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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⒍章

    意識在茫茫的黑暗昏沉中慢慢飄浮,沒有起點,也沒有歸宿……

    但最終,還是會醒過來。

    姒兒緩緩地撐開眼簾。

    觸目所及處,是牀頭燈的柔和光線。外面下着雨,玻璃窗霧濛濛的,什麼都不清楚。

    姒兒眯了眯眼睛,剛想坐起來時,一隻手伸到了她面前,遞了杯水過來,抬頭一看,卻是駱宇傾。

    “謝謝。”姒兒接過水來,清涼的水一入口,這才感覺咽喉處如火燒般炙燙,疼得連聲音都變得有些沙啞。

    駱宇傾凝視着她,眼睛裏閃爍着一抹很獨特的神情,在那樣的目光下,姒兒不自然地笑了笑,問:“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着我?”

    “你很勇敢。”

    “你是指我去挑釁陶萜的舉動嗎?呵呵,結果你也看見了,我差點一命嗚呼。”姒兒聳了聳肩,聲音裏帶了幾絲嘲諷。

    “阿萜不會殺你的……但你這次是真的刺激到他了。”駱宇傾悠悠地説,“你不該打碎那盆箭蘭,那是他的命根子。”

    “我很懷疑那樣的人會愛上一盆花,他應該什麼都不愛,除了他自己。”姒兒冷冷一笑。

    “你餓嗎?想吃點什麼?”駱宇傾轉移開話題,聲音很温和。

    姒兒偏着腦袋想了一想,説:“我想吃八寶粥。”

    “八寶粥?”駱宇傾挑起了眉毛。

    “嗯!我記得我小時候,媽媽的八寶粥做得非常好,裏面有桂圓、銀耳、枸杞、蓮米、百合啊等等東西。可惜,自從媽媽去世後,我就再沒吃過了。這次回國來,畢竟是中國人的地盤,該讓我享享口福了吧?別告訴我説這裏的廚子連八寶粥都不會做哦!”

    駱宇傾沉思着,眼睛忽地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説:“好的,你等一會。”便走了出去。

    姒兒在牀上躺了一會,覺得有點無聊,便起牀下地,身體還是很虛弱,踉踉蹌蹌地走到洗手間,明亮的大鏡子裏反射出自己的模樣,脖子處一片淤紅,襯在白皙的皮膚上像是爬了只醜陋的紅蜘蛛。

    該死!這些紅腫大概得過好些天才能消退了!姒兒嘀咕了一聲,想起剛才花室裏的一幕,不寒而慄。如果不是駱宇傾他們闖進來的話,陶萜真的會自動鬆手嗎?那一刻時他的眼神真的很可怕,像個要噬人的怪獸!

    姒兒這樣想着,不經意地朝鏡子看去,突然地就看見了陶萜,和那雙黝黑深沉的沒有表情的眼睛。她被嚇到,驀然轉身,背抵住了漱洗台,緊張地盯着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的陶萜,滿臉的戒備之色。

    誰知陶萜卻什麼都沒幹,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會,轉身説道:“你可以吃東西了。”説着便走了出去。

    姒兒滿腹狐疑地跟着走出去,外間沙發的小几前就擺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八寶粥,人還未走近,甜香已經飄了過來。

    “好香啊!”姒兒連忙嚐了一口,驚喜出聲,“good!味道好極了!和我媽媽做的有得比呢!”吃了幾口又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一抬頭,只見陶萜手插褲兜一派悠閒地靠在牆上正看着她吃粥。

    姒兒挑起了眉毛:“你很喜歡看別人吃東西?”

    陶萜沒有答話,還是一動不動地看着,眼鋒不乏平靜,卻也若隱若現的犀利,看着姒兒,就像要把她看透。

    “看人吃東西很沒禮貌。”姒兒又説。

    陶萜終於開口,語音卻是從未有過的迷茫:“你為什麼會來?”

    姒兒持勺的手停了一停,有點不解。

    “你是天使。”陶姒又説了一句。

    姒兒卻更是莫名其妙,説:“你到底想説什麼?”

