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很濃,很濃……
遠處,一片迷濛,像是美麗的仙子,披上了薄薄的輕紗!淡淡的,美極了!
清涼的晨風,自天的那一角吹來;在晨空裏迴旋着,迴旋着——
突地——
她嬌笑了一聲——
扭動着那均勻而柔軟的腰肢,飄向那邊的山頭,輕輕地……
她的裙裾揚起了陣陣的芳香……
於是,那掩蓋大地的輕紗,也像是受到了誘惑。
飄了起來——
於是,那若隱若現的一切,都明朗了。
於是,那含黛的青巒、那曲迂的流水、那重重疊疊掛着風燈的道觀、樓宇,都明朗了……
喔!那在晨霧中看來像絲白線的,原來是通往山腳的行級!
它就像條瑩白的玉帶,從山頂的道觀,迂迴着那綿亙的峯巒、山腰,曲曲折折的掛向山腳。
這便是武當山!聞名天下的武當山!
和熙的晨風,拂來馨香的氣息。
大地,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甦醒了。
那含黛的遠山、翠巒、流水、樓宇、花、草、樹木,也都充滿了生的氣息……
一切是那樣的安詳、謐靜……
但是——
真的嗎?
真的是那樣的安詳而謐靜?永遠……永遠的?
不!不會的!絕對不會的,因為世上的事往往是難以預科的!
不是嗎?在這謐靜的清晨。
那山腳的石級上,出現了一個黑點,正迎面拾級而來,起落之間,竟在數丈開外。
是誰呢?山上清修的羽士?早起問卜的客倌?在這謐靜的清晨?出現在山腳?
須臾之間,人已來到了山腰,只見他躇住了腳,長長的吁了口氣。
輕霧,已經慢慢的飄去。
因之,很清楚的可以看清來人的面目,只見他面如朗星、鼻若懸膽,兩道長長的劍眉,斜飛入鬢,的確是一個俊俏的人兒。
但是,微蹙的眉宇之間,卻滿含着煞氣,那兩顆星目也射出精光,彷彿恨不得吞噬了這整個大地。這不正是平兒麼!
他目光掃視四周,只見離開石級不遠,一泓清水靜靜地躺着,在那池邊,矗立着一方巨石,石上赫然龍飛鳳舞的刻着“解劍巖”三個大字,筆力蒼勁而有力。
他揚了揚劍眉,“嘿”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些雜毛也太目中無人,可惜我沒有劍,不然我偏不解,看這些雜毛怎辦!”
説着,他一揚掌,一股勁厲的掌風掃向那巨石。
剎時,嘩啦啦一陣聲響,一片亂石碎屑飛起,濺落在地上,濺落在池中……
那方巨石已經塌落了一角。
就在這亂石齊飛、塵灰瀰漫的暴響聲中,陡地,響起一聲清叱——
語音未落,唰唰兩聲,落下兩個身穿葛布道袍、手提金穗長劍、髻發峨冠的全真道士,他們齊都橫眼瞪目,怒視着平兒。
平兒輕“嘿”了一聲,一揚劍眉,揹負雙手,氣定神閒的站着。那神情硬是瀟灑之極!
那兩個道士睹狀更不由勃然大怒,左邊那蓄有短髭的道人躍步上前,一領手中長劍喝道:
“來者何人,膽敢擅闖武當聖地,速報上各,束縛認罪,否則,嘿!嘿!”説罷一退步,又站同原位。
但是,只見那年輕人正自搖頭晃腦、吟哦不絕,敢情他正陶醉於名山勝地、絕嶺之風光,壓根兒就沒聽見他説的話呢!
那道人不由臉色—變,一揚長劍,暴喝一聲:“無知鼠輩,在道爺面前居然裝聾作啞,吃我一劍!”
説話聲裏,一振三尺青鋒,挽起一片劍花,迎頭罩下。
聲勢赫赫、剛猛凌厲,一派名家身手確是不凡,顯然,這道人恨不得將對面這妄狂的年輕人,一舉斃在劍下。
但是——
當他一劍落下,只覺撲了一空,倉促中,他急忙順勢一擰身,向左飄去。
待他站定身形,定睛一看,只見那年輕人仍然站在原地,口中依舊吟哦再三,神情得意之極。
他一陣氣急攻心,恨不得吐出血來,此時他已怒紅了眼,再也不顧身旁夥伴的呼喚。一長身,左手拈起劍訣,揮起朵朵劍花,恍如一片劍幕罩向對方——
在那密密的劍幕之中,夾雜着陣陣風雷之勢,猶如萬馬奔騰而不可遏仰。
陡地——
一聲長嘯自光圈中響起,聲音振撼了整個山林,振撼了那旁觀道人的心靈。
嘯音一落,一聲慘叫聲中,只見那道人龐大的身軀飛向池後的巨石——
“砰”的一聲,那道人的頭顱不偏不倚的撞在那巨石上,他的頭骨碎成片片,飛落在地上,他的四肢也向四處飛去,掛在樹上,落在水中……
殷紅的鮮血,從石上流到地上……流入水中……染紅了池中的清水……
看着慘死的夥伴,另外那道人狂喝一聲:“鼠輩!納命來!”
