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這幾日住在寒舍,可還覺得舒適?」小亭裏,閻夜菱拈着一顆飯粒往水池裏丟,十數尾斑斕彩鯉頓時蜂擁而至,搶食那顆米飯。
「何止舒適,草民可是經常在夢中偷笑呢。」封曳秀輕輕一笑。
「説來也不怕小姐笑,草民自幼清苦,從來就沒住過這麼大的府邸,光是草民所居住的院落,草民至今都還沒能完全走過一遍。」她執着小狼毫筆,專注為畫紙上的洛神天女勾描着衣着。
難得洛神今日好心情,願意放下賬冊到小亭裏憑欄餵魚,她索性把握機會,搬出文房四寶替她作畫。
如今洛神身邊除了有名ㄚ鬟替她撐傘遮曬,還有一名ㄚ鬟替她搧風,微微涼風將她的衣袂吹得飄若流雲,她看着看着,理所當然將這雅緻盪漾的風情誠實繪入畫中。
「畫師過獎了,不過就是座老宅罷了。」閻夜菱微微一笑。
「就草民所知,京城裏可沒有幾户人家住得起這樣美輪美奐的大宅,説起來草民也算因禍得福,若不是大人擔心草民又遭賊人所害,好心讓草民入住貴府接受保護,草民恐怕也沒這等福分。」
「關於蔡章茂大人密謀毒害家兄一事,我也聽説了。」閻夜菱轉過頭看她。「那日畫師真是無辜被牽連了。」
「唔……其實不是被牽連,只能説是草民時運不佳,幸虧大人及時趕到,否則草民只怕早已魂恨歸西。」她聳聳肩。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或許再過不久,畫師就要遇上好事了。」閻夜菱意味深遠地説着,隨即又拈起一顆米飯扔入水池裏。
「好事?」她眨眨眼,提筆蘸了蘸硃砂墨,側頭幻想。「那草民真希望能夠發筆橫財,安頓好姨婆後,便出城遊歷天下,賞盡天下美景。」
「賞盡天下美景?畫師夢想果真不同凡響,只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畫師從沒想過要嫁人?」
封曳秀嘻嘻一笑,唇畔兩朵小花瞬間燦爛綻放。
「草民向來有自知之明,何況草民也二十有二了,這婚姻大事……實在不敢妄想,倒是小姐美若天仙、嫺雅貞靜,鐵定能夠覓得良緣,一生美滿幸福。」她擱下小狼毫筆,仔細端詳畫上洛神,正大算再提筆添色,總管卻忽然匆匆步入小亭。
「小姐。」
「怎麼了,瞧你一臉匆促?」閻夜菱輕輕擱下手中的飯碗。
「是這樣的,門外有個莫約十歲大的男孩託卑職帶口信給封畫師,説是項家老爹嗜賭,項杏兒一早被押去抵債,眼看就要被轉賣到窯子,還請封畫師想個法子救人。」總管看着封曳秀,低聲報告。
「有這等事?」封曳秀臉色微凝,迅速擱下畫筆起身。「一定是小豆子來求救,請問總管他人現下在哪兒?」
「就站在大門外等着。」,總管忍不住出聲提醒:「封畫師,大人曾説過蔡章茂一案牽涉極廣,將來恐怕還有危險,特別交代畫師別出門,此事……還請畫師考慮清楚。」
「我和杏兒情同姊妹,如今她有難,我豈能袖手旁觀?」封曳秀東西也不收,連忙拿起畫紙來到閻夜菱身前。
「可是大人他……」總管快步跟了過來。
她不理他,反倒向閻夜菱提出要求。「請恕草民斗膽,草民可否向小姐借套衣裳穿穿?」
閻夜菱沒有過問原因,隨即示意讓身邊的ㄚ鬟回房取衣,但隨後想想,又覺得不妥,於是也跟着勸道:「畫師,如今外頭危機四伏,確實不適宜出門,不如我讓人拿錢去幫項姑娘贖身吧。」
「無功不受祿,小姐好意草民心領,不過此事草民已想出對策,保證天黑之前就趕回來,那些賊人再大膽,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吧?」她自信微笑,伸手將畫紙交給身側的ㄚ鬟。「這幅畫像大抵已經完成,細部請容草民改日再補,草民這就先去作準備,還請小姐讓人將衣裳送到大門,草民就在那兒等着。」語畢,不等閻夜菱反應,轉身就走。