    陶萜沉靜的臉上浮現着略帶惆悵的一種淡然,聲音也彷彿漂在水上:“你是天使,帶着你救贖的使命來到這裏,希望能夠幫助沉浮在水深火熱裏的人逃離地獄。但是你知道嗎,有些宿命是更改不了的,就像撲火,對於飛蛾的意義。”

    姒兒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陶萜的語氣和話裏的意思都給她一種怪怪的感覺,她眨了眨眼睛,過了半天,吐出一句話:“我不信宿命。”

    “我六歲的時候,爸爸拋下了財富、地位、榮耀和妻兒,為了他所謂的愛情和自由與那個叫江瑤的女畫家遠走高飛去了美國。對於陶家這樣一個在上流社會中舉足輕重的大家族來説,這簡直就是一場恥辱,一場笑話!但那些僅僅都只是面子上的,沒有人知道他的那麼一走給我們帶來的真正打擊有多重……我的母親天性柔弱,像瓷器一樣經不起碰撞,因此她所愛之人的背叛,對她而言簡直就是變相的一種謀殺!我的母親是割腕自殺死的,並不是當初對外宣佈的那樣死於心臟疾患。”

    陶萜的目光透過模模糊糊的窗子,看着窗外。窗外沒有景緻,漆黑的一團。窗玻璃上卻有風景,曲折逶迤的水溝,那是濺在上面的雨水,沿着自己的軌跡蜿蜒而成,而且還在繼續。猶猶豫豫,停停走走。

    “我的外祖父當時已經是個年近六旬的老人,他孤獨一生,膝下只有我母親那麼一個女兒,從小視為掌上明珠,母親一死,外祖父就近乎崩潰了,若不是因為家裏還留下了當時年僅六歲的我,外祖父很可能也會隨母親去了。不過他畢竟是久經風霜的老人,在接受了那樣的打擊後,為了照顧年幼的孫兒,仍是硬是咬着牙關挺了下來,以那樣的高齡奔波於商界,努力維持着龐大煩瑣的家族事業。我從小的確是很聰明,讀書過目不忘,對數字有着與生俱來的敏感,但是真正造就我二十歲前那麼輝煌的神童生涯的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為我知道我必須努力、必須儘快成長。必須儘早接過外祖父身上的那副擔子,因為他支撐不了多久的……果然,在我接過陶氏企業的第二年,外祖父就因長年勞累而造成晚期肝癌去逝了……”

    姒兒默默地望着陶萜,忽然發現陶萜隱藏的、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那一面很豔麗,也很多情。

    “箭蘭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在她自殺後的一個月,外祖父種下了這盆花。六年前外祖父病倒住院時,這盆花似乎也知道它的主人要去世了,一度乾枯,費盡心思才救活回來的……所以看着這盆花,就會讓我想起我的外祖父和我的母親……”陶萜的目光慢慢地移向姒兒的臉,“你不該打碎它……我剛才差點掐死了你。”

    姒兒的唇邊浮起了一個苦笑。

    陶萜走過去,在她身邊以同樣的姿勢坐下,房間裏很黑,燈光很黯淡,彼此的臉龐都已看不太清,只有眼睛是明亮的,在暗色中閃動着晶晶亮的光芒。

    “放了欣然吧,好嗎?”姒兒的聲音虛弱卻仍執着,“其實她很愛你,她把你當成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那樣地依賴着和愛戴着的。如果你能忘記過去的一切事情,好好待她,像個真正的哥哥疼愛妹妹一樣對她,你和她都會感受到幸福的。親情的温暖,畢竟是什麼都比擬不了的……”

    陶萜沉默着,過了片刻方説:“與沈氏合作會使陶家的事業更上一個新台階,而且再也沒有比聯姻更能讓彼此信任的關係了……我很瞭解宇,像他那樣的人是絕對不會愛上欣然那類型的女人的,欣然註定了只會是場單戀,永遠不會有結果。”

    “你不是駱宇傾,怎麼知道不可能?而且世間的事,又哪來的什麼絕對和永遠?不要為自己的行為尋找藉口,傷害就是傷害,強迫就是強迫,這場婚姻從現在開始就已註定會是個悲劇,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讓它發生?這世界上不幸的婚姻還不夠多嗎?如果當初你父親真愛你母親,又怎麼會走到後來那一步?那麼現在所有的一切就通通不是問題了……”

    陶萜的視線轉回到窗上一隅的景緻,他就那麼盯着,絢麗而又略顯寂寞的水痕,很輕易地裝飾了他的眼睛。

    “回美國去吧。”陶萜的語氣充滿疲憊,“回到你的世界去,就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姒兒的心咯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恐慌忽如其來地襲上了心頭。剛才,就在剛才那一刻,她明明已經可以感覺到自己洞悉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另外一面,另外一個真實的、脆弱的、從不被人知的一面,可是,就在下一秒鐘,距離突然又被拉開,彼此離得越來越遠,恍恍間像是宿命貼着肌膚飛翔了過去,怎麼抓也抓不住。

    姒兒沉默了半響,慢慢地説:“你在害怕什麼?”

