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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昨夜,京城的玄武大道上,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劫囚案。

    一羣綠林大盜不僅殺了押解囚犯的獄卒,還闖入了西市花街,目無王法的當街洗劫路人,若有人膽敢不從,那便是殺無赦!

    雖然官府聞訊迅速趕往西市,但那幫惡匪卻聰明的劫了附近的馬車,逼迫車上的富商載他們出城,如今那些倒黴的富商下落不明,到處遷尋不着,恐怕是凶多吉少……

    掀着嘴角,相爺府的總管一邊迅速的撥着算盤,一邊不以為意的哼了兩聲。

    只能算是那幫惡匪好狗運,要是當時相爺在場,豈能容他們為非作歹?只怕一個也跑不了!

    不過話説回來,相爺不在也好,畢竟堂堂一國相爺,要是教人給發現人在青樓附近,那還得了!雖然昨夜相爺是以龍爺的身份在青樓裏尋歡作樂——呃,辦要事,但總是時機不宜啊。

    將賬本翻頁,總管一心二用的撥着算盤,手指快的幾乎看不清楚,珠子滴滴答答的聲響,連門外都聽得見。

    “總管,喜兒小姐醒了。”門外,忽然傳來丫鬟的聲音。

    “我曉得了。”書屋裏,滴答聲募得停下,總管咧開一抹笑,迅速起身將門板拉開。“快去讓人沏壺好茶,順道準備幾道好菜,稍晚服侍小姐用飯。”他有條不紊的指示着,然後細心地將書房上鎖。

    是前來傳話的丫鬟乖巧福身,小碎步的迅速往廚房走去,收好書房的鑰匙,總管朝月棲樓走去,準備好好款待相爺請回來的印喜。

    相爺出門前曾交代過,這喜兒姑娘是睿王爺的小姨子,精通卜術。身份“特殊”,得好好地款待才行。

    呵呵,他懂,他完全懂啊,他一定會好好地招呼喜兒小姐,小心的注意她的一舉一動,絕對不會讓她壞了相爺的好事。

    總管加快腳步,不一會兒總算來到月棲樓,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跨過門檻,就聽見裏頭傳來丫鬟的聲音。

    “小姐,還是讓奴婢替你梳頭把?”

    “別梳了,弄些尖尖勾勾的東西在頭上,多難受。”

    “那讓奴婢替你換套衣裳?”

    “不了,我穿這套衣裳就行了。”房裏,印喜再次嬌軟的拒絕。

    總管謹守禮教,就停在花廳裏候着,不敢貿然進入房內。

    沒多久後,軟簾下那一顆顆晶瑩水玉忽然叮叮噹噹的撞成一塊,印喜掀開繡工精細的軟簾,緩步從裏頭走了出來,身後跟着兩名温婉的小丫鬟。

    總管一眼就看出她有多瘦弱。

    煙紫色的柔軟絲衣穿在她身上,簡直就像是鬆垮的麻布袋,外頭的織花薄紗也歪斜斜的垮在她的手臂兩側,幾乎成了披肩。若不是她一頭長髮黑亮如緞,似泉如瀑,烘襯她的小臉我見猶憐,他真想為她的瘦弱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看來相爺“純粹”只是對她的來意感興趣,絕對沒有其他的想法,絕對!

    “喜兒小姐早啊,不只您昨夜睡得可好?”總管笑呵呵的出聲,殷勤的上前招呼。

    印喜轉過身,這才發現總管的存在。

    他年約五十,臉形方正,一身素灰,看起來像是個老實謙遜的老好人。

    “我睡得很好。”她漾起淺笑,隨手挑了張椅子坐下來,能坐就不站,一直是她的習慣。

    “那真是太好了。”總管笑容可掬,又往前跨了兩步。

    一旁,兩名丫鬟見印喜坐下,便迅速為她倒了杯茶水,輕輕地擱到她面前,接着又迅速的退回到她的身後,安靜又靈巧。

    她拿起瓷杯,輕啜一口茶,狀似隨意的問:“上官大人呢?”

    “天還未亮,相爺便進宮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才説道上官傾雲,總管眼裏立刻閃過一絲光彩。

    就算那些匪賊再陰險狡詐,只要相爺出馬,那些匪賊肯定兵敗如山倒,恐怕此時此刻,相爺已在宮裏論功行賞了呢!

    靈眸眨了眨,印喜忍不住問:“所以,他還沒用過早膳?”

