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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毛頵兒養傷的這段日子裏,見過的人不多,除了幾個婢女,就是褚恨天和他的隨從楊釗,以及幫忙照顧她的藍棠。

    褚恨天似乎很忙,陪在她身邊的時候不多,大多是藍棠陪着她,於是不知不覺中,兩人之間已有了情誼。

    將視線從絢麗的窗外調了回來,圓潤可愛的一雙黑眸滑溜溜的打了個圈,然後朝正在刺繡的藍棠開口:「藍棠姊姊,我想解手……」好害羞的口吻。

    聞聲,藍棠放下手中的衣裳,綻了朵温婉的笑花。「是,奴婢馬上幫小姐準備夜壺。」

    「藍棠姊姊,就説了我不是小姐,叫我頵兒就好,你別對我這麼客氣啊。」害羞的笑容僵硬了起來,將同樣的話語説了第二十八遍。

    「小姐愛説笑。」美麗的藍棠捂嘴輕笑,從牀旁拿來乾淨的夜壺。「小姐,夜壺準備好了,奴婢攙扶你下牀。」

    「不不,我不是想小解,是想解放……解放你懂吧,所以我得到茅房一趟才行。」一頓,不給插話的機會,連忙又説:「你不用跟,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你就繼續刺繡,時間到我自個兒會回來的。」

    説完,毛頵兒下了牀、穿了鞋,就往門口溜。

    「小姐……」一道藍影捧着光潔亮麗的夜壺,落在毛頵兒身前,擋住她的去路。「小姐受傷體虛,茅房路途遙遠,不適合小姐,還是讓奴婢服侍小姐吧。」

    聞言,看着笑得好温婉、好美麗的藍棠,毛頵兒終於忍不住唉唉叫:「藍棠姊姊,我都躺了這麼多天了,手上的傷好了一大半,上個茅房這麼簡單的事,哪有不適合?你就讓我出去透透氣吧,我快悶死了。」

    「茅房又臭又黑,一點也不適合透氣,小姐還是在房裏用夜壺解放,不但有窗外美景欣賞,還方便輕鬆,若小姐怕羞,奴婢會退到後頭,絕對不會讓小姐發現。」

    聽着藍棠一席非常寫實的話,毛頵兒瞬間露出尷尬又古怪的表情。「誒,藍棠姊姊你很美哪,所以我可不可以拜託你別老是用那種美美的笑容,説着那連我都不好意思説的話?很糟蹋耶。」

    「奴婢不懂小姐的意思。」還是温婉的笑。

    「你分明就懂,是你裝傻吧!」相處幾天,她還不懂她嗎?褚恨天怪,他底下的人也怪,這褚府裏住的該不會都是怪人吧?

    「小姐,來吧,讓奴婢服侍您。」藍棠半強迫的攙着毛頵兒回到牀邊。

    「不了不了,我不想解放了。」還真的咧!她像是避着什麼毒蛇猛獸,連忙甩掉臂上的柔荑,想要躲回牀楊上。

    「小姐小心!」毛頵兒衝勢過猛,眼看就要撞上牀柱,藍棠旋即抄起軟衾,將軟衾疾風般的投擲到牀柱前,緩住了毛頵兒的撞擊。

    見藍棠身手如此矯捷,毛頵兒明白若是得不到她的首肯,否則任她藉口再精、動作再快,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她改用哀兵政策。「藍棠姊姊,我很悶哪,悶得就快發瘋了,我拜託你讓我到外頭透透氣好不好?求求你……」

    「小姐您別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聽差辦事,你別為難奴婢。」哀兵政策誰不會?藍棠咬着下唇,露出楚楚可憐的模樣。

