完全壓制在身下。
“你……確定?”最後他好不容易肯放過她的嘴唇,她才終於喘息着抽空提醒:“車庫門沒關……”
他正細細密密地噬咬着她的鎖骨,也不知聽進去沒有,只應付着嗯了聲,手掌就從衣襬下探入,牢牢握住她胸前的柔軟。
她忍不住呻吟一聲,頸脖本能地向後仰,上半身卻迫不得已地抬起來想要迎合他。而他似乎終於滿意她的反應,湊近她耳邊低啞着聲音教訓:“專心點,不然你會後悔的。”
他挑逗的技術實在太好,她幾乎已經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模模糊糊聽着他的話,根本回應不了,只能下意識地輕輕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更大的聲音。
在他的手掌下,彷彿血液都在加速奔湧流動,而身體,就快要燃燒起來。
她當然熟悉這種感覺,情與欲在血管裏奔騰流竄,可他偏偏像是故意似的,不斷用綿密的吻來撩撥她,從胸口,到小腹,再到大腿之間,引得她一陣又一陣的顫慄。
車庫門大開,而車廂裏幽僻黑暗,鮮明的對比,居然帶來一種特殊的、隱秘的快感。
他的唇齒還在小腹處留連,她終於受忍不住,顫着聲音要求:“快一點……”
他似乎正吻得專注,語音模糊地反問:“快點什麼?”可尾調裏,分明還有隱約的笑意。
她幾乎就要咬牙切齒了,卻又在下一秒,所有情緒都只能化作更嬌柔的一聲呻吟,從緊閉的齒關中輕輕逸出。
他在故意折磨她。
或許是為了懲罰她之前的不專心,又或許僅僅只是為了捉弄。
她最後喘息着伸出手,硬是將他從下面拽上來,閉着眼睛低聲哀求:“快進來。”
她的臉滾燙,額前有一層薄薄的汗意,一雙手也是燙的,自他的肩頭一直滑落到背上。他在黑暗中看了看她,終於伸手架起她的一條腿,將自己埋了進去。
……
每一下,都很深。
她在他的身下,承受着緩慢而又深入的撞擊,身體裏的神經彷彿統統都鮮活起來,對他帶來的任何一份觸碰都敏感異常。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在車裏,這樣急不可耐,這樣需求無度,幾乎已經不像她自己。
黑暗中,能感受到他的汗從身上滴下來,落在她的身體上。她睜開眼睛,看見他深黑的眼眸,就近在遲遲,裏面翻滾着毫不遮掩的慾望。
那樣濃烈而又專注的慾望,幾乎將她盡數吞沒。
這天夜裏,當他們回到房間之後,一起去洗澡,然後在浴缸裏又做了一次。
最後回到牀上,連她都忍不住笑起來。
“怎麼了?”他半摟住她,嘴唇彷彿無意識地反覆摩挲着她裸露在外的肩頭。
“沒什麼,只是很久沒這樣了。”
“不喜歡?”
她把臉半埋進被子裏,“流氓。”
他低低笑了聲,似乎心情十分愉悦:“是在説你自己嗎?”
她當然記得自己在車裏是如何哀求他的,不禁微微赧然,翻過身去不肯理他。
“承影。”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
“好好照顧自己。”
她忽然有種説不清的感覺,片刻之後轉過身,重新與他面對面,“你要去多久?”
“不一定。”他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讓她靠在自己胸前,“家裏這邊我都安排好了,你還和平時一樣,正常生活就行了。”
“那你呢?去了那邊,會有危險嗎?”
