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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癩頭和尚

    洛陽,曾經是我國曆代王朝建都的所在,因之,建築甚是宏偉,特別的是在莊嚴之中表露出一種古樸的風味,令人產生一絲懷古的悠思。

    但是,就因為它是歷朝建都之地,因之市面特別繁榮,每當日出的那時辰裏,更是冠蓋雲集,車水馬龍,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販夫、走卒、賣花女,嘈雜的叫賣聲,為這寧靜的古城,添上了一種特異的風格。

    隨着擁擠的人潮,陸劍平寸步若趨的向前走着,一種極為濃郁的人情味,他深深的感觸着,他覺得,他並沒有被這世界遺棄,同時,人們也並不是像那些惡人一般冷酷而無情的,因之,他心胸之中一絲暴戾而怨憤的心緒,為之祥和許多。

    突地,他覺得腳上彼人跺了一下,一抬眼,只見前面一個頭扎武士巾的中年人回過頭來對他滿含歉意的笑了笑,他想大概這人自知跺了他,因之,也微微頷首回禮。

    “唉!越是平凡的人,越顯得可愛,因為他們的靈魂裏,還保有純潔而善良的赤子之心,但是相反的,那些越是自以為不平凡的人,卻是值得悲哀的,因為他們腦子裏填滿了卑鄙齷齪,奸詐和機智,而這些奸詐和機智,已經矇蔽了他們純真的心靈。”

    他正感觸着,卻覺腳下跺着一物,情況不容他低頭,但他知道,他也同樣跺着了別人,因之急忙回頭一瞧,卻發覺身後一個學徒打扮的年輕人正衝着他善意的一笑,陸劍平微笑的點點頭,驀地,人潮一擠,那年輕人又往他身上一撞,兩人又同時喊了一聲:“對不起!”

    陸劍平回頭的時候,卻發覺人叢中不遠之處,有對目光在盯着他,定睛之下,他發覺,卻是那個先前跺他腳的中年人,只見他顏骨高聳,一雙鷹眼,精光畢露,正炯炯地打量着他。

    陸劍平狐疑的轉過頭,又發覺那中年人身後立着一個癩和尚,人潮中看不出他的打扮,但他一顆光禿禿的頭顱上,長滿了花花綠綠的疥瘡,此時,正朝着他掀了掀那紅通通的酒糟鼻,做了個滑稽的怪臉,那一對細小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條縫。

    陸劍平不知道他是向誰打招呼,故而點點頭便回頭望去,卻見人潮擁擠,並沒人朝這邊望來,心想:“我不認識這兩個人呀,他們看我幹啥?”

    他以為那癩和尚是與那中年人一道的,但當他再回頭時,卻是人潮一擁,再也看不見那兩人蹤跡。

    他狐疑的擠出了人潮,來到一條小巷,巷口臨街之處,有座平樓,挑出一面招牌,寫的是“狀元樓”三個大字。

    此時幾個夥計正立在門口扯着嗓子喊道:“過路的大爺們,這兒用早點吧!本店有的是大師傅拿手的好菜、好酒……”

    陸劍平打量這酒樓擺設不俗,遲疑了一下,邁步進去。

    “爺台!您用早點哪!裏邊請。”

    在夥計招呼下,陸劍平登上二樓,他放眼一瞧,只見當中擺着七、八張方桌,明窗淨几,倒是不俗,臨街兩旁窗口,分別被隔成數間,垂着絨幔。

    “替我隨便送幾樣可口的小菜,再來壺酒,到這兒來!”

    他回頭向夥計招呼了一聲,指了指一間絨幔挑起的雅座,走了進去。

    這座樓房整個是用大石徹成的,但樓上的雅座卻是用木板隔開,飾以紅絨,因之甚是温暖,陸劍平端起剛燙的熱酒,呷了一口,一股熱流入腸,他覺得舒適異常,不由讚歎一聲:

    “不壞!”

    聲方出口,卻聽一聲含糊不清的吆喝:“他***!這三個王八蛋壞死了,誰説不壞,傻蛋!笨蛋!***,這酥油雞挺香倒是真的,嘖嘖!真他***香!”

    接着又是一連串含糊不清的嘖嘖聲,彷彿説話的人口中填滿了東西,陸劍平聞言心中一驚,用手挑起絨幔探首一瞧,只見當中幾張方桌,閒散的坐着幾個人,正低頭用着早點,不似説話的模樣,他不由驚疑的打量。

    “***,毛頭小子賊頭賊腦亂瞧個什麼勁,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莫不成還看中了灑家的香酥鴨?乖乖要命!煮熟的鴨子要飛啦,命根子別跑!***!”