    「藍棠姊姊你別裝了,這樣學我,太卑鄙了吧!」哀求的臉瞬間難看,瞪了眼藍棠,毛頵兒氣呼呼的罵她卑鄙。

    慧黠的水眸裏瞬間閃過笑意,藍棠笑了笑,退到桌旁。「小姐,你傷得不輕,大夫説你還需要休養,若是無聊的話,要不要奴婢説些故事給你聽?」

    「不要!」毛頵兒氣呼呼的將頭別到一邊。

    「在生什麼氣?」屏風另一邊傳來清冷的嗓音。

    聽到聲音,毛頵兒雙眼瞬間一亮。「褚恨天!」

    「爺。」見到褚恨天,藍棠立刻恭敬的退到角落。

    「門口就聽到你的聲音,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黑紗下,紫眸朝藍棠方向看去,當下讓纖柔的身子一震。

    「沒有,我沒生氣。」她拉住他的大掌,不讓他嚇藍棠。「我只是覺得悶,想出去透透氣而已。」

    「不行,前日你還發燒,不能出去吹風。」他斷然拒絕。

    「可是我燒退了啊,不信你問問老大夫,今早他才幫我診斷過,説我恢復得很好呢!」

    「燒退了不代表病就完全好了,你還需要休養。」看着她不若幾日前病弱的模樣,他心裏雖然不再緊張,卻仍舊不敢放鬆,想着還是讓她多歇息幾日,待她手腕上的傷口結痂,再讓她出去。

    「休養!又是休養!我明明就沒事,為什麼硬要我休養?」聽不到滿意的答案,她不悦的跪在牀榻上,生起氣來。

    見她生氣,褚恨天連忙放軟語調。「你聽我説,這幾日氣候變了,外頭冷,你燒才剛退,實在不適宜出去吹風。」

    「穿多一點就好啦。」她認為他説的沒道理。

    「……」他被堵得無話可説。

    看着她萬般期盼的眼神,他多想馬上帶她出去欣賞美景,即便她想賞雪,他也會想辦法變出來給她看。可問題是她的傷口未愈、日前還發燒,若一不小心着了涼,怕身子又要壞了。

    想起那幾日她虛弱難受的模樣,他就是不敢再讓她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褚恨天,你明明説過要對我好的,為何我才説要出去透透氣,你就百般阻撓?你説話不算話!」左手不能動,她用右手指着他,然而她這番動作,看在一旁藍棠的眼裏,直讓她在心裏呼喊不可思議。

    當今世上敢這樣對爺大呼小叫的人恐怕沒有幾個,小姐膽子忒大,竟敢這樣對爺?!不過看爺的樣子,好似不在意……至少,爺身上的氣息並沒有因小姐逾矩的行為而變得更冰冷,看樣子,爺應該是對小姐動了真情,否則也不會寵溺小姐至斯。

    也好,自從六年前她和楊釗蒙爺和爺的師父搭救,而跟着爺效忠後,看着爺日日夜夜為宮裏的鬥爭、生意上的競爭煩惱勞苦,尤其這六年來,爺的性子甚至因為承受着巨大的壓力變得更冰冷寡情,因此她和楊釗一直擔心着爺,卻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可自從小姐來了之後,爺似乎變得開朗許多,因此若爺喜愛上小姐,未嘗不是件好事。

    「你……」褚恨天自詔聰明過人,世上很少有事情難得了他,可這會兒面對她的怒氣,他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以往對他叫囂的人,全都沒有好下場,可她不同,她是多麼的與眾不同,他只想疼寵她,從沒想過要讓她生氣哪。

    看着黑紗,毛頵兒雖然看不見底下的表情,可她就是明白此刻他的心情定是不知所措,所以才沒有説話。

    幾日前,她問他為何老是戴着黑紗帽,他説:「自己丑,不想嚇人。」

    當時他的語氣淡漠,可她卻聽出這兩句話藏着多少難堪、悲傷、痛苦和寂寞!她當下紅了眼眶,不敢想像他的過去。

    因此自那日起,她不再看他的表情,而是用心體會他整個人。愈是與他相處,她愈是明白冰冷的他其實温柔又體貼。

    像她就發現,無論他多忙,總會抽空陪自己一段時間,尤其夜深人靜時,他總是會在睡前來探視自己,檢查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或是傷口有沒有裂開;他曉得她無聊,所以買了許多小玩意兒給她,讓她玩耍也讓藍棠姊姊變給她看,純粹只是為了讓她開心。

