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耳其的落日並不如風景明信片上的壯觀,高原的景色也沒有旅遊手冊所形容的美麗。
傍晚的市集即將收攤了,無論是兜售小販或者主婦顧客,人人趕着完成交易,也好回家進行晚餐的準備。
一輛吉普車緩緩駛過黃沙漫漫的街頭,隨時謹防着忽然竄出馬路的兒童或攤販。
在極度重男輕女的中東,街上忽然出現兩個東方女人駕駛着吉普車,若想避免猜測的眼光,似乎是很困難的任務。
「咳咳,咳咳。」駕駛座旁的年輕丫頭嗆了一下,硬憋了半天的咳嗽終究按捺不下去。
「-的支氣管又發病了。」寧馨的注意力稍稍離開路況,騰出手來拍撫青梅的背。
「沒事、沒事。」小女生拚命想掩飾。
寧馨的愧疚感立刻氾濫。土耳其東部的高原氣候,實在不適合讓呼吸系統敏感的小女生到此一遊。
「青梅,我送-到機場好不好?」她暫待停下吉普車,温柔地撥弄青梅的劉海。
「不!小姐,青梅想一直跟着-,不要回台灣,也不要回上海?」小青梅急了,眼睛鼻子紅成一團。
「告訴過-多少次了,別叫我『小姐』!」她下意識對這個充滿回憶的稱謂感到排斥。
「是,青梅以後不敢了。」小女生聲音低低的,好委屈好可憐的樣子。「小……呃,歐陽姊姊,求求-,讓青梅跟着-好不好?」
寧馨又憐惜又頭痛。她都自身難保了,哪裹顧得了小青梅?
形容她們倆目前的處境比「逃亡」更悽慘,決計不誇張。打從人境土耳其的那一刻起,她立即感到機場附近有幾位不明人士對她們探頭探腦。起初她還不以為意,直到三天前有人潛人她們房裏,險險嚇壞了獨自留守在旅館的小青梅,寧馨才感覺到事態重大。
起碼「逃亡」還表示叛逃者瞭解自己應該閃躲的目標,而她連目前韓偉格派遣哪路人馬來搜索她也莫宰羊。
「月梅,-仔細考慮清楚。」寧馨按捺下騷亂不安的情緒。「令尊、令堂應該很想念-,-還是儘快回上海老家吧!我不想把-牽扯進這些麻煩裏。」
「他們才不會想我。」兩泉熱淚撲簌簌地淌了青梅滿臉頰。「小姐,如果-硬要趕我回去……隔不了幾個月,他們又會把我賣給別人,誰曉得我會不會有這一遭的好運氣,碰上像-這麼好的主子……」
「不會的,我給-一筆錢帶回家去,-父母同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捨得又賣掉-?」她雖然同情青梅,卻也無可奈何。
「錢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青梅可憐兮兮地偷覷女主人。
講不贏她?寧馨揉捏著作疼的額角。
「小姐,其實……」小丫頭細聲細氣地,一面還偷偷瞄她臉色,隨時準備好把詰題停住。「其實後頭追蹤我們的人好象不見了,我們可以再回台灣啊!」
「韓偉格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嗎?」
小青梅登時不敢作聲。
冷冷的一句短語,道盡了兩個人奔波一個多月的辛苦。
韓偉格的遊戲規則明顯改變了。現在換成一場貓捉老鼠的戲碼,他要讓她明白,任何時刻,任何地點,只要他心血來潮,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尋到她,一舉成擒。
寧馨從來未曾懷疑過他的廣大神通。
別忘了,一旦成為我的人,-一輩子也別想逃開,除非我容許。這句宿命性的低喃構築了過去一個月的奔逃之旅。
原來她這些日子的自由也是他容許的,只有她傻傻地以為自己逃開了。
如今,韓偉格失去陪她玩捉迷藏的耐性,決定再度寵召她,提醒她自己不過是個囊中物。然而寧馨也擁有自己的主張,這一回,她決計不會再輕易地屈折自己。
「算了,我們走吧!」寧馨重新握住方向盤,懶得再浪費時間爭論下去。
空氣突然震盪起詭異的因子,牽動她脊骨的寒意。扭轉車鑰匙的纖手忽爾停頓住。
「小姐,-怎麼不開車?…….那是什麼?」青梅呆呆望着正前方。
軍隊!