    “是的。”總管恭敬回道。“不過相爺出門前曾吩咐過小的,讓小的好好伺候喜兒小姐,喜兒小姐若需要什麼,儘管開口吩咐,小的定竭盡所能。”

    “總管多禮了,我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不用什麼伺候,不過倒是得麻煩你幫我準備早膳,我有些餓了呢。”撫着肚子,印喜忍不住為自己的好運慶賀。

    以鐵域手藝,到這相爺府當然不可能是專門做飯給他人享用的,想當然耳,一定是上官傾雲一人獨享,只是鐵域一日只做十道菜,為了能搶到他的“日額”,她還特地早起。

    要曉得,平時若沒菜香勾惹,她可是連眼皮都掀不起來,之所以會如此勤勉,全是為了鐵域。

    雖説昨夜她本是打算一到相爺府,就要好好品嚐鐵域的手藝,可惜時機不對,又加上她旅途奔波勞累,馬車好不容易抵達相爺府,她卻早已呵欠連連,就連肚子裏的饞蟲都不支倒地,因此只好討間客房,先睡飽再説。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今她不但順利進了相爺府,還酣睡了一夜,就連鐵域十道菜也手到擒來!

    想起鐵域,想起師父對他的讚美,她不禁笑逐顏開,開始幻想着自己待會兒會嚐到什麼人間美味,那清雅幽恬的小臉,因為那如夢似幻的微笑,變得嬌美絕倫。

    兩名丫鬟小嘴微張,不禁看得有些呆了,總管的定力倒是好上一些,只呆了一會兒,就連忙回過神來。

    想着自己肩負的“任務”,他輕咳了一聲,暗暗提醒自己千萬別大意。

    “小姐請放心,我已讓廚房的人做準備,一會兒就會端上。”

    總管維持着一貫恭敬且和氣的口吻。“只是不知喜兒小姐是打算在房裏用飯,還是在小亭裏用?我好讓人為您準備準備。”

    “嗯,我瞧今日氣候舒爽宜人,那就在外頭用吧!”

    相爺府佔地遼闊,佈局清雅,處處可見底心,若是平常,她一定會好好地欣賞一番,但是此刻,她卻沒那個閒功夫。

    看着才剛端上的十道飯菜,她幾乎止不住心兒狂跳,一雙小臉因為興奮而染上薄薄的嫣紅,看起來美麗極了。

    她屏着氣,輪流將十道菜好好地審視了一遍,一眼就認出滿桌子的飯菜,完全綜合了八大菜系,川菜、粵菜、蘇菜、魯菜、閩菜、浙菜、湘菜、徽菜一樣不缺,還另外加上了兩道她從沒見過的菜色。

    鐵域不愧是風鶴樓前大廚,心思縝密,手藝也相當出眾,光是那色澤,那香味就惹得她飢腸轆號、食指大動,若是吃下肚——

    深吸一口氣,她幾乎是迫不急待的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松鼠桂魚放入口中。

    “這、這、這——”

    捏着象牙雕成的花繪長筷,印喜不禁睜大了眼。

    “小姐,還合您的口味嗎?需不需要奴婢為您多夾一些菜?”

    圓桌邊,被總管留下來服侍的如意和滿意,貼心的詢問着印喜的意見,一雙手還不停為她張羅飯菜。

    兩人一人舀湯,一人夾菜,將印喜服侍的無微不至,可惜面對她們的殷勤,印喜卻是無法反應,只能一徑的重複相同的話。清麗的小臉上,堆滿了不可思議。

    “這、這、這——”

    “小姐?您是怎麼了?”如意總算發現印喜的臉色有些不對了。

    “是不是飯菜不合您的口味?”滿意連忙猜着,不禁有些擔心。

    總管臨走前,還特地叮嚀要她們好好地服侍喜兒小姐,在相爺回來之前,絕對不能出半點差錯,可小姐不過才吃了一口菜,就臉色發白。

    嗚嗚,怎麼會這樣?

    就在兩人慌張的同時,印喜也迅速的張口朱唇,不客氣的將嘴裏的東西給吐到了碗裏。

    “啐!這什麼鬼東西!”她總算順利説出話來,可惜卻是一連串的驚叫,她顫顫指着那盤色香俱全,可味道卻足以殺死人的松鼠桂魚,嚇得扔了手中的筷子。

    如意和滿意雖然也是驚嚇,可兩人還是非常謹慎的將松鼠桂魚看過了一遍,然後才迅速的回答。

    “小姐,這是鮭魚。”

    印喜幾乎想翻白眼。

    “這不是鮭魚,這是難吃的鮭魚。”她忍不住揚高聲調,“這根本不是人吃的東西,這是——這是——這是毒藥!”舌尖的灼熱感,讓她不禁吐出舌頭,揮着小手用力揚着。

    她真不敢相信她竟然被騙了。

    什麼一吃驚豔,再吃癲狂,三吃入迷,全是天大的謊言!