    她的目光盯準陶萜,加重了語氣:“或者説,你也會害怕?”

    陶萜忽然站了起來,走過去拉開陽台上的玻璃門。清新冷冽的空氣潮水一樣浸漫了進來,帶着雨中特有的潮濕和花園裏泥土的清香。外面漆黑一片,但落在地上的雨線,映着沿下的路燈,跳躍着,竄動着,還清晰地折射出水晶般的光澤。

    他走了出去,穿過陽台回到他自己的房間,一言不發。

    姒兒看向几上的八寶粥,已經涼了。

    姒兒推開了陶欣然的房門,房內一片漆黑。

    難道欣然睡着了?那樣也好……讓她睡吧,一切明天再説……

    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後,心態似乎已全然發生了變化,無力和疲憊感一直充盈着思維和肢體,好像連呼吸都有點困難。姒兒不知道這種改變的真實原因究竟是什麼,但她知道,必定是和陶萜有關。

    難道,我真的就這樣撒手不管地離開嗎?

    凝望着房間裏的一片黑,姒兒感覺自己徘徊在明與暗的交接處,她很想逃離開那片黑暗,回到光明中去,卻又覺得良心上受到了譴責。

    也許我永遠都學不會漠然……

    姒兒心中暗歎了一聲,輕輕地走出房間,帶上了門。剛轉身,就看見了走廊的盡頭處,駱宇傾倚窗而立。

    姒兒走了過去。

    “她睡着了。”姒兒低聲説了一句,卻連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要表達些什麼。

    “嗯。”駱宇傾隨意地點了點頭,對陶欣然的事顯得並不在意。

    “告訴我,我是不是真的來錯了地方、做錯了事?”姒兒輕顫着開口,此時的她有點脆弱,想要抓些什麼來支持那開始搖擺不定的信念。

    駱宇傾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説了句:“有同情心是好事。”

    姒兒淒涼地笑了一笑:“看,連你也不支持我……我果然很孤立無援。由此我可想見欣然的處境比我更孤單,所以——”

    她深吸了一口氣,直盯着駱宇傾,像是把自己的決心和勇氣一起説了出來:“我不會放棄的!”

    駱宇傾的目光裏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但很快地黯然,他轉過身去看窗外的雨,不再説話。

    “我不明白。”姒兒緩緩地開口,聲音低沉,“我不知道陶萜為什麼要那樣對她。他大可以不管她不理她,放任她在異國自生自滅。難道從精神上虐待那樣一個女孩,讓陶萜感覺很快樂嗎?難道看見欣然哭,他就能忘記父母婚變帶來的痛苦嗎?他很變態……他曾經説過他痛恨人類,他喜歡看世人在慾望中掙扎就像籠子裏的小白鼠,而他就是籠外的觀察者,以此來求取過程中折磨對方的樂趣。他這樣下去,遲早會有報應的!”

    “你恨他?”駱宇傾驀然回首,眼神中全是驚訝。

    姒兒呆住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那番話説得有多麼咬牙切齒,充滿了怨氣。

    恨?自己對陶萜的感覺竟然是恨嗎?為什麼會有那麼強烈的感情?怎麼可能,才相處了短短三天而已……

    可是為什麼我對欣然的事會表現得這麼憤慨和這麼在乎?這些舉動其實很無禮也很過火,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夠資格去這樣數落對方的哥哥,插手對方的家務事!而自己素來崇尚理性,做事講究恰到好處,卻在今天那麼衝動地以砸毀花盆來出氣……為什麼會這麼在乎呢?那種氣憤,那種激動,還有最後那種莫名其妙的心酸,又是來自何處呢?僅僅只是好朋友的哥哥而已,為什麼自己會對那樣的惡行感同身受,甚至比自己親身經歷還憤恨呢?不應該啊——不應該啊——

    “八寶粥味道如何?”駱宇傾忽然問道。

    姒兒愣了一愣:“啊?哦……非常好,很好吃……但是,為什麼讓陶萜拿給我?”

