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立刻截斷他的話頭道:“胡説,密陀神珠乃是本寺鎮山之寶,代代由掌教收藏,連本寺之人都難得一見,怎會被人換去?”
賽空空哭喪着臉道:“可是老偷兒偷來的,確實不是真的寶珠。”
説着話,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個黃綾錦盒來,遞給喇嘛道:“東西就在裏面,你可拿去驗看。”
喇嘛怒氣勃勃,厲聲道:“不用了,灑家沒空與你糾纏,我現把你帶回天龍寺,聽候發落。”
賽空空唉聲嘆道:“老偷兒這次是惹火燒身……”
喇嘛怒哼一聲,霍地往前一趨身,伸手向賽空空的手腕扣去。
賽空空嘴裏答着話,暗中早已凝神戒備,喇嘛身形才動,他已晃身閃到一旁。
可是,為首的喇嘛一經出手,另兩個喇嘛也一齊動作,大袖一抖,各自打出一股掌力,兩股絕大的暗勁,洶湧澎湃,左右壓來。
賽空空一身小巧功夫,江湖罕有匹敵之人,但內力修為,卻是稀鬆平常,被紅衣喇嘛三方面夾擊,只急得鼠眼連翻,額上汗珠直滾,眼看就要失手在喇嘛之手。
鷹鼻老者突然冷笑一聲道:“原來天龍寺的高僧,就只會以多為勝。”
忽的把手一抬,一股強勁的內家掌力,倏向為首的紅衣喇嘛推去。
紅衣喇嘛正自施展大擒拿手法,圍捕賽空空,忽覺一股絕大的暗勁迎面襲來,顧不得再攻賽空空,手掌一翻,化抓為拍,也打出一股掌勁,硬接了對方一掌,兩股力道接實,雙方同感心頭一震,不自主的退了一步。
天龍寺乃是藏土密宗派的發祥地,一向自視極高,這番所派出之人,更是寺內一流高手,鷹鼻老者突然插手賽空空之事,立時將三個喇嘛激怒。
為首的喇嘛對他把眼一瞪,沉聲道:“尊駕什麼人?”
鷹鼻老者冷冷道:“陰山神魔。”
喇嘛哼一聲道:“灑家在藏土也曾聽過尊駕的大名,這老偷兒與你有何瓜葛?”
陰山神魔搖搖頭道:“非親非故,毫不相關。”
喇嘛冷笑道:“既與尊駕無關,何故強自出頭?”
陰山神魔冷冷答道:“老夫警告你,中原不是你們橫行的地方。”
喇嘛怒道:“密陀神珠乃是本寺鎮山之寶,非追回不可,勸尊駕少管閒事為妙。”
陰山神魔雖知三僧都是密宗高手,竟似毫未看在眼裏,傾面笑道:“他拿的乃是一顆假珠,你殺了他也無濟於事,不如回去自行清查一番。”
喇嘛厲聲道:“不行,灑家如不將他帶回去,如何向掌教交代?”
陰山神魔橫身擋在賽空空面前道:“賽空空雖有不是,中原武林同道自有處治之法,可輪不到天龍寺來管。”
陰山神魔明是袒護賽空空的,實則別有用心,是以一味強詞奪理。
但三個紅衣喇嘛豈是好説話之人,為首的喇嘛揚聲厲笑道:“灑家久聞中原四大魔尊之名,此刻才知聞名不如見面,原來只是強盜鼠竊之流,若是再不知趣,連你也一併擒去藏土。”
陰山神魔仰着臉,冷傲的道:“就憑這句話,你們三人都不用打算回藏土了。”
三個喇嘛大怒,霍地分開,呈品字形把二人圍困。
陰山神魔臉上湧現一片殺機,一件黑袍無風自動,緩緩由內鼓脹起來。
雙方正自劍拔弩張之際,嗖的一聲,一條人影從空而墮,落在陰山神魔的身側,竟是金白羽,他原無心管這閒事,只因喇嘛辱罵四大魔尊是強盜鼠竊,是以一怒現身,指着為首的喇嘛喝道:“是你辱罵四大魔尊?”
紅衣喇嘛冷哼一聲道:“不錯,四大魔尊本來就不是東西,罵了又能怎樣?”
