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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最後進到屋裏,她找來家中常備的急救藥箱,好在還剩下小半瓶碘酒,塗上之前提醒他:“會有點痛啊。”

    他低眉牽了牽嘴角。

    “笑什麼?”

    “沒事。”他很老實地,一聲不吭,任由她將碘酒和雲南白藥往傷口上逐一招呼,最後又貼上創可貼。

    大功告成,她好像有點得意,因為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以前和江煜楓在一起的時候,好像總是她受傷的機會比較多,而且江煜楓也總嫌她笨手笨腳。

    她半蹲在地上收拾藥箱,程浩説:“很晚了,我該走了。”

    “哦,好,我送你。”

    她站起來給他開門,結果到了門邊才又問他:“明天星期六,上午有個燒烤派對,你如果沒事的話,要不要一起參加?”

    只是考慮了一下,他便説:“好。”臉上的神情第一次温柔得如同天上最柔軟的雲,那樣毫無保留地直視着她的眼睛:“早點休息。”

    她幾乎怔住,那隻被他拉過的手在身側悄悄握起來,指尖貼着手心,處處皆是温暖,好半天才倚在門邊笑道:“你也一樣。”

    週六的燒烤活動是聶芝和她男朋友舉辦的,也不知她男朋友從哪裏借來這麼一套帶花園和露天泳池的小別墅,於是邀了一夥年輕人來開派對。

    “姐,你覺得他怎麼樣?”喝着椰清水,聶芝湊過來問。

    那個高大的男生正站在遠處的燒烤架旁邊忙碌,雖是大冬天,但休閒運動上衣的袖子仍舊卷得老高,嫋嫋白煙升起來,那張富有朝氣的臉龐隱沒在後頭,聶樂言朝那邊望了一眼,促狹地點頭:“不錯。能請來這麼多朋友,證明平時人緣很好;身材高大體格健壯,一看就知道是運動型;再來嘛,人也夠勤快仔細,你看,連我們喝的飲料都是他親自斟滿端過來的。對着這樣的人,誰能不滿意?”

    聶芝聽了雙眼發亮:“真的?你真這麼認為?那你覺得我爸媽會同意嗎?”

    “同意什麼?交往,還是結婚?”

    “哎喲,”感覺自己正被戲弄,聶芝不由得嘆口氣,“當然只是交往啦!如果我突然把他帶回家去,不知道會不會嚇到我爸媽。”

    聶樂言皺着眉彷彿仔細考慮了一下,才點頭説:“會的。”卻又忽然笑起來:“如果你再把以前的無數段情史坦白出來,估計驚嚇效果會更足。”

    聶芝氣得噝噝抽氣,“我在和你説正經的,你卻一直拿我尋開心?”結果話音剛落,目光便停留在聶樂言的身後,反將一軍:“那個大帥哥,是誰?”

    知道她指的是哪位,聶樂言連頭都沒回,只顧吃着盤子裏的雞翅膀,含糊地回應:“大學同學。”

    “只是同學這麼簡單?”小丫頭明擺着不好唬弄。

    “去去去。”聶樂言放下盤子就要拿油乎乎的手推她,“跟寧雙雙玩兒去吧!你們倆上回吃KFC的時候不是一見如故麼?快去吧,別問東問西的,八卦!”

    好不容易哄走了聶芝,她才終於鬆了口氣,結果有人適時地從旁邊遞了張紙巾過來。

    “你從哪裏認識這麼多小朋友?”程浩笑着問。

    聶樂言四處看了看,確實,花園草坪上三三兩兩的,全是十八九歲的大學生,但她還是側着臉反問:“怎麼,你很老了嗎?”

    程浩卻沒回答她,目光只是停留在她的臉上,然後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往她的嘴角邊輕輕拭過。

    她呆了一下,而他給她看殘留在指端的醬漬,笑得越發眉目舒朗:“很顯然,你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這叫不做作吧。”她忍不住搶白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微微彎起來。

    “你説,他們在談什麼?笑得那麼開心。”不遠處,同樣是一身運動休閒打扮的寧雙雙站在燒烤架旁邊問。

    聶芝正在學習如何烤出又香又嫩的牛肉串,頭也不抬:“談情。”

    “那是樂言姐的新男友?”

    “你覺得呢?”

    “我覺得像啊。”寧雙雙彷彿突然想到什麼,“呼”地一下拉開小揹包的拉鍊,一邊往外摸手機,一邊喃喃自語:“就是像才不得了了……”

    “嗯?你説什麼?”聶芝有點納悶,終於肯從“賢內助”的角色中暫時掙脱出來,卻只見寧雙雙已經開始往外撥電話。

    她不禁用手肘捅捅身旁的男生,“你剛才有沒有聽到,她説什麼東西不得了了?”結果頭上很快就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你當我的好奇心和你一樣重麼?你們女孩子的話題,我可沒興趣聽。”

    “沒聽到就沒聽到嘛,還找藉口。”她鄙視地撇下嘴角,連圍裙都顧不得脱,就端着自己烤出來的成品屁顛屁顛地炫耀去了。

    這是聶芝大小姐頭一回自己親自動手做出能吃的食物,自然十分有成就感,託着盤子繞場一週,最後再度來到聶樂言前面。

    “最後一串了,”她將盤子遞出去,卻是給站在聶樂言身側的男人的,“你要不要嚐嚐?”