六輛軍用吉普車分成三排,端端整整地停守在前方五十公尺處,與她們對峙。
兩人此刻的所在地位於一處敗舊的小村落,高原大風一吹,兩旁的民宅隨待可能嘩啦啦全倒,來上一個「strike」,棧破不堪的程度可想而知。
而在這種喧亂落後的地區,倘若出現整齊的軍用車攔阻在路中央,照理説應該會成為大夥兒爭相走告的奇景。,
問題也就出在這裹!
十分鐘前還鬧烘烘的整條街,轉眼間竟然變成死城了。街上瞧不見一個人、一隻貓,所有門窗全部累累地拴上,即使政府發佈的宵禁公告也收到不到如此迅速、完美的成效。而她們倆一個徑兒説話爭論,直到現在才發覺情況不太對勁。
前正中央的吉普車緩緩駛向前,雄赳赳、氣昂昂的停在她們十公星刖方。駕駛座旁跳下一位戎裝軍人。肩膀上的梅花告訴她們,他的軍階高達將軍的地位。
「請問,哪一位是歐陽小姐?」士耳其腔調濃重的英語幾乎讓人聽不懂。
一股無力感徙寧馨的腳趾蔓延到髮梢。早就猜到,她們躲不過的!但是,她拒絕以畏縮的姿態示弱。即使淪為甕中之-,也要保持-類專有的固執本色。
「我就是。」她冷冷地道。
「歐陽小姐,-好,敝人是亞維斯塔准將。」軍人黝黑的圓臉堆出一副笑容。
乍聽之下,亞維斯塔的軍階或許攀升到「准將」而已,然而凡是中東地區的軍事圈的人都知道,他握有士耳其的主要軍權,勢權熏天,等於是士耳其實質上的統治者。
一抹淡然的苦笑浮上寧馨的唇角。如果韓偉格打算讓兩人的重逢令她印象深刻,那麼,他的確成功了。
「韓偉格派你來的?」她毫不容情地展開攻擊。
亞維斯塔的笑容微微抖動,差一點滑離他圓弧形的唇線。
「歐陽小姐,在下或許稱不上舉足輕重的大角色,在本國卻佔有一定的地位,即便是最
高元首也無法任意『派遣』我做任何事。」他陰沉的臉色很難看。
「省省吧!我們都知道,如果韓偉格策動他在土耳其的地下勢力,貴國的經濟體系會面臨立即瓦解的恐慌。」寧馨的冷笑充滿輕蔑與藐視。「是不是因為如此,堂堂的准將大人才心甘情願為他拉皮條?」
「歐陽小姐,我很遺憾-不能以更圓滑的手腕來處理這個問題。」准將被她的搶白攻擊得措手不及,他勉強從牙關裹迸出幾句體面話。「既然如此,請勿怪我失禮。」
危險!寧馨腦中的警鈴馬上響起尖鋭的呼哨。
無暇細想,她隨手抓過青梅手中的提袋,猛然往亞維斯塔的臉上摔過去。
冷不防地,眼角餘光突然瞄見有兩道黑影從車後掩過來。她大驚失色,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兩塊浸過乙醚的手巾已然覆上她們的口鼻。
昏眩感在零點五秒之內襲向兩名著了道兒的俘虜。
寧馨的最後一縷思想仍然充斥着苦澀。
終究,老鼠沒能逃過貓兒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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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耳其的風月緩緩流逝,遠方地平線吞沒紅澄澄的夕陽。最後一方斜射的夕照透進窗欞,散灑成金粉世界。座椅依着窗牆而擺,正好盛接住點點的晶光。
椅中的男人定定眺視屋外的樹影,神情疏懶,看似有幾分漫不經心。
