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女神追問。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珀耳修斯低下頭説:“對不起女神,我辜負了你。但是……”
他攤開手掌,他的感情線清晰。
裏面記載了一個宿命中的名字——
美杜莎。
“我愛她。”珀耳修斯説,“我愛上了美杜莎。”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淌過去,這一場天崩地裂,在夾隙中求生的兩個人,模糊的影子,複雜的心情,整個世界都好像不復存在,只剩下他和她,她和他。
他們那麼靠近,生死相依。
是前生的糾扯,還是今世的註定?要以這種方式成全他和她。程沉只覺一顆心浮浮沉沉,再難將息。
不知過了多久,默未傾突然焦慮地開口:“程沉,你睡了還是暈了?這個時候你不能睡過去,你要保持清醒,再怎麼辛苦都要堅持下去,一睡着就完了!”他伸手輕拍她的臉,她格住他的手,表示自己並沒有睡着。
頭上傳來明顯的鬆氣聲,聽在她耳朵裏,莫名地發苦。
“沒有睡着就好,堅持下去,會有人來救我們的……”説是那麼説,但他自己的聲音反而越來越微弱。
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到了她的手背上,熱熱的,粘粘的,放到鼻前,血腥味撲鼻。
他在流血?該死的,他一直都在流血!
她抓住他的胳膊一陣急搖,被她一搖,默未傾好像又清醒了點,“你有話要告訴我?可惜你不會説話……你不會説話也是我害的,我對不起你,程沉,對不起。你不肯原諒我是對的,我是個懦夫,很卑鄙很卑鄙的一個人……”
糟了,他的情況好像很糟糕,都開始語無輪次了。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現在就告訴你,不然,可能沒機會説了……”他的聲音宛如夢囈。
程沉推他,他也沒什麼反應。
默未傾,你這個該死的傢伙,你叫我堅持住,你為什麼自己做不到!你給我醒醒,清醒點!她掐了他的手臂一把,又開始重重地搖晃。
“別,別把力氣浪費在這裏,你聽我説,你放心,話不説完,我不會死的……”
程沉一愣,心裏那股苦苦的味道又開始變澀。
“其實那天,那個芭比娃娃,是……是我放你房間裏的……”
渾身如被電擊,她的手指慢慢地鬆開他的胳膊,滑落到了地上。
“其實那隻芭比本來就是屬於你的,叔叔買了兩隻叫人送過來,你和露莎碧一人一隻,可她沒有給你……”
沒有力氣,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靜靜地躺着,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傷疤被挖了出來,一點一點地剖析給她看。
“我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做,我從露莎碧房間裏拿了那隻娃娃放你牀上,我覺得那是屬於你的東西……那是我長那麼大第一次多管閒事,結果,我遭到報應了……”默未傾的聲音很痛苦,不知道是因為他流血的傷口還是因為他在陳述的回憶,如果不是在這麼個生死一線的情形下,想必他是斷斷不會放任情緒流淌在聲音裏的吧?
“你和露莎碧起衝突時,我剛想説清楚,但已經來不及,我當時完全是本能地伸手格了你一下,不是想偏袒露莎碧,但你就那樣摔了下去,一級一級地滾下去,再也沒有醒過來……叔叔帶你走了,他沒有告訴我們你怎麼樣了,所有人都絕口不提你,這件事情我藏了十年,如果我當初早一點説出來,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對不起,程沉,對不起……”
十年傷痕淺淺割開,探究當初那傷她的一刀,竟然出於那樣一個友善的動機。一時間,她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或者皆而有之。
“我到底做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你本來有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有這個世界上最輕盈的腳步,你從樓下像落花一樣走上來,低下眼睛對我説‘對不起,請讓一下’,那個場景我這一輩子都忘不掉……可是,就是我毀掉了你的聲音,毀掉了你的腿,毀掉了你的一生!Medusa,慈悲的女神,請你懲罰我。”他的頭側了過來,温潤的唇輕觸在她的臉上,帶着無限的愧疚,無限的虔誠和無限的傷悲……
然後突然間,頭顱就那樣定格住,再慢慢地滑落。
他怎麼了?他怎麼了?她伸手推他的肩膀,他一動不動,那種稠密的温熱液體再度沾染了她的手心,她回過頭想試探他的呼吸,卻只能感覺到他的頭髮碰觸着她的脖子,那裏也是潮濕的粘粘一片。
一直刻意保持淡漠的臉在此時終於崩潰,淚水從眼睛裏流了出來,流得又急又多。難道只有在面對死亡時她才會放任自己這樣痛哭?上一回是媽媽,這一回換成他,那麼多愛,那麼多恨,那麼那麼強烈的感情,潮水一般襲捲了她的身心,悸顫,悸顫,不停地悸顫。
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你説過的,要活下去,只要堅持下去就有人會來救我們出去,不要死!你不可以放棄,你絕對絕對不可以放棄!如果你死了,我就恨你,繼續恨你,恨你一輩子!