這幾乎是她第一次,主動關心他的安危。從前,是她沒意識到,而後來,則是她刻意不去關心。
兩人現在的姿勢讓她沒辦法看到他的表情,隔了一會兒,只聽見他的聲音在頭頂上方説:“不會的,放心。”
第二天下午,沈池就出國了。
這次他像是走得很急,但又顯然是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就像他之前説的那樣,家裏的保全工作被安排得井井有條。
沈池這一次離開,似乎並沒有帶走多少人,至少留下來的都是些平時承影熟悉的面孔。
別墅的周圍有不少附屬小樓,平時都是給保鏢們住的,如今甚至有兩個保鏢臨時搬到別墅裏來,大約就只是為了在這段時間裏能夠更周密地保護承影的安全。
而事實上,自從何俊生從雲海徹底消失之後,也再沒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上班依舊照常,只是最近承影沒在門診輪班,上午卻突然接到一樓打來的電話。
內科與門診在同一棟大樓裏,她抽了個空,乘電梯下樓,門診的同事笑咪咪地將快遞包裹遞給她:“喏!你地址填錯了,結果快遞小哥送到我這兒來了”。
“網上寫的收貨地址還是前陣子我在門診上班的時候填的,後來居然忘了改。”承影笑笑:“多謝啦。”
“口頭謝謝可不行,要請客。”
“沒問題。”
“買的什麼好東西?”同事藉機敲詐成功,感興趣地問。
“書。”她將包裹拿在手裏揚了揚,“幾本暢銷小説,網上評價挺不錯的,等我看完再借你看。”
夏秋季節交替,正是流感和腸胃疾病的多發時期,醫院門診幾乎每天都人滿為患。她不好耽誤病人看診時間,於是匆匆忙忙講了幾句便告辭出來。
穿過擁擠的取藥大廳,才是電梯口。
她是臨時起意的,打算乘手扶電梯先去二樓,因為網購的幾本書裏有一本是替二樓放射科的同事買的。那位女同事和她同期進醫院工作,甚至在最初的實習期裏,倆人曾合租了一套房子,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同居蜜友。
後來,直到她搬去沈池的住處,二人才不得不拆夥。
承影為了節省時間,便一邊走一邊拆下外包裝。
四五本書,雖然不算太沉,可包得頗為嚴實,她埋頭拆得很仔細,直到險些撞到別人身上。
其實還隔了十來公分的距離,對方伸出手將她很輕地扶了扶,阻擋了她的腳步,然後便鬆開手。
她這時才驚覺着抬起頭,卻不禁怔了怔:“……大哥。”
她從小到大一貫隨着林連城叫,縱然早就和林連城分了手,但一時之間還是沒能改過口來。
而此時,林連江也正微微低下視線看她:“嗯,好多年沒見了。”
他今天沒穿正裝,而是難得的換了副休閒打扮,身邊也沒有秘書或其他人跟着,整個人顯得隨和了許多。
可在承影的記憶裏,他一向都是十分嚴肅的,而且不易靠近。因為他比連城大八九歲,又一直在仕途上走得順風順水,出入總是前呼後擁氣場十足,和那個整天沒正經、愛拉着她吃大排檔看露天電影的連城簡直就像是兩個世界裏的人。
她和林連城談戀愛的時候,他恰好調到西北某省任職,就連過年都沒空回家。
大年三十晚上,她被林連城邀請到家裏過年。其實她和連城算是青梅竹馬,而父親晏剛和林父則是當兵時的戰友。那麼多年,除去寄住在台北的那段時間之外,但凡父親因為執行特殊任務不在身邊,都是林家出面對她進行照顧。
除夕夜,林連江打電話回來,和每個人都説了幾句,到最後,她也被叫去聽電話。
他大概是知道了她與連城戀愛的事,互相道完新年好之後,便淺淡地提起來:“連城晚熟,又被爺爺寵壞了,在性格上還像個小孩子,你以後可不能慣着他。如果將來他對你做了什麼過分的事,你可以隨時告訴我,我會修理他。”
她連忙答應:“謝謝大哥,你的話我會牢牢記住的。”故意説得很大聲,是因為連城就在旁邊玩電腦,時不時還偷瞄一下她的表情,似乎正在猜測她和林連江之間的對話。
可是後來他們分手,反倒是連城更加捨不得。
那樣一個大男人,平時好像玩世不恭,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可是當時卻只會用力死死地抱住她的腰,“……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彷彿有温熱的液體流下來,滴在她的手臂上,帶着會灼人的刺痛。
那是頭一回,有男人在她面前哭。
那也是頭一回,她看見林連城居然也會流淚。
她狠着心,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轉過身看着他:“自己做過的事情,自己就要承擔後果。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從沒想過會被我知道麼?”