眼看她聽不下勸誡,總管連忙彎腰請示。
「小姐,此事可要回報給大人?」
閻夜菱微微一笑,重心拿起飯碗餵魚。「自然是要,不過先別急着説,你派個人暗中保護封畫師,看她打算怎麼處理這事,稍後再讓人回報給大哥知道。」
「小姐想測試封畫師的能耐?」
「不,我只是想弄清楚大哥究竟有何打算。」一顆米飯沒入水面,彩鯉激烈搶奪,一道道水花自水面打了上來,閻夜菱神情神秘,在陣陣水花聲中,非常隨意地問:「總管,你道封畫師為人如何?」
總管思索一會兒。
「膽識很夠,腦筋也很靈活,雖然有些小不正經,人品卻不失高尚,就拿蔡章茂一事來論,封畫師寧死也不願謀害大人,便足以證明她是個良善之人。」
「不錯,封畫師確實是個良善之人,除此之外,她還聰明絕頂,凡事懂得見機行事,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將來若是讓她執掌府裏大小事,無論是我或是大哥,恐怕都會覺得不錯。」
總管明顯一愣,連一旁幫忙搧風的ㄚ鬟都呆愣地忘了動作。
「小姐,難道大人安排封畫師住進來,其實是……其實是別有用心?」非常委婉地問。
「這就是我想弄清楚的事。」閻夜菱勾唇微笑。「大哥身分特殊,這當家主母可不是每個人都當得了,即便當得了,夠不夠本事還是個問題,不過若是由封畫師來當,我倒是相當期待呢。」她加深笑意,索性將整碗米飯倒入水池,讓整池彩鯉瘋狂爭食。
瘋狂地為了慾望,不留任何理智。
***
「大!大!大!啊!真的是開大啊,老天有眼,我又贏了!」
賭坊裏,封曳秀用力拉過身邊一名大叔,劈頭就是對着他大笑大喊,整個人激動得不得了。
「孃的,妳對我説這些有什麼用?我是押小,快放開我!」莫名被人拉住炫耀的男子怒氣衝衝地罵着,用力抽回手臂後,氣得轉身就走。
「唉,這麼兇做什麼呢?我只是開心嘛!」封曳秀摸摸鼻子,依舊忍不住開懷大笑。「哈哈,今日我可真是發達了,不過區區一兩銀子,一個時辰竟然就被我翻了百倍,沒想到我的手氣也能這麼好,今日我乾脆就待在這兒,或許能再來個一日致富也説不定。」
「去妳的一日致富,咱們賭坊可不是讓人賺錢的地方,妳賭了一個時辰,快滾吧!」桌子前方,負責搖骰的男人氣得拍桌。
「滾什麼,難得我手氣正好,我還要賭!」她得意洋洋,將屬於自己的賭金移了個位置。「這次我全部押小,一次跟你定勝負,你繼續搖!」
「不搖!咱們賭坊今日就營業到這兒,妳請回吧。」男子雙手環臂,就是不碰骰盅。
「你什麼意思?我手氣正好,你們卻突然關門,這分明就是趕人!」
「對!我就是趕人,而且我不只趕人,我還想報官呢。」男子火大瞪人。「打從妳一進門就光贏不輸,分明就是有鬼,妳要是再不走,當心我讓人搜妳身!」男子忍不住威脅,實在覺得眼前的女子很有鬼。
這賭坊生意見不得光,專做熟客生意,若不是那才剛賣了女兒的項老爹死命介紹,説她是暴發户的女兒,羊皮很好扒,他也不會讓人進來。
暴發户……也是,若是一般千金,哪可能會進賭坊賭錢?她衣衫華貴,卻是一身市井之氣,確實是暴發户沒錯,只是若説她只是個尋常的暴發户,事情又未免太過懸疑。
自她一進門,無論押什麼就開什麼,連他暗中動手腳都沒用,只要一開盅,裏頭的骰子就像會變戲法似的,又回到當初的數字,如今賭坊已經慘賠一百兩,要是再讓她賭下去,賭坊非收起來不可。
「孃的!賭坊是你家開的,東西也是你家準備的,就連那骰子也是你搖的,你卻要搜我身?!有沒有搞錯!」封曳秀學他用力拍桌子,毫無氣質地破口大罵。「有種你就去報官,我看官老爺是會直接抄了這座賭坊,還是來管你家閒事!」
