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飛機平穩地降落在倫敦郊外的機場。
同行的高磊推着雲湛走在前面,容若慢了一步,跟在他們身後。一陣陣暈眩感襲來,她知道自己暈機了。坐進車後座,強忍着胃裏翻湧的不適,在等待高磊協助雲湛坐上車的時候,她才發現雲湛的臉色很差,似乎比在飛機上時更加蒼白疲憊。
“你沒事吧?”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後,前座的高磊回過頭來詢問。
過了好一會兒,雲湛才低聲回答:“……嗯。”
聽見他略微無力的聲音,容若轉過頭。從上車開始,他就一直閉着眼,現在,她幾乎可以看見他漂亮的睫毛在微微顫動,而且,他眉宇間的褶痕,也有掩示不住的倦意。視線往下移,當看見雲湛撐在身體兩側維持平衡的手時,容若忍不住想要坐過去,和他靠近一點。可是,正當自己打算移動時,雲湛慢慢睜開眼睛,向她淡淡地瞟了一眼,低聲吩咐司機:“把後座的車窗降下來。”
他的話音剛落,隨着一陣輕微的響動,風立刻灌進來。微微有些涼意,但對暈車的人來説,卻無疑清新至極。
幾乎在一瞬間,容若覺得胃裏的不適感立刻減輕,而且,一直暈沉的頭腦也清醒過來。
她有些訝異和感激地轉頭看向雲湛,而後者,早已重新閉上眼睛,臉色卻似乎更加蒼白。她抿了抿唇,把即將出口的道謝的話咽回去,只是不動聲色地向雲湛的方向稍微移動了一點。
車子開下高速,轉入市區,速度明顯變慢。高磊再次轉過頭,語氣中有明顯的憂心。
“原本定在下午的高層會議,是不是最好改在明天?”雖然雲湛説他沒事,但是,幾十個小時的飛行即使對於健康的人來説,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再加上雲湛現在的狀況,使得他不得不擔心。
“下午大家都回別墅休息一下,容若看起來也累了。”不得已,他抬出容若做藉口。“晚上我們……”一道突來的前衝力讓他不得不停下未完話,一輛開得歪歪斜斜的轎車從拐角處衝出來,在他們急剎停下的車前擦過。
拉住扶手穩住身形後,他立刻回頭。
“你們沒事吧?”
“總裁,對不起!”司機也轉過身,一臉惶惑。
及時撐住前座靠背的容若也坐直身體,卻在下一秒扭頭看向雲湛時,心忍不住狠狠一跳。
失去平衡,雲湛側身歪倒在座椅上,左手肘撐住身體,右手卻緊緊抓着胸前的西裝。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那急劇起伏的削瘦的背部,已足以告訴在場的人究竟發生了什麼。
“湛!……”情急之下,容若脱口叫道,同時立刻坐到他身邊。
“快把藥拿出來!”高磊也衝下車,打開雲湛這邊的車門。
手快速地在西裝口袋裏翻找,容若覺得自己的手指已經不聽使喚。好不容易在內側的口袋裏找到藥瓶,倒出藥片讓雲湛服下,她才看見自己扶在他肩上的手在明顯地顫抖。
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對雲湛的發病,她不知所措,不敢隨便移動他。只看見他柔順的黑髮服貼在頸部,修長漂亮的手上,有隱隱的血管浮現。唯一讓她稍微安心的,是他漸漸平復的喘息。
“讓他平躺下來。”待雲湛情況穩定下來後,高磊吩咐。
將一直膠着在雲湛身上的視線移開,容若抬頭看了他一眼,往自己原先的位置退去。扶着仍在微喘的人,在高磊的幫助下,讓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讓他這樣休息一會兒。”高磊關上車門。在轉回前座前,他瞥向容若,眼神有些怪異。
根本沒注意他在説什麼,容若只是皺眉看着此刻正安靜地躺在自己腿上的人。唇色與臉色一樣灰敗,前額有明顯的薄汗,髮絲微微濡濕。抵在胸口的手,已經放鬆下來,搭在腹部,顯得十分無力。
儘量小心地撿起之前掉落的毛毯,輕輕為他蓋上,手指輕柔地撥開覆在他額前的發,一絲心疼毫無顧忌地從容若的眼底逸出……
“你終於醒了。”當雲湛睜開眼,迎來的是高磊如釋重負的聲音。
深吸口氣,心臟處的揪痛已經消失,雲湛撐着身體坐起來。
“小昕剛才打電話來,估計我回去沒好日子過了。”見他已經沒事,高磊也放心地開起玩笑。
“容若呢?”拉過軟枕靠好,雲湛淡淡地看了眼夜色瀰漫的窗外。
“陪了你一下午,剛才才走。”故意加重那個“陪”字,高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幫我安排明天的行程。”雲湛神色淡然,像是完全不在意好友的話。
“晚兩天也不遲,你需要多休息。如果再像今天這樣,有人會更擔心的。”這一次,高磊説的是真心話。當時雖然忙於急救,可他沒有忽略容若着急擔憂的表情。她當時不住發抖的手,閃動着慌亂的眼神,還有那份扶着雲湛躺下的自然和理所應當,都流露出對雲湛不同尋常的關心。那時的她,與前段時間在雲家見到的漠然而疏離的容若,簡直判若兩人。也正是由於這個強烈的反差,引起他的注意。
“……我已經沒事了。”雲湛仍是淡淡地回答。心裏卻因為高磊的話微微一跳。
他的固執讓高磊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我去安排。但是,今晚你得好好休息。”
點了點頭,直到高磊離開卧室,雲湛都沒再説話。
很深很黑的夜,籠罩下來。陣陣微風透過半開的窗户滑進來,掀着淡色窗簾輕輕捲動。
雲湛的眼裏,也是一片沉寂的黑。
當時,在他心痛如絞,喘息不定的時候,耳邊卻清晰地傳來容若的聲音,帶着慌亂和急切。
可是,他更在意的,是她稱呼他的方式。
——湛!……
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語調,就這樣很自然地從她的口中逸出。
雲湛隨手按熄壁燈,一道莫名的情緒,隱在幽深平靜的眼眸下。
容若抱着膝蓋靠坐牆邊。
夜已經很深了,大概,所有人都已經睡去。可她,卻久久無法入睡。
如果沒有經歷幾個小時之前的事,她都無法想像,原來自己是這麼的脆弱和膽小。她,居然被雲湛狠狠地嚇到了。那樣的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這麼深的恐懼就連當年在懸崖邊她都不曾體會過。也許,當年是巨大的心灰掩蓋了一切,讓她感覺不到害怕。可是今天,她大腦一片空白,是真真正正地在發抖。
夜風襲來,感到一陣冷意。下意識地抱緊雙臂,容若盯着地毯露出一絲苦笑。原來,自己是這麼的不鎮定。之前辛苦築起的自以為牢固的冷漠的邊線,竟在一時之間幾乎完全崩潰。
接下來,事情究竟會發展成什麼,這一刻竟連她自己都開始覺得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