    這時對面低垂的絨幔似受微風掀動,揚起一角,陸劍平一眼瞧去,只見一個渾身油膩,滿頭長着花花綠綠疥瘡,穿着一襲千補百綴葛袍的和尚,正在伏案大睡,桌上倒疊起一堆酒罈,起碼有五、六個,同時滿桌菜盤,但盤盤成空,甚至連點菜湯都似乎被他舔得一滴不剩。

    陸劍平見這和尚鼾聲如牛,但嘴裏卻含着根吃剩的雞骨,隨着他的鼾聲,格格作響,不禁驚異不迭,暗哂道:“這和尚真貪吃,那麼幾壇酒被他喝光不説,連吃剩的雞骨頭都捨不得丟!”

    他微哂一下,搖搖頭,此時他發覺那絨幔再度揚起,癩和尚那張滑稽的臉龐動了動,只見他似笑非笑的抽動了一下左頰的肌肉,夢囈般喃喃的道:“真他***要命,這年頭睡覺都不安寧,***,又不是新娘子,灑家頭上開了花,臉可沒長花,他***,瞧得灑家恨不得鑽進酒罈子……要命!”

    陸劍平聞言臉一紅,回頭一瞧,只見樓中幾張方桌的客人似乎都被那和尚的聲音吸引了轉過頭去,不禁暗道:“這癩和尚準是一個風塵異人,別瞧他閉着眼睛,一切倒落在他眼裏呢!”

    他正思忖間,只聽樓下傳來一陣喝叱與謾罵聲,樓中眾人似都被驚動,齊都扭頭下望,有的已經跑下樓去,陸劍平順着窗口探首一眺。

    只見樓下靠門之處立着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叫化,瞧年紀大約有十五、六歲。

    此時,一位似是店中掌櫃模樣的漢子,正手叉着腰,怒目叱着:“該死的小叫化,也不灑泡尿照照自己,憑你這副尊容打扮竟想進大爺開的店,咄!咄!快滾開,免得沾污了大爺的地氈!”

    那小叫化臉龐瘦削,似是營養不足,身材也很瘦小,又滿臉泥污,顯得甚是襤樓不堪,只見他朝那胖掌櫃做了鬼臉,不屑的跺跺腳,頓時,店前門階大埋石上被他腳上沾滿黑泥的拖鞋印上了幾個泥印。

    那眫掌櫃氣得渾身肥肉亂顫,但見顧客們都探首出來,生恐影響生意,急忙轉身拿了幾個雪白的肉包子,滿不情願的,罵道:“媽的,小無賴,小叫化,大爺這幾個上好的肉包子,還可以賣出三分錢,碰了你真他媽的倒黴!快拿去滾開,別叫裏邊大爺見了嘔心!”

    那小叫化撇撇嘴,不屑的伸出那雙滿是黑泥的小手,接過胖掌櫃遞來的包子。

    “他媽的,吃了大爺的包子,還沾污了大爺的手,呸!該死的叫化!”

    敢情那小叫化伸手時,有意無意的在那胖掌櫃肥肥白白的手背上一抓,抓得那胖掌櫃的手背現出幾道泥痕。氣得他不斷的跺腳,幾乎一跤栽倒。

    陸劍平見狀微微一笑,掀起垂幔,正待跨下樓去,突聽那對面雅座又傳來一陣含混的聲音:“***好酒!好酒!真他***過癮!唉!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管了別人管不了自己,***我的酒蟲要餓死了!”

    陸劍平聞言回頭一瞧,只見那邊絨幔內露出一角方桌,居然又多了一疊酒罈,此時那癩和尚正據案而坐,一手抱着一罈酒仰着頭牛飲,另一手抓着一隻吃殘的雞子,桌上盤裏卻堆着一大堆菜餚。

    陸劍平不禁微微一怔,暗道:“他哪來這許多吃不完的酒菜?”

    等他目光一掃全場,他不禁啞然失笑,敢情那許多方桌之上,個個盤底朝天,此時卻聽那癩和尚扯着嗓子道:“***,傻子別作怪,咱們二一添作五,活該灑家倒黴。喏!這算你的份兒!”

