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尾聲
對於沈池所説的地方,承影即是期待又畏懼。等到夜幕降臨,整個城市都被華燈籠罩之後,她才在他的帶領下,見識到一個紅燈酒綠紙醉金迷的世界。
那是與白日裏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甚至與她認知中的夜生活都有很大差別。
他竟然帶她去了地下賭場。
而她發誓,在今晚之前,她從來不知道在雲海還存在着這樣的地方。
金碧輝煌、人頭攢動。
這裏有形形色色的賭客,不同性別,不同年齡,不同膚色,卻都在同一時刻聚在一起,盡情揮霍着他們所擁有的財富。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進出這裏。”沈池説話的時候,正帶她站在三樓的圍欄邊,從這裏可以將熱鬧的中庭一覽無遺,“而在這裏輸贏或交易的,也不一定是金錢。”
“還有什麼?”她扶着雕花欄杆,目光落在那些看似瘋狂而又投入的賭客身上,下意識便問。
“古董、象牙、木料,一切看得見或者看不見的東西,只要你擁有足夠的資本或價值,就都可以被當做賭資下注。”
她震驚於他所説的,這些在平時都是聞所未聞的,“聽起來很新鮮。”
沈池神情平靜地俯視着樓下眾人,繼續告訴她:“如果不願意用這種投機取巧的方式博取利益,那麼也可以在這裏,用你認為自己所掌控的最有價值的東西,去和別人交換你最想得到的東西。那就是平等交易,各取所需了。”
她轉過臉看他:“所以,這個地方,是屬於你的?”
沈池也調轉目光回視她,點了點頭。
她當然知道,這座建築只不過是一個無比龐大的地下世界的外在具象而已。在那個看不見的地下世界裏,每分每秒都可能發生着巨大的、甚至不可估量其價值的各種交易。而沈池,她嫁的這個人,則是那個龐大世界的主宰。
明明踩在堅實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然而承影此刻卻恍惚着,如同陡然間墜入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黑洞中。
繁星般的射燈從天花板上照下來,沒有遺漏任何一個角落,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光明之下,可她茫然地望下去,只彷彿四周都籠罩着一團觸不到的黑暗。
而沈池呢?
她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自始至終都維持着一種淡定閒適的神情,不管樓下是怎樣的人聲鼎沸,他也只是冷眼旁觀着,就連向她講解的時候,語調都是冷淡平靜的。
那些在她聽來足夠震撼的詞句,由他説出來卻是那樣稀鬆平常。
他站立在輝煌的燈火下,甚至不需要任何動作或語言,那些數不清的交易、算不清的巨大價值,就從他手掌中像流水般淌過。
他一手掌控着整個地下交易的命脈,在不動聲色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她發現自己好像從來都不曾認識過他。
又或許,只有在見識到了今夜的沈池之後,才算是認識了一個真正完整的他。
樓下仍在上演着瘋狂銷金的戲碼,而他們所處的樓層倒是極為安靜,沒有任何人來打擾。
顯然沈池也無意讓她在這種環境下多做停留,就在他準備帶着她離開的時候,有人一路上樓來到沈池跟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兩句。
沈池聽後略一點頭,説:“我知道了。”
那人很快就走開了,卻沒有走遠,而是守在樓梯口。
“有事嗎?”承影問。
“樓上有幾個朋友想跟我談些事情。”沈池看着她,微微笑了笑:“你想跟我一起上去嗎?如果不願意,我就先送你回去。”
其實她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只覺得樓下繚繞的煙霧一路飄散上來,胸口被燻得發悶,又更像是堵了塊石頭,呼吸有些不順暢。她想離開這裏,可僅僅只是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抬起眼睛直直地望向他,説:“我跟你一起去。”
沈池略微訝異地挑了挑眉,隨即露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意,倒更像是無奈:“看來你是打算在這一個晚上徹底把我給看個清楚了。”
幾乎是一語道破了她的心思。承影卻沒有否認:“或許這是好事。”
沈池眼底的情緒不禁加深了幾分,又靜看了她兩眼,才説:“我也是這樣想的。”
最後回到家,已經是半夜了。
承影一路上都少言寡語,將自己置於一種絕對安靜的狀態裏。而事實上,就連剛才沈池與朋友見面的時候,她也同樣沒開過幾次口。
她並不是太適應那樣的環境。
一羣男人開了台子,湊在一抽煙打牌,間或聊着女人們都不關心又或者根本聽不懂的內容。他們才是那房間絕對的主角,而在他們身邊跟着的女伴,哪怕打扮得怎樣明豔動人,也都徹徹底底淪為陪襯。
