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白羽立起身來道:“咱們向店家打聽一下,總得先知道他住在哪條街才能去呀。”
二人到前面向櫃上一打聽,才知這位“陰陽手”王天鐸,竟是金陵城響噹噹的人物,連三尺孩童都知他的住所。
金韻心性子最急,立即掏出一塊銀子,找小二前去僱車,小二出去不一會工夫,便為他倆僱了一輛甚為講究的馬車,車把式是個健壯的小夥子。
金韻心忙不迭的跳上馬車,吩咐車把式道:“把車趕去烏衣巷。”
車把式見他佩着寶劍,知是武林中人,隨問道:“可是去拜訪“陰陽手”王老爺子家?”
金白羽點頭道:“對了。就是他家。”
車把式再不説話,皮鞭一抖,啪的一聲,車輪轉動,如飛往前奔去。
王天鐸就住在烏衣巷口,宅子頗大,八字門牆,甚是氣派,金白羽跳下車來,在獸環上敲了二下,朱門立即開啓,行出一個青衣莊客來,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找誰?”
金白羽道:“煩你通報一聲,就説河北金白羽、金韻心兄弟求見。”
莊客搖頭道:“若在平日,我可以替你通報,這幾天不行。”
金白羽劍眉一揚,目中精芒閃射,冷峻的道:“為什麼不行?”
王天鐸乃是太極門中的耆宿,他的莊客們,俱都學了點武功,兼以平日來來往往的,都是江湖上名重一時的人物,哪把金白羽這種後生小輩看在眼裏,當下冷笑道:“不行就是不行,你發什麼橫?”
金白羽只覺一股忿慨之氣,直衝了上來,手掌一招,便待賞他二個耳光。
金韻心急忙舉手將他的手臂拉住,道:“此等無知的下人,何苦與他一般見識。”
金白羽強壓怒火,哼了一聲道:“這等狗仗人勢的小人,若不給他吃點苦頭,哪知天高地厚。”
那莊客到也識得利害,不敢與金白羽再頂嘴,砰的一聲將門關了。他竟來個不理不睬。
金白羽大怒,腳一拾便要去踢那門,金韻心急勸道:“哥哥,你忍耐點不行麼,咱們毀門而入,於王伯伯臉上卻不好看呢。”
金白羽道:“難道咱們不進去了?”
金韻心笑道:“幾堵磚牆哪能擋住咱們,乾脆不用通報了,越牆而入,王伯伯就是不悦,咱們也有話説。”
金白羽道:“就依你的主意。”身形一晃,已然飛過了院牆。
金韻心也一聳身,進入了牆內,二人雖是白天施展輕功,但因身法太快,竟未引起路人的注意。
金白羽進入院牆,四下略一打量,逕往大廳行去,堪堪踏上大廳的台階,先前門上的那莊客,由後面追了上來,大聲嚷道:“你們是哪裏來的狂徒,膽敢不經通報,擅闖本宅。”
金白羽與金韻心只作不聞,仍然大步進入廳內。
宅內經莊客一陣喊叫,早行出了幾個人,一個年約三旬上下的武士,沉着臉,對二人打量了一番道:“兩位是哪裏來的,請將來意説明。”
金韻心道:“我們姓金,河北來的,意欲拜見王伯伯。”
武士面色稍霽道:“兩位帶有名貼麼?”
金韻心道:“王伯伯乃是先父的好友,請大哥對他説一聲,他就會知道的。”
武士將信將疑道:“既是這樣,兩位請稍坐,兄弟這就去稟報家師。”説着轉身往後宅行去。
金白羽面上又恢復了往昔的冷峻,不言不語,逕自在椅上坐下。
不多一會工夫,廳外一陣腳步聲響,進來了一位貌相清癯,年近花甲的老者,朗聲道:“老朽就是王天鐸,兩位找我何事?”
金白羽與金韻心雙雙趨前躬身道:“晚輩金白羽偕弟韻心,拜見王伯伯。”
王天鐸擺了擺手道:“兩位遠來辛苦,請坐。”
容得二人坐定,復又道:“請恕老朽健忘,令尊是哪位?”