「妳──」
「我怎樣?老孃可不是被唬到大的,老實告訴你,我今兒個來,就是要賭垮這座賭坊,順道替那個項杏兒贖身,你要是不想我鬧事,就給我繼續搖!」她橫眉豎眼地嚷道,硬是賴在桌前不走。
在門口把風的守衞眼見情況不對,立刻飛奔到隔壁房向老闆報告,賭客們個個眼尖,心知接下來一定會發生大事,於是全都明哲保身地跑出賭坊,不多久,整座賭坊竟然只剩下封曳秀一名客人。
「姑娘,有事好説、有事好説啊。」賭坊老闆忽然從門口走了進來,身後還帶了兩名彪形大漢。
封曳秀轉過頭,瞟了眼那腦滿腸沒的賭坊老闆。
「哪來的醜八怪,老孃心情不好,滾一邊去!」她開口就嫌,毫不給人面子。
賭坊老闆眼裏閃過殺氣,臉上卻依舊掛着微笑。
「姑娘別生氣,我是這座賭坊的老闆,整件事我都聽説了,的確是我的手下沒規矩,還請姑娘大人有大量,千萬──」
「廢話少説!」她不耐煩地揮揮手。「既然你是老闆,那就快叫你的狗奴才幫忙搖骰,老孃今日非得贏光這裏的錢不可。」
老闆眼裏殺氣更盛,差點想讓手下給她一頓毒打,但心念一轉,隨即又定下心神打量起她的相貌。
反正他這賭坊本來就是非法生意,既然眼前的姑娘敬酒不吃吃罰酒,賭客們又跑得精光,他索性就一次非法個徹底,讓她人財兩失,將她和那項不死的大女兒湊成對,一同賣到窯子去!
兩個一塊賣,價錢也好談,況且仔細瞧瞧,她生得還真是不錯,臉兒不過巴掌大,一雙眼兒卻是又大又晶靈,搭上秀挺小鼻和紅菱小嘴,秀美又漂亮,比起那項杏兒,實在要值錢太多。
接下來只要問清楚她的身家,將她賣到離京城最遠的窯子去,最後再想個辦法將她的失蹤賴到那項不死的身上去,將來就算官差來查,他也不怕。
老闆陰險一笑,搓着手,笑意滿滿地靠了過去。
「姑娘,聽説妳是那個項不死……項大爺的街坊鄰居,身家富裕,不知許人了沒有?」
「我有沒有許人,幹你什麼事?」她皺眉睨他。「老孃是來這兒賭錢的,可不是來談身家的,你要是再不讓人搖骰,當心我拆了你這座賭坊!」
「是,是,我這就叫人馬上搖、馬上搖。」賭坊老闆立刻朝手下使了個眼色,並暗中指了下桌上的小字,決定讓封曳秀繼續贏。
得到指示,桌子前方的男子立刻照做,木一盅掀,三顆骰子果然就是開小。
「哈哈哈!我就知道開小,今日財神爺找上我啦!」封曳秀得意一笑,立刻將賭金和贏來的銀兩抱到懷裏。
「恭喜姑娘、賀喜姑娘,姑娘生得漂亮,手氣又好,將來要是誰娶了妳,那真是榮華富貴一生享用不盡啊!」老闆立刻誇讚道。
「那還用説!」她笑得更得意了。「想當初我爹就是靠我發達起來的,若不是城裏的賭坊幾乎被我贏過,我也不會出城到你這偏遠的小賭坊賭錢,待我今日贏光這裏的錢,我就讓我爹替我找户好人家,把我嫁了,這輩子就算我不再賭錢,也能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輩子!」
「哎呀,姑娘實在是遠謀深慮,可惜我兒子沒有,否則我定讓我兒子把妳娶回來。」太好了,沒嫁人的處子更好賣,再加上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他多的是藉口來搪塞她的失蹤。
「啐,你那麼醜,就算你兒子要娶,我還不肯嫁哩!」她嫌棄地輕哼,將全部銀兩再放到桌上。「接下來我還押小,再搖!」
「説的也是,姑娘貌美如話,要真是嫁人就太可惜了,我倒認為姑娘有更好的用處呢。」老闆話中有話地説道。
「什麼用處?」她好奇轉頭。
「意思就是你和那個項杏兒都別想再回京城了!」話才説完,兩名彪形大漢立刻變出一條粗繩,將封曳秀捆成一條小蟲。
「你們做什麼?快放開我!」她臉色大變。
