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斗轉,夜霧深濃,一聲清越的鐘聲飄散開去。
前院早已停止了誦經的聲音,整個觀裏一片靜寂。
驀地,一條人影疾閃而來,他身形迅疾如電,轉眼便來到天井之中。
面對着那根大石柱,他冷笑一聲,伸手去將刻在上面的八卦圖往右挪動了一些。
他身形微動裏,已自敞開的地洞裏閃了進去。
石室之內,一燈瑩然,玄清道人盤膝趺坐在榻上,在他面前燃着一枝細長的紅香。
一絲淡淡的青煙裊裊上升,繚繞於室內,使得整個石室都充滿着淡淡的幽香。
那個人身形輕靈地自石門敞開處閃了進去,自他那蒙着臉的面巾後,露出兇狠的目光。
他站在門口,望着瞑目趺坐的玄清,好一會方始栘動身形,緩緩向牀榻走去。
燈光微微晃動了一下,將映照在牆壁上的黑影顯得好似要撲了上去。
“哼!”突地,玄清冷哼一聲,張開眼來。
那個蒙面人右掌疾伸,朝玄清道人胸前劈去。
玄清大袖一揮,一股勁風平推而出。
“啪!”的一響,玄清上身一晃,幾乎睡倒榻上,臉色急驟一變,噴出一口鮮血。
那蒙面人被那股勁風一逼也是一驚,連退兩步方始立住身子。
當他看到玄清吐血在身上,不由陰森森地冷笑道:“你內傷未復,這樣一來,那白雲飛所費的功夫,豈不是全白費了嗎?”
玄清渾身一震,兩眼睜得好大注視着那蒙面人,問道:“你是誰?”
蒙面人身形一退,長劍出鞘,劍尖顫動裏,三朵劍花閃現而出。
“飛花劍法!”玄清嘶啞地道:“你是無量宗的……?”
“嘿嘿!一點都不錯。”那蒙面人道:“我正是滇海之北的無量宗弟子。”
玄清啞聲道:“你來此何為?”
蒙面人陰沉地道:“三十年前無量宗七十餘弟子於一夕之間被神劍謝冰清殺戮絕滅,現在我是為報仇來的!”
玄清臉色大變,一滴滴豆大的汗珠顯現肌膚之上,連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蒙面人悲憤地道:“想我無量宗自三十年前從江湖除名,滿門弟子都幾乎被殺個乾淨,這等深仇大恨,怎能不報?”他聲音轉為強硬,狠狠地道:“血債血還,這三十年來的滅門大仇,今夜便是報復之期,從明日起,武林中將消失點蒼派三個字,從此江湖上沒有點蒼弟子的行蹤!”
玄清道人渾身一陣哆嗦,恨恨的道:“你好狠的心!”
“哼!”蒙面人冷哼一聲道:“這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玄清道人悶聲不吭,雙掌一抖,自榻上撲了下來,奮不顧身地往那蒙面人身上攻去。
劍光疾閃而過,寒芒乍射,玄清道人慘叫一聲,雙腿繞膝之處被劍刃削斷,頓時鮮血灑出,跌僕於地。
“哈哈哈哈!”蒙面人大聲狂笑,道:“玄清老道,你不會想到會落得這樣悲慘吧!嘿,你可知道我是誰?”
玄清道人渾身顫抖,自血泊中抬起頭來,怨毒地望着蒙面客。
那蒙面客朗聲一笑,緩緩將臉上蒙着的面巾拉去。
“是你!”玄清道人失聲道:“謝羣,原來是你!”
謝羣陰沉地道:“你不會想到是我吧?”
玄清道人張嘴吐出兩口鮮血,慘厲地道:“玄柏師弟瞎了眼,竟會收你這徒弟!”
謝羣大喝道:“住口!”他眼中露出濃郁的煞意,緩緩道:“牛鼻子老道,在你死前讓你知道,我師父吳劍南身為無量宗宗主,為了報復這三十年的大仇,帶藝投身於你那老鬼師父門下,處心積慮的要將點蒼派殺光。”
玄清道人慘笑一聲,有如厲鬼長嘯,嘶啞嗓子喊道:“師父,師父,你那一念之慈竟給本門帶來滅門大禍!”
謝羣狂笑道:“正是你那老鬼師父瞎了眼!”
玄清道人“哇!”的一聲又吐出一口鮮血,臉色更是蒼白。
就在這時,石門一開,玄柏道人一手執劍,一手提着一個頭顱走了進來。
他的道袍全身都是斑斑的血漬,滿臉殺意的道:“羣兒,怎麼啦?”
謝羣躬身道:“這牛鼻子老道已經快要死了!”