金白羽欠身道:“先父外號金龍劍,單諱一個松字。”
王天鐸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金松兄的公子,難得,難得,你們來金陵多久了?”
金白羽道:“已經有一個來月了。”
王天鐸道:“現住哪裏?既到了金陵,如何不來我這裏下榻。”
金白羽道:“晚輩現住高賓客寓,只因身負血仇,唯恐替伯父增添麻煩,是以沒有早來向伯父請安。”
王天鐸聽他住在高賓客寓,心頭猛然一震,臉上倏現驚駭之容,但瞬又恢復鎮定,徐徐道:“兩位口稱先父,莫非我那金兄已然作古?”
金白羽黯然道:“先父已在十年之前,死於仇家之手。”
王天鐸長喟一聲道:“令尊一生極少與人爭鬥,如何會有仇家?”
金白羽道:“晚輩那時年紀太小,不知他們為何襲擊我家。”
金韻心接着問道:“伯父交遊極廣,能夠想出是哪條道上的人麼?”
王天鐸搖頭道:“老朽極少前去北方,對當時情景毫不知情,這種無頭公案,實在無能為力。”
金韻心又道:“晚輩只是想知道,先父生前與什麼人有仇隙。”
王天鐸沉吟有頃道:“令尊外號金龍劍,在劍術上頗有成就,是以對江湖上各門各派的劍術,都曾費過一番心血蒐羅,説不定是在這方面無意中招忌。”
金白羽猛然想起爸爸留下的秘笈與斷劍之事,覺得王天鐸之言甚是有理,當下點頭道:“伯父説得是。”
王天鐸又道:“對方既有力量搏殺令尊,這證明他的武功高出令尊,那該是極有名望之人。”
金韻心突又插言道:“照此推論,我們不妨列出一些可能的人物,一一加以查證,終有一天可以查出兇手。”
王天鐸瞥了她一眼,只覺她英武之中,略帶幾分嫵媚,不像是個男孩,知是喬裝,當下也不説破,隨道:“賢侄之言到也有理,但老朽豈能妄言論列,萬一因此惹出麻煩,豈不是害了你們。”
金韻心不以為然道:“咱們只是暗中查證,何説惹出麻煩。”
王天鐸面容一整道:“就以剛才兩位闖入本宅之事來説,那是極容易引起誤會的舉動,當然,令尊與老朽乃是知己之交,情形又當別論了。”
提起剛才闖關之事,金白羽臉上倏現不快之容,按道:“就因為伯父不是外人,晚輩才斗膽闖進。”
王天鐸道:“門人固然有不是,不過近日老朽確曾吩咐下去,輕易不接見外客,”輕籲一口氣接道:“賢侄可知近日金陵城中,正在醖釀着一件轟動武林的大事麼?”
金白羽搖頭道:“晚輩孤陋寡聞,不曾聽説什麼。”
王天鐸道:“傳聞太陽谷與長春島的兩股勢力,復又進入中原,武林各派同道,甚是震驚,紛紛派人前來金陵察看,共商應付之策。”瞥了金白羽一眼,又道:“老朽虛名在外,連日前來訪晤之人極多,老朽深恐樹大招風,引來無謂的麻煩,是以吩咐門上,不是知己之交,一律擋駕。”
金白羽點頭道:“這就難怪了。”
王天鐸復又嘆道:“卅年前,太陽谷與長春島之人,僅在中原停留了幾個月,武林中的精英,便已失去大半,此番卅年前故事重演,真不知又是怎樣一個結局。”
金白羽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王天鐸道:“首當其衝的是武當派,之後江南各派,也陸續有人遇害。”
金白羽沉付有頃道:“武當遇害之人,可是拳劍雙絕?”
王天鐸道:“除了曾雲鶴之外,最近被殺的,尚有形意門的“開碑掌”胡振遠,衡山派的錢泰、武漢三雄中的孫仲堯。先後死傷不下十餘位高手。”
金白羽原以為是拳劍雙絕之事,以訛傳訛,經這一説,才知另有其人。遂又問道:“他們何以確定此是大陽穀之人所為?”