他説罷一提手中長劍,落在平兒身旁,長劍一揮,封住面門,怒目凝視。
原來先前他與另外那個道人同司守山之職,因見對面這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清晨擅闖山門,又劈碎巨石,故雙雙出面喝止。
誰知,這年輕人來個充耳不聞,他不由怒極色變,此時他那夥伴出劍削向來人,但是,只見這俊俏的年輕人依然不聞不問,僅只身形一閃,他那夥伴的劍招便告走空。
至此他深知遇到了勁敵,來人絕非易與之輩,正待揚言喝止,卻已不及,他那夥伴已沉不住氣再次出劍,使出了武當聞名的“亂披風劍法”。
孰知,未及半刻,只聞一聲長嘯,他那夥伴即告長劍脱手而慘死。他不由須張皆裂。但想起那振撼心靈的長嘯不由為之氣餒,因為這年輕人不但招式怪異,而且內力顯然亦是不弱,因之,他只得聚精會神,等待對方。
此時,只見平兒一甩長袖,揚了揚衣袖,俊目一張,喝道:“牛鼻子雜毛道,死到臨頭還要嘴硬,趁早納命來!”
説罷不待對方回答,一揚掌,一溜掌勁逕襲對方胸前。
那道人只覺一股勁風壓體而至,慌忙一領劍訣,倒縱開去,但是——
身形還未站定,猛地一陣掌風尾隨而至,他不由大駭,連忙一旋身、挫腰、升掌,迎擊襲來掌風。
陡地——
他只感身軀一震,一陣腥甜的熱血,湧上喉頭。他慌忙又是一個翻身,向後蕩去。
腳方落地,只覺腿下一軟,蹬蹬蹬!連退幾步方始拿樁站穩。他急忙定睛注視對方,唯恐對方趁機偷襲。
但是,對方並沒有像他想像中那樣,只是口噙冷笑,看着他。
一陣羞愧湧上心頭,他不禁又恐又怒,因為,他摸不清對方這年甫弱冠的年輕人,究系來自何方,那一身怪異的武功,以及驚人的內力,更是玄妙,而非他所能抵擋。
同時,他想起了那慘死的夥伴……殘碎的四肢,殷紅的鮮血……
他不由頭皮一緊,從腳底冒上一股寒意,不由自主的,他打了個寒噤。
驀地,他看到兩道惡厲的眼光向他射來,在那深遠的眸子裏,他彷彿看到了死神在向他微笑的招手,他彷彿又看到了殘碎的四肢……鮮血……
他連忙倒抽一口涼氣,定了定神,只見對方那年輕人虎目含煞,正冷視着他。
他暗自調息了一下,只覺肺腑之間無甚阻礙,於是,他一整衣襟,手拈劍訣,掄起手中長劍,朗朗説道:“閣下身手確是不凡,但不知尊姓大名能否見告!”
顯然,他想趁機拖延時刻,冀圖山頂道觀守望的人趕來相救。
但是,平兒本就給他個不理不睬,口中喝道:“廢話少説!你是第五個!拿命來!”
接着便雙袖一拂,掃向那道人面門。那道人只見眼前一花,急忙一揚金劍,封削來勢,但是,眨眼之下,又覺右耳一熱——
他不由心中突地一跳,眼看拖延無效,他只得一挽長劍,使出了三十六式“流雲劍法”。
只見他身如行雲流水,劍走輕靈,卻又剛猛辛辣,凌厲之至!
劍下亦是崩、扎、窩、挑、挪、卷、剁,一派進手招式。
但是,無論他怎麼崩、扎、挑、挪,總是在長劍快遞到對方身上時,就覺對方雙掌一揚,一陣飄拂,幻起一片掌影——
同時,劍身“嗆”的一聲,一陣亂顫,虎口一熱,長劍幾乎脱手而出。
他不由更是驚惶萬分,口中長嘯一聲,倒走劍鋒,手中加上幾分勁道。
他心想長嘯作聲招來同伴,因之,他手中雖加勁,卻是一味遊鬥拖延。
殊不知——
他念頭還未轉完,只覺冷風拂面,接着左耳又是一熱,他不由心中一動,慌忙一個翻身,伸手一摸,赫!
觸手之處,濕潤潤、黏糊糊的,敢情一雙耳朵已告不翼而飛!