    雖然不明白他為何會對自己這般好,可他的温柔她完全感受到了。

    噗哧一笑,她轉怒為笑,綻開笑靨。「褚恨天你別老是這麼擔心我,我真的好了很多,你瞧,能跳能跑,一點問題也沒有。」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起身在牀榻上跳躍,想證明自己真的已恢復健康。

    「別跳!」她的動作嚇壞他了,風馳電掣地,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裏。「你怎麼這麼不安分?要是不小心摔着了怎麼辦?」

    「哪會這麼容易就摔倒了。」他的多心讓她皺起鼻子,可他的胸膛靠起來卻好舒適!雖然一個姑娘家這般貼着男人實在太不知羞,可她就是眷戀他温暖的懷抱,他的温柔總讓她忘了矜持。

    垂首看着那安心貼在懷間的纖柔身軀,褚恨天心裏立刻激盪起一股柔情,然而這股柔情還沒來得及泛開,就被另一股強勢的自卑感壓下。

    想起自己的紫眸,他立刻鬆開摟抱的雙手並退開身子。

    「不怕一萬,只怕萬」。」他淡淡説着。

    少了温暖的懷抱,毛頵兒頓時感到失落,不自覺的,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下意識的不讓他離自己太遠。

    「褚恨天,聽説院子池塘裏的芙蓉全開了,美得不得了,我好想看喔。」她打小就愛撒嬌,老纏得爹爹生氣變臉。

    爹爹總是訓誡她這樣不行,若不把這性子改改,將來怕是沒有男人會要她,不曉得褚恨天會不會也覺得她煩人?

    「誰同你説的?」哪個丫頭這麼碎嘴。

    「沒人同我説,是外頭姊姊們在整理花草時,談話讓我聽到的。」

    「是嗎?」瞧見她一直望着自己,以為她真的很渴望到外頭去賞芙蓉,心裏頭不讓她到外頭吹風的決心競開始動搖,而且大有兵敗如山倒的態勢。「你真想看?」

    「嗯!」她用力點頭。

    看了她一眼,他轉頭望向窗外,天色算是晴朗,可風卻帶寒……

    見他猶豫,她偷偷奸笑,扯着他的袖子。「我想看,我想看,我想看,我想看……」

    敵不過她稚嫩嗓音的要求,他很快就舉手投降。「好、好,都依你,不過你得多穿一點才行。」他開始在心裏挑選她該穿的衣裳。

    見他不但沒有因此產生不耐,還答應自己的請求,她立刻露出燦笑,開心的摟住他的臂膀。「哇,褚恨天你對我真好!」

    她親暱的舉動,讓褚恨天的身軀瞬間僵硬。

    他早就習慣孤獨,與人總是保持着距離,然而她卻如此熱情,非但不怕他,還總是坦率的表達出自己的心情。

    在她的注視下,他時常會遺忘自己先天的缺陷,甚至頻頻陷入一種自己與正常人無異的妄想。然而每當午夜夢迴他因往日夢魘而被嚇醒之時,他又會想起自己擁有一雙紫眸,接着他又會陷入自卑的漩渦裏……

    「褚恨天,你怎麼了?」他沉默得太久,讓毛頵兒不禁納悶了起來。

    「沒什麼。」他回過神來,對上她澄澈的視線,心裏一陣怦然,然而他卻抽出手臂,再度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怔愣的看着他閃避的手臂,她不解他為何甩開自己的觸碰?

    他的舉動是那麼的迅速,迅速到她懷疑自己的雙手是不是沾有毒液,他才會如此迫不及待的逃離她的觸碰?