玄清道人睜着血紅的眼睛,死盯着玄柏身上,當他看到玄柏手上提着的人頭時,不由得咬緊牙關,好一會才自牙縫擠出一句話,“玄柏,你好狠!”
玄柏道:“我不是玄柏,我是無量宗第十七代掌門吳劍南。”
他冷酷地舉起手來,將人頭提得高高的,沉聲道:“這正是玄松的人頭,等一下我也要割下你的人頭回無量山去祭奠本門死難弟子的英魂!”
玄清心中絞痛無比,他全身鮮血幾乎快流乾了,但憑藉着一股不甘就此瞑目的意念,他仍自苦撐着。
吳劍南冷酷地道:“點蒼弟子百餘人,現在正遭受本門預先埋伏好的高手與來自滇海之西的百毒門高手合擊,在丑時末了,他們將全部死去,自此點蒼將從江湖絕跡……”
他話聲未了,便聽到一聲驚呼自門外傳來,陡然之間,他旋身轉首,向石門望去。
白長虹雙眼圓睜,驚懼無比的望見這血淋淋的一幕,他那俊秀的臉龐扭曲起來,兩道斜飛的劍眉緊緊皺在一起。
吳劍南冷哼一聲道:“無知小子,今晚也饒你不得。”
玄清眼角掛着血水,大喝道:“師弟快些逃命,記住要替我點蒼報仇……”
吳劍南霍然轉身,劍光一閃,毫不留情的將玄清殺死。
兩滴淚水自白長虹眼眶流出,他將石門一推,反身便朝地道口躍去。
吳劍南大喝一聲道:“往哪裏走!”他叱道:“混帳!還不快追去將他殺死,千萬不能留下一條活口!”
謝羣一足飛起,將石門踢開,挺劍追趕而去。
白長虹躍上天井,只見人影縱橫,慘嘯不斷,在隱忽的燈光下,刀劍閃爍,盡是兇狠的殘殺……
一陣晚風吹過,帶來了刺鼻的血腥氣,直衝腦門。
白長虹打了個寒噤,反身便朝觀院後躍去。
他知道今日無量宗趁掌門人走火入魔之際,入侵點蒼,便是想要將全部點蒼弟子殺死。
一面奔走之際,他心裏思緒如潮,暗自忖道:“若非我是初來點蒼,在這星光繁織的夜裏,一時不想睡覺,那我也早被殺死了。”
敢情他被玄柏送到後院睡覺之際,便隱隱發覺玄柏神情有點緊張而且臉色充滿兇狠的戾氣。
他好奇之下,便想看看玄柏到底要做什麼事。
但是當他跑出後院時,正好滿天繁星,皓月當頭,在溶溶的月光下,疏林疊影,遠山近樹,顯得美麗無比。
加之夜風清涼,竹聲如吟,逗得他詩興大發,也不管熟不熟路,便往後山行去,想要踏月吟詩。
誰知他這書呆子脾氣一發,穿梭於樹林修竹中,自那些細碎光影裏找到了不少靈感,而吟了幾首詩。
詩興一起,加之夜色如畫,天籟輕柔,他越走越遠,竟然跌入一道淵溝之中,弄得滿身是水。
等他爬了起來,詩興敗壞,方始奔回上清觀來,想要回到自己的房裏將身上的濕衣服換乾淨。
誰知觀前已是一片吶喊,整個觀院都亂糟糟的,到處都是奔走的人。
他驚詫之下,趕忙跑到那天井裏的大石碑處,卻發覺那塊石碑已經被移了開去,露出地道入口。
於是他親自看到了玄清道人被殺的情形,也聽到謝羣所追述的往事。
他暗暗咬牙,忖道:“好厲害的吳劍南,竟然為了要將點蒼殺盡滅絕,而投入本門為徒,隱忍了幾十年才發作……”
他思忖之際,已越過斜坡,奔入竹林之中。
“好小子,你往哪裏去!”
他回頭往後一看,只見謝羣手提長劍飛奔而來,距離自己已經不足二丈。
他吃了一驚,慌忙地往左側的叢林鑽了進去。
在這個時候,他就發覺自己昔日被父親逼着學成的輕功是有用的,最低限度他可以憑此逃離敵人的追殺。
他心裏隱隱有一種後悔的感覺,那就是後悔當初沒有學一點劍術或拳技,否則他就不必如此奔逃了。
但是自幼養成的厭惡練武的思想,很快地便取代後悔的情緒。
一想到那滿地屍首,血流如泉的殘酷情景,他心裏幾乎要嘔吐出來。
身後傳來劍刃斬削竹枝的聲音,他慌忙又往後面望去。
謝羣一面揮劍削去阻在前面的竹枝,一面大聲喝道:“姓白的小子,你跑到天邊我也要抓你回來,這裏的地形我比你熟,你能跑到哪裏去?”