金白羽劍眉一揚,目中閃出一道冷森光輝,揚手一掌朝紅衣喇嘛拍去。
紅衣喇嘛乃是天龍寺中有數的高手,金白羽的手掌才舉,他已急逾星火的搶先拍出三掌,但見人影晃動,勁風呼呼,喇嘛擊出的三掌全都落空,金白羽發出的一掌,也沒得手,雙方都回到了原地。
金白羽自出江湖以來,所向無敵,今天紅衣喇嘛是唯一擋開他掌擊,而又能反擊之人,心頭不由一凜。
紅衣喇嘛三掌落空,竟然怔在那裏,沉吟半晌,突然失聲喊道:“鬼影千變身法……”
金白羽心頭又是一驚,這喇嘛不僅武功高強,竟還識得鬼影千變身法,顯然是位前所未有的勁敵。
紅衣喇嘛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復又開言道:“尊駕是太陽谷來的?”
金白羽搖了搖頭道:“在下乃是江湖人所稱的青衣修羅。”
站在他身旁的賽空空心神一震,翻起鼠眼對他不住的打量,陰山神魔也不自覺的回過臉來看了他一眼,雖然“喪門神”鄧通曾對他提起過青衣修羅其人,但他絕不相信眼前這少年,就是與他齊名的青衣修羅。
紅衣喇嘛因見他使出鬼影千變身法,原以為他是太陽谷來人,此刻他自報名號,竟是位列四大魔尊的青衣修羅,倒是大出意料之外,沉忖有頃道:“太陽谷與天龍寺甚有淵源,施主何苦捲入這場是非。”
金白羽冷冷道:“在下素來主張河水不犯井水,尊駕無故辱罵四大魔尊乃是強盜鼠輩,那是沒把四大魔尊放在眼裏了。”
紅衣喇嘛朗笑道:“如果是隻為了這點口舌之爭,灑家自承那是誤會,我可以向你道歉。”
金白羽點了點頭道:“你既自承錯誤,在下不為已甚,算啦。”
他原就不恥賽空空之偷竊行為,話一説清,掉頭舉步便行。
賽空空存心拖他下水,突然叫道:“他就是殺死武當拳劍雙絕之人,金獅鏢局的少東,也已被他擄去,説不定他就是換去密陀神珠之人,”
為首的紅衣喇嘛,臉上倏然色變,高叫道:“小施主,你對此事如何解釋?”
金白羽立定腳步,冷冷道:““拳劍雙絕”曾雲鶴自不量力,果是死在本人的劍下,至於顧子奇,我已着他走了。”
紅衣喇嘛不滿意地再度問道:“酒家希望你答覆的,乃是密陀神珠之事。”
金白羽冷笑道:“密陀神珠之事,除了賽空空外,只怕再沒有比他更為清楚之人。”
紅衣喇嘛徐徐道:“小施主如欲脱去幹系,最好能親向掌教説明。”
金白羽俊目精芒一閃,朗朗大笑道:“尊駕大言不慚,你把我青衣修羅看成什麼人了?”
陰山神魔突然插言道:“老夫已然説過,中原不是汝等稱雄之地,還不與我夾着尾巴滾。”
此種破口辱罵之言,一入紅衣喇嘛之耳,三人同時暴怒起來,想那密陀神珠,乃是天龍寺鎮寺之寶,他們奉命進入中原之時,已然奉有嚴諭:為了追回神珠,可以不計一切後果,他們之所以委曲求全,那是因為太陽谷的威名太大,不便冒失開罪,如今金白羽亦牽入神珠案內,他們再也顧不得許多了。
為首喇嘛沉聲道:“神珠之事,在場之人俱都有份,快與我拿下。”
紅衣閃舞之下,飛向金白羽撲去。身形尚在懸空,一股飆轉如輪的掌勁,已然當頭壓下。
金白羽淵停嶽峙,雙掌緩緩提至前胸,忽的一齊劈出,轟然一聲,地面捲起數股旋風,金白羽身不由主的退了二步,只覺胸間血氣翻騰,真氣幾乎渙散。
紅衣喇嘛懸空撲來的巨大身形,吃那股巨大彈力一震,也咚的一聲腳落實地,晃了二晃,便即凝立不動。
雙方對峙片刻,金白羽突然一聲大喝,揮掌疾進,雙掌翻飛,倏然攻出七掌。
他修習的乃是玄門功夫,掌力剛陽雄猛,招招有如巨斧開山,鐵錘擊巖,十分威猛。
紅衣喇嘛吃他一掄猛攻,竟被迫退五步,但瞬即便展開密宗大手印反擊過來。此種神功雖不及佛門般若禪功威猛,但亦是禪門正宗功夫。
雙方你攻我拒,倏忽之間已交換了十餘招,竟是一個不勝不敗之局。
另外兩位紅衣喇嘛,亦在為首喇嘛撲向金白羽之同時,分別撲向了陰山神魔與賽空空。
賽空空滿肚皮的奸謀,心知在場之人,無一好惹,早已存下溜跑之心,見兩個魔尊已然和喇嘛對上,另一個喇嘛卻似一朵紅雲,向他飛射而至,趕緊一撤身,閃電似的向密林奔去。
喇嘛撲擊落空,大吼道:“老偷兒跑了……”
另兩個喇嘛顧不得再動手,身形疾撤,厲吼道:“此人乃是正犯,快追!”