    駱宇傾笑了笑:“是阿萜做的。這麼晚了,廚子已經休息了。”

    “啊?他會做菜?”姒兒驚訝得不得了。

    “是的,而且手藝非常好,據説從前他外祖父在世時就經常吃他做的菜。不過自他老人家逝世後,阿萜就很少下廚了。剛才我去找他,本不抱太大希望的,結果誰知他真去做了。”

    姒兒默立了半響,忽然轉身向樓下走去,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離開。駱宇傾看着她的背影,眼神變得痛惜而又憐愛,彷彿預見了某種悲劇,就要上演。

    “今天是沈氏集團主席沈業錇夫婦金婚之喜,沈老在社會上影響不小,屆時政商兩界的名流們都會出席參加晚上那個宴會,而且非常有可能就會碰到賀天翔和他剛從英國留學回來寶貝兒子賀予蓁。如果那樣的話,這個宴會將會是下屆商會前我們與賀氏的惟一一次正式碰面,你不準備去試探一下他們的口風嗎?”莫非看着行程安排表,一邊思索一邊説。

    辦公桌後,陶萜喝了一口咖啡,有些意興闌珊地點了點頭。

    莫非見他的反應不是很積極,不禁收起了手中的文件,嚴肅地説道:“今晚的會面很關鍵。宇在你家休養的事雖然我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嚴密,可不能保證毫無疏漏,你別忘了那天那個闖入別墅的小偷,被人發現後就故意弄破水管引開大家的注意力逃之夭夭,那很有可能就是賀氏派來刺探虛實的。天知道他有沒有發現宇的行蹤。”

    “放心,他是從廚房的窗户爬進來的,但只走到了大廳,就被發現了。所以他什麼都不會知道。”

    “我們還是小心點好。”莫非直視着陶萜,頓了一頓,又問:“對了,欣然小姐必須去,可以藉此機會培養一下她和沈二公子的感情。除了她外,你有沒有想好帶哪個女伴去赴宴?”

    陶萜玩弄着手中的一支鋼筆,並不答話。

    “阿萜,你倒是説句話啊,我好給你安排!再過十小時晚宴就要開始了。是南蘭小姐,還是葉梓音大律師?或者名模hellen也有空……”莫非有點着急。

    陶萜終於開口,手中的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名字:“我想請她一起去。”

    莫非看着那個名字,怔住,過了許久,才以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了陶萜一遍:“你確定?”

    “就是她。”

    經過昨天一整夜的傾盆大雨後,今天總算放晴,花園裏的一切草木由於得到充分的雨水灌溉而變得更加滋潤,在春天的陽光下透露出勃勃生機。

    姒兒陪着陶欣然在花園裏散步,欣然的臉色有些蒼白,但還算正常。

    “別想太多,如果你真的不肯,陶萜也逼不了你的,這畢竟是個有法制的社會。實在不行,我們就回美國,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沒有人可以約束你的自由。”

    陶欣然笑了一下,笑容有點悽楚:“可是學姐,我捨不得。如果能捨得這份親情,早在兩年前我就回美國去了,而不會忍受到現在。”

    “那你還要忍多久呢?你真的會為了討好他而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你醒醒吧,欣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陶萜給你下了什麼魔咒,使你即使那麼痛苦那麼委屈卻還是不肯離開他反抗他?”姒兒語氣一下子激動了起來,那種特別的卻又熟悉的恨意又湧上了心頭。是的,她確定這是種恨意,而不僅僅只是討厭那麼簡單。這種恨意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根植在她心裏了,由於摻合了其他很多東西而變得模糊不清。你可以感受到它就在你的心裏,卻無法得知究竟是什麼原因。

    “我……我……”陶欣然的唇顫抖着,卻什麼都説不出來。她的目光飄忽着,瞧見了遠處一個人,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樣,叫了起來,“daniel——”

    姒兒回頭看去,只見駱宇傾端着一盤水果走過來。

    “剛切好的哈密瓜,房子裏找不到你們,猜你們大概在花園裏,所以拿過來給你們吃。”

    陶欣然輕咬了一下唇,臉上的悽色隱去,換上了羞澀的笑容。她接過了盤子説道:“謝謝你啊,你真有心。”

    姒兒在一邊看見她這樣的反應,知道話題無法再繼續下去,只能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

    “哈密瓜很甜,皮薄多汁,學姐,你也來嘗一片吧!”陶欣然招呼姒兒。

    姒兒笑了一笑,説:“好啊,我嚐嚐。”

    剛伸手拿了一片想吃時,女傭忽然帶了一個人走了過來,説:“小姐,這位明珠服飾店的唐先生指定要找你的。”

    三人一起轉頭看去,那人是個非常年輕的男孩子,穿着白藍色的制服,制服的胸襟上繡着“明珠”兩個花體字。男孩的手裏還捧着兩個包裝得非常精美的禮盒。

    男孩説:“我是明珠服飾店的,陶先生在我們店裏訂購了兩套晚禮服,指定我們送到這來,交給陶小姐,請問哪位是陶小姐?”

    陶欣然目光中滿是迷惑,驚訝地説:“我就是……晚禮服?什麼晚禮服?”