    松鼠鮭魚是蘇州名菜,特色本該是濃中帶淡、鮮香酥爛,原汁原湯濃而不膩、口味平和、鹹中帶甜,可這松鼠鮭魚,卻辣的她幾乎掉淚,鹹的她想要捶胸頓足。

    打從她八歲以來,就沒吃過這麼恐怖的東西,枉費她千辛萬苦的翻山越嶺,足足顛簸了一個多月,震得她的臀兒險些裂了,沒想到,沒想到……

    一旁,如意見她似乎是辣到了,連忙替她倒了杯茶水。

    “小姐,您快喝口水。”

    “小姐,您沒事吧?”滿意見她辣到開始輕咳,也迅速繞到她身後,伸手替她撫了撫後背。

    “我——咳!看起來像是——咳,沒事的樣子嗎?”印喜接過瓷杯,張嘴便咕嚕咕嚕的灌了一大口碧螺春。

    碧螺春的味道清香甘甜,可卻不足以壓過舌尖那又鹹又辣的味道,她的小舌就像是被上千根看不見的小針給扎刺着,麻疼的讓她眼眶泛淚,一雙小手還是不停地揚着。

    兩人瞧她一臉痛苦,還真的以為菜裏有毒,嚇得幾乎要哭了。

    “小姐,您、您別嚇我們啦!大廚在府裏待了幾十年,從來沒出過差錯,菜裏應、應該不會有毒的。”怎麼辦?怎麼辦?事情怎麼會變這樣?要是毒發了,小姐會不會氣絕身亡?

    兩人就像是無頭蒼蠅死的到處打轉,完全不曉得該先去找大夫好,還是該將此事先稟告給總管,亦或是請來大廚,好好地解釋一下情況。

    砰!

    一道聲響,嚇得兩人挑了起來,連忙回頭看向印喜。

    老天憐憫,她並沒有氣絕,更沒身亡,她只是一臉凝重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快步踱上臨水長廊。

    兩人捏緊裙子,連忙跟了上去。

    “小姐,您去哪兒?”

    印喜頭也不回。

    “回房。”

    “啊?那、那、那大夫呢?還是先找總管?小姐,您聽奴婢説,大廚真的不會下毒的,他是無辜的!”兩人被嚇得語無倫次,卻還是試圖為大廚澄清。

    “我沒中毒,不可驚動任何人。”

    原來小姐沒中毒?

    只是虛驚一場?

    跟在頭後的如意滿意,總算鬆了口氣。

    “小姐,那些菜該怎麼處置?”

    “撤了!”她迅速決定。“對了,京城你們應該比我熟,麻煩你們幫我僱傭舒適的馬車,最好要有卧鋪。”轉了個彎,她筆直的朝自己居住的客房踱去。

    “卧鋪?”兩人同時一愣,再也顧不得尊卑,咚咚咚跑到她的身側。“小姐,為什麼要僱馬車,您要出遠門嗎?”兩人畢恭畢敬的問着,這才發現印喜臉色又沉凝了一些,彷彿心情很不好呢。

    “沒錯,我要馬上離開京城。”

    沒想到師父竟然敢騙她?還好當初她要了兩千兩銀子,否則這下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她這就打道回府,找師父對質去。

    握緊拳頭,她迅速跨過門檻,直奔房內,拎起擱在牀頭的包袱後,又迅速的轉身衝向大門。

    如意滿意在後頭急的團團轉,正思考着該怎麼挽留她,一抹高大的身影卻忽然出現在門外,印喜反應不及,竟一股腦兒的撞了上去——

    所謂的一吃驚豔,再吃癲狂,三吃入迷,更是一點也不假。

    鐵域的手藝已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才吃了一口,印喜便露出驚為天人的笑容,吃了第二口,她便立刻將手中的包袱塞到如意和滿意的手中,吃了第三口後,她決定,除非上官傾雲出口感人,否則這相爺府她是賴定了。