白長虹心裏一動,忖道:“這兒地形我的確不熟,現在只是藉着樹林迂迴奔逃,才能不被他追上,若是過了這樹林,那我……”
他突然地想到踏月吟詩時跌入淵溝裏的情形來了,不由得心裏一喜,趕忙望了望天上的星月,辨明瞭方向。
自林中望出,只見淡淡的月色自林梢隙縫裏透射下來,細碎的斑駁光影直在他身上晃動。
他蹲下身子,朝右側撲去,急速的鑽進草叢之中。
身後傳來謝羣的呵喝與穿過林間的簌簌聲響,很快地遠去了。
白長虹藉着草叢的掩蔽,滾進那條淵溝裏,好一會才濕淋淋的探出頭來,朝外面望去,猛一抬頭,卻看到滿天的火光。
一陣陣濃煙飄過,嗆得他幾乎要咳出聲來,望着那烈焰飛舞,火光沖天的上清觀,他禁不住流下淚來。
一股仇恨的情緒已塞住心頭,他恨恨的握緊拳頭,狠聲道:“這些人都該死,我一定要到青城山去告訴爹,非要把什麼無量宗弟子全部殺死!”
他眼前映起上清觀裏殘骸遍地、血水橫流的慘狀,禁不住心底發出一聲呻吟。
他掩着臉,痛苦地道:“那麼多的人在黑夜裏被殺,還遭受火焚以致屍骨無存,這是多麼殘忍的事!”
“羣兒!”林裏響起吳劍南的聲音,他大聲喝道:“羣兒,你在哪兒?”
白長虹嚇了一跳,趕忙低下頭去,伏在溝裏,任憑溝水浸到他的腰部。
他的頭才一低,便聽到左側草叢中傳來了謝羣的聲音道:“師父,我在這裏!”
白長虹一聽那聲音意距離自己不足八尺之遙,嚇得他連大氣都不敢吭一下,整個身子都浸泡在水裏,只留下頭部在水面上。
吳劍南提着長劍,躍起空中,越過這道淵溝,他大聲問道:“你蹲在那裏幹什麼?”
謝羣自草叢裏站了起來道:“我在搜索那小子的行蹤!”
“混帳!”吳劍南大聲叱道:“你連那個手無寸鐵的小傢伙都抓不住,還能幹什麼事?”
謝羣道:“這裏附近一帶沒有什麼地方好躲,而且那條淵溝裏的水有毒,他絕不會跳下去,也只剩下這一片叢草可以躲,所以我一直在這草叢裏搜索!”
他這話使得白長虹嚇了一大跳,幾乎立刻要自溝裏跳了出來,但是略一思忖,他仍然伏着不動。
吳劍南沉吟了一下道:“你怎麼不會想到在這裏放一把火,還怕那小子不跑出來嗎?”
謝羣道:“師父,我是已經想到要放火,但是這樣一來,整個點蒼山都會焚去,名山勝景從此就……”
“哼!”吳劍南冷哼一聲道:“我就是要讓整個點蒼消滅殆盡,還管它什麼名山勝景?”
白長虹直聽得心顫膽跳,他暗忖道:“剛才他説這溝裏有毒我倒不怕,因為這或許是詐語,但是現在他要燒山,那我豈不要被活活燒死?”
他正在思忖着如何逃走之計,已聽到“闢剝!”之聲響起,四周開始冒起火星。
吳劍南高聲朗笑,道:“從此,這三十年的大仇得報了,天南一角乃是我無量宗的天下。”
謝羣道:“師父,尚有那落星追魂白雲飛……”
吳劍南冷笑道:“嘿嘿,他在江湖上樹敵不少,自有落月刀與殘星指去對付他,徒兒,我們走吧!”
聲音漸漸遠去,白長虹卻仍木頭似的伏在溝裏。
他喃喃道:“落月刀與殘星指……”他猛然道:“我非要去找爹爹不行。”
火熱漸熾,熱浪襲人,無數點火星飛落溝中,濃煙四處都是,幾乎使得白長虹窒息。
他狂喊一聲,順着溝道跑去,水珠濺迸裏,他一直跑出老遠才停住腳步。
急驟的喘了喘氣,他回頭望了望蓋滿半天的火光,忍不住又掉落淚來,他拔起足來,像瘋了似的急奔而去。
一面流淚,一面狂奔,他的腦海裏只是想到要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那熊熊火焰的蒸烤。
他高一腳低一腳的跑着,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跑出了這道淵溝,踏上了乾地,他也止住了腳步。
四下一片漆黑,天空的皓月已被烏雲遮去,連星月都已經隱沒……
白長虹喘着氣回過頭來,望了望遠處的火光,他楞楞的呆立着,眼裏又開始閃現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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