    “就是盒子裏的,請小姐在禮單上簽字吧。”男孩遞過筆,陶欣然將果盤遞給駱宇傾,提筆依言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謝謝你陶小姐,再見。”男孩行了一禮,又跟着那女傭走了。

    陶欣然看着草地上的那兩個大盒子,奇怪地説道:“這是怎麼回事?是哥哥訂購的麼?”

    姒兒説:“打開看看再説。”

    “好。”陶欣然依言先打開了上面的那個盒子,一套鵝黃色的紡紗長裙靜靜地躺在紅絨禮盒之中,那嫩嫩的顏色,見之頓時令人眼前一亮。

    陶欣然舉起了那條長裙,驚呼了一聲:“天啊!好漂亮!”

    “這還有張卡片呢,看看。”姒兒拿起盒底的那張卡片,讀了出來,“穿上它,晚上陪我去參加一個晚宴。陶萜。”

    陶欣然的臉色頓時變了一變。

    姒兒皺起了眉:“怎麼又是宴會?不會是去見那個什麼沈氏集團的二公子吧?”

    駱宇傾在一旁説道:“據説今天是沈業錇夫婦的金婚紀念日,一般的名流都會參加。”

    “沈業錇?沈氏集團的主席?和陶氏準備聯姻合作的那個?”姒兒的臉也變了,把目光掠向第二隻盒子上,説,“我們看看再第二個盒子。”

    陶欣然拆開了第二個盒子的包裝,她的手指有些輕輕的顫抖,姒兒伸過手去,握住了她的胳臂,陶欣然回眸,温婉地笑笑,説:“我沒事。”

    掀開盒蓋,裏面裝的是一套酒紅色的吊帶長裙,比之鵝黃色的那套,少了幾分清純飄逸,多了幾分嫵媚高雅。陶欣然將盒底的卡片取出來,遞給了姒兒,説:“學姐,原來這條裙子是給你的。”

    “什麼?給我?”姒兒驚訝地接過卡片,“小小禮物,不成敬意,今晚宴會,邀卿相陪……難道我也要去?”

    駱宇傾看了看那條紅裙,淡淡地説道:“這條裙子很漂亮,很適合你。”

    “我知道這是條漂亮裙子,我也知道它合我的尺碼,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我也得參加那個晚宴?”姒兒皺起了眉。

    陶欣然忽然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説:“學姐,你也去吧,有你陪着我,我會安心很多。就不怕自己一個人面對那麼多人了……求求你,學姐,跟我一起去吧!”

    姒兒呆住,她的目光瞧向駱宇傾,後者的臉別了開去,對此事不置可否。

    “好吧,我答應了。”姒兒的眼珠漆黑,透露着幾分堅毅,“我倒想看看,陶萜又在玩什麼花樣!”

    姒兒凝視着鏡子,那條酒紅色的長裙果然很適合自己,長短合身,襯着波浪長髮和高挑身姿,綻現出一抹楚楚動人的嫵媚來。只是脖子上的淤紅,還是清晰可見,破壞着整體的和諧。

    “不如繫條絲巾,就可以遮住那些傷了。”陶欣然在一旁建議。

    “好啊。正好前天不是買了個絲巾扣嗎?可以派上用場了。”姒兒找出那個南韓鑽扣來,卻忽然皺了皺眉。

    “怎麼了?”陶欣然問。

    姒兒凝視着鑽扣,説:“好奇怪,這個怎麼變成暗紅色了?我記得當初買的時候顏色應該要淺一些的。”

    “那再換一個,我那有好幾個呢,我去拿給你挑。”

    “不用了,就這個吧。暗紅就暗紅,配酒紅色也是很不錯的。”姒兒笑了笑,繫上了絲巾別上了釦子。

    這時有人瞧門,莫非的聲音響起在門外:“兩位小姐,好了嗎?”

    “好啦!”姒兒走過去打開門。

    莫非見到兩人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豔,便吹了記口哨説:“哦,verygood!兩位美女,車子就在樓下等着呢。”

    “走吧。我們應該不會遲到吧?”姒兒拎了個手袋出來,順便關上了門。

    “當然不會,我一向準時。”三人一起下樓,在走廊拐角處碰見了駱宇傾。

    “宇,今天晚上這裏12點前就只留你一個了,最後一晚。明天的商會結束後,阿萜肯定能打敗賀天翔,當上商會主席,你就可以回你的工作室了。”莫非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駱宇傾輕笑了一下,目光看向姒兒,淡淡地説道:“你們好好玩。再見。”他的臉色有些沉靜,燈光從天花板上照下來,在他身上投出一片陰影,卻營幻出一種孤高隔世的落寞。