    為了嚐盡鐵域的手藝,她就這樣堂而皇之的住了下來,而面對她的“企圖”,上官傾雲竟也不反對,還特地交代總管,好好伺候。

    主子都這樣交代了,總管自然不敢怠慢,相爺府裏的下人們全都奉印喜為座上嘉賓。而如意和滿意也維持一貫的殷勤,仔細的照顧着印喜,因此這會兒紅霞才掛上了天機,兩人便提着飯盒,輕手輕腳的進入月棲樓裏。

    她們動作利落輕巧,將飯盒裏的飯菜一一端到了圓桌上,過程中,小心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飯菜才布妥,果然就聽見紗帳後頭傳來嬌軟的呵欠聲。

    兩人雙眼一亮,連忙跑到牀邊,將薄軟紗帳固定到兩旁牀前的鏨銀銅鈎上。

    “小姐您醒了。”兩人喜滋滋的看着一臉惺忪的印喜,確定她慵懶無力的坐了起來,兩人才七手八腳的將她蓋過的絲被折成方正,放到了牀底。

    “我好像聞到醉糟嫩雞和太極明蝦的味道。”小手捂着朱唇,印喜軟軟的又吐出一個呵欠,接着才伸長了一雙小腿,緩緩地滑到牀塌下。

    “小姐好厲害,今日的主菜正是這兩道菜呢!”兩人一臉驚奇,再次為印喜的嗅覺而讚歎。

    這幾日,小姐的生活作息極為簡單,睡醒了就是吃,吃完了就是睡,只有偶爾心血來潮時,才會在府裏到處閒逛,再加上小姐脾氣良好,待人客氣,凡事總是自己來,不像一般的官家小姐愛頤指氣使,因此她們服侍起來,也就格外的輕鬆。

    不過有好自然也有壞,小姐唯一的缺點就是嗜睡。

    雖然她們非常努力想讓小姐維持三餐正常,可小姐一旦入睡了就很難喚醒,不過這幾日,她們總算發現讓小姐自動清醒的妙招。

    原來,只要將好吃的飯菜送到房裏,小姐聞到菜香就會自動清醒,這招百試百靈,屢試不爽呢!

    兩人打開衣櫥,正思考着該怎麼打扮印喜,誰曉得她早已拾起隨意披在軟椅上的絲衣綢裙,徑自穿上。

    唉,小姐就是這樣,不愛打扮,衣着也很隨意,老愛穿着過大的衣裳……

    “啊,還有桂花甜酒釀蛋。”俏鼻微抽,印喜不禁驚喜的又吐出一道菜名。

    踩着綴珠繡鞋,她不禁心動的越過屏風,來到價值連城的碎玉紫檀桌邊,果然就見到桌上擱着五盤誘人的佳餚。

    鐵域手藝之好,不僅色香味俱全,就連菜的外形也相當考究,光是看那擺盤,就讓人食指大動。

    “快坐下來一塊吃啊。”印喜連忙朝後頭的如意和滿意招手,自己則是迫不及待的拉過椅子坐下。

    “奴婢不敢。”兩人誠惶誠恐的搖着頭,哪敢真的和印喜同桌共坐,她們可是丫鬟呢。

    “就説了別對我多禮了。”印喜才不容她們拒絕,拿起湯匙,替兩人各盛了一碗湯。“你們曉得我吃不多,你們不幫忙一塊吃,剩下多浪費。”她雖挑嘴,但不貪食,往昔有師傅出“口”相助,自然不怕東西吃不完,如今師父不在身邊,她之好向最親近的如意和滿意求助了。

    “可是——”兩人還是猶豫。

    “哪來那麼多可是。”印喜也為自己盛了一碗湯,湯才盛好,她便低着輕啜了一口,當鮮美清鬱的湯汁滑過舌尖,她也不禁笑逐顏開,輕靈水眸當下眯成兩個半月,模樣煞是迷人可愛。

    如意和滿意看到她這表情,不禁立刻偷偷吞下口唾液,猜想着那湯汁一定很美味。

    雖然她們一直努力恪守尊卑之分,可小姐一露出這種表情,她們就會……就會……

    “還愣在那兒做什麼,快來吃啊。”印喜再次出聲喚人,接着又低頭啜了第二口湯,這一次,她不只眼兒眯成了半月,就連朱唇都彎成了半月,整個人眉開眼笑的,就像是吃到人間最美味的食物。