但見紅衣飄閃,呼,呼一齊射入密林之中。
一場生死搏鬥的火爆場面,由於賽空空逃跑,復又趨於沉寂。
金白羽暗中把真氣運轉,覺出內腑已然受震盪,必須及時調息,轉身正待離去。
突地,陰山神魔冷冷哼一聲道:“站住。”
金白羽停下腳步,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尊駕呼喚在下有何話説?”
陰山神魔陰沉地道:“你果是青衣修羅?”
金白羽冷冷道:“在下沒有説謊的必要。”
陰山神魔趨前二步一伸手道:“把密陀神珠拿出來。”
金白羽劍眉一揚道:“密陀神珠明明在賽空空之手,你如何向我索取?”
陰山神魔道:“在此以前,老夫也認定在賽空空手裏,此刻我斷定已然入了你的囊中。”
金白羽好奇地問道:“願聞高論。”
陰山神魔仰臉哼道:“密陀神珠乃是玲瓏小巧之物,賽空空託由金獅鏢局保送,金獅鏢局自然會將它交給武功最高之人攜帶,而拳劍雙絕即是一行人中,武功最高之人,你不惜與武當派結下深仇,將他殺死,當然是志在奪取神珠。”
金白羽輕哼一聲道:“尊駕的推斷果是有理,可惜在下當時並不知道他身上有神珠,現拳劍雙絕已屍沉河底,尊駕可向河底撈取。”
陰山神魔雙目陰森地,直盯着他道:“老夫不願多費唇舌,神珠如果交出,老夫可以饒你一命,不然的話……”
金白羽截斷他的話頭道:“不用説下去了,江湖上人,把你我都列入四大魔尊,今天難得見面,不論有無神珠之事,都該分一分排名先後才是。”
陰山神魔厲笑道:“小夥子,你真是狂妄得可愛,來!先接老夫一招。”
長袖疾揮,飆然拍出一掌。
金白羽不退反進,健腕一翻,發出一股巨大潛力,震開了陰山神魔的大袖,左手電疾伸出,直拙對方手腕,一招兩式,疾愈奔電。
陰山神魔位列四大魔尊,不僅功力深厚,武功亦自成一派,眼看對方出招迅捷,內力雄渾,心中大為凜駭。這是他行走江湖以來,第一次所遇見的年輕高手,但也因此,激起了他的殺心,怒叱一聲,揮掌疾攻而上。
一剎那之間,掌風呼呼,潛力劃空生嘯,直湧了過來,眨眼之間,他已劈出了一十二掌,點出七指。
金白羽初逢平生罕遇的高手,振起神威,長嘯一聲,揮掌迎上,掌拒腳踢,硬碰硬的把對方攻勢接下,一陣震盪心絃的巨響過處,他雖然勉強接下了對方的攻勢,卻已震得血氣翻湧,身形搖晃不定。
陰山神魔鬚髮戟張,真氣再聚,厲喝道:“再接老夫三掌試試。”
巨掌一抬,緩緩提到胸際……
驀地,鏘然一聲鳴嘯,金白羽腰間斷劍出鞘,左手劍鞘前指,右手斷劍高舉齊眉,臉上一片嚴肅,注視着劍芒屹立不動。
陰山神魔手上功力已然提到十成,舉掌正待拍出,猛見他手中的斷劍,映日生輝,甚是特別,立時神色大變,驚叫出聲道:“咦!?”
倏地掌勢一收,轉身疾奔而去。
金白羽強壓下胸間翻騰的血氣,將斷劍撤出,準備全力一拚,孰料,對手陰山神魔一見那支斷劍,竟然十分凜駭,望風飛奔而去。這倒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當下輕籲一口氣,納劍歸鞘,心中疑竇叢生,十分不解,這支斷劍雖是削鐵如泥犀利無比,但以陰山神魔的武功來説,還不至如此畏懼,想這內中定有別情。
由於陰山神魔如此畏懼斷劍,使他聯想到斷劍主人,當年必是一位叱吒風雲的大劍客,心中頓時感慨萬千,暗暗忖道:“我所練的武功和這支斷劍,必定大有來歷,絕不是爸爸和師父所有的東西,説不定他們就是為了這本秘笈,以及斷劍,才招致了殺身之禍……”
唉!他黯然嘆息了一聲,轉身正待離去,忽覺胸間一陣劇痛,張嘴吐出一口瘀血。
原來他與陰山神魔對掌之時,已然內腑受傷,當時情勢險惡,來不及運氣調息,此刻發作起來,才知傷勢不輕,他本意是返回金陵,僱船出海,追蹤兩艘紅色畫舫,只為一念好奇,引來這場糾爭,當下心念電轉,忖道:“此刻強敵環伺,必須先行找個地方療治傷勢才行,若然去到金陵,難保不遇見尋仇之人,那時如何動手?”