    那一刻,姒兒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麼,想去探究,卻是一片迷濛。

    車子在約莫二十分鐘後在本城最繁華的明珠大道上停了下來。車門對準的那幢極盡豪華的建築物就是本城最有名的娛樂中心——“紙醉天堂”。它正是由沈氏集團投資經營的,因而本次沈氏夫婦的金婚慶禮就定在此地舉辦。此刻夜幕初落,霓虹燈閃爍出一片繁華,紙醉天堂的停車場上,停滿了各種名牌轎車。

    身穿漂亮制服的門衞立刻迎上前殷勤地打開車門,姒兒牽着陶欣然的手優雅地下車,剛一抬頭間,就看見了陶萜。今晚的陶萜穿着一身雪白色的燕尾服,英俊成熟得令人眩目,他的五官立體,眉宇間與欣然有點相像,尤其一雙眼睛,都是美麗得不可方物。只是陶欣然的目光是怯懦的,是清澄的;而陶萜的目光卻漆黑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陶萜走過來,似乎很滿意她二人的形像,點了點頭説:“很好,你們沒有遲到。”

    莫非也下了車,聽到這話就笑道:“放心吧,我辦事,什麼時候遲到過?”

    陶欣然暗暗靠近了姒兒一些,垂下了頭,神情還是有些不自然,接着耳旁就聽陶萜説:“挽住我的胳臂,我們進去吧。”她抬起頭,就看見陶萜的手伸在了她的面前。

    陶欣然不禁又驚又喜,鼓起勇氣慢慢地伸手過去挽住了陶萜的手臂。姒兒瞧着這一幕,什麼話都沒有説。

    陶萜轉身,帶着她們一起走進紙醉天堂的大門。

    大廳裏燈火通明,鬢香影麗,眾人云集,華麗的裝潢,不菲的服飾,精美的食物,還有悠揚的小提琴曲,營造出一片獨屬於上流社會的高雅氣氛。

    他們剛走進去,就有一對老年夫婦迎了過來,老人約莫六旬左右年紀,身體已經開始發福,容貌很是普通,卻自有一種威嚴,那夫人卻是風韻猶存,想可見年輕時必定是個大美人。看他們的服裝打扮,想必就是本次宴會的主人沈業錇夫婦了。一對夫妻能走到金婚,的確是很不容易啊!姒兒望着他們,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種淡淡的豔羨。

    “阿萜怎麼還是老樣子,總是踩點出現,連半分都不肯早來啊!”沈業錇走過來,與陶萜握手。

    “恭喜世伯和伯母,小小賀禮,不成敬意。”陶萜示意莫非把禮物送上。

    沈業錇讓屬下接了過去,口裏説道:“客氣客氣了……欣然,你也來了,這位是?”他的目光掠到了姒兒身上。

    陶萜看了看姒兒,介紹説:“這位是舍妹讀大學時的學姐姒小姐,剛從美國回來。”

    一旁的沈夫人微笑着説道:“姒小姐真是漂亮啊。歡迎你來參加我們的宴會。”

    姒兒笑着上前與她握手,耳邊卻聽見陶萜問道:“怎麼不見二公子?”

    陶欣然的臉一下子變白了,咬緊了唇,用求救般的目光看向姒兒。

    沈夫人嘆氣:“逸飛啊?別提了,那孩子不知道又跑哪玩去了,最近是越來越野了!”

    陶欣然鬆了口氣,姒兒微笑着牽住了她的手。

    這時一個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陶賢侄,許久不見,近來可好啊?”聲音有點蒼老,但卻很響亮。

    姒兒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胖胖的老頭和一個年輕人一起走了過來。那老頭的目光很有威嚴,顧盼間神氣活現,一見就知是個善於發號施令的角色,他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又高又瘦,長得雖然還行,但眉宇間囂張跋扈,像只驕傲的孔雀,看了令人很不舒服。

    他們是誰?姒兒發現陶萜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絲鋭利之色,但很快地隱去了。

    沈業錇呵呵地笑着説:“賀老和賀公子也來了,遲到了,該怎麼罰啊?”

    那賀天翔嘿嘿笑了起來:“年紀大了,腿腳都不方便了,哪比的上年輕人呢?您老就多擔待點吧。”

    他把目光移向了陶萜,説:“陶賢侄,聽説‘凱依’那個研究計劃被你給標走了,一代新人換舊人,後生可畏啊!