叩叩--恭謹的敲擊聲宣告了隨從的到來。
「韓先生。」裏那立於門外,方方的國字臉依然面無表情。
「嗯。」韓偉格漫應一聲。
「我們收到佈雷德發出來的通知,亞維斯塔淮將四個小時前尋獲歐陽小姐。」
「嗯。」他依然不置可否,眼光甚至未曾離開窗外。「通知亞維斯塔,把人送往阿拉伯,等我回去。」
「可是准將改變主意了。」轉折的語氣終於引起主子注目。
「他想做什麼?」玄黑的眼眸蒙上陰沉的肅殺之意。
「准將依然計畫將士耳其迴歸成軍權統治,由他正式掌權,而韓先生公開支持民政體系害他的立場相當尷尬。」剩下來的含意盡在不言中。
韓偉格冷笑。「那個笨蛋還沒死心。」
「韓先生,准將已經扣留了歐陽小姐。」絡極保鏢平靜地提醒。
裏那表面上雖然酷酷的,其實心裏正向亞維斯塔低唱「祝你好運」。旁的他不敢説,若是拿那個東方女人威脅韓先生,簡直襬明瞭自掘墳墓。一來,韓偉格從不受威脅;二來,沒有人能碰韓偉格的人一根汗毛,尤其是歐陽寧馨。或許韓先生並未正式向韓氏帝國引薦過她的存在,然而歐陽寧馨穩居後座已是不爭的事實。
「替我回電給准將大人,」韓偉格森寒的微笑足以凝凍整條赤道。「叫他殺了歐陽寧馨吧!我不在意。」
「是。」酷保鏢躬身告退。
「等一等。」主子的喚叫頓止了他的步伐。「佈雷德在哪裹?」
「他一直奉您的指示,暗中監護歐陽小姐的行蹤。」
「傳話給他。」韓偉格的語氣逼近絕對零度。「如果他的任務失敗,以後用不着回來見我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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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昏蒙中,膽怯的稚音輕輕吟嗅寧馨的神智。
她勉強揮開迷霧,撐開沉重的眼瞼。
「啊……」針椎般的刺痛攻擊她的腦子。好難受!彷佛沉睡千年之後全身失去靈敏度的感覺。一陣噁心感上衝到她的唇邊,寧馨使勁按捺下去。
瞧清了兩人身處的情境後,她悚然一驚。她們被關在地牢裏!怎麼可能?韓偉格再如何惱怒,也不至於開這款無聊的玩笑。
然後,她延伸了第二個惶惑的椎想。那個綁她們回來的亞維斯塔准將一直否認他替任何人做事,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執意孤行的猜測,認定了韓偉格與她們被囚脱不了干係。倘若亞維斯塔堅稱的是事實呢?
天!在阿拉伯被拐的事件再度重演了,而這一回,她甚至不是僅落在一個妓院老闆的手中這麼簡單而已。
「小姐,情況好橡不太對勁……我們會不會被殺死?」青梅年紀雖小,也猜想得出她們處境艱困。
寧馨顯然吸入較多乙醚,一時無法恢復清明。
「我不知道。」她疲軟得無法安撫小女生。
接續牢房與外界的階梯口,閃現一個肥碩的壯軀。
「喂!」獄卒打開鐵牢,用腔音濃重的英語向她吆喝。「-出來,准將想見。」
「叫他自己過來。」寧馨冷笑着回覆,並未遵從他的命令。
想當初,尊貴如同韓偉格都得吃她排頭,更何況現在一個區區的小准將。
獄卒倒真被她森然難挫的鋭氣弄愣住。徙沒見過階下囚還端這麼大派頭的!