剎時之間,他幾乎魂飛出竅!
就在這時——
遠處山腰一聲清嘯響起,他不由轉而一喜,但是——
緊接着,他只覺項後一麻,一股狂飆當胸壓至,尚未來得及出聲,他的身軀已飛了起來!
嗖的一聲,他的衣袂劃過了樹梢,但他的身形並不能稍有停滯,半空中,他曾試圖轉身換式,但是,用力之下,只覺渾身痠痛,勁道全失,剎時,他感到死的恐怖,他想喊叫,但耳中只聽得幾聲吆喝,和一聲冷笑,接着——
“砰”的一聲,他的頭顱撞在那巨石上,頭骨碎成片片……
他的鮮血——從石上流到地上……流到水裏……水變得更紅了。
此時,只聽平兒一陣長笑,朗朗的説道:“好!好!來得正好!又是兩個!”
原來就在那道人被平兒一掌打飛之際,傳來兩聲吆喝,接着落下兩個手執長劍的道人來,也是清一色的道裝打扮,髻發高冠、斜襟灰袍。
目睹着那道人橫死的慘狀,他們都不由勃然變色,一聆平兒之言,更是大怒。
“嗆”地一聲,他們同時一振手中長劍,拈起劍訣。
一左一右,同樣的架式,同樣的步伐,敢情他們使出了武當的“兩儀劍法”。
原來他們聆到先前那道人的嘯聲求援,故匆匆趕來,誰知只見那道人已經慘死,因之他們都深深感到,來者恐非善與之輩。
所以,他們搬出了鎮山之寶的“兩儀劍法”,意欲聯手合鬥來人。
且不説他們如此劍拔弩張,蓄勢待發,只聽得平兒語音一落,便又面色一整道:“好一個‘兩儀劍法’,在下正想開開眼界!有僭!”
説罷,雙掌齊揚,吐掌發招,兩道勁風分襲那兩個道人。
本來,起先他遭遇那兩個道人時,本想一掌就將他們斃在手下,但是轉念之間,一見天下聞名的武當劍法果是不凡,於是,便也展開身形,與之遊鬥起來,他是想藉此磋磨一下劍上的武功,也好作為日後的基礎,因之,才讓那道人在他手下走了這許多招,否則,以他現在的身手,焉有如此之理?要知在他未食“碧蘿金丹”之前,那藍石老道以掌門師弟之尊也未能在他手下走過五招,更何況現時他已服下這練武人垂涎三丈而難以遇求的“碧蘿金丹”
呢!
但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長嘯,一看那道人的臉色,他就知道對方來了助手,於是,一招“龍蟄深淵”,雙掌一收之下,又是一拂,便將那道人打得撞石而死。
然後他才雙掌齊揚,發話吐掌,分襲那後來的兩個道人。
兩個手*“兩儀劍法”的道人,一看來勢,襲來的勁風中,尚暗含着繽紛的掌影,一時虛幻無比,莫測高深。
慌忙之中,同時呼嘯一聲,一左一右,催動起劍式,封削平兒襲來掌勁。
這一劍兩式,全系按照兩儀四象,暗含乾坤陰陽相輔而成,端的是辛厲無儔。
平兒只覺眼前劍光一閃,便見兩柄長劍同時封住了他的掌勢。心頭不由突地一驚,暗吸一口冷氣,忖道:“看來這‘兩儀劍法’,還真個名不虛傳呢!”
