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塵道人冷哼一聲道:“你認為貧道不是他的敵手?”
顧子奇點頭道:“晚輩不需要隱瞞……”
避塵道人臉色難看,道:“貧道不相信以我們兩人之力,都不能夠擊敗他……”
顧子奇道:“道長,只怕你們兩位也無法取勝,説句不好聽的話,再加上兩位來,恐怕也無法……”
“胡説!”避塵道人怒吼一聲,道:“貧道不相信他有這麼厲害,就算他從孃胎裏開始練功……”
顧子奇誠懇地道:“道長,青衣修羅的武功不與常人一樣,他只要拔劍出來,便有人死亡,劍法奇幻莫測,是晚輩此生僅見……”
他慘笑一聲,道:“若非是有人説情,晚輩這一條命早就喪在那一劍之下。”
避塵道人濃眉一聳,道:“哦,有這等事情?”
大明禪師面目凝重,問道:“你可曉得他的武功傳自何人?”
顧子奇深知金白羽武功驚人,此刻雖然身在艙中,只怕把艙外他們所説的話全部聽得清清楚楚!
他之阻止避塵道人和大明禪師動手,是因為曉得他們不是金白羽的敵手之故。
他不忍心見到這兩個正派高手,惹怒了金白羽之後,又遭到殺害,以致惹出更多的事情。
並且他也明白金白羽對待自己不錯,而不願為了避塵道人得罪金白羽。
他私心認為自己既被金白羽斷去一臂,金白羽應傳他一套左手劍法,便足以彌補損失,何況整個金獅鏢局的存亡,還寄託在金白羽的身上。
整個武林之中,只怕除了青衣修羅之外,沒有別人能夠使金獅鏢局不遭到毀滅了!
因此他一聽大明禪師之言,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好。
大明禪師見他沒有答覆,改口問道:“顧賢侄,你見過他的劍法,難道拳劍雙絕曾兄那等精湛的武功,也無法抵擋……”
顧子奇想起拳劍雙絕與青衣修羅交手時的情景,忍不住暗暗打了個寒噤。
黯然道:“曾師叔只有兩招便劍斷人亡……”
避塵道人倒吸一口涼氣,不相信地道:“兩招?”
大明禪師也聳然動容,吁了口氣,道:“真有這等事?”
避塵道人臉色幻變了一下,問道:“你可曉得他到底是何門何派?”
顧子奇算算金白羽限定的時刻也快到了,知道若不使避塵道人和大明禪師早些離去,恐怕金白羽真會毫不留情。
他略一忖思,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把食指和拇指圈了起來,道:“他好像是來自這個地方的。”
避塵道人、大明禪師見了他的手勢,一時都沒想出來那是代表什麼。
他們面面相覷了一下。避塵道人忍耐不住,道:“你打什麼啞謎?快説就是了。”
顧子奇苦笑了下,道:“你們曉得了,只怕會使江湖生波,生出更大的事情……”
大明禪師凝肅地道:“有這等嚴重?”
他搖了搖頭道:“我真想不出那是什麼地方。”
顧子奇指了指天空,又比了個手勢。
避塵道人抬頭向天宇望去,但見一輪明月在碧空高懸,猛然問道:“他從月亮裏來的?”顧子奇搖了搖頭,沒有説話。
避塵道人想了一下,突然臉色大變,失聲説道:“他是來自……”
顧子奇點頭道:“不錯,就是那兒。”
這時,大明禪師也想通了,他的臉色也為之大變,一張胖胖的菩薩臉繃得緊緊的,禁不住眼中露出驚懼之色。
他盯了船艙一眼,喃喃低語道:“幾十年來,沒有聽説這個地方有人出現江湖,怎麼突然會……”
避塵道人説道:“道友,我看我們得走了,此事非同小事……”
他説到這裏,想起了金白羽仍在艙裏,不敢繼續説下去,話聲一頓,改口問道:“顧賢侄,你不隨我們走?”
顧子奇搖頭道:“晚輩此刻尚不能脱身,請兩位前輩原諒了。”
避塵道人面現愧色,道:“貧道答應你,一定會替你想辦法,你放心好了。”
大明禪師瞥了那正在掌舵的趙七一眼,低聲問道:“顧賢侄,他要到哪裏去?”