那幾個明眸皓齒的美女看上去興致高昂,無論場上誰贏了牌,都會給足面子地歡呼叫好。
恐怕就只有承影是個例外,她從頭到尾都只是靜靜地旁觀。因為沈池在打牌,她的座位理所當然被安排在他身側,所以大多數時候,她只需要稍微偏過目光,就能夠很清晰地看見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他們似乎打得很大,因為直接拿了籌碼代替現金。沈池晚上的手氣不是太壞,但也絕對不能算好,總在輸輸贏贏之間,而她始終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打得並不太認真。花花綠綠的籌碼堆得像小山一樣,有時候就那樣直接推給別人,他卻連眉頭都不會動一下。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豪賭,每一局金額傾城的輸贏都在淡笑風生間被輕易地完成,而在場的這幾個當局者卻似乎全然不在乎。
至於沈池與他們談話的內容,她刻意選擇了忽視。
那些事情,原本她就不懂,又或許根本就不應該懂。
這一整個晚上,她跟在他身邊似乎就只有一個目的。她只是想要看清楚,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過的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車子停在樓下,沈池親自將她送上去。到了家門口,他才淡淡地問:“現在你有什麼想法?”
這一路上,他任由着她沉默再沉默,彷彿是在給足她安靜思考和沉澱心情的時間。
她手裏捏着鑰匙,已經插進了鎖眼裏了,才回過頭説:“很震驚。”
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還有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了。”她坦城地搖頭。
“可是我想聽。”他的眼睛深亮,不肯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承影就這樣被堵在他與門板之間。
他身材高大修長,幾乎遮掉了門廊上方的大半光線,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他的臉逆着光,表情顯得有些晦暗難明,但她還是清晰感覺到了他強勢而又堅決的態度。
她有些怔忡,眼裏露出真真切切的迷茫來。他親手帶領她走進一個陌生的世界,那裏最豪華的紙醉金迷,也有最黑暗的地下交易,那裏的每一個人都手握財富和權勢,可是都要服從於他所制定的規則。
她確實是被自己的所見所聞震懾住了,更何況,那些見聞或許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倘若不是因為他,恐怕自己這輩子,又或許下輩子,都不太可能和那樣一個複雜的世界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如果以前只是覺得沈池既霸道又專橫,那麼如今她才忽然發現,其實這個男人有點可怕。她就是一個最簡單普通的人,最這普通世界中的芸芸眾生之一,總是強大神秘的事物懷着天生的畏懼之情,對待人,也同樣如此。
想到這裏,她雖然一聲不吭,但目光還是下意識地迴避了一下。
沈池看着她的臉,低聲説:“你害怕了。”
她既沒有承認也沒否認,他有着太過敏鋭的觀察力和判斷力,往往不需要花費太大力氣就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她不想在他面前徒勞地裝模作樣,更加不想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因為那樣實在太累了。在平時的每一次相處中,她刻意表現出來的疏遠、警惕,甚至偶爾是惡形惡狀、負氣作對,都只不過是為了掩飾他所帶來的一次比一次更加強烈的衝擊。
她在失憶之後,儼然已經重新開始一段人生,而在這個世上明明有這樣多的人,卻偏偏只有他,有本事輕而易舉地擾亂她的心緒。
失憶後,她首先遇上的是林連城,並且在上海與林連城相處了幾個月,可是她從來沒有動過心。
沈池説得沒錯,在替他縫合傷口的時候,她簡直緊張得要死,就連專業水準都突然喪失了,只是因為她不忍心。
她是不忍心。
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對任何人都沒有,只除了他。可是就在她發現,並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的時候,卻又見到了他另一面真實的樣子。
雖然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相仍然讓她無法消化。
她幾乎沒辦法表達此刻的心情,最後也只是説:“很晚了,我想早點休息。”
沈池沒作聲,於是她自顧自地轉過身扭動鑰匙。
清脆地開鎖聲響起來,承影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彷彿不受控制一般,正在極輕微地顫抖。也不完全是害怕或震驚,其實就連她自己也説不清,如今這樣面對着沈池,究竟是懷着怎麼一種心情。