    程浩微微一笑,“好。”

    聶樂言問:“那我的份呢?”

    “沒了呀。”聶芝説得心安理得,“帥哥嘛,在我這裏一向享有優先權。”

    聶樂言又問:“這算不算重色輕友?”

    “那你們倆一直躲在角落裏獨自聊天,不理我們,這又算什麼呢?”

    “第一,我們光明正大地站着,並沒有躲。第二,”聶樂言轉頭看了看,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有人説你們是一夥小朋友,大概他覺得和小朋友們難以溝通吧。”

    身後是大簇大簇只在冬天盛開的花朵,另一邊則是碧藍的池水,她就站在花園的一角,笑得着實有點奸詐,可是笑容卻十分真切美好,唇邊的弧度柔軟得不可思議,似乎連蒼白的陽光都在這一刻有了勃勃生氣,以至於程浩在低頭瞥見之後,竟然也沒有立刻辯駁。

    聶芝卻不服氣,眯起眼睛故意問:“誰是小朋友?這位英俊的大哥,難道你搞年齡歧視?”

    “當然不是。羨慕你們都還來不及呢,哪裏會歧視?”

    他的樣子很有幾分真誠,似乎生怕她真的誤會生氣,聶芝見了不由“哧”地笑起來,“這還差不多!”

    忽然又問:“姐,你覺得這樣的氛圍怎麼樣?”

    “陽光,草地,自助餐,還有一羣要好的朋友。外國人的婚禮多半都這樣,還是真浪漫。”

    聶樂言被這小丫頭突發的感慨逗笑了,不由打趣道:“怎麼,你也想結婚了?”

    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聶芝只是繼續憧憬:“如果來個樂隊演奏,那就更好了。”

    “什麼樂隊?零點還是花兒?”

    她卻看她一眼,“簡單點,你來段小提琴獨奏就行。”又轉過去和程浩説:“樂言姐的小提琴那可是專業水準,你聽過沒有?”

    結果沒等程浩回答,聶樂言已經搶先説:“哪有什麼專業水準!好多年沒碰琴了,琴盒上積了一層灰。”

    明晃晃的陽光下,程浩的臉色彷彿有一點發白,她卻沒有注意到,只是指了指他,繼續道:“説起樂器,他才是鋼琴高手呢。”印象中,他應該是鋼琴八級吧,那個時候問起來,他很是無奈地説:從小就被逼着練,沒辦法。

    可是她卻覺得這樣很好,他彈琴的樣子很好,微垂着頭,短短的劉海遮下來,一副心無旁騖的模樣,只有修長的十指在黑白琴鍵上靈巧地舞動,汲取了周圍一切的光源,彷彿優雅的王子一般。

    她見過許多玩樂器的男生,卻覺得他們全都沒有他好。

    聶芝很好奇:“真的嗎?”正想請程浩改天有機會表演一段,誰知他卻抬腕看了看手錶,突然抱歉道:“才想起來一會兒還有事,我要先走了。”他説話的時候並沒有看向樂言,只是朝聶芝點了點頭,然後舉步往門廳方向走。

    聶樂言愣一下,很快便追上去,“我以為你今天一天都很空閒。”

    “約好和人家吃午飯,是我忘了。”他説。

    “等等,你的外套。”她從衣架上取下外套遞過去,他説:“謝謝。”兩個人的手指不經意間相互觸碰了一下,他卻只是不動聲色地轉過身穿好衣服,然後推門離開。

    聶樂言一個人回到花園裏。

    隔着遙遠的距離,陽光穿破高遠的雲層俯視着大地,顯得有一點虛白。

    她隱隱覺得不對勁,可具體又説不上來到底哪裏不對勁。

    昨晚樓梯間裏的手心相連,他和她十分有默契地誰也不再多提一句,只是今天再見面的時候,舉止言行間無端端多了一分親暱。

    是的,只是那一點親暱,或許在旁人看來微不足道,又或許根本不會被注意到。可她還是那麼傻,天真地以為這意味着某樣東西的即將開始和發生。

    心裏不是沒有雀躍的,昨晚送走他之後,關上門,她甚至覺得手指上還殘留着屬於他的温度和氣息。其實早已經過了幼稚青澀的年齡,可是這樣的小曖昧仍能讓她心跳加速,彷彿意外得到糖果的小朋友,只是那一點甜頭就足以快樂上老半天。

    可是就在剛才,他卻又那麼突然地匆匆告辭,雖然理由充分,但她並不相信。

    將外套遞給他的那一刻,似乎有種錯覺,似乎他又變成多年前那個若即若離的程浩,和她有着疏離的客套。

    而她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錯,又或許,昨晚的一切,才是她的一場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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