「傻瓜才會放開妳,天堂有路妳不走,地獄無門妳偏闖,敢在我這兒搗亂,我就讓妳永不見天日!」老闆冷冷一笑,終於露出真面目。「來人啊!把這女人和地窖裏的項杏兒一塊戴到渡口,今晚我要搭船談生意去!」
「是!」兩人立刻照辦。
「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羣殺千刀的!」封曳秀大吼大叫,眼角餘光卻看到一名大漢推開角落一張大桌子,並掀開底下的氈毯,自隱密的地窖裏頭拖出一名少女。
很好!他們終於將人給帶出來了,總算不枉她故演戲,並且暗中調包骰子和破壞賭坊機關。
靈眸湛亮,她立即又喊:「杏兒、杏兒,妳沒事吧?」
地上的人兒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靜靜的閉着眼,臉上有明顯的瘀傷。
「你們對她做了什麼?」心兒一冷,她立刻扭身瞪人。
「只不過是給她兒一點教訓,讓她安分點罷了。」老闆猙獰冷笑,自懷裏掏出一小罐藥瓶。「不過妳放心,為了不弄傷妳那張漂亮的臉蛋,我會直接迷暈妳。」
「你想迷昏我?」她冷哼。「那也得你辦得到才行。」扭身一動,原本綁在身上的粗繩竟然瞬間斷裂。
包括賭坊老闆,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握着匕首,她迅速掃過眼前一行人,心裏才估算着該怎麼出手教訓他們,外頭卻忽然傳來動靜,她柳眉微揚,明白一定是小豆子照着她吩咐,帶着官差來救人了。
早在出發之前,她就交代小豆子去找京官温兆尹幫忙,那傢伙鄭直剛烈,嫉惡如仇,最恨賭色酒三事,聽到有人逼良為娼,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只是話説回來,這座賭坊地處偏遠,就算小豆子順利找到人,温兆尹的動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也罷,只要杏兒獲救,她就暫且饒過這批惡賊吧。
「你們還在發什麼愣,還不快把人捉起來!」賭坊老闆最先反應過來,只見他氣急敗壞地朝兩名手下低吼,兩名大漢才如夢初醒地朝她衝來。
她面色不改,也不逃跑,就這麼看着兩人衝來,奪去她手中的匕首──
「住手!」
震耳的斥喝聲無預警響起,一抹黑影自門外衝入,瞬間將兩人劈暈,緊接着左紹和兩名手下也跟着現身,轉眼間就將賭坊老闆和搖骰的男子給擒拿制伏住。
「你們是誰?!」賭坊老闆大驚失色地喊道,可下一瞬間,就被左紹點住啞穴,一把拖到外頭去。
閻律掠過地上的匕首,瞪向一旁表情古怪的小女人。
這個小女人名為封曳秀,小不正經又絕頂聰明,一身市井之氣又有生意頭腦,不料幾次接觸才發現,她其實温柔善良又正義,凡事總很有一套,即便大禍當頭也能臨危不亂與人虛與委蛇,鎮定思量對策,然後想辦法脱身……
最初是她的恣意不正經吸引住他的目光,接着是她的聰慧膽識讓他轉移不開目光,然後每多看她一眼、每多聽她講一句話,他便滿心愉悦。
她是個有趣的人才,讓人忍不住欣賞,然而那日在大街上,他卻意外窺見她潛藏的温柔與善良,不過幾眼,他便因此動了心着了迷,甚至興起佔有她的念頭……
佔有,他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這般濃烈的慾望,沒想到卻發生在她身上。
而後在破廟外,她的正直堅強更讓他確定,他非要得到她。
是她捉住他的目光,也是她牽動他的心,理所當然就該是她坐上閻家當家主母的位置。他深信,她將會是最適合他的妻子,也將會是最適合閻家的女主人,只是他卻萬萬沒料到,這個小女人確輕易罔顧他的命令,擅自又往危險裏鑽!