    水靈的秀眸裏閃過錯愕、不解、迷惑和難堪,她愣愣的跪坐在牀榻上,半晌反應不過來。

    發現她眼裏的傷心難堪,他的心擰了起來,連連咒罵自己,卻不知該如何彌補自己帶給她的難堪,只好逃避。

    「外面風冷,我讓藍棠幫你多穿幾件衣服,我先到外頭等你。」語畢,他快步離開,不敢再看到讓他心憐又懊惱的一雙水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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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誇張的暖裘、暖爐、暖衾簇擁着,毛頵兒坐在亭子裏,有點悔不當初。

    這哪是賞花?根本是燜地瓜吧——暖爐是火,暖裘、暖衾是土,而她就是那顆肥地瓜……熱得有些受不了,她偷偷抖落身上的衾被,往亭子外靠去。

    「小心摔下去。」發現她的小動作,在她還沒碰到欄杆前,他已將她拉回暖爐前,並將暖衾重新拉回她肩上。

    苦着臉,她哀怨的看着他。「好熱,能不能不蓋衾被哪?」

    瞧見她前額髮際全讓汗水浸濕,他才發現自己做得太過火了。「真的很熱?」

    「不只熱,都快熟了。」她抱怨。

    「好吧,如果你真的覺得熱,那就卸下來吧。」

    得到他的首肯,她立刻把衾被抖落,不一會兒,身子總算清涼。

    多了清涼,活力也多了,吃着小點心,她開始發問:「褚恨天,我問你,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那麼好啊?」

    明明之前還當她是垃圾的,結果才一夜的光景,態度竟然丕變,讓她忍不住懷疑他有陰謀!雖然就她認為,自己實在沒有什麼價值可以讓他設計。

    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他有些怔愣,但還是實話實説:「因為你不怕我,沒把我當怪物。」

    「就這樣?」

    「就這樣。」發現她的表情怪異,他反問:「怎麼了?」

    「沒什麼。」噘嘴,她不悦的瞪着自己受傷的手腕。

    原來他會對她這麼好,並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因為她不怕他、沒把他當作怪物……這就可以説明他為何會甩開自己的手了。

    只是他怎麼可以這樣做?若是不想給她期待,他就不該對她如此温柔!

    「你的表情不像是沒什麼。」一看就知道她在生氣。

    不理他,她兀自生着悶氣。

    她真搞不懂他,他怎麼能因為她不怕他,就對她如此温柔?倘若今日每個女人都不怕他,那他豈不是對每個女人都這麼温柔?

    噢,她討厭這種想法!

    「到底怎麼了?你別不説話啊!」她的沉默讓褚恨天再度不知所措,以為自己説錯了什麼,讓她生氣了。

    他從來不是個會在意他人想法的人,甚至,他希望每個人都能離他遠一點,可遇到她後,他卻變了。

    他變得太在乎她,卻該死的不敢泄漏太多;他變得太過温柔,卻該死的不敢接受她回應的熱情;他變得太想愛她,卻該死的甩不開深埋在心底的自卑。

    他迷惘了,頭一回亂了方寸——該怎麼做,才能留住她卻又不會傷害到她?

    抬頭,瞪着俊美的褚恨天,毛頵兒愈想愈氣,氣他竟然只因為一個無聊的理由就對她温柔,害她丟了芳心。

    哼,她不管,既然她都已經喜歡他了,那他一定也要喜歡她!

    爹爹説過,一旦發現獵物、就要想盡辦法把獵物弄到手,所以她不會放過他!不過……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喜歡她呢?

    眯起眼睛,她看着那張她最喜愛的俊臉,思考着方法。

    「頵兒?」他瞬間注意到她眼神里的算計……她要算計他?褚恨天愕然。

    「你不愛人家看到你的紫眸,所以才總是戴着黑紗帽,對吧?」

    「對。」

    「所以目前為止,就只有我看過你的真面目嘍?」

    「除了我師父,你的確是唯一見過我長相的人。」他點頭。在師父救了他,讓他重獲新生之後,確實只有師父跟她見過自己的紫眸。

    聽到滿意的答案,毛頵兒瞬間綻開笑顏。「太好了!」很好很好,這樣事情就好辦多了。

    如他所言,她是唯二看過他真面目的人,那就代表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發現他其實生得很俊,再加上他整日戴着黑紗帽,那就代表未來也不大可能有人會發現他很俊,既然如此,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他都是她一個人的獵物嘍?