    但見他狠狠的啃了一口雞腿,一伸手脱下了左腳的那隻芒鞋,用鞋面在嘴上抹了抹,然後又用那隻抓雞腿的油手,往腳縫裏一陣亂掏,一股難聞的怪味,隨着他的動作隨風飄來,陸劍平見狀,心中一陣作嘔,但卻見那癩和尚一臉舒服相,咧着嘴直笑,一會兒,又見他將掏腳的手指,湊到鼻尖聞聞,又抓抓那滿頭花花綠綠的瘡痂,口中大叫:“媽媽呀!真他奶奶祖宗的!過癮!”

    説着,他又抱着酒罈直灌,陸劍平眼睛瞪得更大,因為他清清楚楚的看見,剛才那癩和尚抓頭時,那頭上的瘡痂一片片的都掉進了那酒罈裏。

    “他媽的臭叫化子,你找死,不識抬舉!”

    這時樓下傳來那胖掌櫃的謾罵聲,又夾雜着幾聲犬吠,轉身一瞧,只見那掌櫃伸着食指,朝着那小叫化怒叱着。他急忙一邁步——

    此時,那小叫化手中街拿着一隻肉包子,正反身逗着一隻癩拘,口中叫道:“乖乖!快吃!嘖嘖!”

    説着他又將手中那隻雪白的包子擲了出去,那癩狗汪的一聲,一口咬了去。

    那胖掌櫃見這小化子對他的話毫不理會,氣得七竅生煙,大叫一聲,掄起巨靈般的手掌,就要拍出,突聽身後傳來一聲:“且慢!”

    他扭頭一看,見是先前那雅座的白衣公子,急忙放下手,堆着笑臉道:“爺!是您呀!

    驚擾您啦!嘿嘿!”

    他腮下的肥肉一陣亂顫,忙不迭的拱着手。

    “嗯!你店裏剛才的損失都算我的好了,不要再找這位小哥兒的羅嗦了!”陸劍平點點頭道。

    “哪裏!哪裏!這怎好意思,爺!要您破費啦!”那胖掌櫃眯着一雙鼠眼急忙陪着笑説道。

    陸劍平擺擺手,朝那小叫化一拱手笑道:“這位兄台!如蒙不棄,入內小酌一番如何?”

    那胖掌櫃先前為陸劍平阻止不好再發作,誰知此番陸劍平竟邀這小叫化入內,不禁瞪大了眼,哭喪着臉,瞧了瞧那小叫化腳下佈滿黑泥的拖鞋。

    小叫化滿臉不屑的睨了他一眼,又轉首朝陸劍平一笑道:“真的?你要請我喝酒?”

    陸劍平見他露齒一笑時,不禁呆了呆,因為他發覺,那小叫化滿臉污泥,但一口牙齒卻潔白如雪,笑起來甚是好看,不由為之一怔,突聽他問話忙道:“當然!當然!只不知小弟是否有此榮幸?”

    他乃是因為自己曾經一度淪落江湖,備受欺凌,深深的體驗到受人岐視的心情,但他卻從來不曾屈服過,因之當他看見這衣衫襤褸的小叫化那種雖窮而志不短的精神,與自己極相似,不覺大為讚賞,故而毫不嫌棄的邀其共酌。

    但那胖掌櫃一見不禁大為着急,哭喪着臉躬着腰道:“公子爺!這……”

    陸劍平回頭一皺眉道:“你還羅嗦什麼,還不快延客入座。”

    説着他又拱手肅客,對那小叫化道:“兄台!裏面請!”

    那小叫化點點頭,露齒一笑,拍了拍手中的黑泥,當先踏步進去。

    胖掌櫃見這氣勢不凡的公子對那臭叫化萬般禮遇,只得皺着眉滿臉無奈的跟在後面。

    陸劍平隨同小化子的後面登上樓,又讓那化子進了雅座。他對那化子道:“兄台要吃什麼隨便叫就是,不用客氣!”那小叫化瞪着一雙骨溜溜的大眼,問道:“你真隨便請我叫什麼?”

    “當然!當然!兄台儘管叫就是。喂!小二!聽這位公子爺吩咐!”

    陸劍平見那小叫化似乎不信任地一再問他,不但不以為忤,還以為自己有失禮之處,連忙又喚來夥計吩咐着,那店小二見陸劍平稱這小叫化公子爺,不禁忍俊不住,齜牙一笑。

    小叫化大眼一橫道:“你笑什麼,瞧不起人是吧!我還瞧不起你們這間臭店呢!”