「封畫師,今日可真是巧遇了。」他一字一字地説道,語氣卻輕柔得讓人頭皮發麻。
她眨眨眼,輕咳一聲,非常努力壓抑住心中的震驚。
「老實説……草民也這麼認為呢,那個……您來查案?」她試着轉移話題。
「封畫師向來冰雪聰明、膽大妄為,妳認為呢?」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接着露出好無辜的笑容。
「草民認為……應該是吧,草民就曾聽説這兒有間賭坊,專門詐人錢財,私下還販賣人口,逼良為娼,大人會查到這兒也是理所當然,正好我的好友杏兒被打暈了,大人能否幫個忙,將人將杏兒送到醫館,讓大夫幫忙看看?」她邊説邊退,一路退到項杏兒的身邊。
完了,這男人真的生氣了!
平時他雖然也是冷冷淡淡的,可從沒像今日這般渾身颳着冷風,從眼神到語氣都像是藏着寒冰,彷佛想將人凍傷似的。
只是他又何必動怒?
就算她罔顧他的交代,擅自出入危險,但她一不殺人放火,二不偷竊嫖賭……好,她的確是賭了幾把,但那也只是為了救人的權宜之計,他不會連這點小事也要計較吧?
蹲下身子,她先是探了探杏兒的鼻息,又低頭審視她身上的瘀傷,確定一切都只是小傷後,緊懸的一顆心才終於鬆懈下來,只是下一瞬間,當閻律跟着來到身邊時,她又開始緊張了。
「為何擅自出門?」他將她拉了起來,理所當然伸手將她攬到身側,接着才讓人將項杏兒送去就醫。
她雙眼瞪大,一顆心險些要蹦出胸口。
「……因為朋友有難」她故做若無其事地摸了摸鼻子,接着悄悄往另一側跨去一步。
「為何不找我求助?」他伸手將她拉回,臉上表情堪稱風雨欲來。
她面色脹紅,簡直欲哭無淚……孃的!這陣子他性格大變的次數是不是太多了些?
她全身僵硬,試着不去感受他會燙人的體温,以及他手臂擱放的位置,只是目不轉睛望着外頭明媚日光,打死都不肯與他四目相對。
「殺雞何必用牛刀,大人貴為御史大夫,是專門辦大案的,這點小事草民當然自行解決便成。」一頓,自行補充:「就算解決不了,草民也早請人通知京官温兆尹,想必再過不久温大人就會帶人趕到,一舉將這些賊人捕獲。」
「温兆尹今早出城查案,待他趕來,已是天黑。」他的聲音還是那般的輕柔,輕柔得連她的脊背都發寒了!「畫師可還記得我曾交代過什麼?」
「……大人雖然話不多,但幾次見面,大人也説了不少金玉良言,大人指的是……」
腰間上的大掌猛地施力,瞬間將她摟進懷抱,她被迫貼上他的胸膛,無預警望進他深黝的黑眸,那裏頭有寒冰也有炙火,盯的人心神震顫。
「妳可明白當我一進門,卻看到妳身陷危險,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他低聲説着,語氣毫無波動,卻依舊讓人明白感受到他的怒火。
「這個……」她機伶伶打了個冷顫,想開口回答,卻發現自己無法思考。
「妳可明白當我才踏出宮門,卻聽見妳擅自跑到賭場胡鬧,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呃……」
「妳可明白當我一想到,在我無法掌握的角落裏,也許還有另一個蔡章茂正等着對妳下毒手,我究竟是……」他沒有將話説完,但隱藏在眼神語氣之中的緊繃,卻讓她不再發寒,反倒全身暖和了起來。
搞了老半天,這個男人之所以動怒,原來是因為擔心她?