    陶萜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説:“好説。比起賀老來,我差遠了。”

    “哈哈哈哈。賢侄謙虛了……”賀天翔大笑了起來,還很詭異地盯了姒兒一眼。姒兒接觸到那樣的目光,渾身忽然起了一陣寒慄,像是突然間被只狐狸給咬了一口。

    賀天翔身邊的賀予蓁卻把目光對準了陶欣然,説:“這位就是陶家的大小姐了吧?真是美麗動人啊!”説着伸手去吻她的手背。

    陶欣然驚叫了一聲,忙縮回手來,那一吻就自然也沒親到。賀予蓁的身子就以那樣的姿勢僵在了那,過了半晌才慢慢地站直回去,目光裏已露出了怒色。

    陶欣然知道自己失禮了,更是慌張,忙向姒兒身後躲去。陶萜看着這一切,臉上竟是無動於衷地平靜。

    賀天翔淡淡地説道:“予蓁,人家是大家閨秀,不要莽撞嘛!

    沈業錇也出來圓場,説道:“賀老,阿萜,我正有事情要與你們商量,趁現在有點時間,不如我們一起去樓上的休息室談談?”

    “好好好,正想跟你提那個呢。”賀天翔説道,顯得很是高興。

    陶萜也點了點頭,轉身對姒兒説:“姒小姐,欣然就請你照顧了,我去去就來。”

    “嗯。再見。”

    陶萜和賀天翔當下跟着沈業錇一起離開了。

    沈夫人望着陶欣然,説:“欣然你的臉色不是很好,要不要上樓休息一下?”

    “不用了,謝謝伯母。”

    “那好,你們自己先玩着,我去招呼一下別的客人,等會來陪你。”沈夫人嫣然一笑,轉身走了。

    陶欣然緊緊地挽住她兒的手,低聲説道:“學姐,你説我哥哥和沈伯伯他們談的會是什麼事?會不會……是我的婚事?”

    “可能性不大,因為是三個人談呢,不可能談私事。欣然,我們去找個僻靜點的地方坐一會吧,你的臉色真的不太好呢。”

    “我有點怕,心裏很忐忑不安。”陶欣然垂下了頭。

    姒兒拉着她避開人羣,走到了一個角落裏,那正好有沙發,隔離成獨屬於二人的寧靜。

    “就坐這吧。”姒地拉着陶欣然坐下。誰料剛坐下,那個賀予蓁竟跟了過來,神情輕佻地打招呼:“嗨!兩位美女,我來陪你們,可好?”

    姒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説:“對不起,我們在休息,請不要打攪好嗎?”

    “有什麼關係,我也休息啊,大家一起坐坐吧。”

    姒兒的眉緊皺了起來,説:“先生,你很不識趣。”

    “識趣?”賀予蓁竟自行在陶欣然身邊坐了下來,挨着她的身子,一臉曖昧地説,“陶大小姐,你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説?難道我比不上沈二公子?”

    “你在胡説什麼?”陶欣然滿臉通紅,幾乎跳了起來。

    賀予蓁哈哈大笑:“胡説……哦,對,的確是有個地方説錯了,你應該不是陶氏的大小姐,身體裏流的不是姓陶的血。不過你漂亮,嘖嘖嘖,真是漂亮,尤其是在這樣的宴會這樣的燈光這樣的情調下看,更是漂亮!難怪陶萜那麼個冷血動物竟然會拋開上一代的恩怨把你接到了陶家,原來是出於這麼一個目的……不過話説回來,也是,如果陶氏能和沈氏聯手的話,前途不可限量,而使兩大家族聯合的最好方式就是聯姻,果然不愧是陶萜,厲害!早在兩年前就預料到這點了,你是他手裏的王牌啊,哈哈……”

    陶欣然的臉色越來越是蒼白,眼中淚光盈盈,顯見非常氣憤。

    姒兒冷冷地説道:“你的話説完了嗎?説完的話就可以走了,請給我們安靜,謝謝。”

    “哦?”賀予蓁把目光轉向了她,又自陰險地笑了起來,“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環保系的美女,你好啊。都只顧着和陶大小姐説話,忘了和你打招呼了,真是該死。你今天真漂亮,性感,迷人……”

    姒兒心頭一驚,一種被透視的感覺不安地蔓延了全身。“你怎麼會知道我這麼多事?你調查過我?”