顧子奇道:“恐怕要沿長江入東海……”
“東海?”大明禪師和避塵道人立刻便想到那與太陽谷齊名的長春島。
他驚問道:“你們是要到……”
他似乎不敢提起長春島這個名字,説到一半,便把話又咽了回去。
顧子奇點了點頭,道:“好像是的。”
大明禪師不敢多言,轉身走到趙七面前,道:“這位施主,請你把船靠岸邊行駛,我們要上岸了。”
趙七冷冷望了他一眼,緩緩的把舵向右邊移去。
大船斜斜的逆河而上,漸漸向右邊岸上移去。
大明禪師和避塵道人不敢再多加停留,等到大船離岸邊將近三丈遠時,一齊飛身躍上岸去。
口口口
顧子奇望着他們的身影消逝在蒼茫的月色裏,暗暗的嘆了口氣。
他知道他們此去,恐怕會在江湖上掀起一陣大波,弄得一片擾亂不安,這一切都是由於自己幾句話所引起的。
但是他為了要救避塵道人和大明禪師的生命,以及挽救整個金獅鏢局,卻不得不這麼做。
想來想去,他苦笑了下,忖道:“看來我只有定一步算一步了,誰又知道將來會是個什麼樣子?”
他想到這裏,只聽得身後傳來金白羽的聲音道:“他們走了?”
顧子奇轉過身來,只見金白羽揹着雙手,立在自己身後,正凝目望着自己。
他領首道:“他們已經定了。”
金白羽淨淨地望了他一下,道:“你的用心倒很良苦!”
顧子奇摸不清他話裏的意思是善是惡,惶恐地道:“前輩……”
金白羽淡然一笑,道:“我不會責怪你的,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你不該對他們説我是來自太陽谷……”
顧子奇臉色一紅,道:“前輩,你聽見了?”
金白羽道:“我不願意為這點小事而改變我的做法,但是明晨以前你得離船上岸……”
“前輩,”顧子奇惶惑地道:“你生氣了……”
金白羽冷冷一笑,道:“你是怕我不傳你左手劍法?你可以放心,我一向為人是絕不負人也不願他人負我,我既答應傳你劍法,自然不會再食諾言!”
他的話聲一頓,對趙七道:“趙大哥,請你在天亮的時候,把船泊岸,我要送這位相公上岸。”
趙七道:“是,公子,小的知道了。”
金白羽對顧子奇道:“來,我們進去吧!”
顧子奇心中忐忑,隨着金白羽進入艙裏。
金白羽坐定之後,默然望了顧子奇一下,緩聲説道:“我一向不喜歡受人恩惠,也不願給人恩惠,一直都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做事,這次我之傳你劍法並且把密陀寶珠之事攬在身上,是為了你把有關長春島之事告訴我……”
他冷冷一笑,道:“因此從今以後,你我之間沒有任何恩怨,如果我從長春島回來,聽到你用我的名字在外行走,莫怪我寶劍無情,那時任何人都不能救你了。”
顧子奇聽了他的話,出一身冷汗,垂首道:“前輩訓示的極是,晚輩受前輩之恩,終生難報,將來決不會……”
金白羽冷冷道:“我説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間沒有恩怨可言,今後只要你不惹我,無論你做什麼惡事,我不會跟那些自命正派的傢伙一樣,説什麼替天行道的鬼話將你殺死,我想你該明白了……”
顧子奇知道金白羽行事怪異,思想言行都與常人不同,他不願意再多説話,以免觸怒對方。
金白羽見到顧子奇連連點頭,沉聲道:“你現在注意聽着,我把這十三式左手劍法傳授給你……”
他略為沉思了一下,把一套左手劍法的口訣跟顧子奇説了一遍,然後,到書房去找到一枝鎮墨尺,把十三式劍法,一式一式演練起來。為了使顧子奇能夠參透劍式的奧秘,他的劍式甚是緩慢,每一動作均段落分明,極易看懂。
顧子奇學武十餘年,雖非上乘資質,也算得是中上之材,看他使了兩遍,顯然領會不少。
金白羽又把精奧,再闡述一遍,這才長吁一口氣道:“這十三式左手劍法,想來你已經會了,回去再動加習練,不難參透其中奧秘……”
顧子奇躬身道:“多謝前輩指點。”
金白羽冷冷道:“免啦,以後不可對人説出這劍式是我傳的,不然你會引來無窮後患。”
顧子奇道:“晚輩記住了。”
金白羽敲了下桌上的銅鈴道:“我現着趙七把船傍岸,你該走了。”
顧子奇目的已達,他失去一條右臂,卻換來了一套神奇劍法,雖然他還不知這十三式劍法究竟有多大的威力,他深信,青衣修羅所傳的武功,絕對錯不了。
此時趙七已然聞聲走進艙來問道:“是公子喚小的麼?”