    店小二一扯肩上的白毛巾,不甘示弱的道:“只要閣下你能點得出,本店一定也能做出來就是!”

    “聽着!來四個菜是鴛鴦煎肚,葱花兔絲,姜醃銀蹄子,雞舌羹!”

    小叫化對陸劍平回頭一笑,扳着手指向店小二點了幾樣菜。

    “這……這……”那夥計怔了半晌,結結巴巴的苦着臉,眼睛瞪得更大。

    “正是這幾樣菜。”小叫化點了點頭。

    陸劍平見這小叫化點出幾樣菜都是自己不曾聽過的,又見店小二這般模樣,心知他們作不出,故而解圍的對小二道:“你去跟掌櫃的商量一下,到城裏張羅看看是否能辦到!快去!”

    説着,他回頭對小化子道:“尚請兄台稍候片刻!”

    他正説到這裏,卻聽樓中一陣騷動,好幾個客人紛紛亂叫,一個食客道:“媽的!掌櫃的,小二呀!大爺的酒菜哪兒去啦!”

    接着又聽“砰”地一聲,一個破羅嗓子喝道:“他媽的,混賬掌櫃的,大爺桌上的紅燒甲魚跟半隻童子雞怎麼飛啦!”

    敢情那些食客看完了熱鬧回到座上都紛紛發覺自己的酒菜不翼而飛,因之都叫了起來,樓中正鬧成一片,卻聽樓梯一陣“蹬蹬蹬”,只見那胖掌櫃扭動着那一身亂顫的肥肉,哭喪着臉奔了上來,口中直叫着:“媽呀!我……我完了……天哪!”

    這一來正成了眾矢之的,那靠樓梯口的一個大塊頭,一把揪住了他,叫道:“好呀!掌櫃你來得正好,問你!大爺們的菜餚呢!”

    胖掌櫃低頭一看,那食客盤中只剩一些湯漬,怔了怔説道:“爺!您……菜不是您自己吃啦?”

    “他媽的活見鬼,剛才大爺盤裏還有半隻雞,酒我也才喝了一口,只看了一下熱鬧就飛了,你還裝聾作啞,他媽的,這兒定是‘黑店’。”

    “對!打!打!打死這混蛋王八羔子!”

    那些食客齊都紛紛叫了起來,一陣喊打聲此起彼落。

    “天哪!我的奶奶祖宗呀!我不想活了!”

    那胖掌櫃抱着頭,大聲喊了起來。

    陸劍平眼見那些食客指責着胖掌櫃,心中有些不忍,又見他先前哭喪着臉上樓,必有原因,因之一掀開絨幔跨出雅座問道:“掌櫃的,什麼事?”

    胖掌櫃一見陸劍平,急忙顫着一身肥肉狼狽的跑了過來,口中數説着:“公子爺呀,我的奶奶祖宗呀,我不想活了,我要跳樓!”

    陸劍平見他只是哭喪着臉大叫,又説不出話來,正待再次發問,突地一聲混濁的聲音叫道:“天呀!我的奶奶祖宗呀!灑家不想活了,我要鑽酒罈子,大清早睡覺都不安寧,奶奶呀,灑家不想活了!”

    陸劍平聞言連連扭頭望去,卻見那胖掌櫃,像是一團肉球滾到了那邊,只見他一掀垂幔,接着大叫一聲。

    “天哪!我不想活了!臭和尚!死無賴!偷酒賊!我跟你拚了!”

    敢情那間雅座中,方桌上起碼疊着十來只酒罈子,但只只壇口朝下。滿桌都是油漬與殘餘的骨頭,那癩和尚此時正斜倚在酒罈上,半閉着眼睛,一手掏着腳縫,一手抓着頭顱。

    但見他咧了咧嘴對胖掌櫃齜牙一笑道:“哦!大掌櫃的!你也不想活啦,這敢情好,灑家就跟你結個香火緣吧,喏!灑家向來就酷愛這‘異香’味兒,你也來嚐嚐,也好帶一身香上西天參見如來佛祖呢!”