    如意和滿意彷彿看到自己的理智長了翅膀,咻咻的的飛到天上去了。

    如這幾日重複上演的戲碼,她們幾乎是失神的拉過椅子,主動地坐了下來,還真的開始幫忙“分擔”食物。

    直到見兩人入座,印喜才含着笑意,捻起一旁的象牙雕筷,開始品嚐起醉糟嫩雞的滋味。只是才吃了幾口菜,她便已覺得半飽,不禁隻手撐着嫩頰,慵懶的望着兩人吃菜的模樣。

    “好吃嗎?”她笑着問,極喜歡眼前温馨的氣氛。

    自從歡歡和心兒相繼出嫁後,就只有師父陪着她吃飯,飯桌間的氣氛自然也就不如往昔熱鬧,如今有人一塊吃飯,感覺真是好極了。

    “嗯!”兩人用力點頭,小臉上佈滿了興奮得紅暈,吃的格外高興,不過卻也眼尖的發現印喜沒碰過太極明蝦,於是立刻動手剝蝦。“小姐,請吃蝦子。”將一整盤的蝦子去殼後,兩人立刻將整盤明蝦推到她面前。

    印喜淺淺微笑,隨意的夾了尾明蝦咬了一口,可明蝦才剛嚥下,她卻像是想到什麼死的,幽幽出聲:“這幾日,我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可卻想不起來。”

    如意和滿意不禁意外的眨了眨眼。

    原、原來小姐也會想事情啊,她們還以為小姐只會睡覺和吃飯,從來都不動腦呃——不,不,應該説從來都沒有煩惱的呢!

    兩人看她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禁主動替她猜測。

    “是吃的方面?”嗯,小姐最重視吃了,往這方面猜是最有可能的了。

    自從那日相爺讓自己的專屬廚子——金士或替小姐做菜後,她們才曉得小姐口中的鐵域,正是指金廚子。雖然她們不清楚小姐為何老稱呼金廚子鐵域,不過小姐就是小姐,小姐高興就好。

    “不是。”印喜搖頭,斬釘截鐵的確定,自己遺忘的事絕對跟吃食無關。

    “那、那是有事想找睿王爺?”小姐和睿王爺是姻親,彼此之間相互來往是理所當然,小姐也在府裏住了十幾日,也該是時候去拜訪睿王爺了。

    “也不是耶。”印喜再次搖頭。

    “那、那、那……”屢猜不中,如意和滿意不禁蹙眉繼續苦思。

    與吃無關,也不是睿王爺,那還會有什麼事?

    難道是跟相爺有關?

    相爺一表人才,官拜一品,這幾年來,多少管家小姐愛慕着相爺,可就不曾見相爺和誰親近過,但這幾日相爺即使公務繁忙,私底下卻還記着吩咐總管,要她們倆多照顧着喜兒小姐,可見相爺對喜兒小姐確實有幾分重視,只是喜兒小姐卻提都沒提過相爺,反倒是滿嘴掛記着鐵域,活像是忘了相爺似地。

    “小姐,還是和相爺有關的事呢?”如意、滿意是死馬當活馬醫,不怎麼抱期望的問。

    “啊!”可沒想到印喜卻是朱唇微張,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糟糕,這幾日她吃好、睡好、住好,壓根兒就忘了和師父的協議,自然也就忘了替上官傾雲趨吉避凶。

    唔,不好不好,他今年命歲雙衝、印堂藏煞,近來必有無妄之災,這幾日不見,他應該——應該還好吧?

    呃……應該,應該還沒遇上什麼麻煩吧?

    也許是因為心懷愧疚,印喜沒吃完飯,便讓如意和滿意帶路,來到上官傾雲位在東苑的書房。

    一路上,兩人不知是福至心靈,還是打算用閒聊打發時間,竟開始向她介紹起上官傾雲一日的作息,還説這個時候,他一定是在書房為國家大事操煩。

    除此之外,她們還説他雖貴為相爺,卻沒有官架子,不但待人斯文有禮、對國忠貞不移,對全天下的百姓根式鞠躬盡瘁,只差沒死而後已。

    她沒潑冷水的習慣,因此也就沒多嘴表示,她和上官傾雲可是在青樓見面的,那是他擁着舞人,模樣可是一點也不斯文有禮,至於忠貞不移——唔,對國家或許是如此沒錯,對女人可就説不準了。

    雖然她不曉得她們口中的相爺,和她所認知的上官傾雲,為何會有一段落差,但她確定如意和滿意——不,應該説整座相爺府裏的下人,對上官傾雲可是死忠得很,無論何時何地,總有人搶着服侍他。