崩潰中摸到他的一隻手,連忙死命地抓住,但怎麼搖都沒有反應,嘴唇在牙齒的死咬下破了,血腥味倒進喉嚨裏,感覺快要窒息。
她顫顫地將他的手撫平,伸出食指一筆一劃地在他手心裏寫——
“我,原,諒,你。”
我原諒你了,默未傾,我原諒你。
眉心傳來繃緊的痛感,後腦沉沉的,意識像一層紗,紗後面的一切朦朦朧朧。她好像聽見一個聲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説:“……你説什麼?再説一遍!”
“伯爵,美杜莎小姐的咽喉和聲帶沒有任何問題,而她腦部的淤血在幾年前就已散化,也就是説,她早就能夠説話了。”專業的、嚴肅的聲音,不悠不緩地響起。
美杜莎?他們是在説她嗎?
“不可能!她這十年來一句話也沒有説過!”
“這種情況在醫學上稱為‘癔症性失音’,是由明顯的心理因素,如生活事件、內心衝突或強烈的情緒體驗暗示或自我暗示引起。”
“應該如何治療?”
“這個需要靠病人自身克服,藥物的效用微弱。所以我認為,她周圍的人應該多給她一些鼓勵和關心,幫助她克服這種‘我是個啞巴’的心理。”
“謝謝你,史密斯醫生。”
接着就有腳步聲由遠而近,臉上傳來被人凝視的灼熱感。非常非常不舒服。於是她翻個身,藉着枕頭將臉遮住。
再後來又是一陣天昏地暗,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依稀聽見有孩子的歡笑聲,快樂不知憂愁:“給我,給我!”
“不給你不給你!”
“好啦,別爭了,只是個玩具而已嘛。”
是啊,玩具而已,那些人真幼稚。她看見自己一臉漠然地轉身,回到一個小小的房間裏,脱了鞋子上牀,把頭埋在屈起的雙腿間。
真是幼稚,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玩的,她才不稀罕呢!
下一秒她的房裏充滿了芭比娃娃,漂亮的芭比,一隻又一隻。穿着白色蕾絲裙的露莎碧站在她面前,栗色的捲髮,大大的眼睛,幾乎也是一個芭比娃娃。
“你不要嗎?你真的不要嗎?”聲音甜甜誘惑着她,她呆呆地坐在牀上,有些手足無措。一顆心被提得高高的,有種渴望已經到了咽喉處就要説出來時,露莎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冷笑,“可惜,這些都是我的,我一個都不會給你!”
咽喉處的炙熱一下子變得又冰又膩,像蛇一樣滑回她的心臟,慢慢盤息。
她才,她才不稀罕呢!