金白羽點頭道:“煩大哥把船靠岸,這位顧公子要下船。”
趙七答應着退了出去。
金白羽目光冷冷地對顧子奇一瞥道:“有關白姑娘之事,不可對人談起,如若走漏半點消息,莫怪在下劍下無情。”
顧子奇一接觸他那冷厲的目光,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急道:“前輩放心,晚輩一定守口如瓶。”
金白羽一指江岸道:“船已靠岸,你該走了。”
顧子奇隨着他的手指望去,畫舫離岸已不及丈餘,自忖可以飛躍過去,遂躬身謝道:“前輩傳藝之德,晚輩當永誌不忘。”
此人雖從小被顧揚武寵壞,又在那羣江湖敗類引誘下,吃喝嫖賭無所不為,但本性倒也不壞,此刻之言卻是由衷而發。
金白羽冷冷道:“你我恩怨兩清,誰也不用客氣,以後若是有事犯在我手裏,後果你可以想像得到。”
顧子奇暗中一凜接道:“晚輩自知以往所作所為,確實太沒出息,經過這場教訓,以後定當痛改前非,從新做人……”
金白羽不耐煩地揮手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走吧。”
顧子奇應聲一躍,上了河岸,揚長奔去。
金白羽目送他的後影消失,心中暗暗驚異不已,只覺自己近日所做之事,和以往大不相同,似乎像是換了一個人,正自怔怔立着出神,身後突然傳來老人家白義的噪音道:“金公子,聽趙七説你要出海?”
金白羽轉過身來道:“如若追不上前面那二條船,只好出海了。”
白義搖頭道:“不行,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金白羽劍眉一揚,兩道利刃似的目光在白義臉上一掃道:“為什麼不行,難道你不想救回你家小姐?”
白義一接觸到他那冷森的目光,頓時心頭咚咚亂跳,忖道:“這年輕人煞氣好重啊。”
當下徐徐答道:“老奴不是這個意思,咱們的船不能入海。”
金白羽道:“為什麼不能入海?”
白義嘆口氣道:“咱們的船是內河的畫舫,沒有海船牢固,在江裏走走倒可以,哪能進入大海?”
金白羽道:“趙七不是説可以麼?”
白義搖頭道:“他被公子嚇唬住了,試想咱們船上既沒有羅盤,也沒有海船那種牢固的風帆,如何去得?”
金白羽想了想,覺得老人家所説的話甚是有理,大海不比平地,如若出了事,自己武功再高亦無用武之地。
白義見他沉吟不答,復又道:“老奴曾經聽人説過,海船吃水深,是以穩固,江船吃水淺,較為輕快,咱們這條船是輕快有餘,但絕對經不起大海風浪,依老奴看來,不如折回金陵,再另外僱船入海,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金白羽輕籲一口氣道:“就依你的意思辦吧。”
白義哈了哈腰道:“老奴這就下去吩咐趙七。”
金白羽突然道:“慢着,我要先下船。”
白義驚訝道:“公子不打算追那兩船?”
金白羽道:“你不用耽心,我答應救你家小姐,就不會説了不算,不過我覺得紫鵑與你跟着去,不僅幫不了忙,反倒增加我的拖累,不如就在金陵住着,讓我一個人出海。”
白義急道:“那如何使得?”
金白羽冷冷道:“此去乃是與人動手相搏,前途兇吉難料,你們一個是白髮老翁,一個是弱不禁風的女子,如若同去,叫我如何照顧得了?”
白義點頭道:“公子説得是,老奴遵命就是。”
金白羽正待縱身躍上岸去,白義急喊道:“公子請等一等,老奴拿點東西與你。”
金白羽立定腳步道:“什麼東西?”