當下急忙撤掌換招,只見他長袖—拂,向上提起寸許,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半圓長弧,接着,雙掌一伸,箕張五指,疾速無比的向着那兩個道人面門抓去。
他這一招乃是倉促中福至心靈想起的招式,卻也精妙無比,*得對方非化攻為守,無以自保。
果然,那兩個道人一見長劍並沒有削住對方,卻見對方長袖一拂之下,便又是一招怪異的招式攻向面門,慌忙同時一仰頭,平伸長劍,逕自護住面門。
平兒一見這招收效,得理不讓,雙掌一收,揉身而進,順勢雙臂一圈,內攏而外揚,拍出一股極端雄勁的掌風,襲向那兩個道人。
那兩個道人見狀不由又是一怔,但到底是名門手下,僅只瞬間,他們又恢復了鎮定,但見他們同時屈指一彈長劍,緊接着,各以單足為軸,一左一右劃了半個圓弧,卸去了平兒擊來的掌勁。
同時——
只聽他們口中輕嘯一聲,兩柄金劍又迅速無比的疾點平兒胸前,待至胸前約寸許處,他們又同時劍尖一揚,直挑平兒面門,但是,不幸平兒撤招還手,劍光一閃,兩柄長劍,又向平兒雙肩削落——
這一點、一挑、一削,全系在極短暫的時間內,一氣呵成,名家手法,端的是不同凡響。
平兒一見這兩個道人長劍削向自己雙肩,劍招又精妙絕倫,不由劍眉一皺,但是卻也不敢怠慢,慌忙雙肩一縮,斜轉半身,同時長袖齊揚,暗藏雙掌,逕向襲來的兩柄長劍劍身拂去——
儘管如此,他自己手心也直捏一把冷汗,因為這一招純系不得已敗中求勝的招式,一個不巧,可能把雙掌也得送在對方劍下,可是勢非得已,他也只得挺而走險了。
那兩個道人一見他這等架式,卻是一驚,他們始終摸不透對面這年輕人的招式是何門派,不但招式怪異,迥然不同於當今武林各大宗派,同時其中所含的勁道也是剛猛無儔,難與匹敵。
因之,他們想要順勢一劍削下,卻又直覺地認為對方的招式之中,必另有作用,於是,他們連忙撤劍回身,盪開兩邊。
平兒一見他們撤劍退走,正合心意,但聽他暴喝一聲,雙掌回收,身子一擰,以左足為軸,長袖一拂之下,滴溜溜的打了個轉,接着——
一聲長嘯,一挫腰,騰身而起,半空中雙掌紛飛,泛起一片掌幕,耀眼生花,整個罩向那兩個道人,這一招,正是“回龍秘辛”中的“龍飛九天”。
一見這般奪人心魄、亂人耳目的怪招,那兩個道人不由一陣心驚膽寒,他們待欲回身出劍,只覺勁風壓體而至,慌忙中——
左邊那道人一打招呼,便向旁邊躍去,但是——
説時遲,那時快——
只見,在半空中,平兒突地一折身軀,向左邊那道人撲去。
那去勢就如蒼鷹搏免,剛猛凌厲之極——
勁風拂面之下,那道人只覺目眩神迷,慌得一伸長劍探去。
但是——
他只感到渾身一震,“當”的一聲,手中長劍一折為二,接着——
“噗”——
他的天靈蓋整個地粉碎,殷紅的熱血……灑向天空……落在地上……
“蓬”的一聲,他那僵直的身軀,隨即倒下。
就在這時——
“啊——”又是一聲慘叫,緊接着——
“叭噠”——“噗”——
只見餘下的那個道人,一個寬大的身軀卻像斷了線的風箏,直向那刻着“解劍巖”的巨石飛去,一縷白光一閃,竟活生生地把他釘在石上,鮮血,從他的背後流了下來,一滴……
一滴的……
原來,平兒因為眼看兩儀劍法招招相輔相成,暗含生克,一時不易對付,故在對敵之際,腦中一盤算,便想到了逐個擊破的辦法。
因之,他騰身使出了“龍飛九天”。那繽紛的掌影,眩惑了道人的耳目,果然,不出所料的,其中一個道人沉不住氣而向旁躍去,這一來,正是自毀長城,兩儀劍法的威勢,自是宣告瓦解。
所以,平兒採取了逐個擊破的方式,一掌擊斃了那脱走的道人。接着,還不容另外那道人考慮,便是一招“龍蟄深淵”,震飛了他手中的長劍和身軀。
但是,他一見那飛向天空的劍身,心中一動,連忙再次騰身躍起——
一招“龍爪擎天”拍向那長劍,疾飛的長劍,陡地受這一拍,“嗖”的一聲轉過方向,尾隨着那道人身後追去,硬是活生生的將那道人釘死在巨石之上。
望着滿地的鮮血、殘碎的軀體,平兒眼中閃過一絲悲憫的神色,臉上的肌肉也痙攣了一下,的確,這慘不容睹的場面是令人髮指的,但是,他眼前出現了他的母親,那淌着血的嘴角,那求助的眼光……
於是,他狠狠的一跺腳,咬牙切齒的説道:“血淋淋的事實,必須要血來償還的,這只是一個開端!哼!瞧着吧!”
説罷,他仰天引吭一聲長嘯,那嘯聲恍如金石交鳴,直凌霄漢……
嘯聲裏——
他雙手一拂騰身而起,半空中,擰身一折向前掠去,那姿勢曼妙之極——
一陣晨風拂過,將他的嘯聲,帶向遠遠的……山頂……
狂厲的傲嘯,引來了初上的旭陽——
一輪旭日,自山谷的深處冉冉升起——
晨曦,像是萬縷金光,覆射着山林……大地……巨石……
“解劍巖”三個大字,在閃爍的金光下,格外的刺目。
因為……那上面灑滿了……腥紅的鮮血……而且……還釘着一個人……
和熙的晨風,拂過大地。
金黃色的朝曦,覆照着整個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