“也只有那一次。那次我喝多了,最後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可是我沒辦法原諒你。”她説:“愛情需要忠誠,你卻沒有做到這一點。也許在你的觀念裏,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做錯了事就可以重新來過,但是我不行。你和別人在一起過,一次或者十次,在我看來沒有太大的區別。”
……
他在她的聲音中一點點絕望下來。
最後她終於説:“我們分手吧,十幾年的感情,或許做回朋友更加合適。”
大約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就再也沒機會見到林連江了。
直到前些天,他才突然再次出現,卻是以病人家屬的身份,還親自從外地帶來了幾個專家,負責給爺爺會診。
“那天在病房裏看到你給爺爺蓋被子。”林連江説:“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
他們原本站在人來人往的電梯口,林連江將她往旁邊讓了讓,避開一個推着輪椅經過的家屬,“要不要跟我上去看爺爺?他很想你。”
“我聽説,爺爺他……”承影有些猶豫,因為留意過病歷,知道年近百歲的老人家已經罹患腦退化症許多年了,“他還記得我嗎?”
“記得,但他不記得你已經和連城分手了。”林連江的表情很淡,顯然她和連城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最後一起進電梯的時候,他又説:“如果讓他老人家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果然,不出林連江所料,當承影走進病房的時候,老爺子已經醒了,特護正在給他喂蘋果泥,像哄小孩一般哄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吃下去。
可是看上去,老爺子並不怎麼合作,實在難哄得很。承影一出現,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轉移了,衝着她抬抬手:“丫頭,你終於來看我了。”
承影鼻子微微一酸,叫了句:“爺爺。”一邊快步走到近前,握住那隻蒼老枯瘦的手。
當年整個林家,除去林連城之外,就屬林老爺子待她最親。有時候,就連林連城的那幾個堂兄弟姐妹都會忍不住假裝抱怨説:小影,爺爺可真疼你啊,對你比對我們這些親孫子孫女還要好!
可是後來她在學校裏和林連城分手,林老爺子已經回到江蘇老家休養了,除了偶爾打打電話,一直沒有機會再見面。
“阿城呢,怎麼沒和你一起來?”見到承影,老爺子徹底把特護晾到了一邊,抓住承影的手問。
承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得轉過頭,無聲地徵詢林連江的意思。
林連江輕咳一聲,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解釋:“爺爺,連城他在忙,晚上才會過來。”
老爺子“噢”了一聲,便不再追究。
腦部退化,令他整個人再不復往日神采,脾氣也變得很古怪,有時候十分好溝通,有時候又非常難哄。
可奇怪的是,儘管記憶功能早已紊亂衰退了,但林老爺子對待承影卻是一如繼往的好。就這樣拉住承影的手,絮絮叨叨聊了老半天,最後直到精力不支,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退出病房後,承影説:“我得回去做事了,有空再來探望爺爺。”
林連江點點頭:“謝謝。”
她本來已經踏進電梯,這時才又忽然想起來:“你剛才説連城晚上會來?”
她以為那只是林連江臨時編出來哄騙爺爺的謊話,誰知道林連江卻“嗯”了聲:“連城是昨天晚上的飛機,從洛杉機回來。”
他説完便看了看承影:“你們是不是也很久沒見面了?”
“好像是。”承影怔了一下,旋即才笑着告別:“我下樓了。”
林連城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