心裏亂得像一團糾纏不清的麻,她只能強自鎮靜着説:“晚安。”不過是一次尋常的告別,卻彷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讓人難受。
沈池站在她身後,依舊沒有説話。
承影低頭跨進屋裏,結果就在她準備關上門板的時候,突然被一股力量給阻住了。
沈池單手扣住門沿,硬生生地截停了她的動作。她吃了一驚,轉過身的同時恰好對上他的眼睛。
兩人捱得很近,他居高臨下地垂眸看她,聲音微沉:“你這個樣子,只會讓我後悔自己今晚的決定。”
她還有點怔忡,他在下一刻便已經推開門板,伸出左手緊緊扣住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他的薄唇温涼柔軟,可是動作卻很猛烈,如疾風驟雨般在她的唇上放肆掠奪。她初時還在發愣,但很快就想要掙扎,他對她抵抗的態度置若罔聞,只是抬起右手環抱住她的腰,將兩人的距離鎖得更近。
他身上有煙草的味道,混在古龍水凜冽冰涼的香味裏,向她席捲而來。承影有一瞬間的眩暈,彷彿是劇烈掙扎導致的短暫缺氧,又彷彿是神思恍惚,腦海中閃電般掠過數幀極為模糊的影像。
而他就趁着她恍神的工夫,成功地撬開了她的齒關。
他的吻並不温柔,甚至帶着某種近乎瘋狂又粗暴強硬的姿態,彷彿不管她同意與否,這都是此時此刻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也是唯一要做的一件事。
他在她的唇舌間輾轉,輕而易舉便奪走她的氧氣,而她發現自己每多抵抗一分,他環抱的力量便也加大一分,到最後兩個人之間幾乎沒有一絲縫隙,緊緊地貼合在一起。這樣的姿勢讓她推動平衡,不得不伸手反抱住她才不至於摔倒。
在這樣的情勢下,他已經完全佔據了主動,正如同一個貪婪的暴君,一徑地在她唇齒間無度地索取。而她彷彿是被這樣的態度激怒了,雙手扣在他的後背上,摸索着終於找到受傷的位置,重重按下去。
她是醫生,當然知道那樣大的力道按壓要新鮮的傷口上會有多痛。果然,沈池的身體很明顯震動了一下,同時忍不住低低地悶哼一聲。
她趁機將他推開一些,哪怕只有幾釐米,但總算為自己爭取到了新鮮的氧氣。沈池疼得臉色微微發白,卻愈加襯得那雙眼睛沉鬱濃黑,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的手沒有離開,仍舊緊緊扣着她的腰,令她動彈不得:“你還真夠狠心的。”低沉暗啞的聲音裏分辨不出喜怒。
她大口喘着氣,不忘威脅:“放開我,不然我會再狠心一次。”
“那就試試看吧。”他似乎無所謂,淡淡地説完之後,便再度俯身吻住了她。
不同於剛才的肆虐,這一回他卻極有耐心,輕巧靈活地頂開她的唇齒,,在她温軟的唇上輾轉廝磨,像是品嚐着一杯珍貴的美酒,又像是在對待最嬌柔的情人。
她原本已經做好了再次承受狂風暴雨般侵略的,結果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温柔,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手掌還貼在他的傷口位置,卻怎麼也無法再用力。
他稍稍停下來,安靜地看她了一眼,然後便加深了這個吻。
不得不承認,他的吻很有技巧和誘導性,在被他攻城略地的那一刻,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承影的腦海深處轟然炸開了……猶如陷入了一團黑暗裏,而唇舌糾纏間,她唯一能夠感覺到的是來自於他的氣息,就那樣沉默無聲地將自己包圍,然後漸漸融合。
她心中想要繼續推開他,可是身體似乎已經不聽使,甚至違背了自我意識,開始情不自禁地去回應。
也不知這樣過了多久,一切才終於結束。
沈池稍稍退開一點,似乎笑了聲,然後伸出兩根手指在她太陽穴的位置上比了比,下結論道:“雖然你這裏失憶了,但是你的身體卻還記得我。”
承影還有些茫然,用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卻十分難得的沒有立刻反駁。因為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吃驚,剛才那樣親密的接觸,似乎真的喚醒了身體深處的某些本能記憶。
“你現在很得意是嗎?”靠得太近,她不得不微微仰起臉才能看清他。
沈池沒有回答,沉默片刻之後才突然説:“在雲南的時候,我差點以為沒機會活着回來找你了。”
原來之前的槍傷竟然有這麼嚴重,倒叫她着實愣了一下,不由又起之前他似乎説過的,從雲南回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在樓下等她。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剛才那個吻,在初始的時候才會那樣瘋狂。
她不禁皺眉,忽略掉心頭那一絲後怕,故意繃起臉説:“既然都在生死邊緣了,就該考慮更正經一點的事才對吧?”