    瞧,她前腳才剛踏入書房,總管後腳便領着兩名奴僕自外頭走了進來,奴僕手裏各自端着一個繪金花漆盒和一壺熱茶,茶壺還熱騰騰的冒着煙呢,瓷杯正好就有兩隻。

    若非上官傾雲有一人二用的習慣,否則就是這些人早就猜得她會造訪書房。

    雖然她對他人的秘密一向沒興趣,可她真的不得不説,這相爺府裏果真是卧伏藏龍啊。

    含着盈盈淺笑,她將實現從總管一行人身上抽回,轉而望着坐在書案後方的上官傾雲,卻見他手執書冊,早已不知凝望她多久。

    他氣度雍容,眼眉之間透着自信與睿智,雅貴之氣渾然天成,在燭火的輝映下,那雙黑眸更顯幽深,彷彿可以看穿任何秘密,讓人無所遁形——

    莫名的,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臉兒有些熱。

    “喜兒姑娘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她的柳眉才輕輕微蹙,他的關懷就隨之而至,半點也沒疏忽掉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不,沒事,可能是適才走了一小段路,所以覺得有些熾熱。”她推測出這個可能,畢竟適才她確實走了不短的一段路。

    “那就歇會兒吧。”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書卷。“請坐。”他擺個請的動作。

    “多謝。”她斂裙坐下,這才打量起整座書房。

    相爺府佔地遼闊,四方院落規模宏偉不説,更是以珍貴楠木搭建而成,房內的桌椅櫃枱也都是用最上好的紫檀木,想當然耳,書房自然也是如此,門開八扇不説,每扇窗門上到處可見寫情寫意的雙面圖,替古意盎然的書房再添風雅。

    只是書房大歸大,可卻放滿了大型書櫃,書櫃上收羅着經史子集、各地風土方誌,以及大量的兵書,可見他這一朝相爺的用心。

    “聽説喜兒小姐有事找我?”上官傾雲輕聲開口,嗓音低醇悦耳,莫名的讓她的雙耳發癢。

    她眨眨眼,不禁迅速將視線調回,卻發現總管和兩名奴僕。不知何時已退出書房。

    “是的,我來,是想問問你近來可還安好?”她慢條斯理的説出自己的來意,一雙靈眸確實迅速朝他身上察看了好幾眼。

    唔,還好,還好,他看起來臉色紅潤,精神飽滿,半點也沒有失魂落魄,或是受傷虛弱的模樣,看來她這一忘應該是還沒忘掉他的命,一切都還來得及。

    “喔?”上官傾雲不禁有些意外。“喜兒小姐為何會有此一問?”這可真不像她啊。

    放眼金鉉王朝,多少女子對他夢寐以求,每次過府,總會藉口纏着他不放,可她卻是個例外,就如同當初她所言一般,她確實是為了鐵域而來。

    這幾日聽總管報告,這段時間裏,她非但沒有寄人籬下的不適應,反倒開心得很,整日吃好睡好,有時甚至睡到了日上三竿也喚不醒,除非端上鐵域出手的食物——

    基於友誼,他早已打算替皇浦照顧她一段時日,只是被人疏忽久了,他還以為她早忘了他呢。

    “當然是怕你出問題啊。”她一臉認真的道。“你還記得當初我和師父是以鐵域為條件,讓我到你這兒為你趨吉避凶,保你未來一年安順吧?”

    “記得。”

    “所以,我這就是來實踐我的承諾。”她徐徐説着挺小鼻卻敏鋭的在空氣中捕捉到一股甜甜的香味。

    唔,那是什麼味道?

    這兒有糕點?

    “可我不認識尊師。”上官傾雲挑出疑點。

    兩年多前,他雖然和印峯在婚禮上有一面之緣,卻不曾攀談過,兩人堪稱素不相識,他卻大費周章的讓她來到京城替他趨吉避凶,豈不怪哉?

    “這是自然,睿王爺當初也不認識師父,可師父算出他犯桃花,還不是讓歡歡去保護他。”印喜倒是沒這層疑慮,似是早已習慣印峯説風是風、説雨是雨的個性。“去年,師父也算出狩將軍命中帶劫,也讓心兒到北疆去保護狩將軍。”末了,她還忍不住補充。

    東方狩天?