    説着他伸出那掏腳縫的右手湊到鼻前猛聞一下,又伸到胖掌櫃面前。

    陸劍平忍俊不住,幾乎想笑,但見那胖掌櫃拉着癩和尚一副拚命的樣子,連忙上前説道:

    “掌櫃的,不要對這位大師無禮,有話説個明白。”

    他見那瘋瘋癲癲的和尚將胖掌櫃作弄得不亦樂乎,故而打圓場,那胖掌櫃一聽,連忙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説道:“公子爺,你不知道,這該死的臭和尚,不知道已經光顧了小店多少次,第一次來時,小店不讓他進來,結果他拿出一錠五兩大的元寶,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當時他只要了五分錢酒菜,其餘都算小費,小店瞧他出手闊綽,唯恐招待不周,哪知後來,他一連來了十幾次,每次酒菜越叫越多,吃完了一聲‘掛賬’就大搖大擺的拍拍屁股走了,要不讓他吃嘛,小店生恐他以前欠過的不還,讓他吃了,又是掛賬,好幾次偏偏他還一邊吃一邊抓頭捏腳,弄得臭氣薰天,不知趕走了小店多少客人,還有好幾次明明給他送去兩壇酒,吃完他偏説只吃了一罈,桌上也的確只有一隻空壇,哪知事後有一次夥計掃地,在桌子底下掃出一大堆空罈子。”

    “這都不説,小店地窖裏封藏了十多罈陳年的自釀醇酒,適才因為公子爺光臨,特地打算取出孝敬,誰知此刻竟然一滴不剩,喏!這要死的臭和尚,殺千刀的,不知怎麼都給偷了來,黑良心的,天哪!我怎麼辦哪!”

    那胖掌櫃一口氣嘰哩呱啦的訴説着,陸劍平一聽,原來是這麼回事,暗哂道:“難怪剛才這癩和尚有着吃不完的酒,他也真缺德,居然把人家地窖裏的酒都給搬了出來。”

    他也暗暗的對這和尚佩服不迭,因為,適才他只不過離開一會兒,那和尚居然就做了手腳,因之他一拉掌櫃,説道:“好了,好了,這位大師一共吃了你多少錢,都算我的好啦!”

    胖掌櫃一聽,連忙眉開眼笑道:“第一次他給了五兩銀子吃了五分,第二次沒有給錢,吃了六分……第三次要了七分錢酒菜,沒有給錢,第四次八分錢……第八次要了二壇酒、三隻白斬雞、四斤牛肉一共定五兩銀子,第九次又來吃了三壇酒、四斤……”

    “得了!得了,一共是多少,你説出來就得了!”

    陸劍平見他扳着手指説個沒完,皺着眉不耐地制止,胖掌櫃聞言忙道:“以前連今天一共吃了十三次,加起來是六分、七分、八分……總是十九兩九分錢,還有這十五壇酒,有一罈是各值四分錢,兩壇是各值五分錢,三壇是各值六分錢……總共連本帶利加起來是二十四兩三分銀子。”

    “奶奶祖宗的,掌櫃的你別瞧灑家頭癩就好欺負,總共只吃了你十一次是十六兩四分銀子,這十五壇酒有五壇摻了雜酒,有五壇是昨天剛放進去的,只有二壇還能入口,你竟想敲灑家竹槓,天底下有這等便宜的事?”

    那癩和尚先前倚在酒罈邊,一面捏着腳一面啃着骨頭,對胖掌櫃的話毫不理會。此刻卻一翻那雙三角眼,伸長了脖子跟胖掌櫃的對起口來。

    “好了!好了!掌櫃的,你先下去把酒菜給端來,我那朋友等得不耐了,這兒所有的錢回頭一併算好啦!”

    陸劍平拍拍胖掌櫃肩膀,送走了他,又回頭對那癩和尚一拱手道:“大師慈悲為懷,切莫與一般凡夫俗子小人計較,如蒙不棄,一起進食如何?”

    那癩和尚此時尚指着胖掌櫃的背影橫眼高叫道:“奶奶祖宗的胖子,你別眼睛長在額頭上,瞧不起人,灑家照樣有的是錢,喏,欠你的賬都給你,剩下的充小費,不用找啦!”

    説着,只見他從懷裏掏出大大小小几錠元寶,往桌上一擱,這才又轉頭向陸劍平一齜牙唱了個肥喏,笑道:“娃娃!你要請灑家喝酒,這敢情好,不過灑家向來有一個毛病,就是一向不喜歡跟陰陽怪氣的人打交道,還有就是眼高過頂、渾身發臭的爛化子灑家也討厭得緊,我看還是算了吧!娃娃!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灑家酒蟲又在發牢騷了,喂!胖子呀,再來個兩壇命根子!”

    癩和尚説着自顧自的抓着癩痢頭,住牆角一倚,睡起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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