    太好了,沒有競爭,那就沒什麼好擔心了,她只要慢慢的想辦法讓他喜歡上她不就得了?呵呵!

    「褚恨天,風愈來愈大了,你出門在外要小心帽子喔,千萬別讓風吹掉了。」她非常關心的提醒她。

    「嗯。」他實在弄不懂她究竟想算計自己什麼?然而她的關心卻讓他感到很窩心。

    「褚恨天,我問你,你做什麼生意啊?」安了心,她終於有心情閒聊。

    「當鋪生意。」

    「當鋪生意?哇!那不是要很多很多錢才開得起嗎?」所謂當鋪就是用銀兩收購別人典當的東西,若非擁有雄厚的財力,一般人是開不起當鋪的。

    「還好。」他淡淡帶過。

    「還好是多少?」她不滿意他的答案,想要問個徹底。「我爹爹是獵户,每日都會到山上打獵捕獸,可無論我爹爹如何努力工作,我們家頂多只能三餐温飽,從來買不起貴重的東西,所以我真好奇褚哥哥你的錢財是打哪裏來的?」

    「明確的數字我也不清楚,當初開當鋪是我師父的意思,因此為了擁有雄厚的資本,我和我師父跑遍大江南北,到各地尋找寶藏,大部分時候,披荊斬棘、跋山涉水可能只是一場空,不過運氣好的時候不只金銀財寶,金山銀山都有。」

    並非每張藏寶圖都代表着數不盡的金銀財寶,有時只是空穴來風;有時是晚了一步,讓人捷足先登;有時的確有財寶,不過可能只有金元寶一錠,因此他和師父花了整整十年的時間,才籌措到足以與皇親國戚相抗衡的財富,只可惜師父因年歲已高,一場重病之後,便沒再醒來。

    「哇!尋寶耶!你和你師父真厲害。」聽到他以前的英勇事蹟,她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

    「我師父厲害才是真的,他老人家除了有尋寶的好本領外,還有一身的好功夫,而且他老人家滿腹經綸、學問很深,我能有今日,全靠我師父的栽培。」

    「你師父真棒!」

    「他的確是。」他聞言,扯起淡笑。雖然師父教導他只是為了幫助大皇子得到皇位,但他仍感謝師父的栽培,因為沒有師父,就沒有今日的褚恨天。

    「不過就算經營當鋪生意,房子有必要這麼奢華嗎?」掠過池塘,她望向四周的假山假水、廳堂樓閣、曲廊亭榭,實在覺得這院落大得嚇人,而且在矮牆和大樹的另一頭,還有幾個院落……這府邸,怕是一個月都走不完。

    「這間房子原來的屋主不是我,是被我買下的,當初我也認為太過奢華,不過這迷宮似的設計正符合我的需求。」

    「防盜、防偷?」

    「聰明。」他讚美。

    「可是褚哥哥,你……不是普通商人吧?那封信不是你的吧,大叔搶了人家的信,而你是他主子,所以你……」終於壓不住心中的好奇,她吶吶的將心中的疑惑托出。

    曉得她遲早會問到這個問題,他卻不想讓她知曉太多,於是打算簡單帶過。

    「我的生意需要宮廷裏的大官做靠山,水幫魚,魚幫水,所以當宮廷裏的大官需要幫忙,我自然要出力。」

    「這樣啊。」感覺到他不想多説,她也不勉強,於是換了個話題。「褚哥哥,説説你吧。」

    「説我什麼?」

    「説你爹孃,説你哪裏人啊,説你以前的趣事啊。」因為喜歡,所以她想多瞭解他。

    沒料到她又問到自己不想談論的話題,他先是沉默,而後才緩緩開口。「我是個孤兒,不曉得自己是哪裏人,也不記得有什麼趣事。」在他被親爹揮殺的那一日起,他便等於死了,如今這個褚恨天,沒有爹孃,只有師父;沒有過去,只有現在和未來。