    黑眸一瞬,上官傾雲不禁立刻想起,東方狩天正好就是在去年成了親,三個月前才帶着新婚妻子入宮覲見皇上,當時他正好偕同工部尚書到江南治理水患,無緣見面。

    不過先是皇浦皋月,接着是東方狩天,兩人先後成婚,其愛妻全是印峯的愛徒,若説是巧合,也未免太過牽強。

    “所以這次輪到你了?”他不禁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唔,正確來説,應該是輪到你才對。”她漫不經心道,“我看你印堂藏煞,近來恐有血光之災,這幾日可要小心哪。”小挺的鼻尖不禁又抽了幾下,啊,沒錯,真的有一股甜甜的香味呢,難道是——

    清靈水眸不禁望向適才送來的繪金花漆盒。

    “原來喜兒姑娘還懂得看相。”上官傾雲玩味的問,對她預言自己將有血光之災,倒是沒有半點恐慌。

    “略懂一些皮毛而已。”她聳聳肩,不甚在意,反倒急着伸出纖指,指指他身前那尚未開啓的漆盒。“那裏頭是什麼?”

    她期盼的問着,水眸裏更是綻放着美麗的光彩,粉潤的小臉也染上興奮的薄暈,看起來既可愛又迷人。

    彷彿等不及他的回答,她微微傾身,又抽了抽小鼻,如泉瀑死的黑髮因此垂散在她的臉側,襯得小臉更加嬌媚,也將她瘦小的身子勾勒的楚楚可憐,此刻她看起來不再是難以入口的青澀果子,反倒多了一股羸弱之美。

    他凝視着她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回答,“桂花涼糕。”

    她忍不住又問,“鐵域做的?”

    他挑眉,對於她總是能精準的道出人事物的來源去向,感到有趣。

    “這也是卜卦算來的?”

    “這點小事何須卜卦,是我嗅出來的。”她喜滋滋的道,忍不住起身來到書案邊。

    她就像是遇到甜美花兒的小蝶兒,忍不住興奮的繞着漆盒轉,只是彷彿礙於他這個主人在,又不好意思主動掀開漆盒。只見她咬着纖指思索了一會兒,才抬頭衝着他微笑,小小朱唇翹的高高的。恍若夜空裏那美麗的月牙。

    “我瞧這漆盒挺大的,裏頭應該裝看不少桂花涼糕吧?”她狀似閒聊的問,可一雙小手卻有意無意的在漆盒上頭劃圈子,泄露出她的渴望。

    “是不少。”他忍住笑。

    “所以上官大人一個人吃不完?”她又問,暗暗提醒自己千萬別失態。

    雖然她世面見得不多,見過的男子也不多,無從得知是不是隻要是男人都是這麼慷慨大方,可她明白上官傾雲待她好,好的就像歡歡的夫婿——也就是她的姐夫一樣。

    這段日子以來,他讓她吃好喝好、睡好住好,這時她怎能像個土匪似地,見了就搶?

    她是大膽,可還懂得矜持呢。

    捏着綢裙,強迫自己將手自漆盒上頭收回,只睜着清靈水眸,渴盼的望着他。

    “這……”他大可説是,卻忍不住故意吊她胃口。

    或許她本人沒有自覺,但只有有事相求時,她才會恭恭敬敬的喊他一聲上官大人,她的嗓音軟嫩嬌甜,那一聲大人喊得酥麻軟軟,每次聽她這樣喊他,總讓他的心頭有股説不出的癢意。

    “怎麼,難道你真有那麼餓?”久久等不到回應,她忍不住焦急了,小腳跺了跺,迅速拉近彼此的距離。

    “還好。”他模稜兩可道,沒提醒她,她看起來才是最飢餓的那一個,瞧她急得都跺腳了。他想,倘若他真的不給吃,恐怕她會翻桌呢。

    “還好就是指不是很餓對不對?所以你一定吃不下整盒的桂花涼糕對不對?”

    她忍不住了,於是徑自下了結論,接着不待他回答,又急着道:“不過我可以幫忙喔。”她非常熱心的替他捧來了漆盒,甚至為他敞開盒蓋,“涼糕就是要趁早吃,要是餡皮硬了,那味道就不好了。”她笑眯眯的看着他,手中的漆盒幾乎要抵到他的下巴。