    賀予蓁只是嘿嘿地笑着,他的視線盯準了姒兒的脖子,用一種陰森森的口吻説道:“姒兒小姐,你的絲巾很漂亮,絲巾上的那枚鑽扣更漂亮……”

    姒兒不禁伸手去摸了摸脖子上的絲巾,不明白他忽然提起這個的用意。

    賀予泰看着她一臉迷茫,似乎感到很滿意,笑得更是歡暢:“姒兒小姐你在想什麼?不用擔心,謎底很快就會揭曉,不要着急啊。明天,明天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到時候陶萜的臉色想必好看得很……不過怕會連累到小姐你哦,但是你這麼漂亮,據説陶萜就是最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女人,所以也許他不會太在意哦……”

    “夠了!”陶欣然忽然站了起來,伸手“啪”地打了他一記耳光!

    姒兒怔住,賀予蓁怔住,許多人的目光向這邊看了過來,全部怔住,陶欣然看着自己的手,全身起了一陣輕顫,也怔住了。

    賀予蓁摸着自己的臉,神色漸漸變得猙獰,目光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你這臭丫頭竟敢打我!”

    姒兒站起來,將陶欣然護在了身後,正色説:“是你無禮在先的!

    眾人都圍了過來,沈夫人匆匆走過來,低聲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賀予蓁捂着臉,卻是笑了一笑,説道:“也許我話語裏的確有什麼失禮的地方,但是陶大小姐也不用就這樣一巴掌揮過來吧?打了我的臉沒關係,打疼你的手,那就罪過了。”

    陶欣然渾身不住地輕顫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什麼話都説不出來。姒兒暗中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涼。

    就在這時,陶萜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什麼事?”

    抬頭望去,陶萜他們從樓上走了下來。

    陶萜的目光向諸人臉上掃視過去,看向姒兒時停了一停,再注視着賀予蓁,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賀予蓁攤了攤手,説:“沒什麼,一場小誤會而已。哈哈,打攪了大家的雅興了,對不起啦。”他的手一攤開,臉上的紅指印就明顯地展露在了大家面前,那一記耳光果然打得不輕。

    陶萜看向陶欣然,姒兒揚起眉説:“這位先生無禮,欣然氣不過,才出手的。”

    莫非在一旁驚訝地説:“什麼?欣然打人?還打……賀家的大公子?”

    賀天翔在一旁看着,皮笑肉不笑地説道:“算了,小女孩鬧情緒而已,無傷大雅的,予蓁,你這孩子就是口沒遮攔慣了,是該受點教訓了!”

    陶萜漆黑的眼瞳閃爍了幾下,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欣然,向賀少爺道歉。”

    陶欣然聞言,本就蒼白的臉變得更是死灰一般,姒兒瞪着陶萜,急聲説道:“是賀先生無禮在先的,他……”

    陶萜打斷她的話:“欣然,道歉!聽見沒有?”語氣中已有些不悦。

    陶欣然呆呆地看着陶萜,眼中淚光盈盈,那楚楚可憐的神態,落在圍觀的眾人眼中,很多人都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

    賀予蓁雙手抱臂,神情有點得意。陶欣然終於垂下頭去,顫抖着唇説道:“對……”

    剛説了一個字,姒兒就忽然一拉她的手,急聲説:“不要道歉!欣然,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道歉!”

    “學姐——”陶欣然的眼神里露出哀求之色,希望她兒不要把事情擴大,但是姒兒卻根本不理會,扭頭直盯着賀予蓁,高聲説道:“賀先生,你能把你剛才對我和欣然説過的話再完完整整地説一遍,讓這裏的所有人都聽一遍嗎?你,敢嗎?”

    賀予蓁怔了一怔,神情頓顯尷尬。

    “你不敢,是嗎?那麼如果我説欣然不需要道歉,你認同嗎?”姒兒的語氣更堅定。

    賀予蓁目光中露出怒色,卻又什麼都説不出來,原本的那副得意之色蕩然無存。

    “賀先生不説話,那我就當你默認了。欣然,賀先生同意了,你不需要道歉了。”姒兒拉過陶欣然,眼睛轉向陶萜,“對不起,我想我們得提前退場了,請讓莫先生送我們回去,可以嗎?”

    陶萜望着她,久久都不説話,他的臉色平靜得不見任何變化,只有一雙眼睛是靈動的,閃爍着一些深邃莫測的情緒。

    姒兒見他不答,便對莫非説:“莫先生,又得勞你送我們回家了。”

    莫非呆了呆,望了望陶萜,斷斷續續地説:“這個……好……好吧,兩位小姐,我們走吧。”

    姒兒伸手挽住了莫非的臂彎,再一手拉着陶欣然轉身離開,她的步伐無比從容。

    到得大門處,侍者忙打開了門,三人的身影就那樣消失在門外。

    只留下一羣或震驚或茫然或尷尬或怨恨的賓客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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