“活着回來找你,也是正經事。”
她才不信,忍不住嗤之以鼻:“找我幹嗎呢?”
“吻你。”沈池換了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有些輕挑地垂眸看她,“這難道不算正經事?”
……
簡直是個野蠻的流氓。
她被噎得説不出話來,強行扯開抱在腰後的手臂,示意他坐到沙發上去:“給我看看你的傷。”
他眉梢微動:“這時候才想起來,不覺得有點晚了?”但到底還是聽話地坐過去。
“不覺得。就算又裂開了,那也是你活該。”她沒好氣地説。
檢查過後,發現幸好傷口沒事,承影這才暗暗鬆了口氣,猶豫着問:“當時傷得很重嗎?”
“放心,我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嗎?”彷彿是看穿了她隱藏着的不安,沈池不以為意地安慰道。“我可沒擔心你。”她朝他斜去一眼,起身低頭去盡失急救箱,“我只是在想,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情,會不會有很多人跟着遭殃。”
“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是如果我真的有事,至少你的安全是會被優先保障的。”
沈池語氣平淡,彷彿這件事情他是真的早有準備,可她卻聽得心頭微微一跳,覺得這真不是一個吉利的好話題。
“我不在的時候,沈凌是不是給你講過故事。”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問。
承影不禁有點想笑,那個小丫頭,説漏了嘴之後明明害怕被她大哥責罵,可是偏偏自己又忍不住主動坦白。
“嗯,”她點頭,“據説就因為你的緣故,我曾經被陌生人“請”去喝茶。”
“這恐怕是嫁給我的唯一壞處。”沈池半自嘲地笑了笑,一邊説一從外口袋裏摸了煙盒出來,他似乎是想抽煙,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又很快地打消了這個你念頭,順手把整包煙連同打火機一起丟在茶几上。
而對於他的這句話,承影用了很長的時間去領會和分析,最終説出了很長久以來一直埋在心底的疑問:“這麼説,我出意外失憶,是不是也和你有關?”
其實她已經不記得這中間發生過什麼,還是醒來的時候聽人説起,她是連人帶車衝進江裏的,最後能夠得救生還實屬命大。
把他救起來的是一對住在江邊的中年夫婦,靠漁業為生,他們大概這輩子都沒遇見過這樣的故事,所以看上去竟比她還要緊張。從她清醒之後,那位妻子就一直絮絮叨叨,説是要多謝觀音菩薩的保佑,強烈建議她身體好轉之後立刻去寺廟裏拜拜。
其實她是無神論者,並不相信什麼神佛鬼怪,平時更加不會燒香拜佛,但是面對這虔誠無比的佛教徒,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實在不好意思當面拒絕。幸好還沒等到完全復原,林連城就找上門來了,立刻將她帶回了上海。
此時此刻,面對着她的疑問,沈池極難得地遲疑了一下,深幽的眼神在燈光下微微一閃,竟似不太穩定。
她簡直就像看是看見奇蹟一般,覺得這是真稀奇極了。
要知道在她的眼裏,他向來都是很冷靜果斷的,彷彿一切事物盡在他的掌握之中。結果沒想到,這次他卻意外地安靜了許久,最後才指了指身旁的位置:“你先坐下。”
她把急救藥箱放回到茶几上,然後側坐下來,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他沒理會她的眼神,只是語氣輕淡地説:“大約幾個月前,在雲海機場突然失蹤。有人綁架了你,大概是想拿你來當作要挾我的籌碼,可是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被你自己逃脱了。”
她微微吃驚:“……我有這麼厲害?”