王天鐸嘆道:“太陽谷與長春島的武功,別走蹊徑,厲害無比,出手便要傷人,普通人的武功,乃是隨歲月而增進,年事越長,造詣愈深,但這兩處的武功,卻是反其道而行,極難以常理測度。”
金白羽長吁一口氣,立起身來道:“晚輩拜訪伯父,只是向伯父打聽一下先父遇害之事,伯父既然不知,晚輩就此告辭。”
王天鐸道:“此刻正值多事之秋,老朽不留你了,以後可常來這裏玩。”
就在這時,先前那位三十上下的武士,匆匆走了進來,欲言又止,似有急事稟報。
王天鐸隨指着那人,為金白羽等引見道:“此是老朽的首徒雍和,你們以後多親近。”
金白羽與金韻心躬身行禮道:“見過雍大哥。”
雍和拱了拱手道:“二位免禮,剛才多有怠慢。”
王天鐸望了他一眼道:“有什麼急要之事?”
雍和點頭道:“有點急要之事向師父稟報。”
王天鐸見他臉色有異,隨舉步往屏風後行去,雍和跟在身後,二人進去了約莫有盞茶時刻,王天鐸重又回到廳內,笑容滿面的道:“老朽已找人預備了酒菜,二位賢侄吃過飯再走吧。”
金白羽道:“伯父忙得很,晚輩怎好打擾。”
王天鐸哈哈笑道:“就是事情再忙,也得吃飯呀。”
對方乃是父執,金白羽不便推辭,只得重又坐下,金韻心乃是極其細心之人,覺出剛才告辭之時,王天鐸並未挽留,此刻卻又把他兄妹留下,內中定有原因,是以暗中便留了心。
王天鐸容他二人坐下,復又開言道:“聽説最近江湖之上,出了一位年輕的高手,外號青衣修羅,出手狠辣,武功怪異,不知是何來路,賢侄可曾聽説過?”
金韻心正待開言,金白羽對她便了一個眼色,隨道:“伯父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
王天鐸道:“此人據説才二十出頭,但已列名四大魔尊之內,此乃出乎常情之事,是以有人懷疑他是太陽谷之人。”
金白羽搖頭道:“那倒未必見得。”
王天鐸又道:“據説此人現在金陵,賢侄以後如若遇上,務必小心。”
金白羽搖頭道:“傳言未可深信,晚輩倒不認為他是窮兇惡極之人。”
王天鐸冷冷一笑。未再作聲。
此刻雍和已指揮莊客把酒席排好,王天鐸笑容可掬,把二人讓入客座,雍和隨即在每人面前斟上一杯酒。
王天鐸擎着酒杯道:“來,來,難得二位賢侄遠道前來,咱們先乾一杯。”
金韻心搖頭道:“晚輩從來不飲酒。”
王天鐸朗聲笑道:“江湖走動之人,哪有不好此道之理,賢侄如真的不會喝,咱們就以一杯為限如何?”
金白羽性情豪邁,見他如此説,遂把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金韻心見哥哥已然喝了,也勉強幹了半杯。
雍和立即又為他們斟滿,王天鐸果真不再勸酒,舉箸讓道:“二位既不喝酒,那就多吃點菜。”
金白羽笑道:“這事不勞伯父擔心,晚輩保證桌上的菜剩不下。”
王天鐸大笑道:“這才是英雄本色。”
突然,金韻心放下筷子,用手撫着前額,皺眉道:“我有點頭昏……”
金白羽心裏一動,雙目精芒閃動,看了王天鐸一眼,哪料,金韻心竟於這時,身子一仰,倒了下去。
金白羽跳起身來,只覺雙腿一軟,也倒下地去。
雍和目視王天鐸道:“師父,現在咱們怎辦?”