想了一想,突然耳際傳來一陣悠悠鐘聲,心裏不由一動,忖道:“寺院乃是十方之地,不如前去借宿一晚,就便療治一下傷勢。”
於是,舉步循着鐘聲尋去。金陵乃是六朝古都,城外寺院極多,不多一會,已遙見一座寺院,掩映在松林之中,紅牆碧瓦,極是整齊。
順着山徑,行了約有二三里許,已來到寺前,只見山門之上,刻有“碧雲神寺”斗大的四個金字,寺院規模宏偉,倒像個香火旺盛的叢林。
金白羽跨進山門,一步一步行至大殿。裏面迎出一位身披黃色袈裟的中年僧人,合什陪笑道:“施主是進香還是隨喜?”
金白羽拱手道:“在下路經貴寺,意欲借住一宿,求禪師方便。”
中年僧人對他上下打量一番,點頭道:“施主請隨貧僧來。”
引着金白羽,穿過大殿,順着長廊,行至一客房之前,將門推開道:“裏面被褥俱全,施主就在這裏將就一晚吧。”
金白羽謝道:“有勞禪師了。”
中年僧人微微笑道:“施主想是尚未用飯,貧僧馬上着人送來。”
金白羽謝了一聲,遂在椅上坐下,舉目四下一望,裏面竟是纖塵不染,十分潔靜,不由暗歎一聲,忖道:“江湖之上,逞強鬥狠,哪及得出家人的悠遊自在。”
他乃極富情感之人,雖儘量在外表蒙上一重冷漠,但一受外界的感觸,反應比平常之人還要來得敏鋭。
這所寺院因為香火鼎盛,僧人確實不少,但都是規規矩矩長齋禮佛之人,入夜之後,俱都到大殿做功課去了,客房顯得清靜異常。
金白羽知道自己坐息療傷,必得一段極長的時間,唯恐有人打攪,直到起更以後,方才緊閉房門,盤坐牀上運息行功,以內功自療傷勢。
他雖是自幼習武,修習玄門內功,但為時不過十幾年,照一般常情來説,他不可能有現在這種成就,更無法承受陰山神魔數十年精修功夫全力一擊。
可是,事實上他卻硬接下了對方三掌,雖受了極重的內傷,不能不説是一個奇蹟,在他的記憶中,他並不曾有什麼奇遇,爸爸和師父都死於偶發事件,對他也無特殊的傳授,可説這是一個難於解開之謎。
他運功坐息了一會,渙散的真氣,又漸漸聚于丹田,於是按着口訣,將真氣運行於百骸。突然,丹田之內,隱隱似有一股暖流興起,滲入真氣之內,跟着運轉全身。
此種現象他不只一次覺察,每發生一次,次日的功力,便覺進境極多,他孤獨一人在江湖奔走,既無尊長前輩,亦無知己的朋友,儘管心中十分詫異,卻無從詢問。
行功足足兩個更次,才行霍然下牀,只覺體內真氣如珠,十分暢旺,內傷早巳完好如初,細聽更鼓,已然敲了四響,閃眼窗外一看,只見滿天星斗,明月的清輝,正映照在窗門之上。
金白羽此時睡意全消,緩緩將房門開啓,行出房來,順着長廊,往後園行去。
金白羽進來之時,他並不曾細看,此時才知後園花木極多,似乎別有洞天。緩步在園中踱了一會,只覺興致勃勃,突然想起了幾招平日無法體會的武功,竟自在園中練了起來。
也許是夜靜更深之際,心無二用,練了幾遍,竟豁然貫通,心中不禁甚是欣喜。
突地,一聲深長的嘆息,飄入耳內,夜靜更深,聽來倍覺悽愴,不禁大吃了一驚,傾耳細聽,卻又聽不見什麼。
此時他興致已闌,以為是寺內值更之人,便沒放在心上,轉身正待回房,突然又是一聲嘆息傳來,練武之人,耳目極是靈異,細辨那聲音,竟然充滿了淒涼、孤獨意味,這回他可留了心,是以一聞那聲音,立時循聲飛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