    她的眼神寫滿了急迫,暗示着他最好識相的順了她的意,否則她可能就會主動出手,拿塊桂花涼糕塞到他的嘴裏。

    滿腔的笑意再也壓抑不住,他只好順了她的意,拿了塊涼糕咬了一口,堵住幾乎出口的笑意。

    “味道不錯,剩下的涼糕就有勞喜兒姑娘了。”嘗過一口後,他立刻大方的表示,所有的涼糕她可以獨自享用。

    “上官大人太客氣了!”印喜幾乎是笑眯了眼。

    忍住歡呼的衝動,她捧着三疊式的繪金花漆盒,翩翩來到他身邊的紫檀椅上做好,漆盒裏還躺着好幾塊涼糕,每塊涼糕都被捏成精緻的花型,她捻起其中一朵幽蘭,小口開始品嚐。

    異於一般人總愛用麪粉作為麪皮,鐵域別出心裁的特別選用糯米為材料,將糯米蒸熟煮爛,才將糯米泥杆成外皮,糯米制成的外皮薄軟彈性佳,再裹上一層磨得十分精細的麪粉,還有咬下即聞桂花香,等咬入口中,細如珠粉的綠豆泥瞬間化入舌間,滋味甜而不膩,口感耐人尋味。

    每吃一口,她便忍不住讚歎桂花涼糕的滋味,上官傾雲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竟不自覺加深笑意,並紆尊降貴的替她倒了杯熱茶。

    兩人中間隔着一方茶几,茶香四溢,他身上卻隱隱傳來一股香味,那香味柔鬱誘人,似是幾種香花糅合而成。

    她嚥下桂花涼糕,不禁抽動鼻尖,好奇的多嗅了幾下。

    “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因此還來不及沐浴。”即使垂斂着眼,他卻還是察覺到她那小小的動作。“還望喜兒姑娘千萬別在意。”他勾起一抹笑,連帶着連黑眸也熠熠生輝。

    她幾乎是在瞬間就聽出他話中的意思。

    原來他是“又”上青樓了,他身上的花香,正是自青樓女子身上染上的。

    唔,看來如意和滿意總算説對了一句話,她們的相爺果真是對全天下的百姓非常的鞠躬盡瘁,而且還不分貴賤呢,只是他要是再這樣繼續浪蕩下去,她想大概再過幾年,或許他就真的能死而後已了。

    “上官大人多慮了,正所謂客隨主便,就算你打算到河裏遊一趟,我也不敢有意見哪。”沒錯,沒錯,若是連他本人都不介意將來可能會死於馬上風,她這區區一名食客又敢有什麼意見?

    只是堂堂一朝相爺,要真是死於那種病,那還真是……

    想起哪有趣的畫面,她不禁捂嘴偷笑了起來,眼眉之間盡是靈黠,巴掌大的臉蛋因為那甜美笑靨,更形光彩奪目。

    好一會兒後,滿腔的笑意總算發泄完畢,她若無其事的抬頭,卻發現他正含笑盯着自己,他的目光就像是爐火裏那燒的熾紅的炭火,烘煨的人全身發熱,唇邊的笑意,更讓人有股説不出的赧意。

    小臉微紅,她不自覺的斂下眼睫,卻見漆盒裏還有三塊涼糕,不禁心思一轉,瞬間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瞧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原來他看的是這盒桂花涼糕呢!

    適才他一定是還沒吃夠,又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才會偷偷盯着她看,唔,他一定是在暗示她將東西“物歸原主”。

    “再來一塊?”心思才定,她立刻非常大方的將漆盒捧到他眼前。

    他默默的瞅了她好一會兒,接着才勾唇拒絕。“不了。”

    “確定不要?”唔,他何必裝客氣,該不是顧及相爺面子吧?

    他還是搖頭。

    “好吧。”她聳聳肩,靈巧的不在口頭上勉強人,只將漆盒放回到他的書案。

    本來她是打算將剩餘的桂花涼糕帶回去給如意和滿意,不過現在看來,這念頭得打消了,只是話説回來,那鐵域還真是厚此薄彼,虧她每日都讚美着他的手藝,卻不曉得他也會製作甜點,若不是她拜訪書房,豈不是漏了這項人間美味?

    唔,往後她一定得加點幾道甜點,讓如意和滿意也一塊嚐嚐。

    想起自明日起,自己又有吃不完的美食,印喜心情大好,不禁意味深長的多補充了幾句。“我看你面帶桃花,這生應當是豔福不斷,不過容我多嘴多勸一句,今年你流年不利,凡事最好適可而止,否則當心災難不斷啊。”

    “多謝喜兒姑娘的關心,我會的。”

    真的會嗎?

    看着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她不禁玩味挑眉,卻沒再多説什麼。

    事實勝於雄辯,他很快就會明白,有些事實不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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