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湛此刻正在客廳裏講電話,屋外的雪越下越急,站在流理台前,容若心不在焉地衝着熱牛奶。
她竟真的接受了田玉的建議,與雲湛一起回到她的公寓——原來,無論如何,她終究是不能完全狠下心來,不管不顧。
“給。”等雲湛結束了和雲昕的通話,她才從廚房走出來,將手中的杯子遞給他。
雲湛環視這間一室一廳的單人公寓——地面上鋪着原木地板,除了一組矮櫃,一張餐桌,電視和杏色的布沙發,客廳裏沒有別的多餘傢俱和擺設。
“一個人住,難免簡單了點。”在沙發上坐下,容若拽過一隻抱枕,拍了拍。
喝下牛奶,握着温熱的玻璃杯,雲湛看着容若此刻居家輕鬆的姿態,微微掀起唇角,安心享受着自從重逢以來最平靜舒服的一次相處。
“明天,你什麼時候去公司?”
“大概九點。”
“……那你早點休息吧。”
容若立刻站起來,從雲湛身邊越過,走進卧室。
關上門,坐在牀上,容若有些失神。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和雲湛在夜裏面對面坐着,真正放鬆平靜地説話了?雲湛的臉上隱約而寧靜的笑意,竟讓她幾乎陷入多年前的回憶裏,回憶起過去與他一起渡過的無數個夜晚。
從櫥子裏找被子的時候,她略想了想,翻出最厚的一牀,拿了出去。她沒忽略剛才遞杯子給雲湛時,指尖無意中觸到的冰涼。
“今晚,你恐怕要將就一下了。”幫忙把寢具在沙發上鋪好,容若轉過身笑道。
“沒關係。”將輪椅停住,雲湛脱掉外套。
“我這邊沒有你的睡衣,所以……”接過衣服,幫他掛好,容若這才想起,幾年前雲湛留在她舊房子裏的日常換洗衣物,早已在她回國後被她全數扔掉了。
“嗯,沒事。”雲湛閉上眼,忍過背部略過的一陣抽痛。
“……你不用忙了,回房睡吧。”將輪椅停在沙發邊,雲湛抬眼看向容若。
“嗯。那,晚安。”
“晚安。”
關上手邊落地燈的開關,雲湛在黑暗中將自己挪上沙發。朝着房門緊閉的卧室方向,靜靜閉上眼。
已經忘記有多久沒有在午夜之前上牀休息的習慣了,當清晨雲湛從淺眠中醒來時,竟覺得這一覺睡得特別長。
反手探向被下的腰部,雖然沒有知覺,但已經不像昨夜那樣冰冷僵硬。只是,胸口傳來的熟悉的疼痛,讓他不自禁地皺眉。幾乎每天早晨都會發作一次的心悸,這段時間以來,持續的時間竟越來越長。伸手撫住心口的位置,雲湛望了一眼被容若掛在衣架上的外套——他的藥,還在上衣口袋裏。
“你也醒了?”側方傳來開門聲,緊接着,低柔的聲音響起。
轉過頭,雲湛看着倚在門邊的容若道,“你起得很早。”
“習慣了。”容若穿過客廳,一邊拉開與陽台相通的玻璃門前的窗簾,一邊問,“昨晚睡得好麼?”
“還好。”不着痕跡地放下捂在胸口的手,雲湛撐着身體慢慢坐起來。
下了一夜的雪,終於停了,光線從玻璃中透進來,室內一片明亮。
“我去做早餐。”
“嗯。”
從冰箱裏拿出雞蛋,等待平底鍋內的油慢慢升温的空當,容若睏乏地按了按額角。
並不是她今天起得早,事實上,她是幾乎一夜沒睡。想到與自己僅一門之隔的客廳裏睡着雲湛,她不禁想起從前那個讓自己依偎着度過每個冬季的温暖的懷抱,一夜輾轉反側,直到凌晨才淺淺地睡去。
在鍋沿敲破蛋殼,她搖頭自嘲輕笑——回憶終究不過是回憶。
手指稍一用力,蛋黃混和着蛋清,掉進鍋裏,響起熱油炸開的聲音。
才將自己移到輪椅,便聽見廚房裏傳來一陣金屬落地的聲響,夾雜着隱隱的抽氣聲。雲湛迅速來到廚房,正看見容若捂着右手手背,皺眉吹氣,鍋鏟掉在一旁。
“怎麼了?”他轉動輪椅上前。
“被燙了一下。”露出被跳起的油滴燙紅的手,容若關上電磁鍋的開關。
立刻握住她的手,看了看,雲湛抬眼問,“家裏有藥膏麼?”
“……有。”怔了怔,看了雲湛一眼,容若最終默默地抽回自己的手,“我去找。”説完,從雲湛身邊擦過,快步離開廚房。
將手收回,雲湛聽着腳步聲遠去,垂下眼睫,扶好剛才來不及擺正的雙腿,靜靜地坐在輪椅裏,眉宇間,淡淡的落寞若隱若現。
……
靠在陽台上,直到黑色的汽車漸漸駛離自己的視線,容若才轉身進屋收拾餐桌。
那雙手,透着微涼,卻有着一如從前般的令她安心的力量。只是,現在的她,不需要,也不能要。
只不過是一份肌膚上的熟悉的觸感,便幾乎能夠讓她沉溺,這樣的情形,讓人心慌。
“聽説你前晚和容若住在一起?”下了飛機直接回公司上班後,高磊第一時間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
“合約談得怎麼樣?”抬頭看了來人一眼,雲湛重新埋首批閲文件。
脱去西裝外套,高磊隨意地坐下來,“對方表示,能和雲氏合作是他們的一次重要機會,為此,在總體價格方面他們願意再讓5%,並希望今後能有更多的合作機會。”
“雲氏的名氣固然重要,但由你親自前往談判的作用更大。”放下筆,雲湛靠在椅背上,語調輕鬆,“如今在外界,你這個副總裁已經成了雲氏的代表,而公司內部的事,你平日經手得也比我多。這倒省去了今後可能出現的麻煩。”
“今後?麻煩?”高磊狐疑地坐直身體,看着坐在寬大辦公桌後的人,“你指的是什麼?……我事先説好!當這個副總已經夠我累的了,如果你有把全部擔子都推給我、自己圖得一身輕鬆的打算,那我勸你趁早死了這份心。”
“雲氏也有小昕的一份,你可以權當幫她打理。”雲湛看向一臉警惕的好友,淡笑道。
“……我説!你該不會真有那個打算吧?!”高磊難得的皺眉。依他對雲湛的瞭解,沒有邊際頭緒,或者沒有意義的話,他是很少會跟他討論的。
“今後的事,現在哪能説得準。所以,這也並不是沒有可能。”微閉着眼,雲湛的語氣是少有的漫不經心。
“……得了!我怎麼感覺這事越説越真了?”站起身,高磊拿上外套,“我還是先回去工作好了,總裁大人。”説完,他擺了擺手,離開辦公室。
門被輕聲帶上,雲湛睜開眼睛,黑眸中一片沉靜幽深。
他從二十四歲開始正式接手雲氏,六年的時間,公司在他的帶領下不斷累積巨大的財富和聲名。要主動放棄雲氏,這對他來説是從來沒有想過的。只是,自從那次綁架事件發生以後,他便清楚地知道,很多時候,意外是難以避免的。倘若有一天,當某些因素已經不再允許他不放手時,他必須得事先找到能夠繼續成功接管公司一切事務的人——而高磊,正是最合適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