“我也沒想到。”説到這裏,他才似乎終於笑了一下,“從前一直沒發現。你竟然也有自救逃生的本事。”
“要麼是你太小瞧我,要麼就是過去你把我保護得太好了。”她隨口猜測。
他看她一眼,神色認真:“或許你説得對。”
這下她忽然就覺得有點好笑了,於是真的笑出來:“這可真是難得,你也會附和我的話。”説實話,沒有了互相諷刺或劍拔弩張的氣氛,還真不大習慣。但是她又覺得這樣很好,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你太容易滿足了。”他沒計較她的嘲笑,只是臉色輕鬆下來,將茶几上屬於自己的香煙和打火機通通收起來,然後站起身:“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可是我還有很多疑問。”
她不太情願地打開門,心裏深深懷疑,他今晚如此配合只是曇花一現罷了,或許天亮之後,他又會換上那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姿態,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將人氣的半死。
“還想知道什麼?”他繼續配合着。
她想了想:“以前的我,是不是根本就不清楚你在外面乾的那些行當?”
“不要説得這樣難聽。”他好脾氣地糾正她,“其實你確實説得對,是我一直以來都將你保護得太周全。你失蹤之後,我也曾經設想過,如果早早地就讓你接觸那些東西,會不會反而降低潛在危險性。”
“可你為什麼不那樣做呢?”
沈池已經走到門邊,一時沒做聲。
她兀自猜測:“莫非你是害怕我當時會接受不了而選擇離開?”
“難道不會嗎?”他微微垂下眼睛,深鬱的眼底沒什麼情緒,只是牢牢地鎖住她的表情。
“我不知道。”她很坦誠地回答。
他接着問:“那麼現在呢?”
現在?
她花了一點工夫才明白他在問什麼,不禁恍然:“這麼説來,你今晚是有意帶我出去的,對吧?哪怕今天我主動提出來,你也總會找個機會,將這一切都展示給我看,是不是?”
沈池的表情不置可否,聲音很平靜,只是眼神終於變得有些複雜,“所以我想知道,我今晚所做的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聽起來倒像是在賭博。”
“回答我的問題。”
“或許吧。”她給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果然,這並不能讓沈池感到滿意,只見他微微眯起眼睛,“或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承影深深吸了口氣,去看他逆着光的晦澀不明的表情,“我原來本也認為接受不了,可是後來又發現,或許應該讓自己暫時試着去接受,畢竟你是唯一一個有可能幫助我找回記憶的人。”
她刻意將他形容得只剩下這麼一點利用價值,本還以為這會激起他的什麼反應,結果他根本不為所動,只是很迅速地抓住了話裏的重點:“如果這真是一場賭博,看來我是贏了。”
“話別説得太早吧,”她掩住嘴唇打了個哈欠,“萬一到最後發現你幫不到我,很可能我就會躲你躲的很遠的。”
沈池不以為然地笑了聲,顯然不把這種威脅放在眼裏。
兩人就這樣站在門口,耽誤了十幾分鍾。
幸好夜深人靜,門廊外也不會有其他人走動,否則被人看見了必然覺得這對男女無比奇怪。
其實承影有些後悔了,剛才自己的那句話,分明就是給了對方一個再次囂張起來的理由。
似乎是為了扳回一城,他仔細地打量着沈池,突然揚起唇角,不懷好意地挑釁:“剛才你吻我吻我吻得那麼激烈,難道就是因為害怕我離開?”
沈池本來已經準備走了,聞言不禁重新停下了腳步,不動聲色地回過身來。
她心裏得意,等着聽他如何辯解,結果他抬起一隻手掌在門框上,毫無徵兆地突然湊近。
温熱的氣息擦過她的耳邊,只聽見他有低沉曖昧地聲音説:“相信我,那是我在找到你之後一直想做的事。”
眼見她臉上的笑容微僵,他似乎心情大好,重新直起身體,伸出手在她頭頂揉了揉:“早點休息,明天晚上我會接你下班。”
事實上,何止是第二天晚上,連着下去幾乎有一兩週的時間,他都親自到醫院去接她下班。
他出行的陣勢那麼誇張惹眼,很快就令整個醫院都在八卦,最後承影實在招架不住了,只好央求:“你能不能稍微低調一點?”
“怎麼樣才算低調?”