「-給我過來!」胖傢伙的男性權威受到侮辱,突然伸出粗魯的大手一把扯起委頓嬴弱的女子。
「別碰我。」寧馨和他的體型相比,簡直像小雞與老鷹的對立。
盛餘的藥性依然在她體內肆虐。寧馨渾身無力,一開始只能象微性的抵抗幾下,接下來只好任由獄卒像提着麪粉袋似地拎起她。
天色已然全黑,因此她的視覺迅速適應了地牢與外界的光差。從中天的月亮位置判斷,現在應該超過午夜十二點,至於確切的時間,她的腕錶已經被竊扒走了,只能平空猜想。
白金手煉依然留在原處,提醒她韓偉格的存在。
寧馨苦笑。可能是煉扣的設計太獨特,那雙士卒暫時解不開,才得已倖存下來。當然,也可能是手煉本身即象徵着韓偉格的威權,儘管亞維斯塔斗膽擒拿了她,依然不敢攖犯韓大人的鋒芒。
亞維斯塔的總部就像典型的軍營,灰色的水泥牆間或漆上述彩圖案,建築物大都只有單樓或雙層。縱向的發展雖然低矮,橫向的佔地卻廣達上千坪。
兩人穿梭在連接乎房的廊門,來到營區中央一間房室的門外。
裏側突然爆開激烈異常的爭吵聲。胖獄卒停下腳步,一時不敢打擾正在吵罵的大頭頭。寧馨索性也乘機聽幾句壁腳。
「我早該阻止你做出愚蠢的行徑。韓偉格不是這麼好惹的!」一聲她沒聽過的男音叫囂起來,操持着標準的英國腔。
「像你這樣畏首畏尾,一輩子也成不了大事。」亞維斯塔急吼吼的應予更顯得別腳。
「你懂什麼。」英國腔男子流露出明顯的憂患意識。「幾個月前整個色克加族被人挑滅了,三千六百七十四人沒留一個活口,世界各國都知道是韓偉格幹下來的『壯舉』,可是連一向好管閒事的美國政府也沒敢出頭過問一聲。你怎會以為和這種男人作對是明智之舉?」
寧馨陡然呆住了。色克加正是加害施教授的遊牧民族。韓偉格找人挑了他們?她不自覺地顫起細細的哆嗦,説不出是驚恐、感激,還是畏怯。
「我已經掌控了他最心愛的女人,他不敢不聽話。」亞維斯塔火爆地反吼。
「放屁!」英國腔男人真的火了。「韓偉格是那種為了女人而屈膝的男人嗎?如果他當
真這麼疼愛你抓回來的女子,為何會傳話給你,叫你殺了她無妨?」
寧馨霎時從渾身高熱跌回極度的冰寒。他……要人殺了她……無妨?
殺了她,也無所謂。好!好個韓偉格!她苦澀地笑了笑,胸腔驀地感覺空空洞洞的,一顆心失去了着落。
「他只是在裝腔作勢。」亞維斯搭極力堅持,話聲不自覺地透露了狼狽和不確定性。
「他既然肯為了這個台灣女人盡誅色克加族,對她必定存有與眾不同的情意,我就不信他能像自己嘴上嚷嚷的那樣滿不在乎。」
你錯了!寧馨在心裏回答准將的疑慮。誰會鍾愛一隻寵物到甘願屈折尊嚴?他是真的無所謂!
「裝腔作勢的人是你。」英國腔男人的反嘲毫不顧情面。「韓偉格就是要你產生迷惘,讓你捉摸不定他的心意,兩相彷徨,既無法肯定手中的護身符仍然有效,也不敢擅自殺了她。他把你摸得一清二楚,而你對他卻一無所知,這場較勁,打從一開始你就居於劣勢。」
「住口!」亞維斯塔被分析得老羞成忽。「如果你怕了,回去求韓偉格賞飯吃好了……唔……」
有異變!寧馨敏感地捕捉住暗夜的脈動。
她來不及出聲,胖獄卒原本緊緊箝住她的手臂突然放鬆了。下一秒鐘,大而無當的肉軀轟隆垮倒成爛泥。
寧馨體內的乙醚餘威未褪,陡然失去支持力,雙腳一軟,搖搖欲墜地摔向石磚地面。
結實的臂膀盛接住她的頹勢。
「-受傷了?」那樣低沉而沙啞的語聲,那樣壓抑又熟悉的語氣。即使經月未曾聽聞,驟然相逢,卻恍如是昨日的記憶,不曾別離止歇。
「該死!回答我,-受傷了?」這個男人!稍稍不順他的意,暴君似的本質立刻坦現出來。
她只是搖頭,不敢抬眼看他,更生怕一説話,淚水會順着激昂的情緒崩潰成災。
「看着我。」囂橫的手拾抬高她下顎。
韓偉格穿著濃黑的夜行勁裝,深刻英挺的五官勾劃成思意。他的眉心蹙攏如打不開的結,其餘部分沒有顯著表情。只有那雙眼一再滑遊過她的儀容形態,搜尋着她有無被苛待的痕跡。只有那雙眼透露出焦切,和幾乎深不可見的安心、釋然。
珠淚突然大顯大顆地滑落。韓偉格難得的被她嚇了一跳。
「放開!」她哽咽着命令道。