白義急急行入艙內,不多一會托出一盤金銀,誠摯的道:“公子入海必須僱用海船,這些金銀正用得着。”
金白羽皺了皺眉,他這二年縱橫江湖,所向無敵,甚至位列四大魔掌,可是在金錢方面卻是窘迫得很,究竟他不是魔道中人,不能用盜竊手段去取得金錢。
白義見他沒有説出拒絕的話,遂用一塊包袱將金銀包了,遞給金白羽道:“老奴知道公子手頭不便,請拿着吧。”
金白羽突然一陣大笑道:“白義,你錯啦,金某乃是去海外應長春仙子之約,可不是完全為你白家辦事,怎能用你們白家銀子。”
話音猶在空中搖曳,人卻猶如離弦之箭,激射江岸,疾奔而去。
他沿着江岸疾奔了一程,已然望見了金陵的石頭城,這才把腳步放緩,徐徐前行,腦際卻是思潮起伏,湧現出許多問題……
以往的日子裏,他為了報雪殺父毀家之仇,埋首苦練武功,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父親所留下的秘笈之上,學成進入江湖,又一心查訪仇人,從不曾想着別的,為了堅強自己復仇之心,他儘量將感情壓制,讓自己變成一個冷酷、毒辣、漠視一切的怪人。
可是,人畢竟是感情動物,這次因白冷秋酷似他妹妹韻心之故,竟致真情流露,無法自禁。
他漫無目的地緩步前行,只覺腦際紊亂如麻,毀家時的一幕血淋淋往事,突又湧現心頭……
金白羽狠狠咬了咬牙,忖道:“只恨當時我太小,如若是現在,我不把他們一個個開刀才怪呢……”
驀地,他想起了一件事,暗暗喊道:“怪啊!我的武功是爸爸和師父教的,當時他們都戰死了,那證明他們的武功不如對方,可在我的回憶中,那老賊的武功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此刻我若是和老賊動手,雖難保必勝,也不見得會輸給他……”
由這件事,使他對自己的武功突然有了懷疑,覺得自己的武功和爸爸或者是師父的武功路數,完全不同,也就是説,那本秘笈的武功不是師父或爸爸的,並且他們都沒有學過秘笈上的武功。
於是,他恍然大悟,顧子奇與“喪門神”鄧通懷疑他來自太陽谷之事,並非完全無因……
此時他已快到石頭城下,突然,一陣震盪耳鼓的怪笑之聲,由一座密林之中傳出,心頭不由一動,晃身疾向發聲之處射去。
鬼影千變身法快逾閃電,倏忽已到密林邊緣,閃眼往裏一看,只見林中一排站了三位紅衣喇嘛,面對着喇嘛,是一個猴形矮小老者,雙目炯炯,閃爍不定,一看便知是個奸狡之徒。
在猴形老者的後側,另有一位滿面陰沉,身御黑袍的鷹鼻老者。
他一看這種情勢,便知必有事故,於是一飄身上了一株古柏,靜靜注視着情勢的變化。
林中之人,似乎全神貫注着對方,是以均未覺察林外來了人,只聽為首的一位紅衣喇嘛沉聲道:“賽空空,你此刻把“密陀神珠”交還,灑家可以不究你擅入天龍寺之事。”
金白羽立時恍悟,原來這猴形老者,竟是馳名江湖的神偷賽空空。
賽空空搖着小腦袋,雙手一攤,苦笑道:“老偷兒一生不曾失過風,這回認栽了,我偷來的並非是真的“密陀神珠”。”
喇嘛怒哼一聲道:“胡説,難道本寺還會活賴你不成。”
賽空空嘆一口氣道:“事情是這樣的,原先我也不知道是假,昨晚在旅店之中,我曾用來試驗一個受傷的鏢夥,竟然毫不見效,這才知道是假的。”
喇嘛暗忖有頃道:“是不是金獅鏢局掉了包?”
賽空空道:“金獅鏢局並不知我保的是什麼寶物,況且吃鏢行飯的人,怎敢掉客人的包,這是不可能的事。”
喇嘛怒道:“鏢行既沒掉包,密陀神珠哪裏去了?”
賽空空翻着鼠眼道:“寶珠可能在貴寺便已被人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