好吧,她也承認,這個詞和他確實不太相襯,於是只好再退一步“如果非要來接我,那還請你下次讓司機們把車都開到地庫去吧。”
“沒問題。”沈池這次答應得很輕鬆。
可是停到地庫也照樣有新的麻煩事。比如説,許多女同事的另一半通常也都會在地庫裏等着充當護花使者,沈池難免會和他們打照面。
有一回,她和同事結伴坐電梯下來,剛一出電梯門,就見到沈池正和一位年輕男士聊天,而那位男士恰好是她身邊女伴的未婚夫。
於是她不得不加入到話題中,陪着強顏歡笑了好一會兒,直到坐進車裏才質疑:“你純粹是故意的吧?是不是巴不得讓我所有的同事都知道你的存在才好?”
當然不是。
非但不會見不得人,反倒是因為太過出眾,害她不得不總是處於八卦漩渦中心,接受各種各樣好奇或羨慕的目光。
經常會有一部分人喜歡問:“你和你老公是怎麼認識的呀?”
她只好鬱悶地回答:“不知道。”
而另一部分人則來打探:“你老公是做什麼的呀?”
她只好含糊其辭:“最生意的。”
至於在問到:“是做什麼生意的?”
她想了半天才勉強説:“他是做代理的。”
後來講給沈池聽,倒也讓他點頭讚許:“代理?這個稱呼不錯。”
可是她都快煩透啦,“我終於知道自己以前為什麼從不肯讓你在醫院裏露面了。”
“你覺得,現在這一切都像是個新的開始嗎?”
“你所説的新開始,對於我來講似乎沒有任何好處。”
“那可不一定,”他好心地安慰她,“日子還長着。”
是啊日子還長着。
她初聽這句話倒沒覺得什麼異常,可隨即才又反應過來,不禁故意曬笑:“誰要和你過日子了?”
他看看她:“除了我,你覺得自己還能和説過?”
“如果你不橫加阻攔的話,或許我立刻就能找一個。”
“那你為什麼不試試看?”他説的很輕描淡寫。
她當然不會真的去嘗試。也許她這一刻確實能夠找到一個比較合適的男人,但是誰也不能保證下一刻那人會不會突然人間蒸發掉。
因為以她對他的瞭解,完全相信他是有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
沈池有時候似乎心血來潮,竟然還會拉着她去超市買菜!
這種普通大眾的行為,放在他身上,無論怎麼看都十分別扭。所以她一開始感到很莫名,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上次發燒把腦子燒壞了。否則為什麼自從那夜起,他的行為就越來越古怪,越來越難以捉摸。
結果他只是淡淡地瞥她:“是你自己説喜歡過這樣的生活。”
“有嗎?”她很懷疑,“不要欺負我不記得了。”
他甚至都懶得再講話,只是把自己的手機扔給她。
其實看得出來,他並沒有保存短信記錄的習慣,可是唯有那麼兩條信息,始終存在他的手機裏,而接收時間則是好幾個月前。
她把最長的那條讀了一遍,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想不到我會説出這麼文藝腔調的話來。”
他收回手機,看似語氣平淡地説:“所以你該感謝我,替你實現願望。”
“謝什麼?”她存心和他唱對台戲,“謝謝你像這世上無數的普通丈夫一樣,陪着妻子出來買菜?麻煩你轉過頭看看那邊……還有那邊……這是件多麼平凡的小事,有什麼值得被感激的?”
她一口氣説完,終於停下來,這才發現沈池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他一言不發,只是安靜地看着她。
“幹嗎?”她被他突然專注的目光弄得有些心虛。
“沒什麼。”他轉過頭,彎腰揀了一把青菜扔進購物推車裏,似笑非笑示意她繼續往前走,“再去那邊看看。”
最後他們買了許多菜回家,足夠兩個人吃好幾天。
整理冰箱的時候,承影才後知後覺,微微皺眉問:“你是打算長期在我這裏蹭飯吃?”