「-還想逃?」他有點惱怒。
「我全都聽見了,你叫人殺我了沒關係。」她知道自己的反應很孩子氣,可是就是剋制不住。「反正我在你眼裏可有可無,根本不具任何意義!既然如此,你還來救我做什麼?希罕嗎?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總是在恨我。」他低吼,隱忍了數十天的脾氣終於宣告發作。
他狂烈地覆上吻,用力之猛幾乎吮破她的唇與舌。寧馨本能地反抗他,卻彷佛引發了他體內深藏的蠻硬脾氣。韓偉格從來就不是細緻的男人,他的深沉,他的容忍,一旦到達某個極限,奔騰的原始情緒就會接管原有的理智。
寧馨昏了,不知道因何而昏眩。雖然她迷亂地想説服自己是迷藥作祟,然而,温暖的感受一點一點融化她的防備,讓纏結多日的相思盡數浮上抬面。
她竟然想念他,想念這個讓她害怕而逃逸的男人。她忍不住縱容自己的雙臂,緊緊攀摟住堅實的項背。
終於,她還是迴歸這個威悍的懷抱……
「喂,門外的,收斂一點。」佈雷德隔着門板嘲謔道。「裏頭兩位就交給你們了,我去其它地方巡視看看。」
「啊……等一下。」她及時醒悟過來,還來不及臉紅,先交代要緊。「青梅被鎖在地牢裏,快些救她出來。」
「知道了。」這三個字的發聲位置聽起來有一小段距離,顯然佈雷德又從由裏的窗户鑽了出去。
韓偉格推開門,擁着她閃入小會客室,黝暗的臉色又恢復成陰森。
「好久不見了,准將。」
亞維斯塔和一名白種人--寧馨認出他是國際新聞中常常出現的聯合國官員--猶如兩隻落敗的公雞。
佈雷德不曉得如何整治他們的,兩人軟趴趴地癱在各自的座位上,肢體勉強可以動彈,卻無力撐起身體,黃豆大大的冷汗撲簌簌淌下臉龐。
白種男人嚇得快昏了,根本説不出話來。亞維斯塔臉色灰敗的模樣也高明不到哪裏去。
「韓……韓先生……」他面色如土。「我……我……其實……」
「一切都是誤會?」韓偉格冷冰冰地接腔。
「是是。」白種男人拚命點頭。「我們無意和您作對,只是……呃,一時之間做事失了分寸,呃……」
掰不下去了。
「總之,你們倆並非有意和我為敵。」他再度幫忙完成對話。
「對。」白種男人突然發現事情有轉機,話句多了起來。「我的上司一時誤會,呃,以為韓先生對於愛爾蘭共和軍的問題……呃,我是説,以為你我兩方的政治立場不同,呃--」
又扯不下去。
「只要消除彼我兩方的歧見,大家就皆大歡喜?」他揚起冷嘲的嘴角。
「沒錯。」白種男人如釋重負。「關於亞維斯塔准將的行為,我事前一再反對,所幸最終並未造成任何遺憾。韓先生,還望您瞧在過去結識的份上,原諒我們這一次。」
諸般錯誤順勢歸到同伴身上。
亞維斯塔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既然躲不過,乾脆豁出去了。「沒錯,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韓偉格,你要殺要剮儘管動手吧!我要是哼出一聲就算沒種!」
這傢伙不想活了!寧馨瞪大杏眼,趕緊扯了扯韓偉格的衣袖。她可不想觀賞亞維斯塔當場被轟開一個血洞的死狀。
「好,夠英雄!」韓偉格的淺笑看起來涼颼颼的。他從口袋掏出兩顆紅色膠囊,突然改成法語發音:『佈雷德餵給你們吞下的藥物,外層由麻醉劑包裹,進入胃液十分鐘後就會融解,暴露出內部的強酸。而這兩顆膠囊則是氰酸鉀。』
兩位在國際政壇舉足輕重的要人,臉色同待綠了。
他放開寧馨,趨向前在兩人的齒間各塞進一顆。
「你們可以選擇死得肚腸腐蝕、痛苦無比;也可以選擇吞下氰酸鉀,三秒鐘解一切。」
韓偉格温和地解説着。「順道提醒一句,再過幾秒鐘麻醉藥的效力加強,你們恐怕無法再言語,所以不用浪費力氣呼救。」
「你喂他們吃了什麼?」寧馨突然發問。雖然她也很氣惱亞維斯塔的愚蠢,卻不願見到任何人因她而受害。
韓偉格回到她身畔,迎視着這雙清淨明亮的杏瞳,在其中瞧見自己的倒影。
她眼底的世界只有他。這種感覺,不壞。
「解藥。」他淡淡回答。