王天鐸長嘆一聲道:“此事為師實是迫不得已而為,你可去通知武當掌教,人可以交給他,但最多隻能廢去武功,不可令我故人絕了後嗣。”
雍和躬身答道:“弟子明白師父的意思。”
王天鐸道:“他們最少也得兩個時辰之後才能甦醒,你快去吧。”
雍和答應了一聲,飛步行出大廳,向宅外奔去。
王天鐸似是心情極為沉重,在廳內來回踱着,嘴裏自言自語的道:“王天鐸啊,你用這種卑劣的手段,計算兩個晚生後輩,算得什麼英雄?……不能……絕不能如此……”
突然停下腳步,拿起几上的茶壺,舉手正待向金白羽的臉上潑去,突又停下手道:“慢着,青衣修羅是江湖上出名的手辣心黑,如若放了他,以後便麻煩了,唉……”
他天人交戰了許久,始終難於委決,頹然長嘆一聲,在一張大師椅上坐下,呆呆望着天花板出神。
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冰冷的嗓音,徐徐道:“總算你還有點天良,不然此刻你早已沒命了。”
口口口
王天鐸大吃一驚,霍地從椅上跳了起來,只見金白羽面上一片冷漠,正自望着他,心裏又是一驚。
金白羽端起茶杯,往金韻心臉上一潑,又道:“這種下五門的迷藥,豈能奈何我,你太過小看青衣修羅了。”
王天鐸又驚又愧,半晌説不出話來。
金白羽又道:“先父與你交情匪淺,想不到你竟將故人之子出賣,以圖取悦武當,但不知武當的道士,給了你什麼好處?”
王天鐸深長一嘆,緩緩道:“老朽也是情非得已。”
此刻金韻心已然醒轉,挺身跳了起來,望着金白羽,滿面都是迷惘之色。
金白羽哼了一聲道:“難道武當派的道士脅迫你?”
王天鐸搖了搖頭道:“老朽一念之私,鑄成大錯,此刻悔恨已遲,賢侄不要再問了。”
金白羽冷冷一笑,轉臉對韻心道:“二弟,咱們走吧。”
金韻心此時已然弄清是怎麼回事,氣憤的道:“慢着,我得問問他,咱們以晚輩之禮,前來拜訪,他為何如此對待咱們。”
金白羽道:“或許他是情非得已,不用問了。”
硬挽着韻心的手,向廳外行去。
王天鐸確如金白羽所説,他是情非得已,見金白羽向廳外行去,竟未加以攔阻,任由他二兄妹揚長而去。
回到客寓,金韻心仍覺氣忿難消,恨聲道:“哥哥,今天你為什麼變得這般好説話?”
金白羽道:“反正我們並沒有吃什麼虧,算啦。”
金韻心冷笑道:“等到吃虧,那時就晚了。”
金白羽輕嘆一聲道:“王天鐸是咱們第一個拜訪的父執,以後還得拜訪許多人,如若咱們殺了他,消息傳出後,誰也不敢接見咱們了,那時你再向什麼人去打聽?”
金韻心恍然大悟,點頭道:“原來如此。”
金白羽又道:“如今事情愈來愈複雜,江湖已掀起巨大風波,咱們再留在金陵,勢必會起更多的麻煩。”
金韻心道:“哥哥的意思是離開金陵?”
金白羽點點頭道:“愚兄並非是伯事,而是咱們必須設法找到那老賊,若被這些不相干之事纏住,那是太不合算了。”
金韻心道:“離開金陵又往哪裏去呢?”
金白羽想了想道:“金獅鏢行的顧揚武乃是老江湖,他久在北五省走鏢,對武林人物極是熟悉,我想先在金陵找找他,如他已經回京,咱們就去京城找他。”
金韻心搖頭道:“此人老奸巨猾,恐怕不會對咱們説實話。”
金白羽極有把握的道:“我想他一定會幫這個忙。”
兩人正自商談之際,一個蒙面灰衣老者,突然閃身行了進來,金韻心霍地立起身來喝道:“什麼人?”
灰衣老者緩緩取下面幕道:“是我。”
金白羽早從他的嗓音認出是王天鐸,當下冷笑道:“金家與你的交情已絕,來此何事?”
王天鐸長嘆一聲道:“老朽一念之私,鑄下大錯,後悔莫及,但有一事,必須向兩位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