誰要那種鬼東西!她有媽媽的指甲就好了。
剛那麼想,房間裏就出現了好多好多個黑色的小盒子,盒蓋在她面前自動跳開,露出一匣匣美麗的指甲,她顫顫地伸出手去,離她最近的那隻盒子突然跳起來咬住了她的手,一個女人淒厲的慘叫聲異常清晰地響起,幾個男人圍着她,死命抓着她,用鉗子一根一根把她的指甲拔了出來……
程沉猛地坐起,渾身冷汗如雨。
視線前茫茫一片雪白,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恢復了光影和顏色,一瓶天堂鳥花在不遠處的小几上燦爛開放,恍若隔世。
“你醒了。”温柔的聲音,謹慎地自身旁傳來。
她回過頭,看見了簡蘭達。
他放下手裏的書,將椅子拉近了些,端詳她的臉,嘆道:“你做噩夢了?”
有關於昏迷前的記憶回到了腦中,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然後開始四處找紙筆。她要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她要告訴他美夕子是殺害水晶她們的兇手,她還要問他……默未傾在哪裏……
簡蘭達柔柔地阻止她,笑了一笑,“醫生説你已經可以説話了,如果你想告訴我什麼事,就親口説出來,好嗎?”
她的目光閃爍着,咬住了下唇。
“來,試試看,不難的。告訴我,你想説什麼。”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一醒來就看見他了,肯定是Werran伯爵這麼刻意安排的,給她關心,給她鼓勵,幫助她恢復聲音……一想到這個,心中莫名地就開始逆反,為什麼他叫來的人是簡蘭達,而不是她希望的那個人?
程沉閉緊嘴唇,表情倔強。
簡蘭達等了好一會兒,有點失望地嘆了口氣,“為什麼不努力呢?如果像以前那樣因為不可能而無法做到,情有可原,但是現在明明可以,為什麼要放棄?你在和誰賭氣?你的父親?你的姐姐?還是默?或者説,是跟你自己?”
程沉的睫毛在聽到默一字時顫了一下,她抬起頭看他,眼睛裏流露出很多問題。
簡蘭達説:“你想問我默現在怎麼樣了?”
她遲疑着,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開口問我,我就告訴你。”
這個傢伙,居然也會耍手段!逆反情緒變成了怒意,她一把抓過身後的枕頭朝他丟過去。
簡蘭達接住枕頭,吃驚地看着她,沒想到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唉,他怎麼忘了?這個小姑娘吃軟不吃硬,受不得半點要挾。
但是,其他事情也許可以妥協,這件事情卻不能讓。他將枕頭放回她的牀上,慢慢地説道:“我還是那句話,你只有開口問我,我才告訴你他的情況。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先走了。”説完走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那瓶天堂鳥突然變得很刺眼,程沉第二度抓起枕頭扔了過去,“哐啷”一聲,瓶子從几上掉下來,摔在地上碎成好幾塊。
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那個傢伙才不重要!他不重要!
雖然她肯原諒他,但也不代表……也不代表……
思緒在這一處卡住,後面的字句怎麼也接不上了,程沉捂住臉,開始不停地顫抖。她還是對那傢伙有那麼多複雜的情緒啊,那些情緒還是在主宰她的思維和意識啊,怎麼辦?
她究竟應該怎麼辦?她以後該怎麼辦呢?
午夜十二點,四周靜悄悄。
程沉掀被下牀,牀下沒有她的鞋子,只好光腳踩在地上,輕輕擰開門把,探出頭去,外面的走廊裏悄無一人。
關於這裏她並不陌生,十年前從樓梯上摔下來後,她就被送至此地,住了整整半年。這幢以天藍和淺白色為基調的建築,是世界上最出色的治療中心之一。
她沿着牆壁慢慢地走,也許是在牀上躺的時間太久,全身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走過十米左右,向右拐,她記得,在那處有諮詢台,可以打聽什麼病人住在幾號房。
諮詢台後,兩個護士小姐正在值班,她伸頭看了一眼,又將身着縮回到拐角處。怎麼辦呢?要怎麼才能不露痕跡地問出他的下落?
嘀咕聲輕輕地響了起來,一護士伸了個懶腰,嘆氣説:“怎麼還沒有人來交班啊?我都困死了。”
“知足吧,比起海輪來你那點辛苦算什麼?聽説她都三天三夜沒閤眼了。”另一個護士邊打資料邊回答。
“沒辦法,誰叫她是我們這最出名的高級護士,伯爵指名要她,她哪逃得了。而且雖然辛苦,但錢也多啊,一天就抵我們一個月的薪金呢!”