“丈夫吃妻子做的飯菜,有必要説得這麼難聽嗎?”他用她在超市裏的話回敬她。
她這才明白,為什麼他當時的更為地那樣奇怪,可是她真的是無心的,甚至在講完那句話之後,仍舊沒有意識到有什麼問題。
她不禁有些尷尬,一聲不吭地把生肉和蔬菜分門別類歸置好,又一聲不吭地去廚房洗菜。
三四月份的天氣,已經漸漸有些暖了,她在家裏只穿着的薄線衫,水流從指間緩緩淌過,帶來舒適愜意的清涼。
她一邊洗菜,一邊為剛才的事出神,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沈池是何時走進來的。
等到她聽到動靜下意識回過神,鼻尖卻差一點撞上他肩膀。
她嚇了一跳,整個人不自覺地朝後仰去,幸好沈池反應快,及時伸手扶住她。
其實她背後就是水池,水龍頭沒關,水聲兀自嘩嘩響着。她感到腰後微微有些涼,彷彿是被濺濕了,又彷彿是因為他的手正好撫在那裏,所以才會引來一陣不可抑止的戰慄。
而那一線涼意正極迅速地向四面八方延伸開來,猶如躥行在血管和經絡裏,很快就蔓延到全身,帶來的最直接的後果便是讓她連手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她想推開他,可是手掌觸到他胸前,卻彷彿頓失了大半的力氣,於是明明是抵擋,最終反倒更像是挑逗般的撫摸。
這樣的突然失控令承影感到一陣懊惱,她咬了咬嘴唇,遲疑着開口:“你想幹嗎?”
他低下頭,用一個沉默的而纏綿的親吻回答了她。
她半靠在水池邊,看似被動地承受着,微微張啓的嘴唇在他的輾轉愛撫下逐漸變得滾燙柔軟。而腦海深處,彷彿也正有一簇細小的火焰,在瞬間燃起。
這還是自那晚之後,他們第一次親吻,卻又似乎無比契合,就連氣自的節奏都很一致。
沈池一邊加深着這個吻,一邊用手掌在她背後靈巧地遊移,彷彿在挑逗着她每一根脆弱敏感的神經。最後他的手指順着優美的頸部曲線一路遊走到她臉側,趁着她喘息的空當,扶住她的臉,低聲説:“我很想你。”
“轟”的一聲,伴隨着這句充滿情色而曖昧的話,承影腦海裏那簇火焰在頃刻間炸裂開來,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就已覺得渾身熱得發燙,臉頰也熱得發燙,但還是微喘着説:“不能在這裏。”
但沈池已經重新俯下來,輕齧她的耳垂。
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本那裏是自己的敏感地帶,隨着他的每一下不懷好意的動作,她漸漸連氣息都不再完整,只能喘自己着一徑地往旁邊躲。
他很快就用手扣在她腦後,趴在她耳邊低低笑了聲,曖昧地評價:“你還和以前一樣……”
“……流氓。”她咬着嘴唇,努力抑制住差點脱口而出的呻吟。
他的眸色漸深,在燈光下彷彿是黑夜裏的海,彷彿隨時都將傾覆她飄搖欲墜的神智。
這樣温暖的夜晚,她下身穿着羊毛半裙,而他的手很快強行拉高了裙襬,沿着大腿內側一路探索上來。
她幾乎忍不住,嬌喘着叫了一聲,結果立刻被他用嘴唇堵住接下去的所有聲音。
他的手指在她最敏感的地帶流連挑逗,引來她一陣接一陣不可抑制的戰慄……最後她終於在刺激和缺氧的雙重摺磨下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只能用雙手牢牢攀住他,像一個溺水者攀住唯一可以救生的浮木。
在理智徹底淪陷之前,她被他用力抱起,被迫抬高雙腿環在了他結實的腰間。
他進入的速度很快,甚至有些野蠻,你是久渴的人終於找到了水源,又像是在經歷了漫長的分離後終於重逢,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重新擁有她。
他結實有力的手臂牢牢抱着她,臉孔深埋在她的頸邊,無法看清表情,只是那每一下的衝擊都像是要將她貫穿一般,又深又重,撞擊在那遙遠的最深處……
第二天醒來,承影發覺自己身體痠軟,下牀的時候幾乎絆倒在散落一地的衣物上。
昨夜的瘋狂將她的記憶扯成一個又一個零散的片斷,她甚至已經記不清他們到底做了幾次,又做了多久,只知道最後累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那樣靠在沈池的懷裏,被他餵了幾口温水,然後沉沉地昏睡過去。
起牀後,她去浴室裏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才發現沈池也醒了。
“我要遲到了。”她一邊説一邊穿上外套,有意低頭不去看他的表情。
“我送你。”他下牀的時候,露出赤裸的背部,那上面有幾道縱橫交錯的紅痕,顯然是她昨夜的傑作。
她不大自在地輕咳一聲,錯開視線,“我在外面等你。”
“好。”他似笑非笑地看看她,然後才走進浴室。
這大概就是引狼入室吧。
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承影都會忍不住這樣想。
自從那天之後,沈池便以極其自然的姿態開始隨意進出她的公寓。他出現的時間並不一定,有時候會趕在晚飯之前,而有時候則是三更半夜才悄無聲息地上牀來,然後也不管她睡着沒有,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法子將她弄醒,然後狠狠地折騰一番。
到最後沈凌都看不下駢了,跟她説:“大嫂,你什麼時候搬回家住啊?我現在一個月也見不到大哥一面,好像他都已經忘記這裏才是他真正的家了。”
“這話你最好直接跟他去講。”承影也很無語,趁機建議。
沈凌做了個鬼臉,“我可不敢。現在我每天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子,常常覺得很害怕。”
“家裏不是有阿姨嗎?”