「真的嗎?」寧馨有點狐疑。
「當然。」他承允的表情充滿真誠,不像誑騙人。
「唔……」亞維斯塔咬住膠囊,狼狽又驚恐的神色扭曲了他的五官。「不……我……」韓偉格橫抱起心愛的人兒,開步踏上潛離敵人基地的路線。臨去之前,回頭一瞥兩個即將消失的人類。
『你們不應該動她的。』
喀答,門扉被足尖輕輕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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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突然震起隱隱的撼動。軍區西側開始傳出手忙腳亂的叫嚷聲--
「彈藥庫爆炸了!」
「消防兵在哪裏?快救火!」
她穩當地躺靠在韓偉格懷中,兩人隱身在某楝軍房外側的陰影裏。
「裏那和佈雷德得手了。」他鋭利的目光劃開黑暗。
「你只帶了他們兩個人來?」她還以為韓偉格這樣凡事大手筆的個性,會率領大軍親臨鎮壓。
轟隆隆!這回,爆炸聲從最大的那間彈藥庫傳出。軍區正上方的夜空立刻染成暗紅色。
韓偉格桃了挑滿意的俊眉。「他們兩個就夠了。」
也對,破壞力驚人。她好笑地想。
整座軍營裏,士兵們來來往往地穿梭,然而火舌一處接着一處蔓延開來,靜夜中燒得人人措手不及。
「走。」他相準了方位,確定己方兩行人不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放下寧馨讓她自己站好,平穩自然地攙着她的手肘走向出口方向。
「青梅!」她猛地想起,是了,差點忘記青梅尚未與他們會合。
「她很好。」韓偉格平順的步伐繼續往前邁進。
寧馨一晃眼,餘光突然瞥見一道嬌俏伶俐的小影子,抱着頭伏竄在步履雜沓的役兵之間。
「等一下,青梅在那棗。」她猛然掙開韓偉格的箝制,奔向人叢中的女孩身影。
「她不是青梅!回來!」韓偉格的喝叫為時已晚,她箭矢般的身形已經竄出去。
該死!他的衣裝墨黑,相當近似守夜的衞兵裝,走在人羣中不招引打量的眼光,但是她可穿著牛仔褲、白襯衫的平民裝扮,而且是個女紅妝。媽的!韓偉格咒罵着追上去。
「青梅!」寧馨微喘着氣,追上驚惶失措的倩影。「青梅,我在這--」
對方回過臉,她愣住了。
不是青梅!而是一個和青梅衣着相似的士耳其少女。兩人的眼光對上,少女突然漾出冷洌的微笑。
她上當了。
少女手中一把軍用手槍比住她胸口,食指漸漸扣下扳機……
死了!寧馨無助地合上眼瞼。
砰!砰!槍聲驟響的時候,她以為只有單發子彈迸射而出,腦中恍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可是,為何她並不覺得疼痛?
寧馨的眼瞼霍然睜開,迎上士耳其少女極端驚異的大眼,而後,對方緩緩頹倒,臉上滿布着臨死前的不甘心。
她的身子被人拉偏了,韓偉格緊緊摟着她,從槍口下搶回愛侶的生命。而,就在少女屍體的正後方,青梅持着一把連發左輪,笑嘻嘻地踢了踢屍體。
「喲,這麼快就死透了?」小女生咋咋舌。「不好玩,我還以為亞維斯塔精心栽培的娘子軍守衞多有本事呢!」
「青梅……」寧馨愣望着這個伶俐依舊、甜美依舊的小女生,但她臉上笑罵的神情卻又不若她記憶中純美的小青梅。
「-來遲了一步。」韓偉格的鋭眼幾乎射穿小女生。「佈雷德。」
「佈雷德?」寧馨險險瞪掉了眼珠子。青梅,和,佈雷德?
「為什麼。歐陽小姐還活生生地站在你身邊不是嗎?」佈雷德或者青梅,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沒錯。」韓偉格頓丁頓,突然嘆了口長氣。「可是我中槍了。」
「韓--」寧馨驚駭地撐扶住他的肩,卻觸到滿掌熱騰騰的紅血。
天!今夜還有沒有其它意外等着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