程沉眼睛一亮,她們提到伯爵了,快,快説下去,繼續透露點相關的信息出來啊!
誰知那兩小姐後來話題就扯到金錢上面,談了有5分鐘左右,當程沉已快放棄時,其中一人忽又説道:“對了,聽説204號房的那位病人是這的老顧客了?”
204?那不是她的病房號嗎?怎麼扯她身上了?程沉咬了咬唇,傾耳聆聽。
“你説那個姑娘?是啊,她也真夠可憐的,在母親肚子裏時她媽媽亂吃藥物,搞得她一出世就全是病,消化系統嚴重衰弱,還有癲癇症……”
程沉的手突然握緊,指甲都嵌入了肉中——癲癇!這兩個字像道詛咒,死死地纏在她身上,一時間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了起來,下面的幾句話就沒聽清楚。
兩個護士在長吁短嘆一番後又轉移了話題,這回終於説到了她想知道的事情。
“看來大人物也不能事事順心嘛!Werran伯爵也蠻倒黴的,一個女兒已經弄成這副樣子,現在連兒子都危在旦夕。”
危在旦夕!
她們説的是他嗎?一顆心頓時劇烈地跳了起來,她伸手緊緊揪住自己的衣領,生怕漏聽一個字。
“關於這個你聽説了嗎?據説整件事都是殷達學院一個學生乾的,她炸燬了整整一層樓!幸好炸的是頂層,要是底層就更糟糕了,因為底層的實驗室裏很多化學材料都是易爆且有危險性的。”
“我早知道了,這幾天的報紙上都登着呢,那個女學生也真夠變態的,殺了一個又一個,現在躺在這的兩個算好運氣的了,起碼還活着。”
女學生?難道他們知道是美夕子幹了的嗎?又是怎麼知道的?兩個還活着,一個是自己,那麼另一個就是……
他還活着!
一顆心低低地放下,然而不到一秒又顫顫地提起——雖然活着,但必定傷勢很重,那天他流了那麼多那麼多血,一個人身上哪有那麼多血可以流?
果然,護士接下去的話就給了她重重一擊:“那種活法和死有沒什麼區別了,聽説明天由院長親自主刀,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連一半都不到,我看不樂觀。”
程沉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一下子衝了出去,踉踉蹌蹌跑到諮詢台前,嚇了兩個護士一跳。
她急急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聲音卻卡在喉嚨裏,怎麼也説不出來,不行,不行,她還是無法出聲啊……再怎麼用力都沒辦法出聲啊……
護士驚悸地看着她,其中一人想起她是誰,驚叫道:“你不是204號房的病人嗎?這麼晚你跑出來幹嗎?快回去睡覺!”
她搖頭,拼命地搖頭,拉着那人的手不放,嘴唇顫抖,滿腔的話都擠在一起,像團亂麻越纏越緊,越緊越無能為力。
“你想説什麼?”護士看出她有話想説,繼而想起她不會説話,於是便取過一旁的紙筆遞給她。
程沉連忙抓住飛快地寫:“默未傾在幾號病房?”
“默未傾?你是説你哥哥嗎?”