她呆呆望着他,忽然好想開口大笑,但她卻拼命忍住,畢竟這時候她若真的笑出聲,恐怕會被痛毆……不,照他的作風,應該是會再將她當作布娃娃,從這座賭坊一路抱回家,讓全京城的人都曉得,她的清白其實早就被毀了一半以上──
抿緊紅唇,她低下頭,卻正好瞧見彼此貼緊的身子,小臉不禁再次燒紅。
「那個……」她猶豫了會兒,才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草民沒事,一點小傷也沒有,不知大人可否……停止愛民如子了?」她又推了下,暗示他別再這樣理所當然地抱着她談話。
今田她二十有二,不是小娃兒,對抱來抱去討人疼早已不迷戀,重要的是,姑娘家該有的她全發展得不錯,要是一不小心,很容易遺「恨」終生的……
聽出她語氣裏的安慰和羞赧,黑眸裏的温度才回升一些。
「我若沒有及時趕到,妳也別想説大話。」他不動如山,看着她躡手躡腳地想掙出他的懷抱。
「大人英明,草民確實魯莽,改日草民定再替大人多繪幾幅仙女獻桃圖,以回報大人救命之恩。」她順口接道,依舊埋頭苦幹。
「以身相許不是更好?」他淡淡建議。
「以身相許啊……」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覺得這招實在落伍,可下一瞬間她卻忽然抬起頭,速度之快,差點扭傷後頸。
她瞪着他,臉上閃過幾種心緒,最後她揚起嘴角,勉強擠出笑容。「草民……不曉得大人也會開玩笑……」
「我從來不開玩笑。」他凝望着她。
「……」
難得看她無言以對,他眸底掠過笑意,總算鬆手放開她。
賭坊外頭,左紹和其它人早已將賭坊老闆等人堆綁至樹下,甚至還自地窖、賬房裏搜出所有賬冊銀兩、簽單、迷藥和賣身契,所有東西清點完畢,就等着他過目。
他收回目光,牽着她往外走去。
「妳魯莽行事,不知輕重,甚至還學人公然聚賭,差點送掉小命,明顯需要一點教訓,我罰妳將《女誡》抄寫十遍,同時思過,五日後拿給我過目。」
她瞪大眼,總算又找回聲音。「罰我寫《女誡》?」
孃的!憑什麼他説要罰她就要寫,她又沒犯罪!
「妳有意見?」他又攬緊她。
她臉色大變,接着非常討好地彎起嘴角。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只是草民一點都不懂賭,怎麼可能聚賭呢,那個……能不能罰寫五遍就好?」她無辜笑着,試着討價還價。
「夜菱擔心妳,讓人暗中保護妳,妳若不想承認也可以不寫,不過得將整本《女誡》默背起來。」
她臉色又變,差點又想罵人。
她當然曉得閻夜菱派人暗中跟蹤她,不過半個時辰前,那人便悄悄離去,當時她沒有多想,沒想到那人倒是將她的行動報告的一清二楚。
罰寫與默背,她當然選擇後者,畢竟在前任風史刻意的「教養」下,在她十歲那年,她就被迫將《女誡》背得滾瓜爛熟,但近來她最好別再和他靠近,畢竟這陣子他實在是鬼上身得很嚴重,天曉得下回他又要什麼時候性格大變,她可不想再當布娃娃了……
「草民不喜背書,罰寫就是。」眼角微抽,她只好沈痛地作出選擇。
忍字頭上一把刀,她若不想被砍死,就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