“哎呀,那不算啦。”沈凌開始耍賴,“大嫂,我希望你回去陪我嘛,好不好?”
於是承影挑了一個自認為比較合適的時機,和沈池反映:“你放着別墅不住,放着親妹妹不管,每天跑到我這裏來算怎麼回事?沈凌已經跟我抱怨過好多次了,你是不是該考慮晚上回去睡?”
沈池剛剛洗完澡,隨意擦了擦頭髮便把浴巾扔到一邊,淡淡地説:“那你和我一起回去。”
“不要。”
“為什麼?”他微微眯起眼睛。
“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她半靠在牀頭,下意識地捏緊被子,警惕地看着他,“你別故意露出這副危險的表情嚇我,我今天很累了,什麼都不想做。”
他笑了聲,走過去,“你以為我想和你做什麼?”
明知故問!她忍不住瞪他,翻身躺下去,不再作聲。
很快,他也在背後側躺下來,手臂很自然地繞過她的腰間,將她往自己懷裏帶了帶。
她微微掙扎,結果只聽見他懶洋洋地威脅:“別亂動,除非你不想睡覺了。”
只這樣一句話,果然就令她老實許多。
春日的暖風從窗外徐徐拂過,彷彿一隻温柔的手,無聲地穿過寂靜的夜晚。
她今天是真的累極了,因為最近重新回到手術枱上,工作一下子繁重了許多。只要他不故意吵她,其實她很快就能入睡。而近來,似乎就連做噩夢的次數也少了,常常在他的懷時一覺睡到天亮。
但她沒將這事告訴他,免得他把這個歸結為自己的功勞,然後更加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睡得迷迷糊糊間,恍惚聽見背後傳來聲音:“我現在有點後悔,為什麼當初沒買套更大一點的房子給你……”
“現在這套還不夠嗎?”她意識模糊地應着。
“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好。”
“你到底打算在這裏住到什麼時候?”
一句接一句,她從來沒發現他會有這麼多的問題。
“不知道。”她睡眼矇矓地朝他懷裏擠了擠,隨口敷衍,“或許……等我恢復記憶吧。”
身後終於安靜了片刻。
就在她以為可以睡覺的時候,才聽見沈池説:“其實這不重要。”
“什麼?”
“你能不能恢復記憶,對我來講並不重要。”
這下她終於清醒了一點,忍不住轉過身,面對面看向他,有些疑惑:“為什麼?”
黑暗中的兩人隔得這樣近,她看着他的眼睛,而他也很仔細地在看她。
“為什麼?”長久沒有得到回應,她不禁又問了一遍。
他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沒有,温熱的嘴唇落在她的眉眼間,吻了一下,才説:“對我來講,無論哪一個你,其實都是一樣的。最重要的是……”
“是什麼?”她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黑暗中眸光盈盈閃爍。
“是我沒有失去你。”他並不習慣説這樣的話,但是這一次,語氣竟是無限深情温柔。
她忽然心中微動,彷彿五味雜陳,卻又都在瞬間化成軟軟的一攤水。
她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的腰,在主動湊上去吻他之前,低低地微笑着説:“其實我也有句話想説。”
“什麼?”夜色中,他的聲音清冽如水。
“我很慶幸,你重新找到了我。”
或許他説的對,無論哪一個她,其實都是一樣的。
只因為,不管是以前,抑或是現在,哪怕命運給了她重生的機會,而她的選擇卻一直都沒有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