她愣了一下,哥哥一詞對她而言太過陌生,但隨即連忙點頭。
“他在四樓的加護病房,不過——”話還沒説完,程沉就往電梯處跑了過去,依稀聽見護土在後面叫道:“但是你不能見他呀!他……”
電梯到了,她進去匆匆按下Close鍵,後半句話沒有聽到。
4樓的加護病房,一共有10間,她一間間地找,直到第八間才看見外面的資料卡上寫着——“默未傾,19歲,病因:樓層爆炸時被硬物砸傷,多處骨折,腦部受損嚴重昏迷。主治醫生:聖彼得·羅恩。
一個看起來非常疲憊的護士趴在桌上睡着了,她認得她,她是海輪。十年前就是這位護士照顧她的,沒想到十年後換她來照顧他。
程沉走到加護病房前,隔着玻璃往裏面看,裏面的光線很暗,只留了幾盞壁燈,昏昏幽幽的,依稀可以看見一個人全身纏着紗布躺在牀上,鼻上罩着氧氣罩,手和腿都插滿了管子。情形和她十年前所經歷過的一模一樣。
這是報應嗎?是老天終於聽見了這麼多年來她內心的怨恨和呼喚,所以故意佈下這麼一劫讓他也嚐嚐她曾經吃過的苦?可是……可是……她已經原諒他了啊,早在爆炸那刻他將她撲倒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她時,所有的過往所有的恩怨都隨着樓層的倒塌灰飛煙滅,再不存在!
她已經不恨他了,她不恨他,為什麼還要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手按在玻璃上面,玻璃結出了一片霧氣。玻璃變熱了,但她的手卻又濕又冷。
海輪護士忽然醒轉,抬起頭看見她,吃了一驚,“對不起小姐,這個時間不允許家屬探望……”再看到她的臉時,表情又變,“美杜莎小姐?”
程沉慢慢地轉過頭,她的眼睛變得很迷濛,閃爍着不定的憂鬱,那副樣子,格外惹人憐惜。
“美杜莎小姐,你怎麼跑這裏來了?”海輪上前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心全是冷汗,“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到處亂跑的。”輕輕地責怪一句,取過一旁掛着的外套技在她肩上,這個小人兒,和十年前一樣,還是那麼沉靜孤僻,可是她臉上那種哀傷的表情卻是從不曾見過的,原來她也會為別人這麼擔憂。
程沉的嘴唇動了幾下,還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海輪看看玻璃窗裏默未傾,明白了她的來意,便温柔地説道:“你想知道他的病情?”
程沉點了點頭。
海輪嘆了口氣,“很糟糕。”
程沉的眼睛又變濕了幾分,沾了水氣的瞳仁更加純黑剔透,美麗得仿若不在人間。
海輪心中憐意頓起,她輕輕將她拉到身前,低聲説道:“聽説大樓爆炸時你們是在一起的?幸虧他用身體護住你,你才沒受什麼傷,可是他……就很不妙。”
程沉咬住了唇。
“他的脊椎血管破碎了,有可能會導致脊椎壞死,腰部以下失去知覺,以至於半身癱瘓。所以,情況……很糟糕。”
程沉捂住了嘴巴,肩膀開始顫抖。
她只是殘了一條腿而已,而他則有可能半身不遂!
她抓過桌上的筆寫:“他有可能康復嗎?有可能完全恢復嗎?”
“據説只有30%的希望。”
程沉的臉變得慘白慘白。
見她那個樣子,海輪連忙又安慰説:“但是30%的希望也是希望啊,如果病人意志力堅強,能創造奇蹟也不一定。你不就是嗎?你當初只有0.6%的希望都能夠靠自己的毅力恢復健康,我們要相信奇蹟的確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
程沉咬了咬嘴唇,又寫:“那他的大腦呢?他會不會變得和我一樣,記憶力嚴重衰退?”
海輪臉上露出了同情之色,“這些現在都説不準的,一切要等到手術完他本人醒過來後再觀察一段時間才能確定……我聽説他是個天才,智商高達二百?”
程沉垂下頭,過了好一會兒,她又走到玻璃窗前,望着裏面半死不活的默未傾,雙手在玻璃上慢慢貼緊。
上帝,請救救他,請你救救他!
她不要他死,她不要他變成這個樣子,這樣的結局不是她想要的,真的,哪怕她再恨他的時候,她都沒想過要詛咒他有一天也變成殘廢啊!
她不恨他了,一點一點都不恨了……
請你救救他!
程沉雙腿一軟,滑坐於地,海輪的外套掉落到地上,她用力抱緊那件外套,像抱着最後一個希望。
可是,那希望飄着飄着,怎麼用力伸手都抓不住。
她知道錯了,上帝,求你,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