    察覺到他的態度瞬間轉冷,毛頵兒馬上就明白自己又問到不能問的話題了。

    她咬着下辱,望着那層黑紗,竟沒有勇氣探看他此刻的表情。

    察覺到她的不安,他才發覺自己嚇着她了,因此立刻將冰冷的氣息斂起。「別光是問我,你也説説你自己,説説你是哪裏人?怎麼會隻身來到鄴陽城?」

    見他又恢復平常的態度,她才又展現笑容。「説到這個,就要從我爹去世之後説起了……」

    她娓娓道出一個月前所發生的事,並將之後一路的不幸也一併説出來,而聽完她的遭遇,他不由得蹙起眉頭。

    「你説你爹是被人殺死的?」清冷的嗓音裏藏着一絲訝異。

    「是啊,我爹是獵户,那日上山打獵,卻不小心看到一宗謀殺案,來不及逃,就被那個兇手滅口。」想起爹爹當時慘死的模樣,她的眼眶瞬間泛紅。

    「你怎麼曉得?」

    「因為當時我也在。」垂下眼睫,她回憶起那日的情況。「那日我和爹爹一同上山打獵,我在樹上摘果子,爹爹在樹下設陷阱,誰曉得樹林裏卻突然闖進兩個外地人,其中一人揮刀將另一人砍死,還砍下對方的首級,我爹爹親眼目睹,所以那人就把我爹爹殺了。」

    「那你呢?」他急急問道。聽她説着當時的情況,他不由得為她危險的處境捏了一把冷汗。

    「我嚇壞了,躲在樹上不敢出聲,那人沒發現我,就走了。」説到這裏,隱忍許久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制的紛紛落下。

    想起爹爹當時為了保全她,含着最後一口氣爬到另一棵大樹下,為的就是不讓那人抬頭髮現她,她就難過得想哭。

    見她嚶嚶啜泣,心中柔情頓時溢滿胸腔,忘情的,他憐惜的將她摟進懷裏,低聲安慰。「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爹在天上看你活得這般快樂,也會欣慰的。」

    「嗚……」

    本以為自己對爹爹去世的事早已釋懷,可這會兒在他的安慰下,她才發現自己不曾遺忘那日的一切。

    即使閉上眼,她還是能清楚的回憶那一天。

    她記得那人揮刀砍人時,臉上的表情是多麼的猙獰恐怖,也記得他是如何變態的砍下另一人的首級,更記得他是如何的揮殺爹爹,然而她最忘不了的還是爹爹拖着滿身的鮮血在草地上爬行的那一幕……她的爹爹,她最愛的爹爹竟為了保護她,硬是多捱了一刀才死。

    「哭吧,把所有的傷心都哭出來,沒關係。」拍着她的脊背,他輕聲安慰着她:心疼她所遭遇的一切。

    「我打小就沒娘,是我爹爹把我養大的……嗚嗚……」她好想爹爹!

    「嗯。」

    「我爹很疼我……嗚嗚……」

    「我知道。」她爹真的很偉大。

    「嗚……那人就不要給我遇到,否則我一定替我爹爹報仇!」她恨極,握起拳頭,瞪向遠方。

    安慰輕拍的大掌瞬間僵住。「……報仇不是件簡單的事,你一個姑娘家不適合做這種事。」

    「我也曉得,不過沒關係……嗚……我爹可能已經變成鬼了,他一定自己先去報仇了……」

    「……」他不信鬼神,不過她怎麼説,怎麼算吧。

    半晌,聽她沒再發出聲音,他才發現她竟哭到一半,倦極陷入沉睡。

    停下輕拍的動作,他拉起一旁的暖衾重新蓋回到她身上。

    望向遠方,他沉默不語,許久才輕輕開口。「如果遇到那個人,不用你報仇,我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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